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回陳龍客店接艷妓
詩曰
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相聚幾時休。
早知死後無情義。索把生前恩愛囚。
話說上部言的是。了然和尚命徒弟梵空。帶著五兩銀子。去接吳秀英前來作樂。這秀英接了銀子。歡喜道。你回去拜上師父。我還有幾日官身。看一空兒。便去相會。不須再來相接。梵空回復瞭然。了然歡喜。每日盼望。過了兩日。有一個陳百戶上京應襲。回來路經柳州。下了客店。聞得秀英之名。隨著小使取了二兩銀子。送到秀英家。約她相見。鴇兒接了道。有客在此整東。一時不得脫身。晚上到貴寓便了。小使回去。不提。且說那秀英上轎。一路上想道。此去正往明通寺所過。不若先會瞭然。免他懸念。再到客店。亦不為遲。忙與轎夫說了。竟到了然房內。了然一見。滿面堆歡。引進靜軒。著梵空打發轎夫。列下酒餚。二人對飲。了然敘述別後想思之苦。秀英這心上只為還要往陳百戶處去過宿。無意留連。忙催了然如此。了然叫他脫衣就寢。秀英只和他帶衣而行。了然見他說出其事。心下大不快悅。只得草草完事。秀英起身告辭。了然料亦難留。醋意起來。心中忿忿。送出房來喚轎。梵空道。想他在此宿的。打發他們去了。秀英道。那客店雖在西市中街。一路獨行不便。此時黃昏。料少人行。煩你送我到彼方好。了然只得勉強送著。路上問道。小娘子記得舊年初遇。叫我和尚心肝否。秀英道。有錢時。和尚便是心肝。你無了錢。心肝便不對和尚了。了然大怒道。我為你半年光景。費盡千金。你為何一旦說出這般絕義話來。秀英道。師父莫說我情保你出家人嫖我。自然要倍用些的。了然道。今送你五兩銀子。難道就如此消受了不成。秀英道。我與你還是舊交。念你意思。若是別個和尚。不來。怕你取討不成。了然大怒。手取石塊。照頂門一壓。打得嗚呼哀哉死了。恰好在陳百戶客店門首。了然見他死了。慌忙走回寺中。連梵空也不與說知。天明。驚動地方。說與鴇兒。具狀赴告府主。這府主就是白公。白老爺初任來在柳州。即差人將百戶陳龍店主呂小二。一齊拿到。白公問百戶道。你為朝廷命臣。飲酒宿娼。律有所禁。何故如此行兇。將人打死。陳龍道。委果接他是實。並不曾到店中來。不知何人打死在門首。鴇兒道。你著小使送二兩銀子來接他。並無別人相約。不到店中。還是何處去來。白公又問陳龍道。現在屍首在你店外。怎說沒去。陳龍道。他還是步來的。轎來的。鴇兒道。雇轎抬來的。百戶道。既轎來。店中豈無人見。求太爺問店主便知。呂小二上前稟道。客店裡人甚多。並無一人見有轎來。白公問鴇兒道。那轎夫可認得的麼。鴇兒道。是過路的。其實不知姓名。白公疑心。把百戶責了二十板收監。過了兩月。適逢女婿張吉出巡柳州。翁婿提起這件公案來審。不期張巡按瞌睡起來。分付帶起。便退私衙安歇。睡至三更。得一夢。到一寺中。見上貼著八個字。
一目瞭然。何苦相思。
第二回雲奴巧扮冤魂計
詩曰
每日貪杯又宿娼。風流和尚豈尋常。
袈裟常被胭脂染。直掇時聞花粉香。
張巡按猛然醒來。恰是一夢。想道。昨日正問陳百戶這件疑獄。瞌睡起來。為何做此一夢。道。一目瞭然。何苦想思。明明是實情了。次日。將陳百戶擬成死罪。巡歷事情已畢。將要發牌。外府有一個同年王進士來拜。相見敘禮已畢。忙問寓所。雲。暫住明通寺了然房內。張院聽了了然二字。心下懷疑起來。同年別去。隨自坐轎往明通寺拜見。就置酒於寺中。張院閒步西廊。見壁上題著兩行字。
但願生從極樂國。免教今世苦相思。
看見吃了一驚。心下想道。僧名瞭然。莫非吳秀英就是他打死的。隨與王同年分賓主坐下。了然進茶。張院問道。和尚什麼名字。王進士道。正是瞭然。素有戒行。吟得好詩。張院道。西廊壁上之詩。可是你做的麼。了然叩頭。叫聲。不敢。張院假意道。原來是個詩僧。倒失敬了。明日卻請敝衙一談。了然道。不敢。門子過來稟道。酒席已完。請二位老爺赴席。張院同王進士走上大殿入席。殿下演起戲文。直至天晚。酒席方散。張院作別回衙。次日。王進士著人將謝酒帖送到。這張院道。你家老爺幾時起程。家人回道。明日准行。張院想道。今日若拿瞭然。王年兄必要講分上。且待他去後拿他。次日。面送王進士下船。回到衙中。立刻差人將了然拿到。跪在堂下。張院問道。那吳秀英在此告你。了然慌道。小僧不曉得什麼吳秀英。張院道。不用刑法。料你不招。左右。快快與我夾將起來。兩邊應了一聲。了然去了鞋襪。夾將起來。了然殺豬的一般叫道。爺爺。屈情。沒有此事。張院見他不招。又敲上一百。抵死相賴。張院道。且帶往縣中監候。過日再審。退入私衙。想道。莫非屈了他。那一目瞭然。何苦相思八個字。明明是真。況後又遇這一聯。已無疑了。怎生抵死不招。想了半夜方睡。過了兩日。那小徒弟梵空寫了一紙保狀。來保瞭然。張院想了一會。道。如此如此。便知分曉。便道。梵空。本不該准你保狀。看你僧人是三寶分上。准了你保。明早間去齲今日你可先回。梵空叩頭道。願爺爺萬代公侯。去了。張院隨著健步。去喚老鴇兒來。到堂上跪下。張院屏退左右。喚鴇兒跪在前面。道。你可想院中妓女有似那秀英模樣的麼。鴇兒稟道。有一個雲奴。與女兒面貌身體一般無二。張院道。今晚可令他扮做秀英冤魂。伏於明通寺外。待了然走過。一把扯祝叫道。了然還我命來。看他回何言語。他若有吐露。我著人登時拿了。人命事在小心。不可洩漏。鴇兒叩頭道。不敢有違。出了衙門。徑到家下。與雲奴說出此事。如此如此。雲奴領意。裝扮停當。只等天晚。做弄狗禿。且說張院見天晚了。差人到縣中牢裡。取出瞭然。發押到寺。又與差人說明雲奴之事。果是。即可帶來回話。差人領命。出了衙門。到得縣前。黃昏時候。直進縣衙。說知要取瞭然。知縣叫提牢吏。分付登時把了然取出。交付與院差。了然道。公差阿爹。不知老爺此時取我何事。差人道。你徒弟梵空。到院遞了保狀。老爺憐你是佛門弟子。故此准了。特著我二人押你到寺。差使酒飯。一些未有。還是怎的。了然道。二位一到敝寺。自然奉謝的。差人道。將二更了。快走。我們肚中饑了。天上雖然有月。又是雲籠的。又有數里之遠。一邊說話。正走到陳百戶門首。了然心下膽寒。又走上幾步。只見照頭一個沙泥撒來。了然吃一大驚。兩差人故意道。不好了。這沙泥是鬼撒的。怎生是好。又聽得鬼哭之聲漸近。三個人慌將起來。了然道。不如回到店中歇了。明早到敝寺去罷。差人正待回言。只見黑暗裡一個披髮婦人。一把扯住瞭然。罵道。好狠心禿子。我秀英有何負你。你把我打死。我在閻王面前。告准了。如今快快同我去見陰司大王。了然心寒。哈得連聲也做不出。兩公人假作害怕的形狀。俱已前後避開。須臾。了然叫道。姐姐。實是我負你的。你若捨慈悲。我回寺做道場超度你。雲奴道。料你這毒禿沒甚致誠道場。只是我同你去。下聽回分曉。
第三回 白公致仕娶美妾
話說了然又道。姐姐。我與你情亦不淺。豈無一念之思。雲奴道。我有什麼不好。便把我打死。了然道。那時只因你要到陳百戶家處宿。一時吃醋起來。打得一下。誰想你就死了。此時院差鴇兒人等。俱聽見說出情由。便上前一把扭祝取鐵鎖鎖了。依先捉到察院門首而來。恰正天明。少刻張院升堂。一起人把了然帶進。把那雲奴對答言語。一一說了。張院大怒道。有這等一個狠禿。一面差人到縣。取出陳百戶到來審問。張院又問了然有何話說。了然低頭無語。畫了供招。上了長枷。把鴇兒陳龍逐出。賞雲奴一兩銀子。把了然打了四十板。收監伺候。張院連夜寫本申奏。過了幾日。票擬到部。將了然定決。待到秋後。把了然盡法。那法場上看的人。口裡念著。
謾說僧家快樂。僧家實是強梁。披緇削髮乍光光。裝出恁般模樣。上禿牽連下禿。下光賽過上光。禿光光。禿禿光光。才是兩頭和尚。
事了之後。府主白公到院去見張巡按。道。若非賢婿此如此才高識廣。怎得如此神斷。老夫年過半百。尚無子息。意欲回家。望賢婿刻下啟奏。張按院實時應允。這且不表。單說後日白公歸家。他那求兒子的心勝。一連娶了六個美妾。越著緊。越沒影響了。大夫人道。你年過半百。也算是老年的人矣。看起這般光景。那子息決無望的了。還須查同房。該應繼立的嗣子一個。免得一有差池。使這萬貫家財。被人搶去。又無後代。悔之晚矣。白公道。夫人之言有理。隨將胞弟次子白雲。擇日請親。承繼過來。這白雲方得九歲。正要緊讀書之時。遂將要請先生一事。對親友說知。一日。親友就薦一位四等的生員。姓侯名山。不像本處人氏。白公見了卻也沉靜。便自請下了。這日白公好生悶倦。要到西湖遊玩。因便耍耍回來。帶了幾個家人。別了妻妾。又到書房別了先生。一徑而去。這些家人媳婦。與小使丫頭。一見主人出門。一似開籠放鳥得光。都往門樓下頑耍去了。連書房中茶也沒個人送去。夫人著伏侍揚州姨娘的使女素梅。將茶送到書房中來。先生看道。有勞姐姐送來。小生有罪了。素梅把茶放下。逕自去了。不多時。只聽得裡邊一路兒歡笑出來。皆往前廳去了。先生問白雲道。是什麼人這般歡喜。白雲立起身來。往外去看。多時也不進來了。先生見白雲不來。要去喚他。走出書房。往廳後張看。只見六個美人。生得。
媚若吳宮西子。美若塞北王嬙。雲英借杵搗玄霜。疑是飛瓊偷降。肥似楊妃豐盈。瘦憐飛燕輕揚。群仙何時謫遐方。金谷石園遺像。
先生雖年年坐館。各處鄉紳人家處過。自不曾見有一家六個國色天姿。這等嬌艷。人人美貌。看了裙邊之下。弓鞋各有長短。小大不同。只得一個穿玄色縐紗衫襖的美人。那一雙小腳實是小巧。令人愛極。正在張望間。只見門公報道。許相公來望大夫人。那六個美人聽見。轉身往內一跑。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