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李半仙燈下說因由 蔣青巖客中遇神騙
詞曰:
怪怪與奇奇,美色黃金兩更危。就裡奸謀難逆料,堪悲,指出根由歎魍魎。到處恐棲遲,不是舟行即馬馳。路上風霜渾不怨,因誰?遙念娉婷望父歸。
右調《南鄉子》
話說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及店主人一同來到李半仙門首,守門人傳了名帖,李半仙忙忙出迎,廳上的燈燭,點得雪亮。賓主五人見禮已畢,照次坐了,那李半仙定睛把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一看,不覺大驚,忙忙立起身來,向他三人從新一揖,道:「老拙不知三位貴人降臨,失敬了。」蔣青巖等三人也忙答禮道:「學生們不過一介書生,生非其時,得保無禍足矣,何敢望貴?」李半仙道:「三位先生體得過謙,老拙這雙眼睛,四十年來從不曾看錯一人,三位先生的尊相,只在這半年之內,都要位列玉堂,名登金馬。」說著,又向他三人身上細細摸索一回,又驚道:「三位通身仙骨,前世若非神仙,日後定當羽化。蔣先生的喜氣重疊,一年之內,都要應驗,只要謹防拐騙。適間王店官所云令岳之事,老拙於今一文不要,一切要都在老拙竭力,只待三位先生得意之時,再當領謝便了。」蔣青巖道:「我們三人雖少有才學,實無意功名,平白地誰送將功名來。」李半仙道:「三位不去尋功名,那功名卻來尋你,你若不做時,不但有禍,兼且損壽。三位先生切莫以老拙之言為謬。」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半信半疑,說道:「既承過許,異日自當圖報,若家岳之事,豈敢白勞?」李半仙道:「老拙雖是俗人,卻是砼砼不疑的,三位先生不必多心,令岳之事,內中有個緣故,三位請入內堂,待老拙細講。」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一齊同李半仙走進裡邊一個堂屋內,促膝而坐。李半仙道:「三位先生曉得向年越公府中有個侍兒喚作紅拂的麼?」三人都道不知。李半仙道:「那紅拂生得天姿國色,越公極其鍾愛,朝夕越公左右,老拙曾相他不是凡人,不料前日竟私奔了那李藥師去了,這空兒至今無人補得。不知何人說令岳翁有三位小姐,容顏絕世,他做托名兒娶,實欲自取。後來見令岳不允,心中懷恨,故有今日,老拙細知始末。連日觀越公的念頭,必不可已,依老拙替三位先生細想,必須是用一個指鹿為馬之計,方能了事。」蔣青巖道:「怎生叫做指鹿為馬,請先生指教。」李半仙道:「三位須作速回本處地方,不惜多金尋覓一個出色的女子,教他認作小姐,將來送與越公,待老拙在內多方讚歎,打消他的念頭,那時令岳便可無恙了。」蔣青巖道:「世間別的還多,獨有那出色的女子最是難得的,便尋得有時,也須寬了幾時的工夫,萬一楊公等不得,將家岳處治起來,那時怎生是好?」李半仙道:「這卻不難,老拙有一計在此,待老拙明日會見越公之時,無意中露風兒,道令岳昨日差人來找我,說他三個女兒,唯有一個的顏色最好,於今重病在家,待調理好了,情願送來侍奉左右。他聽了此言,自然不肯難為令岳,三位先生但放心前去。」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聞得,一齊下拜道:「學生輩不知先生乃當世豪俠,此恩此德,不但家岳舉家頂戴,即學生輩亦歿齒難忘。」李半仙連忙答禮,當夜盛席相待,蔣青巖三人飲至三更方散。
次日,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絕早起來,一齊去報知華刺史夫婦。華刺史夫婦喜出望外,大家商量一回,留張澄江、顧躍仙在京,早晚排遣計議,單托蔣青巖一人南歸,尋覓絕色女子。蔣青巖毫不推辭,領了華刺史的家書,華刺史又與他八百兩銀子,帶在身邊,說道:「倘有絕色的佳人,賢婿切莫論價,或千金數百金,俱到舍下去取。」蔣青巖領命,次日便起身南發。一路上想道:絕色女子,天也不肯多生,便有也一時難遇,眼下事體甚急,這難題叫我怎生去做才好。想了一回道:「差矣。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我既受托而來,況又為著小姐大事,便是上天下地也辭不得辛苦,少不得替他尋一個替身來。我聞得從來的絕色,惟有吳門與維揚還有,我於今先到吳門去尋覓一回,再到維揚,料然必不脫空。」算計已定,一路上風雪奔馳,行了一月有零,已是十月下旬了。
到了蘇州,蔣青巖分付船家將船搖到虎丘寺前,到寺內看了下處,安置了行李。這日天色已晚,不便就進城去尋媒婆,只得且住下。吃了茶飯,著院子看了行李,喚伴雲相隨,到千人石上及生公講堂前隨喜了一回,又到迴廊下來瞻眺,只見暮煙如海,落木吟風,那閶門內外,燈火連綿,好一片夜景。再回頭時,見一彎新月早掛峰頂。蔣青巖不覺動了客中之感,又念著柔玉小姐,信口做了一首詞兒,道:
峰頭月,暮煙如海溪光白,溪光白,寒鴉古木,雁聲悲切。止因有個人難撇,驅馳不避風和雪。風和雪,幾時偎倚,共成溫熱。
右調《憶秦娥》
蔣青巖做了這首詞兒,自己吟詠了幾遍,轉到大雄寶殿上來隨喜。見那殿上擺得香花燈燭,齊齊楚楚,四壁滿掛佛像,樑上繡縹緞一二十,眾禪僧在那裡打點開經,見蔣青巖進殿,大家都來問訊。蔣青巖問道:「寶剎做甚麼法事?」那眾和尚答道:「正是。明日十日,是城內陸學士的夫人七十大壽,他三位公子在敞寺做三旦夕報恩延行水陸道場,故此今夜開經,明日這寺內甚是熱聞,居士早些來隨喜。」蔣青巖聽了,也不在意,竟別了眾和尚,回到寓所,當夜不題。
次日未及五鼓,便聽得人聲嘈雜,殿上鐘鼓齊鳴,吵得蔣青巖不能安枕。沒奈何,在枕上支吾了半夜。將及天明,便起來梳洗,院子收拾早茶來吃了。蔣青巖也無心去看做道場,著伴雲守下處,自己帶了院子,從人空裡擠出門,叫了一隻小船,望閶門而來。到了城中,也去拜了幾個相知,又去托了幾個媒婆,混了半日,方才回來。
卻說那些媒婆,當下就悄悄向院子問了蔣青巖的腳色,聽得是司馬的公子,心中都想要賺一個大包兒,便各人爭先去訪問。卻早有許多小人知道了。到第二日就有來請蔣青巖去相的,蔣青巖也不怕煩瑣,聽說便去看看,其人都甚中平。第三日是陸學士家道場圓滿之日,這虎丘寺中人山人海,男女混雜,都來隨喜燒香,其中也有大家的宅眷。蔣青巖坐在房中,聽得伴雲和院子在廚房中說道:「那一個女眷年少,生得標緻;那一個婢子,生得風騷;那一個妝扮得整齊;那一個的腳有一尺來長。」蔣青巖聽得不覺心動,走出房來,也不到大殿上去,卻立在金剛殿門首台坡上,看那來來往往的男女。不料那些男女們見蔣青巖生得風流年少,人人反要看蔣青巖幾眼。過了半晌,絕不見一個好婦女。蔣青巖正看得沒興,只見一個帶孝的老婦人,領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身穿縞素,從殿上走出來,那女子果然生得鳩娜。怎見得,有詞為證:
艷質偏宜縞素,天資不屑鉛筆。才披短髮學堆鴉,兩道春山如畫。對眾深懷靦腆,何人使近喧嘩。娉娉婷婷一嬌娃,料得芳年二八。
右調《西江月》
蔣青巖看了,甚覺動心,便隨著那女子走下台坡來。只聽得後面有人低低道:「原來就是他的女兒,果然生得好,便是數百金也值。」蔣青巖聽得,正打著自己的心事,忙轉過頭來,往後一看,卻有兩個已老學少、似文實俗的人,一個頭戴二寸高的方巾,直貼著頭皮;一個頭戴五尺長的披片巾,真蓋著眉毛和鼻子,都穿的是水田直掇。蔣青巖便住了,有意要向那兩人問那女子的根底。那兩人也便立住不動,看著蔣青巖拱手道:「蔣先生像是看動了火了,何不娶他回去做個寵夫人。」 蔣青巖道:「學生與二位素未識荊,何以得知賤性?」那兩人道:「蔣司馬的公子,何人不知!」蔣青巖道:「請問二位貴姓尊表?」那戴方巾的道:「小弟賤姓脫,小字太虛。」戴披巾的道:「小弟賤姓邦,小字子玄。小弟二人正要到尊寓奉拜,因賤名在小價身邊,小價一時走散,不意到先與先生相遇於此。」蔣青巖道:「既忝神交,何須用柬,便同到小離一談何妨。」脫太虛聞言,看看邦子玄道:「久聞蔣先生為人四海,果然名不虛傳。我兩人竟同到蔣先生尊寓認認,也好時常去領教。」邦子玄道:「言之有理。」三人竟攜了手,同蔣青巖到寓中,蔣青巖與他二人從新施禮,賓主三人坐下。蔣青巖道:「適才同見的那女子,果然有幾分姿色,聽得二位在背後的說話,像是曉得他的根底,不知肯見教否?」脫太虛得:「那女子是敝府第一人,他父親姓馬,與小弟們相知,也是個妙人,琴棋書畫皆能,止生這一女,見此女人品出色,資性聰明,便把自己所能的事都教與他。這馬朋友不幸去春沒了,此女與寡母相依度日,尚未許人。」蔣青巖道:「可知他要嫁何等之人?」邦子玄道:「那樣聰明絕色的女子,自然嫁個風流儒雅的男人。只他母親不是親母,有些可笑,也不管做大做小,是村是俗,他只要五百兩銀子,一邊對銀,一邊上轎,所以一時沒得這樣大老官。」蔣青巖聞言,心中暗喜,便向脫、邦兩人道:「他若果肯與人作小時,學生此來,特為此事,敢求二位作伐,倘得成就,自當重謝。」脫、邦二人道:「此事不難,那女子若見了先生這樣風流人品,料應歡喜,只是五百兩銀子,卻少不得他的。」蔣青巖道:「他若允時,便依他的數目也使得。」脫、邦二人道:「既然如此,小弟二人即刻就去與他講,明早便有回音。」蔣青巖道:「如此極感,千萬明早與學生一信。」脫、邦二人齊聲應諾,告別而去。蔣青巖坐在寓中想道:「這兩人像是這蘇州的老白相,單替人管這些閒事的,料非無影之談;且那女子雖不及柔玉小姐,卻也看得過了,若得成就,也不負我這番奔走。」當日不題。
次日飯後,果然脫太虛、邦子玄二人吃得醉醺醺的來了,蔣青巖忙忙接住問道:「那事可有些妥局麼?」脫、邦二人道:「恭喜,恭喜!一說便妥了,明日便可行事,蔣先生可將五百之數備辦停當,銀色要高,小弟二人明早飯後同在三塘右首浪船上奉候,先生帶了銀子,一齊到馬家成事,如何?」蔣青巖聞言甚喜,分付院子去買酒餚,留他二人飲酒,他二人也不推辭,豪餐痛飲一回,方才起身。蔣青巖關上房門,去查點身邊那銀子,共存七百五十兩,當下將兩個皮拜盒盛了五百兩,又將一個紅封封了二十兩,打點停當。次日飯後,叫了一隻小船,著伴雲和院子各捧了一個拜盒,一同上船,到三塘上來,找那脫太虛的浪船。正找尋間,只見脫太虛早已站在一隻船頭上相迎。蔣青巖同進艙內,那艙內滿滿坐了一二十個人,脫太虛遂叫蔣家院子和伴雲將拜盒安在旁邊一張桌上,那些人個個恭恭敬敬,都來向蔣青巖見禮,每人作下揖去,口中便有許多久仰渴慕,說個不了。剛剛這個作完了,那個又上,蔣青巖不起頭,作了二十多個揖,足足有兩個多時辰,然後安坐。只聽得院子與伴雲也在前艙同幾個小廝謙遜唱諾哩。蔣青巖正要開口,那脫太虛便說道:「昨約先生今日來成事,不料那女子又有一個母舅在內大吵,不肯將甥女速嫁,正要來奉復,恰好先生到了。」蔣青巖道:「他母舅既然不肯,學生也不好強他。」邦子玄道:「正是。先生且將白物帶回,待小弟們再去求他,若得他母舅肯了,即來報命。」蔣青巖聞言,仍舊教院子和伴雲捧了拜金,怏怏而歸。
過了兩三日不見一個回信,蔣青巖也只道是那女子的母舅不肯,也便丟下了。又過了兩日,一起媒婆來說,有個女子,要請蔣青巖去看。蔣青巖留眾媒婆喫茶,眾媒婆問道:「連日可曾看幾家麼?」蔣青巖即便將前日脫太虛、邦子玄說那馬家女子的一節事,與眾媒婆說,眾媒婆驚道:「相公,你遇了騙子了!我們這城內那有甚馬家女子,那脫太虛和邦子玄是兩個大騙子的綽號,這兩人單在城外夥同地棍拐騙來往的公子客商,他的騙法鬼神莫測,本地方官要拿他之時,他不是一溜,便是用錢買囑,因此再不得除害。蔣相公,你可曾有銀子落他的手,過他的眼麼?」蔣青巖聽了這篇話,心中大驚,說道:「原來他兩人是騙子,我到不曾留心。幸得我前日的五百兩銀子,只拿到他說話的船上,放了一會,還不曾過他的手。」眾媒婆道:「不好了,中了他的計了!相公你回來,可曾打開銀子看看?」蔣青巖道:「不曾開看。」眾媒婆道:「蔣相公,你快去打開看看,只怕已被他脫騙去了。」蔣青巖忙去開了拜盒看時,不覺失聲道:「呀!好怪事,怎生卻是兩拜盒鵝卵石了。」眾媒婆聽了道:「如何?已被他脫騙去了。」蔣青巖道:「奇哉,奇哉!銀子事小,我只不信那騙子是個甚麼法兒,便會抵換得去。我前日的拜盒放在桌子上,並不曾轉身,不過只作得幾個揖,那兩個騙子又不曾近我的拜盒,怎得到手,此事真叫我解不出。」眾媒婆笑道:「是了,是了。前日同相公作揖,可有許多人麼?」蔣青巖道:「正是。」眾媒婆道:「可是那些人同相公作揖之時,一個未完,一個又上,口中嘮嘮叨叨,一個揖作到地下,半晌不肯起來麼?」蔣青巖道:「你說得不差。」眾媒婆道:「相公,你作揖之時便著了他的手了,那叫個地皮遮眼之計,只怕那時連盛管家也被他弄到一邊作揖唱諾哩。」蔣青巖不覺笑道:「你一發說著了,這蘇州的人心怎生這般奸險?於今料無追尋之處,且去看你們說的這個女子如何,再做道理。」
卻說那院子和伴雲在旁聽了這一響,又見銀子被人騙去了,兩人氣得眼睛睜得燈盞般大。院子道:「相公,難道白晃晃的五百兩銀子,被人揭去就罷了?我小人從少跟隨老爺,那一樣事體沒有見過,只有我們騙人,何嘗被人騙我。於今這兩個騙子,他既在這蘇州做這把道兒,料不遠行,待小人去訪一訪,若拿住他時,也替後來人除了一個大害。」蔣青巖道:「這蘇州的地方廣大,你一個人到那裡去緝訪?料那五百兩銀子,也坑我不了,我於今便鳴之官府拿那騙子,也非難事,但事不可緩,且去下干正經要緊。」院子道:「相公雖然量大,小人卻氣他不過,待小人到城裡城外去緝訪,伴雲跟了相公去相親。」蔣青巖道:「這也使得,只不可胡亂賴人。」院子領命,磨拳擦掌去了。眾媒婆也催了蔣青巖同去相看女子,伴雲導轎,出門半日,相了幾家,都不中意。回到窩中,分付伴雲將兩個拜盒的石頭倒了,自己在房中悶坐。想道:「我前日帶來的銀子所餘不多,眼下便有看得中意的,也沒有銀子買他。我臨出京之時,岳父曾向我說,若要銀子用時,可到山中去取。我於今須急急到山中去,一則送家信與三位小姐,二則取些銀子,再往維場,帶去尋覓佳人。」
不說蔣青巖在寓中悶坐,躊躇算計。且說那院子自早間離了虎丘,到城內城外,放眼並耳,細心緝訪那兩個騙子,走得肚中饑了,到一個飯店內吃飯。那店官聽得這院子的聲音不是本地,因問道:「客人從那裡來的?」院子道:「我們是建康人,住在荊州,前日從京中回來,從此經過,被你們這邊的騙子騙了許多銀子去了,於今只得城內來緝訪。」店官道:「我這敝地的騙子最奸,既被他騙去,你一個外路人,往那裡去緝訪得著?」院子道:「不難,不難。那騙子的姓名我都知道,我四處去問也要問著他。」店官道:「那騙子叫甚名字?」院子道:「一個叫做脫太虛,一個叫做邦子玄。」那店官聞言,把舌頭一伸道:「呀!這兩人是有名的神騙,他此時也不知往那裡去了,客人到不如回去吧。」院子只是搖頭,將飯吃完,到櫃上會鈔,向腰間取出一個銀袱,銀袱內約有十餘兩散碎銀子,稱了飯錢,走出店門。只見旁邊立著一個人,頭戴破氈帽,身穿袖襖,腳踏草鞋。望著院子悄悄說道:「大叔可是要緝拿那脫太虛和邦子玄的麼?」院於道:「正是,正是。你敢是知道那騙子在那裡麼?」那人道:「我聞得那兩個騙子在一個所在,只是那騙子厲害,大叔肯謝我幾兩銀子,我才同去。」院子道:「這個自然,若拿住了那騙子之時,便加一謝你。」那人道:「既然如此,可待我去吃些飯來同去。」這院子那裡肯放他脫身,忙忙扯住道:「不要去,我買飯奉請便了。」那人也不推辭,便同院子到一個葷飯店中,盡量吃了一飽,一同起身,這院子跟了那人轉彎抹角,不知往那裡去。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