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假小姐市曹行刑 真丈夫法場劫犯
話說錢塘縣將錢月英提到大堂,跪在案下。知縣吩咐將人綁了,眾役一齊動手綁了。假小姐並無半點懼怕,面不失色,抬頭一看,只見知縣身穿吉服,坐在公案上面,手著硃筆,書役叫道:「犯女錢月英!」假小姐應道:「有!」知縣道:「今日是你的喜日。」小姐問道:「上面坐的可是孫老爺麼?」眾役道:「不是,孫老爺升了山東濟寧州正常。」假小姐點點頭道:「願他高昇一品,世代公卿。」後來孫文進斷事如神,聲名甚好,吏部更有提升。此是後事,暫且按下。這老爺是縣丞,才署了三日縣印,就要監斬這段公案。隨即標了招子,賞了長離酒,永別飯,破鑼破鼓推出縣門,直奔市曹行刑。街坊百姓觀看招子上面寫得明白,奉旨梟斬犯女一名錢月英示眾。人人歎息,個個垂淚道:「難得這個貞烈小姐替我們除了大災,今日可憐受此非刑!」男男女女無不下淚。小姐雙目緊閉,任憑眾役推往前行不表。只見大路上來了一位英雄,頭帶范陽氈帽,身穿元緞箭衣,腰中一條絲鸞帶,足踏一雙粉底烏靴,四個家丁押著行李在後,大踏步來了。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原來是常萬青南海進香,今日回來。目下是五月將盡,天氣漸漸暑熱。吩咐家丁不消尋寓所,就將行李挑到馮相公家去。家丁答應,這條路是認得的,進了城,直奔馮府。心中得意道:馮家弟媳已經過門,聞得才貌雙全,我今少不得要見個禮。正往前走,只聽得街坊上紛紛傳說道:「有才、有貌、有貞、有節的小姐,今日被斬,我們大家前去看看。」常大爺雖聞其言,卻不知道。一心直奔馮府前來,走了一會到了馮旭家住處,抬頭一看,只見許多瓦礫堆積一片,火燒空地,回頭問家丁道:「難道走錯了?待俺問聲看,只怕馮相公遷移別處也未可知。」話猶未了,那邊來了一位老者,常大爺將手一拱道:「俺借問一聲!」那個老者正急急前行到法場,看看錢小姐。猛聽一聲叫,猶如半空中一個霹靂,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這位爺的形狀早有三分膽怯,叫道:「爺問甚事?」常大爺道:「此處可是馮尚書府?」老者道:「正是!爺問他怎麼?」常大爺道:「他家幾時被火燒的?如今搬到何處去了?」老者道:「說來話長,待老漢告訴你。馮相公為定了一房親事,弄得家敗人亡!」常大爺大驚道:「請問老丈何至如此?」老者道:「說也可憐,怎樣定了錢月英與花府爭親,後來誣馮相公人命,都堂將他問成死罪,把錢小姐硬斷與花公子為婚,孫老爺不肯出詳,將孫老爺壞了,多虧我們眾百姓罷市,大鬧轅門,方將孫老爺復任,將馮相公開活,發在桃源充軍,花公子又暗地著人放火,燒死馮老太太,併合府二十餘口;花公子前月二十八日硬將錢小姐娶去;那知錢小姐雖系軟弱女子,卻懷丈夫氣概,即日夜將花公子殺死。」常大爺道:「殺得好!如今怎了?」老者道:「那知今日部文到了,要將這位有忠、有孝、有節、有義的千金小姐市曹行刑,故此小老兒前去觀看觀看。」說畢邁開大步,往法場去了。常大爺聽了大怒,哎呀一聲,說道:「氣死我也!此恨怎消?」心中想道:我離了此地,馮家兄弟不過兩個多月,就被花文芳害得家敗人亡,俺想弟婦有這般節氣,代婆婆與丈夫報仇,俺常萬青乃是堂堂男子,既與馮賢弟為生死之交,弟婦今日行刑,俺若不救,豈不是大丈夫反不如個弱子女?人命之事怎麼這般迅速?一月光景就要行刑?這都是奸賊弄的事。回頭向著家丁道:「你們速速回府面稟老太太,說我後邊就到,俺如今要劫法場去也!」四個家丁聽說,吃了一驚道:「大爺還要三思而行,浙省有武將兵馬,許多鎮守官員,不是當耍的,勸主人早早回府,恐老太太在府中想望。」說畢一齊跪下說道:「大爺呀!古話說得好,正是:
各家自掃門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
常大爺聽了大怒,忙向腰中取出一把刀,叫道:「如有人阻我,照此為例。」一朴刀將未燒過的木頭砍為兩段,飛身而去。四個家人嚇得魂不附體,終日跟隨主人,豈不知他的性格,說得出來,做得出來,那個敢向前來阻擋他,四人只得出城到寓所,慢慢打聽主人消息不表。單言常萬青跟著那些看的人,一直來到法場,犯人尚未到。常萬青抬頭一看,見座酒店,他就走入店內。酒保道:「客官是吃酒飯的麼?」常方青答道:「正是!」酒保道:「酒飯雖有,只是此刻決人,我家酒樓緊靠法場,不便賣酒,你到別家去吃罷。」常公爺道:「俺是過路的客人,吃了就要趕路,多與你幾個酒錢,悄悄吃了就走。」酒保道:「客官上樓,不可開窗瞧看,恐怕官府看見有人在樓上吃酒,就要責罰小人了!」常公爺道:「他殺他的人,俺吃俺的酒,看他做什麼?」登時上樓靠窗坐下,酒保捧了酒飯擺下。常公爺取了一塊銀子,約有一錢多重,說道:「賞你!俺若叫時,你便上來;不叫你不可上來。」酒保得銀歡喜,答應去了。常大爺虎食狼餐吃了一飽,將上蓋衣服脫下,朴刀別在腰間,在那窗眼裡觀看,不一時聽得人語喧嘩起來,將犯人推至法場跪下。知縣坐在上邊,陰陽官報道:「午時三刻。」知縣道:「斬訖報來!」猛聽得一聲炮響,劊子手提刀在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樓窗開處,大叫一聲如半空中一個霹靂,跳下樓來劫法場。
也不知好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