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中丞

原文

於中丞成龍,按部至高郵。適巨紳家將嫁女,妝奩甚富,夜被穿窬席捲而去。刺史無術。公令諸門盡閉,止留一門放行人出入,吏目守之,嚴搜裝載。又出示諭闔城戶口,各歸第宅,候次日查點搜掘,務得贓物所在。乃陰囑吏目:設有城門中出入至再者,捉之。過午,得二人,一身之外,並無行裝。公曰:「此真盜也。」二人詭辨不已。公令解衣搜之,見袍服內著女衣二襲,皆奩中物也。──蓋恐次日大搜,急於移置,而物多難攜,故密著而屢出之也。

又公為宰時,至鄰邑。早旦,經郭外,見二人以床舁病人,覆大被;枕上露發,發上簪鳳釵一股,側眠床上。有三四健男夾隨之,時更番以手擁被,令壓身底,似恐風入。少頃,息肩路側,又使二人更相為荷。於公過,遣隸回問之,雲是妹子垂危,將送歸夫家。公行二三里,又遣隸回,視其所入何村。隸尾之,至一村舍,兩男子迎之而入。還以白公。公謂其邑宰:「城中得無有劫寇否?」宰曰:「無之。」時功令嚴,上下諱盜,故即被盜賊劫殺,亦隱忍而不敢言。公就館舍,囑家人細訪之,果有富室被強寇入家,炮烙而死。公喚其子來,詰其狀,子固不承。公曰:「我已代捕大盜在此,非有他也。」子乃頓首哀泣,求為死者雪恨。公叩關往見邑宰,差健役四鼓出城,直至村舍,捕得八人,一鞫而伏。詰其病婦何人。盜供:「是夜同在勾欄,故與妓女合謀,置金床上,令抱臥至窩處始瓜分耳。」共服於公之神。或問所以能知之故。公曰:「此甚易解,但人不關心耳。豈有少婦在床,而容入手衾底者。且易肩而行,其勢甚重,交手護之,則知其中必有物矣。若病婦昏憒而至,必有婦人倚門而迎;止見男子,並不驚問一言,是以確知其為盜也。」

聊齋之於中丞白話翻譯

於成龍,是山西永寧州人。他擔任中丞時,一次巡視屬下的州縣,到了江蘇高郵,正好遇上一個案子:有個富戶人家的女兒將要出嫁,嫁妝很多。夜裡被盜賊從牆上打洞進入屋內,全部偷走了。當地知州對這個案子沒有辦法。於成龍下令把城裡其它大門關閉,只留下一個城門讓行人出進,派遣捕快看守城門,嚴格搜查出進行人裝載的東西。又在城裡到處張貼告示:全城居民都要回到自己家裡,等候第二天大搜查,官府一定要找到窩藏贓物的地方。然後又暗地囑咐捕快:假如有人多次從城門出出進進,就把他捉起來。

第二天下午,捕快捉到兩個人,他們除身上穿的之外,並沒有攜帶其它東西。於成龍說:「這兩個傢伙就是真正的盜賊!」那兩個人不停地詭辯,於成龍命令捕快解開他倆的衣服進行搜查。只見兩人穿的衣袍內套著兩身女人的衣服,都是嫁妝裡的服裝。原來盜賊看到告示後,恐怕第二天大搜查,就急忙把盜竊的財物往城外轉移。只是東西太多,很難一次帶出城去,所以就秘密地穿在身上多次出入城門。

還有一次,於成龍在廣西羅城縣任縣令時,因公務到鄰縣去。清晨,他經過縣城郊外,看見兩個人用床抬著一個病人,身上蒙著大被子;枕頭上露出一縷頭髮,上面別著一支鳳釵,側著身子躺在床上。有三四個健壯的男人跟在兩旁,時常輪換著用手掖掖被子,好像怕風吹進被窩裡。走一會兒,就在路邊停下來,再換上另外兩個人抬。於成龍走過去之後,感到很奇怪,打發衙役過去問問抬的是什麼人,他們說妹子病得厲害,快要死了,要把她送回婆家。於成龍走了二三里路,又打發衙役回去,看他們抬進哪個村裡去。衙役暗暗跟在後邊,那夥人進了一個村莊,在一戶人家的門前停下來,從這家出來了兩個男人把他們迎了進去。衙役回來告訴了於成龍。於成龍問當地縣官:「城裡有沒有發生搶劫案子?」縣官回答:「沒有。」當時朝廷對官吏政績考核很嚴,官員們往往欺上瞞下。所以百姓即使被盜賊殺了,也要隱瞞起來不敢報案。於成龍到了公館住處,囑咐手下的衙役細心打聽,看有沒有被搶劫的人家。果然有家大戶,被盜賊進入家中,烙死了主人,搶走了錢財。於成龍令衙役把他兒子叫來,問他被搶的情況。大戶的兒子堅決不承認。於成龍說:「我已經替你把盜賊捉拿到這裡了,怎麼還說沒有呢?」大戶兒子這才給於成龍磕頭,哭著哀求為他父親報仇。於成龍又去拜見當地縣官,派出強壯的衙役,夜裡四更出城,直去那個村莊,當場抓住八個男人。一經審問,都低頭認了罪。問他們那個病婦是什麼人,盜賊供認說:「那天夜晚住在妓院裡,同一個妓女合謀把錢財放在床上,叫她裝病躺在床上抱著,抬到窩贓處再分贓。」

案子破獲後,大家都欽佩於成龍斷案如神。有的人問他怎麼知道那些人是盜賊呢?於成龍說:「這事情很容易理解,只是有人不去細心觀察罷了。世上哪裡有少婦躺在床上,而讓男人把手伸到被窩裡去呢?而且,不斷換人抬著走,看樣子就知道抬的東西很重;又一起用手掖被子圍護她,就知道裡邊一定還有其它東西。假若病婦昏迷不醒送到婆家,必定有女人在門口迎接,但僅僅看到兩個男人出來,並且見了既不感到驚訝,也不問一聲就迎了進去,這是不合乎情理的。以此斷定他們是盜賊。」

《聊齋誌異文白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