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行酒令名士慶生辰 沐皇恩美人作都憲

第七回 行酒令名士慶生辰 沐皇恩美人作都憲

話說大書房都是墨卿幾個至交同年,除了張山人、文卿、寶珠、依仁之外,還有四位,一個趙璞,是劉三公子的妻舅;一個洪鼎臣,是同鄉;又有兩個旗人,是弟兄兩個,一個叫桂榮,一個叫椿榮。主賓共是九人,席是兩桌。張山人道 :「我們都是至好,不尚繁文,用個圓桌,大家好談心 。」眾人齊聲說好。遂讓山人首席,寶珠就坐在張山人旁邊。老翁與他頗為親厚,談到當日同他乃祖太傅公是最好,又說令叔祖塚宰公征苗匪,曾請我運籌帷幄。又把寶珠一隻纖纖玉手看了一會,暗暗好笑,嬉嬉的道 :「這一道紋,將來必生貴子的 。」寶珠一聽大驚,臉上羞得飛紅,心中一動,將手趕忙縮回來。文卿笑道 :「敝年兄尚未娶親,老先生怎麼說到生子?請老先生看他何時喜星照臨?」張山人笑道 :「也不遠了,婚姻大約還有幾年。前推吾兄的貴造,與松世兄的喜期,倒增差不多。松世兄可將貴造開明,待老夫效勞推算 。」寶珠被他道著幾句,滿面含羞,低頭不語。張山人見他害羞,倒覺得不好意思,自悔失言,笑道 :「世兄今年貴甲子了?」寶珠羞澀澀的道 :「十六歲了 。」張山人笑道 :「正是芳春二八。華誕是那天?」寶珠知道張山人算法非常,怕他算出他的馬腳來,不敢開口,文卿代答道 :「八月十五日生,時辰卻不知道 。」墨卿道 :「他是亥時罷,我聽姑母講過的 。」張山人默默的手中推了一推,果然是個坤造,倒是個夫人局格,惜乎沒壽。又替他同文卿的八字合了一合,真配得相當相對。心裡喜道 :「我原想替他兩人作合,不意果是天生定的。罷了,我來做個撮合山,成就他郎才女貌罷。但二人的紅鸞,俱皆未動,還得兩年 。」又吃了一巡酒,墨卿在外廳應酬一會,進來在眾人面前敬了一杯,道:「我們行個令罷 。」文卿道 :「還是飛觴罷,像那天也還有趣。」墨卿道 :「 今日沒有妙人,有何趣味呢?」 眾人道 :「就請老先生出個令罷 。」張山人笑道 :「諸兄不必太謙,老夫還是附驥尾 。」墨卿道 :「我新辦一副骰子,酒令是公子章台走馬,老僧方丈參禪,少婦閨閣刺繡,屠沽市井揮拳,妓女花街賣俏,乞兒古墓酣眠。今日試他一試,看鬧出些什麼笑話來 。」張山人道 :「我有個道理,我見人行過一次令,是用骰子擲個骨牌名,有是什麼色樣,下面接一句五言詩,一句曲詞,一句曲牌名,一句《毛詩》,要關合骰於的意思,又要貫串押韻。 我們如今把骨牌名丟開,用這副骰於擲,照他的格式,要說得湊拍,好的賀三杯 。」眾人道 :「好雖好,就是太難些,請老先生說個樣子 。」張山人取過副骰盆來,擲了一擲,是妓女方丈酣眠,笑道 :「這個妓女也下流極了,竟去偷和尚 !」笑道 :「諸兄莫笑話 。」遂念道:

妓女方丈酣眠,春色滿房櫳,門掩重關,蕭寺中,花心動,甘與子同夢。

眾人大讚道 :「接得一點痕跡都沒有,我們是甘拜下風的了 。」公賀三杯。張山人將骰子送到二席,是洪鼎臣,擲了個老僧市井參禪,倒想了好一會,說 :「曲詞要《西廂》麼?張山人道 :「只要是曲子皆可 。」洪鼎臣道 :「捏了兒句,不好。」眾人道 :「願聞 。」洪鼎臣念道:

老僧市井參禪,歸來每日斜,亦任俺芒鞋破衲,隨緣化,五供養,誰謂女無家?

眾人也讚了幾句,賀了酒。以下是趙璞,趙璞道 :「我這些雜學一概不能,就是曲牌名,一個也不知道,我吃三杯,求那位年兄代說罷 !」眾人笑道 :「我們自顧不暇,何能代庖?」趙璞求之再三,文卿道 :「你先擲下看看 。」 趙璞道 :「擲得下來,說不出來 。」文卿道 :「你別怕,擲下就是了 。」趙璞道 :「我擲,年兄代說 。」先把三杯一口氣吃了,才把骰子擲下,看是妓女花街賣俏,眾人笑道 :「骰子倒擲得巧呢 !」文卿也沒有思索,隨口說道:

妓女花街賣俏,楊柳小蠻腰,翠裙鴛繡金蓮小,步步嬌,顧我則笑。

眾人大讚道 :「真妙極了!我們當賀三杯。許年兄竟是個風流人物 !」李墨卿笑道 :「他是久慣風月,所以描寫得入情。「骰子到桂榮面前,擲了個乞兒閨閣賣俏。眾人道 :「了不得了,花夫竟闖到房裡賣起俏來了!我們看桂年兄怎麼辦法 。」桂榮想了一想道 :「我也無法可施,只好讓他討點便宜 。」說道:

乞兒閨閣賣俏,春眠不覺曉,想俺這貧人、也有個時來到,玉美人,與子偕老。

眾人笑道 :「好是好極了,但這個便宜被他討去,尊夫人心中未免不自在 。」一個個哄然大笑。桂榮笑道 :「你們還替我留點地步 。」椿榮道 :「我來擲個好的骰子 。」落盆是乞兒古墓酣眠,笑道 :「我們弟兄怎麼撞見花夫 !」眾人道 :「花夫討了便宜,自然又來 。」椿榮道 :「不必糊鬧了,聽我獻醜罷 !」念道:

乞兒古墓酣眠,長夜影迢迢,討得些剩酒瞱,月兒高,河上乎消遙。

眾人道 :「好!令兄把便宜他討,你就賞他酒瞱,怪不得花夫跟著你賢昆玉 。」栓榮道 :「一句話都擱不下來,實在討厭 。」眾人又笑。骰子到了依仁,依仁道 :「這是捉弄我了。我一句也不能,莫講詩詞,就是曲詞,也沒有一句。不然說句小唱兒,還可以。今天一定要難死我了 !」寶珠見他光景可丑,說道 :「你擲,我說罷 。」依仁欣然道 :「好極了 。」取過骰子要擲,眾人道 :「三杯酒是要罰的 。」依仁道 :「我家裡人代說,還要罰麼?」眾人道 :「自然 。」依仁吃了酒,擲的妓女閨閣刺繡,寶珠順口念道:

妓女閨閣刺繡,照見雙鴛鴦,紅袖鸞綃玉筍長,傍妝台,可以縫裳。

眾人道 :「端莊不佻,不像個妓女的身份。這個妓女,一定從良的了 。」寶珠任憑眾人取笑,只不開言。依仁道 :「你們的賀酒還沒吃呢 !」就替眾人將酒斟斗滿。文卿將骰子一擲,是公子閨閣酣眠,並不思索,念道:

公子閨閣酣眠,床前明月光,我與多情小姐同鴛帳,蝶戀花,中心養養。

眾人笑道 :「年兄真是個趣人,怎麼就說得如此入情?無怪乎墨卿說你久慣風月 。」文卿道 :「不必笑話,聊以塞責罷了!你們聽秀卿的,才真妙呢 !」就把骰盆送過來。寶珠也不言語,擲了個少婦章台賣俏。墨卿笑道 :「這個少婦不是個東西,必定是個偷香妙手 。」眾人對著寶珠大笑。寶珠臉上飛紅,倒弄得說不出來。張山人看他羞得什麼似的,暗讚好個有廉恥的女兒,把他混在男人隊裡,真委曲他了。憐愛之心,不覺隨感而發,說道 :「松世兄,你不必睬他,你說你的 !」寶珠含著嬌羞說道:

少婦章台賣俏,是妾斷腸詩,這叫做才子佳人信有之,惜奴嬌,螓首蛾眉。

眾人讚不絕口,道 :「五句如一句,風流香艷,兼而有之。」文卿笑道 :「好個少婦,竟想佳人配才子,所以跑倒章台之上來賣俏 。」寶珠低著頭,也不回答。文卿又笑道 :「你那個紫雲,不愧為佳人,你就是個才子。我那天見他半面,真是螓首蛾眉,嬌態可愛 。」墨卿笑道 :「你怎麼看見的?真妙極了,你看好不好?」文卿道 :「怎麼不好?那時秀卿有恙,告假在家,我去會他,他請我在內帳房坐著,見他尊寵在屏後一閃,好個妙人!秀卿福也享盡了,把我也愛煞了!到如今夜間閉上眼,還想呢 !」說罷,自己大笑。寶珠道 :「什麼話?粗使丫頭,你們也糊鬧來,太沒意思了!說一回有趣,常說就討厭了!」文卿笑道 :「護小老婆,不可放在面子上,叫人笑話 !」寶珠瞅了他一眼,低下頭去了。 墨卿笑道 :「 這種媚態,都是學的他如夫人 。」張山人見寶珠頗不自在,道 :「李世兄還沒擲呢,不必講笑話了 。」墨卿笑著,擲了個老僧方丈酣眠,隨口念道:

老僧方丈酣眠,凝情思悄然,將一座梵王宮,化作武陵源,禿廝兒,不醉無歸。

眾人大笑,讚道 :「李年兄說得有意思,和尚被你罵盡了。」眾人賀了酒道 :「我們收令罷 。」 數了數,共是九個。 張山人道 :「九個不成體段,李、松、許三位,每位再說一個,湊成十二條,才是個編幅呢 。」文卿道 :「很好 。」不由分說,取過骰子就擲,看是屠沽花街揮拳,笑道 :「這個屠沽還了得!我不依他 。」說道:

屠沽花街揮拳,波瀾動遠空,吉叮咚敲響簾櫳,好姐姐,亦不女從!

眾人大讚道 :「蠻勁兒是行不去的,這個姐姐有些志氣!」文卿把骰子送到寶珠面前道 :「 請罷 。」 寶珠道 :「我不說了,你們取笑我呢 。」文卿笑道 :「你這話把我都說軟了,真愛煞人 !」寶珠道 :「我還沒有說,你倒鬧了 。」 眾人道 :「有我們,不許他鬧就是了 。」寶珠擲的公子閨閣揮拳,念道:公子閨閣揮拳,鴛夢起鴛鴦,全沒有半星兒惜玉憐香,罵玉郎,人之無良!

文卿忽然大嚷,正色說道 :「你不必罵!我們是惜玉憐香,最有良心的,不肯揮拳打你 。」眾人倒怔住了,既而大笑起來。寶珠急了,道 :「太沒有趣味,頑笑兩句就罷了 。」墨卿道:「翠紅月卿都罵你沒有良心呢 !」張山人笑道 :「翠紅、月卿,又是誰?」文卿道 :「是他貴相知 。」寶珠兩頰通紅,道 :「老先生別理他們,有正經話講麼?都是拿我開心 。」文卿道:「誰教你生出這種美貌來?令人可愛呢 !」眾人道 :「別頑笑罷,天也不早了,李年兄收令罷 !」墨卿擲下一個公子章台走馬,大家都說 :「擲得好!快說罷 。」墨卿道 :「我倒不耐煩了,勉強說兩句 。」道:

公子章台走馬,誰為表子心?我這裡去萬種風情,醉花陰,蕭蕭馬鳴。

眾人都道 :「收得更好。我們酒也多了,吃麵罷 。」正在散席,只見松府家人進來回道 :「內閣有旨意下來,有人來送信,請少爺回去 。」寶珠不知何事,只得別過眾人,進去同母親說了,又辭了舅舅、舅母,墨卿同兄弟送出來,上車去了。回到家中,門上人上來叩喜,送上報條,並抄來的上諭。寶珠進廳坐下,看了一看:內閣奉上諭:莊廷棟升浙江巡撫,所遺左副都御史缺,著松俊補授,欽此。同日奉上諭:大理寺正卿員缺,著侍讀學士許翰章升授。大理寺少卿趙洪達年老昏庸,才力不及,勒令休致,所遺之缺,著左庶予李文翰補授,欽此。這趙洪達就是劉三公子的岳翁,趙璞的父親。寶珠看罷,就進去了。次日早朝謝恩,三家賀客盈門,個個稱羨。李、許二位做了同寅,歡喜自不必說。只有寶珠心中不喜,想自己是個女兒家,官升大了,格外難以罷手。松夫人道 :「想你父親當日仕途,並不甚利,十九歲點翰林,四十歲外才升到三品,五十歲才換上紅頂。你小小年紀,已是三品,不要二十歲,還怕不是極品麼 !」歎口氣道 :「但是……可惜 !」說著傷感起來。寶珠也不言語,寶林忙用閒話岔開。從此,松府熱鬧非常,也有賀喜的,也有請酒的,不計其數。不知寶珠升了官怎麼,且看下回分解。

《蘭花夢奇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