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周武王鹿台散財

第九十八回 周武王鹿台散財

紂王斂吸民脂,不信當年放桀時;積粟已無千載計,盈財豈有百年期?須知世運無真主,卻笑貪淫有阿癡;今日還歸民社去,從來天意豈容私?

話說眾諸侯俱上了九間殿,只見丹墀下,大小將領頭目等眾,躋躋蹌蹌,簇擁兩旁;子牙傳令軍士,先救滅宮中火焰。武王對子牙曰:「紂王無道,殘虐生民,而六宮近在肘腋,其宮人侍宦,被害更深。令軍士救火,不無波及無辜,相父首先嚴禁,毋令復遭陷害也。」子牙忙傳令:「凡軍士人等,止許救火,毋得肆行暴虐。敢有違令,妄取六宮中一物,妄殺一人者,斬首示眾,決不姑息,好自知悉。」只見眾官人宦官,齊呼萬歲!武王在九間殿駐蹕,與眾諸侯看眾軍士救火。武王猛抬頭,看見殿東邊有黃色二十根大銅柱,排列在旁,武王問曰:「此銅柱乃是何物?」子牙曰:「此銅柱乃紂王所造炮烙之刑。」武王曰:「善哉!善哉!不但受刑者甚慘,只今日孤觀之,不覺心膽俱裂。紂天子可謂殘忍之甚!」子牙引武王入後宮,至摘星樓下,蠆盆面蛇,上下翻騰,白骨暴露,枯骸亂滾,酒池內陰風淒淒。武王問曰:「此是何故?」子牙曰:「此是紂王所制蠆盆,殺害宮人者,左右正是肉林酒池。」武王曰:「商天子無仁德之心,一至此也!」不勝傷感,乃作詩以紀之:

「成湯開網德聲揚,放桀南巢正大綱;六百年來風氣薄,誰知慘惡傷疆場?」

又炮烙之刑,作詩以紀之:

「苦陷忠良性獨偏,肆行炮烙悅嬋娟;遣魄常旁黃金在,樓下焚燒業報牽。」

話說武王來至摘星樓,見餘火尚存,煙焰未盡,燒得七狼八狽,也有無辜宮人,遭此大劫。尚有遺骸未盡,臭穢難聞;武王更覺心中不忍,忙吩咐軍士,快將這些遺骸,檢出去掩埋,無令暴露。謂子牙曰:「但不知紂王骸骨,埋於何所?當另為檢出,以禮安葬,不可使其暴露。你我為人臣者,此心何安?」子牙對曰:「紂王無道,人神共怒,今日自焚,實所以報之也。今大王以禮葬之,誠大王之仁耳。」子牙吩咐軍士,檢點遺骸,毋使混雜。須尋紂王骸骨,具衣衾,以天子之禮葬之。後人有詩,歎成湯王業,如斯而盡:

「天喪成湯業,敵兵盡倒戈;積山月遍野,標杵血流河。盡去煩苗法,方興時雨歌;太平今日定,衽席樂天和。」

話說子牙命軍士尋紂王遺骸,以禮安葬不表。單說眾諸侯同武王往鹿台而來,上至三時,見閣接雲端,樓連霄漢,亭台千疊,殿宇巍峨,欄枰玉飾,梁棟金裝。又只見明珠奇寶,珊瑚玉樹,裝飾成瓊宮瑤室,堆砌就繡閣蘭房;不時起萬道霞光,頃刻有千百瑞彩。真所謂目眩心搖,神飛魄亂。武王點首歎曰:「紂天子這等奢華,竭天下之財,以窮己欲,安有不亡身喪國者?」子牙曰:「古今之所喪者,未有不從奢華而敗。故聖王再三叮囑垂戒者,寶已以德,毋寶珠玉,良有以也。」武王曰:「如今紂王已滅,天下諸侯與百姓,受紂王剝削之傷,荼毒之苦,征斂之煩,自坐水火之中,衽席不安,重足而立。今不若將眾敘之貨財,給散與諸侯百姓,將巨撟聚斂之稻梁,賑濟與饑民,使萬民昭蘇,享一日安康之福耳。」子牙曰:「大王言念及此,真社稷生民之福也,宜速行之。」武王命左右去散財發粟不表。只見後宮擒紂王之子武庚至,子牙命推來,眾諸侯切齒。少時眾將將武庚推至殿前,武庚跪下。眾諸侯齊曰:「殷紂無道,罪孽滿貫,人神共怒,子當斬首正罪,以洩天地之恨。」子牙曰:「眾諸侯之言甚是。」武王急止之曰:「不可!紂王肆行不道,皆是群小妖,惑亂其心,與武庚何干?且紂王炮烙大臣,雖賢如比干、微子,皆不能匡救其君,又河況武庚為幼稚之子哉?今紂王已滅,與子何仇?且罪人不孥,原是上天好生之德,孤願與眾位大王,共體之,切不可妄行殺戮也。俟新君嗣位,封之以茅土,以存商祀,正所以報商之先王也。」東伯侯姜文煥出而言曰:「元帥在上,今大事俱定,當立新君,以安天下諸侯士民之心。況且天不可以無日,民不可以無君;天命有道,歸於諸仁。今武王仁德,著於四海,天下歸心;況我等眾侯,入襄武王,以伐無道,正為今日之大事也。望元帥一力擔當,不可遲延,有負眾人之心。」眾諸侯齊曰:「姜君侯說得有理,正合眾人之意。」子牙尚未及對,武王惶懼遜謝曰:「孤位輕德薄,名譽未著,惟日兢兢,求為少過,以嗣先王之業,而成遑敢妄覬大位哉?天位維艱,惟仁德者居之,乞眾位賢侯,共擇一有德者,以嗣大位,毋令有忝厥職,遺天下羞。孤與相父,早歸故土,以守臣節而已。」傍有東伯侯厲聲大言曰:「大王之言差矣!天下之至德,孰有如大王者?今天下歸周,已非一日,即黎民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謂大王能救民於水火也。且天下諸侯,景從雲集,隨大王之伐無道,其愛戴之心,蓋有自也。大王何必固辭?願大王俯從眾議,毋令眾人失望耳。」武王曰:「發有何德,望賢侯毋得執此成議,還當訪尋有德,以服天下之心。」東伯侯姜文煥曰:「昔日堯以至德,克相上帝,得承大位。後生丹朱不肖,帝求人而遜位,群臣舉舜,舜以重華之德,以繼堯而有天下。後帝舜生子商均,交不肖,舜乃舉天下,而讓之禹;禹生啟賢,能繼承夏命,故相繼而傳十七世。至桀無道,而失夏政,成湯以至德,放桀於南巢,伐夏而有天下,傳二十六世,至紂大肆無道,惡貫罪盈。大王以至德,與眾諸侯,恭行天之罰。今大事已定,克承大寶,非大王而有誰?大王又何必固遜哉?」武王曰:「孤安敢比湯禹之賢哲也?」姜文煥曰:「大王不事干戈,以仁義教化天下,化行俗美,三分天下有其二,故鳳鳴於岐山,而萬民樂業,天人相應,理不可誣。大王之德政,與二君何多讓哉?」武王曰:「姜君侯素有才德,當為天下之主。」忽聽得兩旁眾諸侯,一齊上前大呼曰:「天下歸心,已非一日,大王為何苦苦固辭?大拂眾人之心矣。況吾等會盟此地,豈是一朝一夕之望,無非欲立大王,再見太平之日耳。今大王捨此不居,則天下諸侯瓦解。自此生亂,是使大下終無太平之日矣。」子牙上前急上之曰:「列位賢侯,不必如此,我自有名正言順之意。」正是:

子牙一計成王業,致使諸侯拜聖君。

話說眾諸侯在九間殿,見武王固遜,俱紛紛然爭辨不一。子牙乃上之,對武王曰:「紂王禍亂天下,大王率諸侯,明正其罪,天下無不悅服,大王理當正位,號令天下。況當日鳳鳴岐山,祥瑞見於周地,此上天垂應之兆,豈是偶然?今天下人心悅而歸周,正是天下響應,時不可失。大王今日固辭,恐諸侯心冷,各散歸國。渙無所統,各據其地。自生禍亂;甚非大王吊伐之意,深失民望,非所以愛之,實所以害之也,願大王詳察。」武王曰:「眾人固是美愛,然孤之德薄,不足以勝此任,恐遺先王之羞耳。」東伯侯姜文煥曰:「大王不辭遜,元帥自有主見。」乃對子牙曰:「請元帥速行,不得遲延,恐人心解散。」子牙急忙傳令,命畫圖樣造台,作祝文,昭告天地社稷,俟後有大賢,大王再讓位未遲。眾諸侯已知子牙之意,隨聲應諾。旁有周公旦自去造台,後人有詩誦之:

「朝歌城內築禪台,萬姓歡呼動八垓;氣已隨餘焰盡,和風方向太陽來。吱山鳴鳳知禎瑞,殿陛賡歌進壽杯;四海雍熙從此盛,周家泰運又重開。」

話說周公旦畫了圖樣,於天地壇前,造一座台,台高三層,按三才之象,分八卦之正,中設皇天后土之位,旁立山川社稷之神,左右有十二元神,按號上,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立於其地。前後有十桿號,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立於本位。壇上有四季正神方位,春曰太昊,夏曰炎帝,秋曰少昊,冬日顓瑣,中有黃帝軒轅壇。上羅列籩豆簋,金爵玉,陳設器具;並生□芻炙脯,列於幾席,醬魚肉,設於案桌,無不齊備。只見香燒寶鼎,花插金瓶,子牙方請武王上壇。武王再三謙讓,然後登壇。八百諸侯,齊立於兩旁,周公旦高捧祝文,上壇開讀祝文曰:

「惟大周元年壬辰,越甲子昧爽,三日哉生明,西岐姬發,敢昭告於皇天后土神曰:嗚呼!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殷受弗克上天,自絕於民。臣發承祖宗累洽之仁,列聖相沿之德。予小子曷敢有越厥志,恭天承命,底商之罪,大正於商。惟爾神,克承厥勳,誕膺天命。予小子方日夜懼,恐墜前烈,敬修未遑。無奈諸侯老軍民人等,書請再三,眾志誠難固違,俯從群議。爰考舊典,諏吉日,告於天地宗廟社稷,暨我文考;於是日受冊寶,嗣即大位。仰承中外靖共之頌,天人協應之符,慶日月之照臨,膺皇天之永命。尚望福我維新:永終不替,慰兆人胥戴之情,垂累葉無疆之緒。神其鑒茲,伏惟尚饗。」

話說周公旦讀罷祝文,焚了,祝告天地畢,只見香煙籠罩,空中瑞靄,氤氳滿地。其日天明氣清,惠風和暢,真是昌期應運,太平景象,自然回別。那朝歌百姓擁擠,遍地歡呼。武王受了朋寶,即天子位,面南垂拱端坐,樂奏三番,眾諸侯執笏山呼萬歲。拜祝畢,武王傳旨,大赦天下。眾人簇擁武王下壇,來至殿庭,從新拜賀畢,武王傳旨,命排九龍筵席,大宴八百諸侯。君臣共樂,眾人酒過數巡,俱各歡暢,百官各已深沉。各辭闕謝恩而散。後人讀史,見武王一戎衣而有天下,君臣和樂,作詩以詠之:

「壇下香風繞聖王,軍民嵩祝舞霓裳;江山依舊承柴望,社稷重新樂裸將。金闕曉臨仙掌動,玉階時聽佩環忙;庶熙清明世,萬姓謳歌慶未央。」

說那次日武王設朝,眾諸侯朝賀畢,武王謂子牙曰:「殷紂因廣施土木之工,竭天下之財,荒淫失政,故有此敗。朕蒙眾諸侯立之為君,朕欲將鹿台之財,給散與天下諸侯,頒賜各夷王衣襲之費。列爵為五,分土為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信明義,崇德報功,命諸侯各引人馬歸國,以安享其土地。」又將摘星樓殿閣,盡行拆毀。散鹿台之財,發巨撟之粟,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基,式商容之間,放內宮之人,大賚於四海,而萬姓悅服。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以示天下弗服。武王在朝歌旬月,萬民樂業,人物安阜;瑞草生,鳳凰現,醴泉溢,甘露降,景星慶雲,熙庶,真是太平景象。有詩為證:

「八十公公杖策行,相逢歡笑話生平;眼中不見干戈事,耳內稀聞戰鼓聲。每見麒鱗鸞鳳現,常聽絲竹管弦鳴;而今世上稱寧宇,不似當年枕席驚。」

話說武王為天子,天人感應,民安物阜,天降瑞祥,萬民無不悅服;只見天下諸侯,俱辭朝各歸本國。子牙入內庭見武王,王曰:「相父有何奏章?」子牙奏曰:「方今天下已定,老臣啟陛下,命官鎮守朝歌。」武王曰:「俱聽相父,著用何官?」子牙曰:「今武庚,陛下既待以不殺,使守本土,得存商祀,必用何人監守方可?」武王曰:「俟明日臨朝商議。」子牙退朝回相府。只至次日,武王早朝,諸侯朝見畢,武王曰:「朕今封武庚世守本土,以存商祀;必使人監國,當用何人而後可?」武王問罷,眾臣共議:「非親王不可,須命管叔鮮、蔡叔度二王監國。」武王依允,隨命二叔守此朝歌,武王吩附明日大駕歸國。只見武王聖諭一出,朝歌軍民老人等,俱謀議遮留聖駕不表。話說武王次日吩附二叔監國,大家隨起行。只見那些百姓扶老攜幼,遮拜於道,大呼曰:「陛下救我等於水火之中,今一旦歸國,是使萬姓而無父母也。望陛下一視同仁,留居此地,我等百姓,不勝慶幸。」武王見百姓挽留,乃慰之曰:「今朝歌朕已命二叔監守,如朕一般、必不令爾等失所也。爾等當奉公守法,自然安業,又何必朕在此,方能安阜也?」百性挽留不住,放聲大哭,震動天地;武王亦覺淒然,復謂二弟管叔鮮、蔡叔度曰:「民乃國之根本,爾不可輕虐下民,當視之如子;若不能體意,有虐下民,朕自有國法在、必不能為親者諱也。二弟共勉之!」二叔受命,武王即日發駕起程,往西岐前進;百姓哭送一程,竟回朝歌不表。話說武王離朝歌,一起行來,已非一日;不覺來至孟津,思想昔日渡孟津時,白魚躍舟,兵戈擾攘,今日又是一番光景,不勝嗟歎。後人有請詠之:

「駕返西岐龍入海,與民軟忭樂堯年;放牛桃林開新運,歸馬華山洗舊膻。箕子囚中先解釋,比干墓上有封箋;孟津昔日曾流血,無怪周王念往賢。」

話說武王同子牙渡了黃河,過澠池,出五關;子牙一路行來,忽然想起一班隨行征伐陣亡的將官,心下不勝傷悼。一日來至金雞嶺,兵過首陽山,只見大隊方行,前面有二位道者阻住,對門官曰:「與我請姜元帥答話。」左右報進中軍,子牙忙出轅門觀看,卻是伯夷、叔齊。子牙忙躬身問曰:「二位賢侯見尚,有何見諭?」伯夷曰:「姜元帥!今日回兵,紂王致於何地?」子牙答曰:「紂王無道,天下共棄之:吾兵進五關,只見天下諸侯已大會於孟津,至甲子日,受辛兵旅若林,罔敢數於我師,前徒反戈,於以敗北,至血流標杵,紂王自焚,天下大定。吾主武王,散鹿台之財,發巨撟之粟,封比干之基,釋箕子之囚,諸侯無不悅服,尊武王為天子,今日之天下,非紂王之天下也。」子牙道罷,只見伯夷、叔齊仰面涕泣大呼曰:「傷哉!傷哉!以暴易暴兮,予意欲何為?」道罷拂袖而回,竟入首陽山作采薇之詩,七日不食周粟,遂餓死首陽山。後人有詩吊之:

「昔日阻周兵在咸陽,忠心一點為成湯;三分已去猶啼血,萬死無辭立大綱。水土不知新世界。江山還念舊君王;可憐恥食周朝粟,萬古常存日月光。」

話說子牙兵過首陽山,至燕山,一路周民簞食壺漿,迎迓武王。一日兵至西岐山,忽有上大夫散宜生、黃滾前來接駕,領眾官俱在道旁俯伏。武王在車中,見眾弟與黃滾老將軍,後隨孫兒黃天爵。武王曰:「朕東征五載,今見卿等,不覺滿腔淒慘,愁懷勃勃也。」散宜生近前啟曰:「陛下今登大位,天下太平,此不勝之喜。臣等得復觀天顏,正是龍虎重逢,再慶都俞從之風。陛下與萬民同樂太平,又何至淒慘不悅也?」武王曰:「朕因會諸侯而伐紂,東進五關,一路損朕許多忠良,未得共享太平,先歸泉壤。今日卿等老者少者,存者沒者,俱不一其人;使朕不勝今昔之感,所以鬱鬱不樂耳。」散宜生啟曰:「以臣死忠,以子死孝,俱是報君父之洪恩,遺芳名於史冊,自是美事。陛下爵祿其子孫,世受國恩,即所以報也,又何必不樂哉?」武王與眾臣並轡而行,西岐山至岐州只七十里,一路上萬民爭看、無不歡悅。武王鑾駕簇擁,來至西岐城,笙歌嘹,香氣氤氳。武王至殿前下輦入內庭,三見太姜,謁太妊,會太姬,設筵宴在顯慶殿,大會文武。正是:

太平天子排佳宴,龍虎風雲聚會時。

話說武王宴賞百官,君臣歡飲,俱醉而散。次日早朝,聚眾文武三謁畢:「有奏章出班見朕,無事早散。」言未畢、子牙出班奏曰:「老臣奉天征討,滅紂興周,陛下大事已定;只有兩年陣亡人仙,天受封職。老臣不日辭陛下,往崑崙山見掌教師尊,請玉牒金符,封贈眾人,使他各安其位,不教他悵悵無依耳。」武王曰:「相父之言甚善。」言未畢,午門官啟奏:「外有商臣飛廉、想來在午門候旨。」武王問子牙曰:「今商臣至此見朕,意欲何為?」子牙奏曰:「飛廉、惡來,紂之佞臣。前破紂之時,二奸隱匿;今見天下太平,至此要惶惑陛下,希圖爵祿耳。此等佞賊,豈可一日容之於天地間哉?但老臣有用他之處,陛下可宣入殿庭,候老臣吩咐他,自有道理。」武王從其言,命宣入殿前來。左右將二人引至丹墀,拜舞畢,口稱:「亡國臣飛廉、惡來,願陛下萬歲!」武王曰:「二卿至,有何所願?」飛廉奏曰:「紂王不聽忠言,荒淫酒色,以此社稷傾覆。臣聞大王仁德著於四海,天下歸心,真可駕堯軼舜。臣故不憚千里,求見陛下,願效犬馬。倘蒙收錄,願執鞭於左右,則臣之幸也。謹獻玉符金冊,願陛下容納。」子牙曰:「二位大夫,在紂俱有忠誠,奈紂王不察,致有敗亡之禍?今既歸周,是棄暗投明,願陛下錄用二位大夫,正所謂:『捨而用美玉也。』」武王聽子牙之言,封飛廉、惡來為中大夫。二人謝恩,後人有詩歎之:

「貪望高官特地來,金符玉冊獻金階;子牙早定防奸計,難免封神劍下災。」

話說武王封了飛廉、惡來二人,子牙出朝回相府不表。卻說當年馬氏笑子牙不能成其大事,竟棄子牙而他適。乃至今日,武王嗣位,天下歸周,宇宙太平,即茅簷屋,窮谷深山,凡有人煙聚集之處,無有不知。武王伐紂,俱是相父姜子牙之功。今日一統華夷,姜子牙出將入相,享人間無窮富貴:權侔人主,位極人臣,古今罕有,天下人無不讚歎。當日子牙困苦之時,溪隱坐,此身已老於為漁;執意八十歲方被文王聘請歸國,今日做出天樣這般事業來。今日講,明日講,一日講到馬氏耳朵來。馬氏此時,跟隨了一個鄉村田戶之夫;其月聞得鄰家一個老婆子,對馬氏曰:「昔日你初嫁的那個姜某,如今做了多大事業!」如此長,如此短,說了一遍。說得那馬氏滿面通紅一腔熱烘烘的起來,半目無話。那老婆子又促了兩句說道:「當日還是大娘子錯了!若是當時隨了姜某,今日也享這無窮之福,卻強如在這處守為度日,這還是你命沒福。」馬氏心中如油煎火燎一般,追悔莫及,越發惱怒。當時馬氏辭了老婆子,自家歸來,坐在房,越想越恨道:「當初如何看不上他?這雙眼睛,還生在世上,自思便活一百歲,也只是如此。天下豈有這等一個大貴人,錯過了,還有什麼好處?又想適才這個老婆子說是我沒福,不覺羞慚,再有何顏立於人世?不如尋個自盡罷。」乃大哭了一回,心又想:「恐怕不是他,假如錯聽了,天下也有這個同名同姓的,卻不是枉死了?自己又自解歎,且等到晚間,待我這個丈夫來家,問他明白,再死未遲。」那日天晚,只見那農夫張三老市中賣菜回家,馬氏接著,收拾了晚飯,與丈夫吃了。因問曰:「如今聞說姜子牙他出將入相,百般富貴,果然真麼?」張三老聽說,忙陪笑臉答曰:「賢妻不問,我也不好說,果然是真的。前日姜丞相在朝歌,甚麼樣威風;天下諸侯,俱各聽命。我那時要與你說去見他一見,也討個小小的富貴;我只怕他品位俱尊,恐惹出事來,故此一向不曾說得。今蒙娘子問及,只得說與你知道,如今遲了。姜丞相回國多時,若是當初在這好的。」馬氏聞言,半口無語;這張三老恐娘子作惱,又安慰了一回。馬氏假意勸丈夫睡了,自己收拾渾身乾淨,哭了幾聲,懸樑自縊而死,一魂往封神台去了。及至張三老知覺,天已明瞭,馬氏氣死,張三老只得買棺木埋葬不表。後人有詩曰:

「癡死尚望享榮華,應悔當年一念差;三復垂思無計策,懸樑雖死愧黃沙。」

話說子牙次日入朝,見武王奏曰:「昔日老臣奉師命下山,助陛下弔民伐罪,原是應運而興;凡人仙皆逢殺劫,先立有封神榜,在封神台上。今大事已定,人仙魂魄無依,老臣特啟陛下,給假往崑崙山,見師尊,請王符金冊,來封眾神,早安其位;望陛下准老臣施行。」武王曰:「相父勞苦多年,當享太平之福,但此事亦是不了之局,相父可速即施行,不得久羈仙島,令朝臣朝夕凝望。」子牙曰:「老臣怎敢有負聖恩,而樂游林壑也。」子牙忙辭武王,回相府,沐浴畢,駕土遁往崑崙山而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封神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