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管不聞婉轉探才費小心 卜紅絲信筆題詩存大禮

第十八回 管不聞婉轉探才費小心 卜紅絲信筆題詩存大禮

詞曰:

聞名不久,未識才真否。果是閨中八斗,結他做英皇偶。題詩信手,聊免塗鴉出醜。識破珠璣瓊玖,大禮如何敢苟。

右調《少年游》

不說李知縣受卜成仁之托來見管公子。且說管雷,有人報知長孫肖中了榜眼,奉旨歸娶之事,大喜不勝。因暗暗著人到祖夫人處,請姐姐回家,與她商量道:「姐姐詐死,外面人都信了。今先生奉旨歸娶,將近到了。爹爹又封王未回,倘有府縣來問,卻怎生答應?」管小姐道:「若竟說是死,恐別牽終幕,豈不有誤?若竟說是生,則生死至情,又無以見。吾弟且含糊於生死之間,看長孫作何情態。倘責汝優柔不斷,只以待父歸為辭,便可掩飾。」管雷一一領受。

正算計未了,忽報李知縣來拜,管雷忙出來接見。方才坐定,李知縣就先說道:「今高親長孫無忝,高揍巍科,奉旨歸娶,賢契知道了麼?」管雷道:「已聞知了。」李知縣道:「令先姐既遭此變,卻將奈何?」管雷道:「實無可奈何。」李知縣道:「雖無可奈何,然此系奉旨之事,須先商量一法以待之,方可免臨時之誤事。」管雷道:「家父奉王命而遠出,治門生又年幼無知,實不知商量何事?只合等長孫先生到日,他與治門生有師生之誼,於家姐有夫婦之論,家父又與他有通家之好,此時當作何舉動,他定有以教之,治門生實不能先打點於此時也。」李知縣道:「子候父命,固是正理。然尊大人(原書自此缺二頁共三百六十字)⋯⋯小存仁道:「管家的事,已說得明明白白了。但只要妹子樂從,便救了我的性命,不知母親曾又與她說通麼?」鄭氏道:「我已說過三四次,她執定要待父命,教我也無法奈何她。」卜成仁道:「若要待父命,不知父命幾時來,莫說他來尋我,便是我自家急,也要急殺了。「正在著急,忽父親卜尚書有信寄到,忙忙拆開看時,恰正是教女兒從權嫁與長孫榜眼之事。喜得卜成仁抓耳揉腮,不知是處。鄭氏聽知,也自喜歡,因拿了卜尚書的書信來,與女兒看道:「這番沒得說了。」卜小姐看見書中說道:「既玉支璣有聘,答聘有詩,則婚姻定矣。」又說道:「長孫榜眼青年才子,你若嫁得他,我心高興。我已央大座師王相公為媒,與彼說明矣。」卜小姐看完,沉吟半晌,方說道:「父既有命,母親又再三教勸,事又與哥哥相關,孩兒怎敢再辭,聽其來娶可也。若先往管家與她弟為我弟,則恐涉嫌不便。」卜成仁道:「她家公子才十二三歲,有何嫌可涉,賢妹既允了,他明日就要來接賢妹了。」紅絲方元言語。正是:

惜情爭論恨沉吟,默默無言定遂心。

誰說湊來人事巧,大都天意別高深。

卜成仁見妹子允了,遂復來見李知縣,央他請了管公子來,同回家去見妹子。此時紅絲小姐正在書樓上題詠陶情,忽卜成仁慢慢同管雷走到樓下,先見了鄭氏,便教侍妾報知小姐。紅絲小姐見事已至此,不免要相見,叫侍妾請上來。卜成仁遂與管雷上樓,管雷到得樓上,將紅絲一看,只見:

是花卻不露花妖,秋水春山別樣嬌。

若就文心認君子,其中恰又逗桃夭。

管雷看見卜小姐儀容秀美,竟與姐姐相似,心中又驚又喜,因上前施禮道:「尊姐請坐,待愚弟拜見。」卜小姐道:「姊弟雁行,拜何敢當。」卜成仁道:「只是常禮,長揖罷。」揖罷坐下,送茶。茶畢,管雷道:「長孫先生奉旨歸娶家姐,以完玉支璣聘定之盟。李父母久知家姐之玉支礬,已追出上庫。又聞上價贖出,轉聘尊姐。總一玉支璣,故婉轉屈尊姐以曲完三家之美,故愚弟敢越禮請見。欲迎請尊姐至捨,早領教誨,使得習熟,庶免臨時錯亂。」卜小姐道:「愚姐閨中柔弱,足跡不逾閫外。今承父命,欲以卜家碧玉代周南窈窕之庖,難免抱慚。明日鳩居鵲巢,非宜不類,尚望賢弟時為指點。」管雷道:「前日長孫先生,以玉支現聘定家姐。家姐詠一詩以答其聘,自以為摹形寓影,微有可觀、不意復見了尊姐答聘之詩,出風入雅,真是後來居上,甚是抱慚。幾望飛恃閨席,以領香奩大教,卻恨無由。今兄弟借此一脈,轉得至前,真僥倖也。「卜小姐道:「當時詠此,只因見了原韻精微,一時技癢。又因哥哥索和,故一時續貂。原不知為答聘之用,又何知傳到尊姐並賢弟之前,為大方貽笑。」管雷聽罷,就走近書案前,翻她的筆墨觀看。只見題花詠柳,賦物娛情,或長篇並絕句,不一而足。因說道:「尊姐翰墨淋漓,真家姐閨中之良友也,可敬,可敬。但愚弟不識進退,攜得素扇一柄,欲求尊姐揮灑數行教訓愚弟;不知允否?」因向袖中取出一把金扇,放在案上,卜小姐道:「要題寫何難,但恐不佳,賢弟不要見笑。」一面說,一面磨起墨,遂信筆題一首道:

春風不問是誰家,吹得桃夭片片斜。

幸喜支璣支得住,兩花織做一枝花。

管雷立在案旁,看見卜小姐落筆花妍,柳媚吐詞,燕乳鶯雛,不覺驚喜欲狂。因稱讚道:「真吾姐也,明日即當具香車奉迎,萬望尊姐慨然。」卜小姐道:「且到臨時再看。」管雷遂辭了卜小姐,依舊同卜成仁出來。送到門前,卜成仁又再三叮嚀管雷擇日來接。管雷應允,方才別了。

回家入見管小姐,將相見之事說了,道:「這卜小姐,真又是一個才女了。」管小姐道:「何以見得?」管雷道:「愚弟見她案頭,筆墨縱橫,吐談風雅,不問已知其為多才閨彥。但恐姐姐不信,故以扇索題。不得已,又露出窺見淺態,未能使她笑愚弟無目。」管小姐道:「求她題扇,她曾題麼?」管雷道,「她接過扇子,也不問題,遂信筆寫出一首七言絕句,竟將這一番舉動曲曲道盡,卻不露一痕形跡,而又風雅特甚。「向袖中取出,遞與管小姐道:「姐姐請看。」管小姐看了,不覺喜動顏色道:「風流香艷,實實可愛。吾弟賞鑒不差,須速致其來,以鳴河洲之盛。」管雷道:「卜小姐不獨才美堪憐,而一種幽貞性情更可敬也。我看她嫁與長孫,雖承父命不敢推辭,但教她充作姐姐,這一段委曲,未免近褻,似非所願。明日請她,未必肯來,我們若逼請她來,雖若親愛,實屈辱之也。不知姐姐可能兔其屈辱,以昭親愛?」管小姐道:「卜成仁逼妹代嫁者,是認我死,慮禍及於他。我今尚生,他原無禍。他既無禍,則他妹之嫁,自有正途,何須借徑,以損閨顏,但此時不便說破。賢弟既欲全此女之貞,明日往迎,須隱隱約約微露其意,止其勿來可也。」管雷道:「姐姐此論大妙,愚弟即如此行。」到了次日,遂不通知卜成仁,意自到卜尚書家來要求見。家人是公子吩咐下的,也不說公子不在家,竟將管雷引了入去。走到中門,又叫管中門的僕婦引至樓下,又叫管樓門的丫頭稟知小姐,方才請管雷上樓去相見。相見過坐下,卜小姐道:「賢弟今日之來,莫非接我到府上去麼?只怕今日還不及。」管雷道:「昨日愚弟妄想要接尊姐至捨者,以常人論也。及見尊姐,而知尊姐德性過於古媛,才美高於今淑,行為閨範,止作女儀,非常人比也。歸而思之,安敢獻媚華堂,而移花易柳,以辱春光。故愚弟今日之來,雖名為迎接,實欲暫停鸞鳳,以待百輛之迎,不知尊姐以為何如?」卜小姐道:「體貼至此,賢弟之情,可為深至,感激不盡。但恐安坐不往,禍及家兄。倘傷手足,則爭禮又屬虛名,有所不忍,故躊躇不決耳。」管雷道:「愚弟既不欲辱及尊姐,又安敢禍及尊兄,實有所持,萬萬可以兩全。故敢為尊姐作溫櫝之思,尊姐但請放心。」小姐聽了,又驚又喜道:「賢弟說來,雖覺快暢。但不知就理,終懷疑慮。賢弟何不明以告我?」管雷道:「此中就理,淺而易見,尊兄拿隱無傷,故敢請命。尊姐若不深信,乞至捨一觀,自然明白。若要此時明言,竊恐耳目漏洩,有傷大事,實實不敢。」紅絲見管雷說得侃侃,料不是謊,滿心歡喜道:「賢弟既有大力,覆庇愚兄妹之功多矣,感激,感激。」管雷說明,就辭去了。

卜成仁聞知管雷來接,忙趕了來家,要攛掇妹子速去。不期來遲,管雷又去了。因急急上樓,問小姐道:「管不聞既來接妹子,為何又獨自先去了?」卜小姐道:「他不是來接我,是來辭我,教我不消去了。他說自有妙法,可以保全哥哥,決不至有禍,所以自家去了。」卜成仁聽了,連忙跌腳道:「管公子不肯接妹子去,反說這些好話,這事不好了,是我的禍到了。」卜小姐道:「這是為何?他難道小小年紀,會捉弄人?「卜成仁道:「妹妹你不知道。這管公子的姐姐,是我威逼死了。論起理來,原與我是仇人,若是個奸狡的,不知幾時把我告了。只因他年紀小,糊糊塗塗,又沒膽氣,故隱忍至今。我只愁管恃郎回來,這一死難逃。只指望管侍郎死在海外,便是我的造化。今不期添出個長孫榜眼來夾炒。多虧李縣尊設此移花接木之計,全我的生。管公子一時想不到,昨已應承了,來認做姐姐,愚兄一場大禍已可消釋。不知為甚,今日又變了卦。定有人點醒他知,要與姐姐報仇,故改口來回妹子。妹子若不去,我自然是死了。」說罷,便哭將起來。

卜小姐道:「哥哥不要哭。我看這管公子年紀雖不,說話卻老成,決無報仇之意。但我再三問他,他不肯直說,只教我到他家去一看便知。」卜成仁道:「既教妹妹去看,妹妹何不為我的性命去看一看?」卜小姐道:「若論女子守身,決無輕易出門之理。既哥哥如此慌張,只得蒙羞冒恥為哥哥走一遭。「只因這一去,有分教:美應愛美,才自憐才。不知後事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玉支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