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蕭七

徐繼長,是臨淄縣人,家住在城東的磨房莊。他瀆書沒取得功名。就到官府做了小吏。一次偶然去看親戚,經過於家的墳地。傍晚,徐繼長酒醉回家,仍路過那片墳場,見到路邊一片樓閣瓦捨,十分繁華富麗,有一老漢坐在門口。徐繼長喝了許多酒,很口渴,想水喝,就向老漢行禮,討點米湯。老漢站起身來,請他進去,到堂屋裡給他拿水。徐繼長喝完後,老漢說:「天已晚了,路不好走,暫且住一夜,明天早晨再走,怎樣?」徐繼長也感到疲乏睏倦,就很樂意地答應了。老漢讓家裡人準備酒菜待客,又對徐繼長說:「老夫有句話,清您不要怪我莽撞。您門風清白,威儀令人仰望,我們可以結成姻親。我有個小女兒還沒有出嫁,想給您做侍妾,希望能攀附上您。」徐繼長又恭敬又不安,不知說什麼才好。老漢便派人告訴了自己的親戚和本家,又傳話讓他的女兒梳妝打扮。

過了一會兒,四五個高冠寬帶的人,先後來到。那女郎艷妝而出,容貌俏麗,舉世無雙。於是大家入席喝酒。徐繼長精神迷亂,只想快快睡覺。他喝了幾杯後,就堅決推辭,再也不肯喝。老漢就讓小丫鬟領著徐繼長夫妻進了洞房,盡享新婚之樂。徐繼長問少女的家族姓氏。少女說:「姓蕭,排行第七。」徐繼長又仔細詢問她的門第,少女說;「我雖然出身低下,但嫁給你做小吏的也不算辱沒你,為什麼苦苦追問根底?」徐繼長溺愛她的美貌,竭力地親暱溫存,再也不懷疑了。少女說:「這地方不能為家。我知道你家大姐很和善,或許不會阻攔。你回家打掃出一間房子,我自已就會去。」徐繼長口裡應著隨即摟住少女,一會就睡了。

一覺醒來,懷裡已經空空的了。天色也已大亮,松樹遮住了日光,身下墊的谷穰有一尺來厚。徐繼長驚恐地回到家,把這事告訴了妻子。妻子耍笑他,就打掃出一間房子,在裡邊安了一張床,關上門,出來說:「新娘子今夜就來了。」兩人都笑。到了傍晚,妻子嘲弄地拉著徐繼長開了房門說:「新娘子是不是已在屋裡了?」進去以後,就看到一位美女穿得很華麗地坐在床上。她看見徐繼長夫妻進來,連忙起身相迎。夫妻二人非常驚奇,美女卻捂著嘴吃吃地笑,恭敬地行了禮。徐繼長妻子就整治了酒菜。讓他們飲合歡酒。七姐每天很早就起來做家務,不用別人指派。

一天,七姐對徐繼長說:「我姐姐們想來咱家看一看。」徐繼長擔心倉促間沒有好東西待客。七姐說:「她們都知道咱家不富裕,會先送些菜餚和炊具來,只麻煩我家姐姐做一做罷了。」徐繼長告訴了妻子,他妻子同意了。早飯後,果然有人挑了酒肉來,放下擔子就走了。徐妻就當了廚師。午後,來了六七位女子,年紀大點的四十來歲,她們圍著桌子坐下一起喝酒,談笑聲充滿了房間。徐妻趴在窗戶上偷偷一看,只看見丈夫和七姐對面坐著,別的客人卻看不見。她們一直玩到很晚,才高興地離去。七姐送客還沒回來,徐妻進屋看一看桌子上,杯盤都光光的,就笑道:「這些丫頭想必是都餓壞了,就像狗舔的一樣乾淨。」不多時,七姐送客回來,慇勤地向徐妻道勞,奪過杯盤去洗,並催促徐妻去睡。徐妻說:「客人來到我們家,讓她們自帶酒萊,也太笑話了。明日應該再請一次。」

過了幾天,徐繼長按照妻子的話,讓七姐再請客人來。客人到了以後,盡情地吃喝,唯獨留下了四碗菜沒動筷子。徐繼長問為什麼,她們笑著說:「夫人認為我們太沒出息,所以留下給她吃。」席間有一女子,大約十八九歲,七姐稱她為六姐,白鞋子白衣服,說是才死了丈夫,但神情妖冶艷麗,很能說笑。她和徐繼長漸漸融洽起來,就用詼諧的話相互挑逗。行酒令時,徐繼長做令主,禁止說笑話。六姐違反了好幾次,接連喝了十幾杯,面紅大醉,嬌美的身子沒有力氣,軟弱的難以支持。不久,她就躲開了。徐繼長拿著蠟燭去找她,卻見她已藏進帳子裡睡熟了。徐繼長近前去吻她,她也不覺得。徐繼長伸手到她下衣裡摸了摸,不禁神魂搖動。忽聽酒席上亂喊徐郎,便急忙理好六姐的衣服,見她袖子裡有一塊綾巾,偷拿起來出了帳子。

到了半夜,客人們都離了座,六姐還沒醒來。七姐進去搖晃她,她才打著呵欠起來,繫好裙子,梳理好頭髮,跟著大家回去。徐繼長心裡念念不忘,想到沒人處展玩偷來的綾巾,但找時已經不見。他懷疑是送客時丟在路上了,就端著燈仔細地照台階,卻沒找到,心裡很不自在。七姐問他,他隨便答應著。七姐說;「你不要騙我了,那手巾人家已拿去,白費心思。」徐繼長很驚訝,便如實告訴了她,並說很想六姐。七姐說:「她和你沒有宿緣,就這麼一點緣分罷了。」徐繼長問其中的原因。七姐說:「她的前身是個妓女,你是讀書人。你見了她後很愛她,但被你的父母所阻攔,願望得不到實現,因此患了重病,生命垂危。你讓人告訴她說:『我的病已沒法醫治了,假若你能來,哪怕只讓我摸一下你的身體,我死了也不遺憾!』她被你的癡情所感動,就答應了你的請求。恰巧她被雜事纏身,沒有立即去;第二天去,你已經死了。這是她的前世和你只有摸一下的緣分。超過了這個界限,就不是你所能得到的了。」以後再擺酒招待那些女眷,只有六姐不來。徐繼長懷疑七姐嫉妒,很有怨言。

一天,七姐對徐繼長說:「你因為六姐的緣故,胡亂責怪我。她實在是不肯來,跟我有什麼相干?現在我們八年的情愛,就要分手了。讓我盡力為你謀劃一下,以解除你以前的迷惑。她雖然不肯來,難道能擋住我們不去?我們上門去找她,或許能人力勝過天意,也未可知。」徐繼長十分高興,隨著她前往。七姐握住徐繼長的手,飄然離地,很快到了她家。只見黃磚大廳,重門曲折,和第一次見到時沒有區別。岳父和岳母一起迎出來,說:「我女兒多年來承蒙你的照顧,我們年高懶惰,很少去探望,你不會責怪我們吧?」立即擺酒舉行宴會。七姐便問姐姐們的情況。她母親回答說:「她們都各自回家去了,只有六姐還在這裡。」隨即喊丫鬟請六姐出來見客,很久還不出來。七姐進去,把她拉了出來。六姐低頭不語,不像從前那樣有說有笑。一會兒,父母告辭走開。七姐對六姐說:「姐姐自命清高,讓人家怨恨我!」六姐微微冷笑說:「輕薄之人不宜和他親近!」七姐端起兩人的酒杯,強迫他們交換喝下,說:「都已經親吻過了,為什麼還要作態?」不多時,七姐也走開了,屋裡只留下兩個人。徐繼長突然起身逼她,六姐兜著圈子躲閃撐拒。徐繼長拉住她的衣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六姐的臉色漸漸平和起來,兩人手拉手進了裡間。剛剛解開衣扣,忽聽到外邊叫喊聲震天動地,火光照亮了房門。六姐大驚,忙推開徐繼長說:「災禍臨頭了,怎麼辦?」徐繼長倉促間不知怎麼做才好,而六姐已經逃竄沒了蹤影。徐繼長惆悵地坐了一會,房屋也全不見了。這時有十幾個獵人架著鷹拿著刀來到跟前,吃驚地問:「你是什麼人?怎麼半夜裡坐在這地方?」徐繼長推托迷了路,說了自己的姓名。一個獵人說;「剛才我們追趕一隻狐跑到這裡來了,你見到沒有?」徐繼長回答說:「沒見到。」仔細辨認那地方,原來是於家墳地,便很不高興地回了家。此後,他非常希望七姐再來,早晨盼著喜鵲叫,晚上盼著燈花爆,然而最終也沒有消息。這個故事是董玉玹講述的。

《聊齋誌異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