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二商

莒縣有個姓商的人家,哥哥家很富,弟弟家很窮,兩家只隔一道牆。康熙年間,一個災荒年,弟弟窮得揭不開鍋。一天,天過晌了,弟弟還沒生火做飯,餓得肚子咕嚕叫,愁得走來走去,沒有一點辦法。妻子叫他去求哥哥,二商說:「沒用!要是哥哥可憐咱們窮的話,早就來幫助我們了。」妻子執意要他去,二商就讓兒子去。過了一會兒,兒子空手回來了。二商說:「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妻子詳細問兒子大伯說了些什麼,兒子說:「大伯猶豫地看看大伯母,伯母對我說:『兄弟已經分家,各家吃各家的飯,誰也不能顧誰了。』」二商兩口子無活可說,只好把僅有的破舊家什賣掉,換點秕糠來餬口。

村裡有三四個無賴,窺測到大商家裡很富裕,半夜裡翻過牆頭,鑽進大商家。大商兩口子聽見動靜,從睡夢中驚醒,敲起臉盆大聲喊叫。鄰居們因為大商家太刻薄,誰也不去援救。大商家沒有辦法,只得大聲呼喊二商。二商聽到嫂子呼救,想去救助,妻子一把拉住他,大聲對嫂子說:「兄弟已經分家,誰有禍誰受,誰也顧不了誰呀!」不一會,強盜砸開屋門,抓住大商兩口子,用燒紅的烙鐵烙他們,慘叫聲陣陣傳來。二商說:「他們雖然不講情義,可哪有看到哥哥被害死而不去救的!」說著帶領兒子大聲喊叫著翻過牆頭。二商父子本來就武藝高強,遠近聞名;強盜又怕招來眾鄰援助,就四散逃走了。二商看到哥嫂的兩腿都被烙焦了,忙把他們扶到床上,又把大商家的奴僕召集起來,才回家去。大商家雖然人受了酷刑,而錢財卻一點沒丟。大商對妻子說:「如今咱能保全財產,全靠弟弟解救,應該分一點給他。」妻子說:「你要是有個好弟弟,還不受這份罪呢!」大商不再吭聲了。二商家連糠菜都沒有了,滿以為哥哥會送點東西來報答他。可是過了很久,也沒聽到動靜。二商的妻子等不得了,叫兒子拿著口袋去借糧,結果只借了一斗糧回來。二商妻子嫌少,生氣地讓兒子送回去,二商勸住了。又過了兩個月,二商家窮得實在熬不住了。二商說:「如今實在沒有辦法可以餬口了,不如把房子賣給哥哥。哥哥如果怕我們離開他,或許會不接受我們的房產,想辦法接濟我們呢。就算不是這樣,賣得十來兩銀子,也可維持度日啊!」妻子覺得也只有這樣了,就讓兒子拿了房契去找大商。大商把這事告訴妻子,說:「就算弟弟不仁義,也是同胞手足。他們如果走了,我們就孤立了,不如歸還田契,再周濟他們一點。」妻子說:「不行。他說走是要挾我們。如果信了他,就正好中了他的圈套。世上沒有兄弟的人難道都死了嗎?我們把院牆加高,足可以自衛了。不如收下他的房契,他愛上哪上哪好了,也可以擴大我們的宅院。」商量好了,就叫二商在房契上簽字畫押,付給房錢。二商只好搬到鄰村去了。

村裡那幾個無賴,聽說二商走了,又來搶劫,抓住大商鞭抽、棍打,用盡毒刑。大商只好把所有的金銀財物,都用來贖命。強盜臨走的時候,打開大商家的米倉,招呼村裡的窮人隨便拿。頃刻之間米倉就空了。第二天,二商才聽說這事,急忙趕來看望。可是,大商已經神志昏迷,不能說話了。他強睜開眼,看見弟弟,只能用手抓撓床席,不一會兒就死了。二商忿怒地去找縣官告狀。可強盜頭子早已逃走了,沒有逮到,那些搶糧食的都是村裡的窮人,州官對他們也無可奈何。大商撇下的小兒子,才五歲。自從家中窮了以後,他常常自己到叔叔家,好幾天不回去。送他回去,就哭個沒完,二商的妻子對這孩子白眼相待,二商就說:「孩子的父親不仁義,孩子有什麼錯呢?」就到街上買了幾個蒸餅,送孩子回去。過了幾天又背著妻子,偷偷地拿了一斗米給嫂子送去,讓她撫養兒子。就這樣常常接濟他們。又過了幾年,大商媳婦賣掉了他家的田產,母子倆的生活能維持了,二商才不再接濟她們。又一年,鬧災荒,路上到處可以看見餓死的人。二商家吃飯的人多了,不能再去照顧別人。侄子這年只有十五歲,年小體弱不能幹重活,二商就讓他挎個籃子,跟哥哥們賣燒餅。一天晚上,二商夢見哥哥來了,神情淒慘地說:「我被老婆的話所迷惑,丟了手足情分。弟弟不計較從前的怨仇,更使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你以前賣給我的房產,如今空著,你就搬去住吧。屋後亂草下面的地窖裡藏著一些錢,把它拿出來,也能過上溫飽日子。就讓我的兒子跟著你吧。那個長舌頭老婆,我最恨她!你就別管她了。」二商醒來以後,覺得很奇怪,就用高價租回房子。住進去以後,果然在房後挖出了五百兩銀子。從此,不再做小買賣,而讓兒子和侄子在街市上開了一家店舖。侄兒非常聰明,帳目從來沒有差錯,又忠厚誠懇,就是出入很少一點錢,也一定告訴哥哥,二商非常喜愛他。一天,侄兒哭著為母親要點米,二商的妻子想不給她。二商看在侄兒的一份孝心上,就按月給嫂子一些糧食。過了幾年,二商家越來越富裕了。不久,大商媳婦生病死了。二商也老了,就和侄兒分了家,把家產的一半分給了侄子。

《聊齋誌異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