第五回 小英雄受困求籤 兩好漢憐貧結義
說罷,正在倒身下拜,有些來往之人,立著觀看,多說他癡呆,交頭接耳,紛紛談論。忽然來了一位年老公公,扯著小公子問道:「你這小小年紀,是何方來此,緣何在此望空叩拜?且說與老漢得知。」公子抬頭一看,說道:「老公公,你有所不知,吾不是你貴省人,我乃山西省來的,只為遭了水難,得仙師救上仙山收錄為徒,習武七年。」老公公說:「你既上仙山,為何又來此處?」公子道:「只因奉師父之命,到此訪親,得師贈我金錢度日,方才墮下水中,沒有盤費,又不願乞食偷生,特地拜謝師父之德,父母之恩,願溺於波濤之中。」老公公聽了,微笑道:「你這小官人好癡呆,萬物皆惜生,為人豈不惜命!你為失此金錢小事,就尋此短見麼?」公子道:「老公公,非我看得生死輕微,只因沒了金錢,乏了盤費,乞食道中,豈不羞煞先人?不如速死為愈。」老人聽罷,說:「小漢子,你是遠方外省人,不曉得我們本省事。待老漢指點你一個所在,離此地不遠,有一座相國寺,當日周朝鄭國賢大夫子產,為官愛民清正,死後人感其德,立廟祀之,十分靈感。人若虔誠祈禱,十有九驗。你不如去求問神聖,倘若神聖許你得會親人,自然會相見。如神聖說你難會親人,那時候再死,亦不為晚。」在旁觀看之人,也來相勸。狄公子聽罷,只得依從,說道:「既蒙老公公和眾位指教,我前往求禱神明便了。」老人又呼小漢子道:「還有一言,你可曉得?古語云:『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你師命你下山,必有用意,言語之間,須要斂跡些。在老漢跟前,言既出口便罷,倘別人詢你真情,斷斷不可透露。」公子應允,當時拿回包囊,踩開大步而去。
列位須知這子母錢,雖是狄青失落水中,實是老祖手下童子收去。老祖因他到得汴京,自然另有機會,故收去此錢。正是助他盡快得會親人。即方才老公公對他說的那些話,亦是老祖化身來點化他的。
卻說當下狄青一路上逢人便問相國寺的去處。一到寺前,果見來往參神之人,十分擁鬧。公子等候一回,俟人少些,即忙進內,放下衣囊。只見有僧人在此,便呼道:「和尚,吾要參神,求問靈簽。」僧人聽了應諾,即引公子到了中殿,炷上名香,跪於蒲團之上,稽首默禱,訴明來意。告罷起來,到神案上籤筒裡,伸手拾起竹籤一枝。公子一看,其簽上有絕句詩道:
古木連年花未開,到今長出嫩枝來。
月缺月圓周復始,原人何必費疑猜。
狄公子看罷,持簽對僧人道:「和尚,吾請問你,我要尋訪一人,未知可得會晤否?」和尚接著籤詩看罷,問道:「你尋訪之人,未知是親戚還是朋友?」公子道:「是親戚。」和尚道:「據貧僧看來,此位親人分離日久的了。」公子道:「何以見是久不會的?」和尚道:「首言古木連年,豈不是日久不會之意。」公子說:「不差。」和尚又道:「至今長出這句,是與你至親至切,同脈而來,他是尊輩,你是幼輩之意。其人必然得以相會,日期不遠。」公子想來一脈親人,必然吾母親無疑了。又問:「應於何時相會?」和尚道:「月缺月圓,即在此一二天可以相會了。但今日雖是月圓之夜,據貧僧推詳起來,即此七月還未得相會。」公子道:「緣何還有一月間隔?」和尚道:「周復始三字,還要過了此月,待至下月中旬中秋節,定得親人敘會無疑了。」公子聽罷,復又倒身下跪,叩謝神祇,又拱手再謝過僧人。 正要走出,僧人上前與公子討簽資,公子微笑道:「和尚,小子是個初到汴京貧客,實無錢鈔,今動勞於你,實不該當,待改日多送雙倍香資便了。」豈知出家人最是勢利,錢財上豈肯放得分文?聽了狄青之言,即上前扯牢,怒道:「萬般閒物,可以賒脫得,惟有神明的求神問卜之資,難以拖欠。你這人真是可惡,動勞貧增一番,分文不與的麼?你真不拿出錢鈔來,休想拿出此包囊。」說未了,將包囊搶下。當時公子大怒,喝聲:「休走!」搶上拉住僧人一手按住。這僧人十分疼痛,掙扭不脫,高聲嚷救。不意當時外邊來了兩個人,一人是淡紅臉,宛如太祖趙匡胤一般,一人生得黑漆臉,好像唐朝尉遲敬德模樣。若問兩漢來由,乃是天蓋山的綠林英雄,結義弟兄。當日扮為販賣綢緞客商,實是在山打劫得來的綢緞,來到河南開封府城販賣。進城將鍛子放在行家銷售。因尚未銷完,是以也來相國寺中參神。參神甫畢,早聞公子僧人爭論之言,並見狄公子一表人才,必非等閒之輩,便帶笑言道:「你這和尚行為太差,你既為出家之人,原要方便為主。既然他是外省的人,未曾帶得錢鈔也罷了,不該強搶他包囊。」又呼公子道:「此位仁兄,且看我弟兄面上,不必和他爭論!放手饒了他吧。」當下公子抬頭一看,便道:「僧人勢利,何足為怪,多蒙二位排解,小弟感謝不盡!」
僧人見狀,雖是心中氣悶,只好進內拿出杯茶相奉。三人敘禮坐下,紅臉漢道:「請問仁兄尊姓高名,貴省仙鄉,乞道其詳。」狄公子道:「小弟姓狄,賤名青,乃山西太原府西河人氏。二位尊姓高名,還要請教。」紅臉漢微笑道:「原來狄兄與弟有同鄉之誼。」公子道:「足下也是西河人麼?」他道:「非也,乃同府各縣,吾乃榆次縣人,姓張名忠。」公子道:「久仰英名,此位是令昆玉麼?」張忠道:「不是,他是北直順天府人,姓李名義。吾二人是結義弟兄。但不知狄兄遠居山西,來到汴京何干?」狄青道:「小弟只因貧寒困乏,特到京中尋訪親人下落。二位仁兄到此,未知作何貴幹?」二人道:「吾二人只因學些武藝,無人推薦,不得效力之處,在家置辦些緞子布匹來京銷售。如今貨物尚未銷完,偶然來此閒遊,不意得逢足下,實是三生有幸。」公子道:「原來二位也是英雄,欲與國家效力,實與弟同心相應。」張忠道:「敢問狄兄,小弟聞西河縣有位總戎狄老爺,是位清官,勤政愛民,除凶暴,保善良,為遠近人民稱感,不知可是狄兄貴族否?」公子道:「是先嚴也。」二人聞言,笑道:「小弟有眼不識泰山,多多有罪,乞恕冒昧不恭。原來狄兄是一位貴公子,果然品格非比尋常。」公子道:「二位言重,弟豈敢當。但吾一貧如洗,涸轍之魚,言之慚愧。」二人笑道:「公子休得太謙,既不鄙我弟兄卑賤,且到吾們寓中敘首盤桓,不知尊意如何?」公子道:「既承推愛,受賜多矣。」於是李義又呼喚和尚,且拿去一小錠銀子,只作狄公子的香資。這僧人見了五兩多一錠銀子,好生歡喜,連連稱謝,還要留住再款齋茶,三人說不消了,於是一同出廟。
三人一路談談說說,進了行店中,店主人姓周名成,當時與狄公子通問了姓名,方知狄青乃官家之子,格外恭敬。當晚周成備了一桌上品酒筵,四人分賓主坐下,一同暢敘,傳杯把盞,話得投機,直到更深方始各自睡去。次日,張忠、李義對狄青言道:「足下乃一位官家貴公子,吾二人出身微賤,原不敢親近。但我弟兄最敬重英豪,今見公子英雄義氣,實欲仰攀,意欲為異姓手足之交,不知尊意肯容納否?」公子聽罷,笑道:「我狄青雖然禿叨先人之餘光,今已落魄,是個貧寒下漢,二位仁兄是富豪英雄,弟為執鞭尚虞不足,今辱承過愛,敢不如命!」二人聽了大悅,張忠又道:「若論年紀,公子最小,應該排在第三,但他英武異常,必成大器,若稱之為弟,到底心上不安,莫若結個少兄長弟之意。」李義笑道:「如此甚好!」公子聞言道:「二位仁兄說的話未免於理不合,既為兄弟,原要挨次序才是。年長即為兄,年少即為弟,方合於理。」李義又道:「吾二人主意已定,公子休得異議,即在店中當空叩告神祇便了。」當下又煩店主周成備辦香燭之類,焚香畢,一同禱告。三人祝畢,起來復坐,自此之後,張忠、李義不稱狄公子,呼為狄哥哥。
是日,狄青想道:我自別恩師,來到汴梁,豈料親人不見,反得邂逅異姓弟兄,算來也是奇遇。他二人一紅臉,一黑臉,氣概軒昂,定是英雄不凡。他說在家天天操習武藝,未知那個精通,且待空閒之日,與他比個高低。一日,張忠呼聲:「狄大哥,你初到汴京,未曾要過各地頭風俗,且耽擱幾天,與你頑耍。待銷完貨物,再與你一同訪親,未知意下如何?」狄公子未及開言,李義笑著先說。
不知李義有何言語,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