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前溪,諸城人。富有錢谷。遊俠好義,慕郭解之為人。
御史行台按訪之。丁亡去,至安丘,遇雨,避身逆旅。雨日中不止。有少年來,館谷豐隆;既而昏暮,止宿其家,莝豆飼畜,給食周至。問其姓字,少年云:「主人楊姓,我其內侄也。主人好交遊,適他出,家惟娘子在。貧不能厚客給,幸能垂諒。」問:「主人何業?」則家無貲產,惟日設博場,以謀升斗。次日,雨仍不止,供給弗懈。
至暮,剉芻;芻束濕,頗極參差。丁怪之。少年曰:「實告客:家貧無以飼畜,適娘子撤屋上茅耳。」丁益異之,謂其意在得直。天明,付之金,不受;強付少年持入。俄出,仍以反客,云:「娘子言:我非業此獵食者。主人在外,嘗數日不攜一錢;客至吾家,何遂索償乎?」丁歎贊而別。囑曰:「我諸城丁某,主人歸,宜告之。暇幸見顧。」數年無耗。值歲大饑,楊困甚,無所為計。妻漫勸詣丁,從之。至諸,通姓名於門者。丁茫不憶,申言始憶之。跴履而出,揖客入。見其衣敝踵決,居之溫室,設筵相款,寵禮異常。明日,為制冠服,表裡溫暖。楊義之;而內顧增憂,褊心不能無少望。
居數日,殊不言贈別。楊意甚亟,告丁曰:「顧不敢隱,僕來時,米不滿升。今過蒙推解,固樂;妻子如何矣!」丁曰:「是無煩慮,已代經紀矣。幸舒意少留,當助資斧。」走伻招諸博徒,使楊坐而乞頭,終夜得百金,乃送之還。歸見室人,衣履鮮整,小婢侍焉。驚問之。妻言:「自若去後,次日即有車徒繼送布帛菽粟,堆積滿屋,雲是丁客所贈。又婢十指,為妾驅使。」楊感不自已。由此小康,不屑舊業矣。
異史氏曰:「貧而好客,飲博浮蕩者優為之;最異者,獨其妻耳。受之施而不報,豈人也哉?然一飯之德不忘,丁其有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