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諸大臣會議論軍情 三小姐清談成雅集

第二十三回 諸大臣會議論軍情 三小姐清談成雅集

話說銀屏要寶林彈琴,寶林笑道 :「我不會,晚上教寶珠彈給你聽 。」銀屏道 :「好姐姐,不要做作了,請弦彈兩聲罷!」寶林道 :「 怎麼叫做兩聲?外行話,不怕討人笑?紫雲,你過來彈罷 。」紫雲道 :「我彈得不好 。」銀屏策板,再三央告,紫雲只得和了弦,彈了一曲《良宵》引一曲套,聲和韻細。紫雲彈起來,清清泠泠,真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銀屏聽得高興,那裡肯罷休?又逼著寶林彈《平沙落雁》還要彈《歸去來兮》,鬧得不可開交。紫雲笑道 :「 不彈是過不去的,大小姐彈套《平沙落雁》罷 !」寶林道 :「你就吹起蕭來 。」正襟危坐,理動琴弦,紫雲吹蕭相和,格外好聽。激烈處,就如馮夷擊鼓,列子御鳳;幽咽處,又似赤壁吹蕭,湘江鼓瑟。彈了好一會才完,寶林起身,銀屏歡喜不盡。寶林道 :「是時候了,我們下去罷 。」四人下樓,銀屏還要去逛,寶林不肯,說道:「明天再來 。」銀屏腳也難走,只得依了。穿過一個山洞,就是石堤,銀屏道 :「又不是我們才來的這條路了 。」寶林道:「此刻從這邊過來,是揀近路走的,那裡就是半山亭的後身。「用手指道 :「你不見那道泉水麼?」又走了幾步,見柳陰之下,著兩匹白馬,錦鞍繡轡,金勒銀環,神駿異常,原來就是寶林、寶珠的坐馬。姊妹兩個遊園,一時嫌路遠難走,就騎馬前去。那邊也有個射圃,連兩個小公子還進去習習弓馬。今天馬伕知道大小姐逛園,恐怕要馬,一時來不及,就備起兩匹馬來,先拴在這裡伺候,是個備而不用的意思。寶林道 :「誰吩咐備馬的?」紫雲回說不知道。彩雲道 :「馬伕恐小姐要馬,伺候不及的,所以先預備著 。」寶林哼了一聲,銀屏道 :「大姐姐會騎馬呢,真是文武全才。請上馬跑這麼一趟,不好嗎?」寶林道 :「 是寶珠的馬,你教他騎去 。」 銀屏道 :「姐姐凡事都是推他,可不無趣?我知道你要入拉皮條牽馬呢 !」笑對紫雲道 :「你肯不肯?紫姐姐是個老手 。」寶林笑道 :「你理他呢,他這嚼蛆的,是取笑我們 。」彩雲道 :「這個東西,我怪怕他的 。」銀屏大笑,又逼著彩雲去牽。彩雲就去樹上解了絲砳,拉過一匹劣馬來。銀厥道 :「請乘騎 。」寶林笑了一笑道 :「我今天被你鬧夠了 。」就將一件藕花洋縐衫子脫下來,交與小丫頭,裡邊穿一件大紅洋縐小袖(登),把玉色洋縐裙子分開,兩邊紮好,露出鮮滴滴的大紅鑲邊大腳褲,緊了繡鞋上的兜跟帶。彩雲帶過馬來,他一手在鞍心穩了穩,一隻小金蓮在金蹬上微微一搭,飛身上馬。彩雲上前理好裙幅,寶林一笑,對銀屏道 :「我失陪了 !」銀屏道 :「那不能,一同回去 。」寶林也不理他,催開坐馬,沿著長堤霧滾煙飛的去了。銀屏喊道 :「快別跑!跌下水,不是耍處 !」寶林那裡看見?倒轉彎去了。紫雲道,「不妨,騎慣了不會跌的 。」說著,慢慢踱回來。

有個書僮在明巷裡牽馬出來,紫雲問道 :「大小姐才進去麼?」書僮道 :「進去一會子了 。」銀屏等到了內房,見寶林已在夫人房中。銀屏道 :「大姐姐你好,也不等等我 !」寶林低顰一笑。

彩雲在小丫頭手中取過衣服,替寶林穿好。夫人道 :「林兒這光景,又跑過馬了?」寶林笑道 :「二妹妹放得過我麼!」紫雲道 :「 不知可曾開過飯呢,少爺也該回來了 。」 夫人道:「今天還早,你少爺才回來 。」銀屏道 :「一心記掛著少爺,真像個姨奶奶 。」紫雲一笑,就進去了,銀屏也拉進寶林來。三人進到了內間,寶珠正在房裡看書,紅玉、綠雲在外拌嘴,寶珠也不理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剌剌不休,正吵得熱鬧,見了寶林進來,都靜悄悄的,恃立一旁。銀屏等三人進房,寶珠放下書本,起身笑面相迎,道 :「銀妹妹去遊園,可曾尋夢麼?」銀屏道 :「怎麼沒有?關門贖當,把個杜平章氣得不認女兒了 !」寶珠臉一紅,不言語。

寶林道 :「你今天回來得遲些?」寶珠道 :「今天會議苗疆事件,耽誤了好一會子工夫 。」寶林道 :「苗疆什麼事?」寶珠道 :「有個海寇叫做邱廉,自稱眾義王,在澎湖沿海劫勍客商。劉總兵剿過幾次,散而復聚。如今勾連苗蠻,居然攻城掠地,水陸並進,聲勢甚大。總兵官擋不住,告急上省,督撫會同提鎮了幾處兵,全不濟事,已失去幾個城池,勢如破竹。督撫上本到京,昨夜三更才到的。主子震怒,著諸大臣商議,差人前去,不知如何 。」寶林等聽罷,個個驚心。銀屏道 :「怎麼好呢?離此地有多遠?」寶林道 :「遠多著呢!同我們家鄉倒是鄰省 。」寶珠道 :「他盡用輪船,由海到天津也快 。」銀屏道 :「我家舅太爺,不久放的我們那裡巡撫。這差倒放壞了 !」寶林道 :「你舅太爺是誰?」寶珠道 :「姓莊,姐姐該知道 。」寶林道 :「提起來我知道,我們六房裡那件事還虧他呢!前天在你房裡,見有他封信,賣情的了不得。可叫做莊廷棟?」寶珠點點頭,笑道 :「正是他 。」銀屏道 :「現在朝廷可有能人?你同我哥哥保舉幾個去滅賊 。」寶珠道 :「那來能人呢?這些做官的不過念幾句爛時文,作個敲門磚,及至門敲開來,連詩雲子曰都忘記了,那個有實在經濟?看今天會議的神情,就知道了。個個都是紙上談兵,書生之見,議論多而成功少 。」銀屏笑道 :「罵得利害!你講的什麼來?」寶珠道:「我聽他們講罷了 。」寶林道 :「究竟會推那個去?」寶珠道:「 還沒定呢 。」 銀屏道 :「這是你們做官的報國之秋,你何不討個差去走走?定下來,既可為將來辨罪,又可以千古留名。」寶珠笑道 :「多少前輩先生,縮手無策。 我個小小女郎,既得甚事?不遺臭萬年夠了,還想留名千古呢 !」銀屏也笑道:「竟是會推你去,你怎樣呢?」寶林道 :「那也說不得了,逼著要去 。」銀屏道 :「那還了得?不知想壞多少人呢!就是主子也捨你不得 。」寶林道 :「你才怕什麼似的,倒又來胡說!」銀屏道 :「 我一個人愁什麼 !何必因未然之愁煩,誤我眼前之快樂?不許再說了,我們想件案事排遣排遣,解了悶兒。」寶林道 :「 你要解悶,我們是不中用的 。」 銀屏笑道 :「這個也怪我麼?」寶林笑道 :「好妹妹,我的不是 。」銀屏道:「想起來了,我們昨日分的題目,還沒交卷,何不寫出來看看?」寶林道 :「 我們還沒有做 。」 銀屏道 :「 幾句詩,拿筆來一揮就成功的。不過借此消遣,不然,那來許多話談呢?」就自去翻了幾張花箋,取過三支筆來。寶林道 :「你真不怕費心,我們做詩,十年九不會,一時未必寫得出來呢 !」 寶珠道 :「就寫幾名陳詩,集首七絕罷 。」三人在案前坐下,奮筆疾書。寶林先寫出來,銀屏、寶珠也是一揮而就。先看寶林的,是美人嬌、美人顰:

美人嬌

悄說低聲喚玉郎,羅衣欲換更添香。

大街夜色涼如水,乞借春陰護海棠。

美人顰

銀缸斜日解明瑞,香霧空月轉廊。

說與旁人渾不解,為郎憔悴卻羞郎。

寶珠先讚道 :「溫、李摩艷,庾、鮑風流,好在謔不傷雅。」銀屏笑道 :「 你別替你姐姐蓋面子罷!為人想得憔悴了,只怕連相思病都想出來,就早些把李墨卿教回來,乞借春陰護海棠不好嗎?」寶林滿面飛紅道 :「你看說得可寒酸,這個丫頭不愛臉極了 !」銀屏笑道 :「原不愛臉,不然倒不把實話告訴人了 。」寶林道 :「我來瞧瞧你的,別開出笑話來給人瞧 !」說著看題目,是美人悲、美人癡:

美人悲

一片花飛減卻春,繁華事散逐風塵。

新愁舊恨都難說,從此蕭郎是路人。

美人癡

疑是蟾宮降謫仙,良辰美景奈何天。

花飛莫遣隨流水,願作鴛鴦不羨仙。

寶珠笑了一笑。寶林道 :「未免可憐,竟想嫁得很了!你看第二首,生恐名花無主,倒不如自己付與東風 。」寶珠微笑道 :「第一首更覺可憐,新愁舊恨,悶悶在心,說不出口。未了一句,好像有過一個人似的 。」寶林大笑著,連紫雲等個個都齒燦起來。銀屏臉上也覺羞慚,辯了幾句。又看寶珠的詩,卻是美人愁、美人羞,同樣兩首:

美人愁

繡檀回枕玉雕鎪,珍簟新鋪翡翠樓。

鸚鵡不知儂意緒,水晶簾下看梳頭。

銀屏道:

「好富麗氣相,就是心裡悶些 。」

美人羞

妖嬈意緒不勝羞,深鎖春光一夜愁。

雲髻半偏新睡覺,暗傳心事放心頭。

銀屏道 :「你這一覺,快活極了!到底睡著了沒有?」再看下邊:

美人愁

紗窗日落見黃昏,粉蝶如知合斷魂。

約略君王今夜事,除非鸚鵡對人言。

美人羞

相見時難別亦難,月移花影上欄干。

平陽歌舞新承寵,常得君王帶笑看。

銀屏道 :「你究竟同主子有一手呢!夜裡同你怎樣?你好好兒講明白了,我饒你 !」寶珠道 :「什麼話!這等講法,就十成死句了 。」銀屏道 :「詩以言志,你賴不去 !」寶林道:「你本來不好,怎麼寫出這些詩來,討他笑話?我不懂你這詩總不脫君王兩字,是為什麼呢?」寶珠滿面含羞道 :「是紫雲前日做的宮詞,我一時想不出,就拿他來塞責。後來又做出兩首來,我就一齊寫了 。」銀屏笑對寶珠道 :「他是看得動火了,你明天帶他進去走走,又可以替我哥哥加道官銜 。」寶林笑道:「 你也不怕你令兄怪嗎?」 銀屏道 :「 是我哥哥修來的香福,一正一副,個個才貌雙全 。」正在說笑,綠雲來請用飯。三人到前進坐下,吃畢了飯,就到寶林內房妝台上漱口勻面。寶林道 :「我倒想好茶吃,何不將你那副茶具取進來,煮茗清談,免得他胡言亂語,盡拿人取笑 。」寶珠笑道 :「姐姐真是個雅人 。」隨喚紫雲等由前進取來。紅玉先在外間地毯上放下一個大銅盤,紫雲、綠雲抬進一座古銅爐來,是個八角爐,身大口小,上面鑄就八卦,在銅火盆裡夾些炭在內,頃刻一爐活火。紫雲又取出一對描金大磁甕,一把時大賓刻字提梁大壺,貯滿了水,放在爐上。一會的工夫,水就開了。綠雲取茶葉泡好,用三隻碧霞杯,托在個小白銅盤裡,每人面前送了一碗,嘗了一嘗,香美異常。銀屏道 :「好香!替我用那大瑪璃斗涼一斗也好。怪熱的,有什麼意思?」寶林笑道 :「品茶品茶,茶要品呢。你涼下來吃,就是牛飲了 。」銀屏道 :「這定是天水了?」寶珠道 :「天水有這清純?我是去年梅花上掃下來的雪,裝了幾壇,埋在梨花樹下,前天開了一壇。你當什麼?倒不像你這雅人了。你連香味,都不聞見麼?」銀屏道 :「說起香味來了,你床上薰的什麼香?並不像尋常香氣,一般甜香,很有意味 。」不知寶珠說出什麼香來,且看下回分解。

《蘭花夢奇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