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幽州地師徒談往事 東海中徐福立新邦
卻說鍾離權見了鐵拐先生,拜伏於地,叩首不已。鐵拐先生忙著費長房將他拉起來,笑道:「恭喜你,如今才得了真正的師父了。是我冒失,妄居師位,心中很惶愧的,你卻何罪之有?」鍾離權見鐵拐先生如此說法,益發覺得不安。但他出身山野,生性又極忠厚,從不會說客氣話兒,心有未安,只會面紅耳赤,舌噤氣結,情形非常難過。鐵拐先生已知其意,不覺大笑道:「你以為認了新的師父,我這錯認的師父便和你割席分襟起來,斷絕來往了麼?須知你我原屬同門,本來只是弟兄關係,論理你做弟的遇貶下凡,做兄長的有個不盡力維護照拂的麼?我這次下山雖還有旁的事情,可說一半兒都是為你,為你就是要點醒你,指教你,扶植提攜你,使你不昧本來,早脫凡塵,早升天界,只要把這些事情辦了,我為你的責任已完,何必斤斤於師生兄弟的名義之間。難道我做了先生就肯管你的事,做了兄長倒反棄你如遺,不問你的好歹進退了;更難道你要做我學生才能得我指教提拔的好處,做了我的師弟就不能領受我這番栽成之德了?就說世俗之見,動不動講感德報恩,我們都是超出凡俗之人,休說講不到這些事情,即使真要感激圖報,也只要你能夠明白我的苦心好意,勿自暴,勿自棄,努力修持,早歸仙班,使我對你的責任也好早一日完了,我的一番苦心也早早得個交代,這就是你報恩第一個辦法了。別說我咧,就論你新認的祖師,他有那樣地位、那種道行,難道還希望你報答?所指望者還不是我才說的幾句話兒。可見為師、為友、為弟兄,實事和結果,全是一樣,你還介意些什麼?」這鐵拐先生滔滔而談,又懇切又誠篤,又於謙讓之中顯有慰勉之意。兩面坐著的仙姑和費長房都感歎不已。鍾離權卻越發自覺兀自難安,額角上濕涔涔的流下兩行愧汗來。鐵拐先生卻還在接續說下去道:「話雖如此,究竟名義上不能不正。從今為始,你該改口稱我師兄,和大姑娘一般稱法,我也改口叫你師弟,好在前生本來如此相稱,如今只算得回復原狀。」說畢大笑。誰知鍾離權聽到這裡,忽然滿面淚痕,走近鐵拐身邊,伏地大哭起來。這孩子出世以來,經過多少危險災難,若說痛哭流涕,自有知識以來,怕還是第一次兒。鐵拐等三人自然都理會其意,只見他哭了一會,大聲說道:「師父,弟子粗口夯舌不會說話,師父今天說的自然有師父的大道理,就是東華祖師他也如此說法,但是事實儘管恁地,弟子心中卻總覺非照舊稱呼心中萬萬不能安適,也不光是稱呼,還要師父待我仍和從前一樣,弟子與師父也與先時無別,如此弟子才得安心用功,領受師父的教訓,不負師尊的期望;要是不然,弟子敢情一定得不到一些益處,白費了兩位師尊的苦心,還是趕緊回頭歸至家中,跟爹爹打禽獸去好得多了。弟子只會說這幾句話兒,也不曉什麼叫做客氣,橫豎這不是講究客氣的事情。弟子言盡於此,此外的話,要說也不會說了。師父要不答應我,索性也不必做我的師兄了,還望師父原諒。」鐵拐先生見他說話雖然不文,卻是十分懇切質直,越見他天真無偽的好處,一時又不好駁他,正在為難,卻有何仙姑、費長房二人看不過去,出席代求說:「師父和師弟說的都有至理,不過師父教他修道,還要慢慢的提拔照拂他,那是實在的事情,不比一句空論的話兒可以敷衍了結的事情。既然如此,名義上當然更無愧怍,好在三教中以一人而從師多人的其例極多,所以說聖人無常師,正指此理而言啊!如今師父和權弟既各有意見,某等情願作個居間之人,請用執中辦理之法,師父事事謙讓,自然不肯再居師位,不妨照前生輩份稱他一聲師弟。權弟呢?」 明明是從學弟子,更不妨盡以師禮相尊,一切都照原約,有何不可?」鐵拐先生只得答應了,笑道:「這孩子如此倔性,教我也沒有辦法,好在東華帝君也能知我不是好為人師、目無前輩、故為僭妄之人,一定能夠原諒我的。權兒如今可以起來了,還哭什麼呢?」鍾離權還覺不大妥當,又說:「既然師父已經承認居於師禮,怎又以師弟稱我?不但我不好答應,也怕給別人笑話,說我做弟子的狂妄,反說師父太過謙虛,這也不是道理呀!」鐵拐先生笑道:「罷、罷,不用多纏了,橫豎我隨便喊你阿權、權兒都可以的,你也胡亂答應著就完了,論理仙家作事要名正言當,不得如此馬虎,但今日之事不比尋常,也得稍稍通融些兒。這不完了事啦!」鍾離權方才起來,他還沒有見過費長房,鐵拐指給他們相見過了,方笑對他說:「我派你去接長房,實在是要試試你真正膽力,有膽有力還不以為奇,須要出以仁厚,行以義俠,難為你都幹得不背我心。還有一件小小過失,你祖師已經指戒過了,不必再說,當時約略一算,算定你遇到妖鬼之後,一覺夢醒之時,即長房回來之際,兩人當在山中遇到,所以著你去迎接長房者,實即斷准你可以和長房一同歸來。哪知次日天暮時分長房果到,而不見你同來,這才發生疑慮,重複默運玄功,細細一算,才又知道東華帝君又利用這個時機,派遣白虎將你迎去。究竟帝君道法高深,非我輩所能及,但是一言之失又種再世之緣,帝君也可謂自討苦吃;而在你卻不能不算是意想不到,萬載難遇的奇緣大福。大概你追隨祖師年代不少,祖師救人救世,立德立言,功蓋宇宙,道侔帝天,你只是一童子身份,相從既久,勞績自多,所以一經轉世為人,反有那樣的奇遇。要之仍是祖師的福蔭,決非偶然之故,不可不明白的。」鍾離權聽了,自然完全明瞭,只見兩位師父事事都能不見而知、不聞而得,彼此相測不差釐毫,不覺於驚駭之中又添出十分開心的念頭來,一霎時間稚態又完全呈露出來,忽然跑近鐵拐先生身邊,似漆遇膠,粘住了他的身上,笑得渾身亂顫,說道:「想不到你兩位師尊都有千里眼、順風耳,在你倆身邊做弟子可是真不容易,稍許有些壞處,我們自己還不曾明白,敢則你倆的什麼掌心雷兒已到了我們頂門兒上了。」說罷,又連連搖頭咂舌的說道:「好厲害,好厲害,了不得,了不得。」幾句話兒說得鐵拐等師徒三人哈哈大笑起來。鐵拐先生便一手拉住了他的髮髻兒,一手拉住了他的小臂膀子,也笑著安慰他道:「孩子,你的見解不錯,做人是要這般小心,修道更該格外謹持,但我要進一步教訓你,修道在己不在人,畏罪怕責,不敢疏懈,不能說不是懷刑守法的君子,然而人品之中已落下乘,好像用功修道,不是出於本心之所願為,乃因畏懼罪責之故,不敢不如此做,那豈不成了有心逃塾、無計脫杖的頑皮童子嗎?」鐵拐先生說到這裡,鍾離權又首先笑起來道:「我不過這麼說罷了,誰又那般不習好呢?」鐵拐先生和仙姑等又失笑起來。先生又道:「這是一層道理,還有一句話也是你說錯了的,神仙規律和人間法令一般,也有輕重之分,按罪名大小為準,則如你說動不動就用雷擊,一個凡人能禁得幾回雷火,難道為些小事情也處以這等極刑,那不比當今的昏皇更厲害了麼?好孩子,我知道你才說的都是戲言,但戲言也要有個分寸,方不被人輕笑,如遇緊要關頭,簡直有一言之失,可以釀成彌天之禍的。你不見昨兒你那祖師的事情麼?在他原早有此心,偶一失口,言如矢發,不可挽回;究其本根,仍在平日的心緒,不一定在於失言,但心藏於內,口發於外,藏於內者尚可暫為延緩,一輕出口即成發動之機,到了時機成熟,雖有天帝之力,不能羈延片刻,豈不可危,豈不可懼?」這一番話把鍾離權說得半響不敢做聲。鐵拐先生又囑咐道:「阿權,這事乃是天機,不能漏洩,千萬不得胡亂講說,說出去是有犯天條的。」鍾離權諾諾稱是。何、費二人正想請問其事,至此也不敢再言。
鐵拐先生又對鍾離權笑道:「你在途中遇見的兩妖,一是白狐精,就是年長的炎道人,還有那個冷深,卻是一隻兔子修成氣候的。孤性多詐,兔性本刁,雖然能夠變幻人形,有些道法,究竟不脫本性,所以一見了你,就想於中取事,將你來利用一下。他們豈不知東華祖師是天上顯爵金仙,和他們邪教絕對不能相容,偏要混充正道,把你當個傀儡兒玩;還有那個老道,他們所稱為師叔的,這卻並非禽獸轉胎,乃是一個當盜頭兒的,其人名李壁虎,綽號就叫壁虎,因他驍勇絕倫,又能飛簷走壁,這人犯案極多,害人無算,後來忽然省悟前非,棄業出家,居然也被他修成現在的地位,算得通天教主派下的大有能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