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楊元帥怒失軍衣 狄欽差忿追功績

  當時楊青、范仲淹都道:「軍衣既然盡失,須要逃走回朝,方得保全性命。」狄青道:「二位大人,征衣雖失,明日定然討還。」楊青道:「征衣失在大狼山,你還想討得回麼?隨口亂談,休得多說,快些遁逃,埋藏姓字,方保得性命。」狄青道:「二位大人,晚生即未討回征衣,如立下一戰功,可以抵消此罪否?」范爺道:「征衣尚然管不牢,被強徒劫去,還有什麼大功來抵此重罪?」狄青道:「小將匹馬單刀,殺上大狼山,已經射殺贊天王,刀傷子牙猜,殺退西戎兩孟洋,晚生雖然有罪,但此功可以抵償。惟望二位大人明鑒推詳,引見楊元帥,待晚生領些軍馬,剋日討回征衣。」范爺道:「緣何又是你收除此二賊了,吾卻不信。」楊青道:「口說無憑,那人相信,由你說得天花亂墜,且自去見元帥,由你分辯。」
  當下三人進關,楊、范二人踱至無人之處,將書拆開,二人看畢,范爺道:「包年兄,若是狄欽差違了限期,本部便能一力周全,無奈軍衣盡失,除非代補賠了,方得完善。」楊青也道:「大人,軍衣一失,重罪難寬,叫我二人如何助他?除非聖上有旨頒到,方可免得,不是朝廷赦旨,那人保得此罪!」當時二人將書收藏過。楊青又道:「范大人,若在元帥跟前,說明失了軍衣,定然綁出轅門,立正軍法了。」范爺道:「這也自然。」楊青道:「且不要說明,待他自往分辯,我與你見景生情,可以幫寸者幫寸,不可幫寸者,再作道理,范大人意下如何?」范爺道:「老將軍之言有理。」
  二人進至帥堂,楊元帥離位言道:「二位大人,軍衣可無差麼?怎查點得如此捷速?」二人道:「一一無差。」元帥道:「二位且坐。」范爺道:「元師請坐。」當下傳狄青進見。
  書中交代,前日焦廷貴若說明狄青功勞,李成斷不敢冒,只因焦莽夫隨便誇口,故敢將焦廷貴弄死,前來冒功,以為死無對證。是時狄青到了,李成父子全不介意,只顧洋洋然在帥堂側吃酒爽快。狄青見了元帥,彎腰曲背,口稱:「元帥,正解官狄青進見。」楊元帥見他的盔甲,乃是太祖之物,想狄青雖是太后內戚,總為臣子,怎合用先王太祖的遺物,定然太后賜贈於他。其實此副盔甲,前已交代明白,狄青以臣下,不當用王家之物,故太后另行照式造了一副,賜侄兒使用。今元帥認為太祖之物,心頭頗有不悅,即起位立著拱手道:「王親大人,休得多禮。」又問道:「批文上副解官石郡馬何在?」狄青道:「啟上元帥,只因副解官石玉。在仁安縣金亭驛中,被妖魔攝去,未知下落,小將已有本回朝,啟奏聖上。」元帥道:「此事關中亦有文書到來。狄王親解送征衣,本月十三日限滿,如今十四了,極應體恤眾兵寒苦,及早趕趲到關交卸才是,為何違限?本帥軍法,斷不詢私,你難道不知麼?」狄青道:「元帥聽稟,小將既承王命,軍法森嚴,豈有不知。原要早日到關交卸,並非偷安延緩。無奈中途霜雪嚴寒,雨水泥濘,人馬難行,故違限期一天,望元帥體諒姑寬。」范爺點頭自語道:你言之有理,只恐說出不好話來,就要勞動捆綁手了,看你如何招架。元帥道:「若依軍法,還該得罪王親大人,姑念雨雪阻隔,本帥從寬不較。」即呼統制孟定國,速將征衣散給軍中。孟將軍得令,正要動身,范、楊二人搖首暗道:不好了!不好了!只見狄爺打拱告道:「元帥且慢。」元帥道:「卻是為何?」狄爺道:「征衣已失,無從給散了。」元帥聽罷,喝道:「胡說!」狄青道:「征衣果然盡失了。」楊元帥登時大怒,案基一拍,喝道:「你既管解三十萬征衣,因何不小心,想是偷安懶怠。御標軍衣,豈容失卻,不只欺君,且藐視本帥了。」喝令捆綁手,卸他盔甲,轅門斬首正罪。兩旁一聲答應,刀斧手上前參跑過元帥,如狼似虎,上前要動手捆綁欽差。
  這狄青兩手東西攔開,叫聲:「元帥,小將雖然失去征衣有罪,還有功勞,可以抵償。」元帥只做不聞。范爺接言道:「元帥,狄欽差既言有功抵罪,何不問他明白,什麼功勞可抵此重罪?待他可抵則准抵,不可抵再正軍法不晚。」元帥將范爺、楊青一看,暗暗道:你二人說查點過征衣,一一無差,明是代他搪塞,如今還要多言插嘴。范、楊只做不知。狄青卻道:「若說失了征衣,小將理該正法,但元帥的罪名,卻也難免。如若要執斬小將,元帥理該一同正法。今獨斬我一人,小將豈是畏死之徒!元帥乃貪生之輩,沒奈何將大罪卸在小將身上,只恐聖上知其情由,憑你位隆勢重,天波府內之人,也要正罪的。」元帥聞言,心中著實怒惱,案基一拍,喝道:「你失去軍衣,難以卸罪,故欲牽連本帥。」吩咐捆綁起來,不用多言。刀斧手應聲上前。楊青問道:「你的征衣,在那處地方失去的?」元帥道:「不要管他那個地方失去。」楊青道:「元帥身當天下攘寇之任,附近各處軍民,皆為元帥所屬,失了征衣,元帥有失察捕盜之罪。況這磨盤山離關不過一百里程途,你既為各路督捕元戎,怎可不問?緣何日久縱容,強盜竟敢來打劫征衣,這是楊元帥失捕近處強盜,比之狄青失征衣之罪,加倍重大了。」狄青聽楊青如此說,便道:「小將在元帥關內地方失去征衣,理該元帥賠補,如何反將小將屈殺,軍法上全無此理。待吾與你回朝面見天子,情理上看誰是誰非。你今不過勢大相欺,小將乃一烈烈丈夫,豈懼你存私立法的。」范爺聽了暗言道:此語卻是有理有竅的正論,只怕元帥難以答話,便接口道:「你失去征衣,罪該萬死,還來挺撞元帥麼?吾且問你,將功抵罪,有什麼功勞於此?」狄青道:「收除西戎首寇贊天王、子牙猜,不是戰功麼?」元帥喝道:「胡說!現有李成父子,射死贊天王,刀傷子牙猜,你擅敢冒認麼?不須多說,捆綁手速將解官拿下正法!」狄青冷笑一聲道:「楊宗保,你真要害我麼!也罷,由你便了。」當即卸下盔甲,脫去征袍,刀斧手將狄青緊緊捆綁。
  旁邊禮部范爺,怒氣滿胸,打虎將氣塞喉嚨,狄青厲聲大罵道:「楊宗保,吾明知你受了朝中大奸臣買囑,串通了磨盤山強盜,劫去征衣,抹過本官戰功,忘卻無佞府三字,歸附奸臣,辜負聖上洪恩,你雖生臭名萬代,吾雖死百世流芳。」這幾句話,罵得楊宗保幾乎氣倒帥堂,二日圓睜,罵道:「大膽狄青,敢將本帥屈枉痛罵,速速將他推出轅門斬首!」狄青道:「且住!若要斬我,須將贊天王、子牙請首級,拿來還我,便由你殺。」元帥道:「你有什麼首級拿來,向本帥討取。」狄青道:「交與焦廷貴拿來,已經你轅門號令,怎說沒有?」楊元帥聽了,頓覺驚駭,心中有幾分明白,忙問左右道:「焦先鋒可曾回關?」眾將道:「啟稟元帥,焦先鋒尚未回關。」范爺聽了,只是冷笑,楊青道:「既然狄王親交首級於焦廷貴,須向他討還,方得分明此事。」正說之間,偶見地下一書,拾起一看,上面寫著:「長孫兒宗保展觀。」楊青微笑道:「元戎的家書到了。」此書乃是狄青卸甲解袍時跌落下來。
  當時楊元帥心中明白,那裡按捺得定,只得立起,一手還拿上方寶劍,一手接過家書一瞧,乃祖母來的家書,只因在帥堂上,不便拆了觀看,且收藏袖中。明知祖母要包庇狄青,一把上方寶劍,發又發不出,放又放不下,正有些事在兩難,便對范爺道:「禮部大人,狄青說焦廷貴拿回兩顆首級,不知是真是假,須問焦廷貴才知明白,你道如何?」范仲淹聽了,冷笑道:「狄欽差過卻限期,罪之一也;失去征衣,罪之二也;冒功抵罪,罪之三也;辱罵元帥,罪之四也。將他處斬還太輕,理該碎屍,立正軍法。」這幾句言詞,說得元帥臉色無光,只得轉向西邊,呼問楊青道:「狄青失去征衣,原該正罪,但有此大功,可以抵償,須待焦廷貴國關,方能明白。不知老將軍怎樣主裁?」楊青道:「死生之權,全在元帥手中,緣何動問起小將來了?倘我勸諫不要斬他,又賠補不起征衣,此事牽連重大。我實不敢擔當。」楊元帥滿臉通紅,只得吩咐刀斧手推轉狄青,問道:「狄青你既能收除了贊天王、子牙猜,可將其情由細細言明。」狄青帶怒,大呼道:「楊宗保你且聽著!」遂將在磨盤山失征衣後,往大狼山殺了二將,交首級乾焦廷貴,先回關中報知情由,一一說明。又道:「我立此戰功,可以抵償失征衣之罪,你今貪冒我大功,害我一命,卻是何故?」元帥聞言,心中不安,楊青笑道:「妙!妙!兩顆人頭,三人的功勞,這官司打起來,著實好看。」
  元帥即吩咐傳進李成父子,二人聞命,齊來進見元帥,只因官卑職小,自然該當跪下。父跪東,子跪西,啟道:「卑職李成、李岱,謝帥爺賜宴。」元帥問道:「李成、李岱,這贊天王、子牙猜二將,乃狄青箭射刀傷的,你父子二人為何冒認了他的功勞,該當何罪?」李成見問,驚嚇不小,李岱更是慌張無措。李成心想:只道功勞是焦廷貴的,故立心冒認,希圖富貴,豈知乃狄王親功勞。也罷,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但抵罪不招,要冒到底了。便道:「元帥,實是卑職射殺贊天王,兒子刀傷子牙猜,豈敢冒別人之功,以欺元帥?」元帥道:「狄青,那李成、李岱現在這裡,你且與他對質。」狄青道:「既捆綁了本官,殺之何難,何必多言!」元帥吩咐放了捆綁,覺得面無光彩,上方寶劍只得放下。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萬花樓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