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受官法了結偷桃案 煉穢鏡打破遮眼球
卻說真珠子見東方朔施禮相求,慌忙答應道:「同為人民除害,何勞言謝。」說時,便取出一個小小的鏡匣,開來一看,只見上下兩面鏡子。鏡子中間,都映出兩對赤條條的男女,在那裡行那周公之禮。東方朔不覺大笑,問道:「這是何意?」玄珠子也笑道:「李少君的遮眼球,最厲害的是那種陰穢之氣,以此穢煉成重霧。所以無論仙凡,都要睜不開眼。上次通慧所用之瓶,好是好,只能破他的法,還不能壞他的球。我今煉成此鏡,取其最最穢褻,可以克制那種穢氣。鏡子的光,又系採取最烈的陽光,可以消他的霧,燒他的球。非此不能破他。」東方朔大喜,因把自己所躊躇的意思說了出來。二仙都道:「此物獲罪於天。上天垂討,自應明正典刑,方足以寒妖人之膽。道兄所見,甚是正大。好在既有制他之法,便不怕他抗拒了。」東方朔欣然稱是,便問:「何日可以動手?」玄珠子道:「貧道不能久留。最好馬上把他捉來,問明罪狀,使身受者死而無怨,旁觀者見而知懼。然後宣佈玉旨,即行處斬何如?」東方朔見說,便和玄珠子、鐵拐,同至皇宮西首李少君府,進去指明請李少君出來接旨。少君正在後院和一班姬妾飲酒取樂,聽得下人稟報:「東方大人帶了兩位道人,前來降旨。」少君一時迷迷糊糊的,還當是漢皇詔旨,慌忙整裝而出,和三人相見。東方朔便在上首站定,說一聲:「上帝有旨,李少君跪接。」只此一句,陡地把李少君提醒。他也不下跪,也不動怒,反而笑嘻嘻地問道:「東方大人,你我一殿為臣,彼此同僚,又兼同屬道門,情況要比別人親密一些。方才大人說來此降旨,小弟誤會是當今皇上詔令,特地恭而敬之地出來接旨。不料大人所宣的,乃是上帝玉旨。說句脫略形跡的話,人天遠隔,究竟是可虛可實的事情。大人既然和小弟這般要好,就該先把內容告訴小弟,禍福吉凶,小弟也好作個準備。大人以為何如?」東方朔見他如此胡纏,分明輕視法旨,不敬上天,不覺心中大怒,大喝一聲:「李少君怎敢如此無禮!慢說你我修道門中,理應歸上界管理;就說是平常之人,人間帝王所管得到的,難道上帝反不能顧問?似你這等橫行不法,罔上欺君,正見你不服玉帝,有心反叛,正是罪該萬死。還敢口出狂言,蔑視玉旨,那真是罪不容誅了。」少君聞言大怒,明仗著自己防衛周密,又素知東方朔道術並不十分高深,心中一無怕懼,當即抹下臉孔,冷笑一聲,說道:「照你這麼說,你就是玉帝派來的執法官兒,是定要和我為難的了?休說我和你教派不同,就算是同一派流,我今已為人間大臣,得皇帝的信用,亦不必定受上界的命令。」東方朔見他越說越狂,忙向二仙說:「這廝膽大如此,敢煩二位替我拿下。」少君聽得一個拿字,立刻拔出佩劍,直奔東方朔。當有玄珠子仗劍迎住。少君大呼:「此地不是廝殺之所,有膽量的,跟我到後面廣場上去。」
三仙都喝道:「就是到了你那魔主的巢窟,誰還怕你不成?」說著,大家追上前去。不料,少君跑過一重院落,到了一座敞廳,便立住不走。三仙追入大廳,頓覺眼前如有黑幕障住,對面不得相見。情知這裡是他懸掛那個遮眼球的所在,幸而先有預防。玄珠取出鏡匣,把上面的鏡子向外一照,卻也奇怪,小小的一面鏡子,居然照得滿廳內外發出一片青光焰,頓時黑霧盡除。再把下面的鏡子一照,但聽嘩喇喇一陣響聲,大廳上飛下一陣黑色散屑。原來少君的遮眼球兒已被炸碎。李少君見失去此奇寶,知道無可抵抗,慌忙化道黑雲,向空遁去。三仙也駕雲相追。誰知少君因時時入宮,為行程便利起見,在皇宮後面築室,相去尺咫之地。眼睛一眨,一道青光降入皇宮之內,立時失去蹤影。
三仙見他已入皇宮,不便再追。只得回轉身,先去辦那王一之的事情。一之自然不比少君,本來早已認罪。玉旨一到,伏地請死。東方朔卻令他見一見師父的面,再行正法。一之謝恩,起身拜見鐵拐先生,叩頭有聲,不敢仰視。鐵拐先生見他如此可憐,不覺歎息道:「數有前定,何必再說。你既知罪,快去就刑。身後之事,自有我替你承擔,不必掛懷。你弟子費長房,頗有骨氣,兼明禮義,可叫他來見我。」一之起身,便喚長房快來。長房見過三仙。鐵拐先生命道:「你師獲罪於天,自取刑戮。他死後,由我帶他的靈魂再作修持功夫。如能精進,五百年後還有好處。他的職務,該你繼續下去,小心在意,好好去做。辦得好,也是極大的功德,否則你師即是榜樣。」長房涕泣叩拜道:「弟子不願繼續師父之職。但望祖師開天地之恩,念師父平日誠懇勤勞,不無功績。望乞轉呈玉帝,免其一死。弟子師徒自當格外盡心,多作好事,將功補過,仰懇祖師允許。」鐵拐先生搖頭道:「這是定數,無可轉回。如不信,問你師父。當他初授此職之前,我是怎麼告訴他的?至於你接任師父之事,也不是我可以作得主的,乃是奉了道教祖師之命而來。你只要時時記得今日師父獲罪之狀,刻刻不忘,勉作好人,這就對得住你師父了。而你本身也得了好處。但是…唉…這也不必說了。橫豎天下事,逃不出一個數字。數之所定,非大智慧大福命之人,誰能挽得過來。事既無補,多說也無益。吾言已盡,請東方道兄即刻用刑吧。」說時,王一之已經跪在廳前。東方朔歎了一聲,對鐵拐先生說:「小弟擔些處分,給他一個全屍吧。」一言甫出,雙指並伸,即有一道白光突然飛去,險著一之身上,化成一條白絲帶,繞緊一之的頸項。仙家法力,與尋常絞刑器具不同。轉眼之間,一之神魂出竅,屍身倒在地上。長房和另外幾個徒弟,都大哭起來。
鐵拐先生早把一之的生魂揪住,塞在葫蘆之中,拱手兒對玄珠說道:「不久東方道兄有一場大難,也是前定之數,無法倖免的。有九轉還魂符一道,引魂幡一紙,道兄留在身邊,待他遭難後,將此符塞入他的頸上,如此這般妖人可以剪除。再用幡將東方道兄帶去,每天將道兄自己製煉的乾元奪命丹,灌一粒下去。三天之後,便可回復元氣。此後東方道兄塵緣亦滿,可以回轉天庭,不必再在凡土。就是漢家天子,亦氣數已到,也用不著東方兄在此伺候了。」玄珠聽了,一一應諾,轉問鐵拐先生:「可知小弟此番回去,有無意外之事?」鐵拐先生聽玄珠說出這話,不覺十分驚訝。因運轉神目朝他注視了一會兒,喟然歎息道:「言為心聲,心為事主。道兄好好從公,為何有此疑慮?易經說:『吉凶悔吝生乎動。』道兄此言,心一動也。修道之人,最忌動心。道兄前途確不甚平安。好在弟輩中人與道兄將來還有一段香火緣,盡可前來相救。一切請放心干去。只要良心不死,凡事都可鑒原。身體上的處分,吾輩是不怕的。天機難洩,弟之所知,雖不止此,而可言者,卻只此而已。再見吧!」說畢,額手為禮,一霎時人影俱無,原來他卻借土遁走了。
東方朔和玄珠子聽了鐵拐先生一番話,心中都覺有些不快。吩咐了長房幾句,又回到東方家,磋商再去誅殺李少君的方法。不道少君一見武帝,立即哭拜於地,說:「東方朔因忌臣日侍陛下,恐怕把他從前許多欺君大罪一一說出,特地請來遠方妖人,和臣為難。將臣千年修煉的法寶炸碎,還敢冒充玉旨,取臣的性命。萬望陛下替臣作主。」武帝聽了大怒道:「東方曼倩,一再欺朕。今又和先生為難,真是該死之徒。先生勿憂,朕即派禁軍將他驅逐出國,不准他在中原逗留,好麼?」少君忙奏道:「此人道行不淺,兼有妖精為助,陛下如不用他,就該快快殺掉。若是驅逐出國,等他懷恨圖報,不但臣本人防不勝防,陛下也不免危險。還是趕快誅戮為妙。」 武帝這時正在怨恨東方朔,信任少君,聽了此奏,即下道旨意斬東方朔,並令少君親往監斬。少君得了御旨,欣欣得意地帶起幾百御林軍,圍住東方朔的住宅。這把東方朔弄得莫名其妙,正要出來查問。那少君已帶了四員健將,大踏步進去,劈頭遇見東方朔,喝令拿下。東方朔聽了,不覺後退幾步,忙問:「這是什麼意思?」少君也似東方朔對待他的方法,喝令跪下接旨,一面取出聖旨。東方朔是正當仙人,自然謹守臣節。既有聖旨,自然跪接。少君站立正中,把聖旨開讀過了,也不等他謝恩,馬上袖出飛劍,將東方朔一顆頭割了下來。看官認請,這便是東方朔偷桃,王母給他的一個報應。但這事究竟辦得太冤,東方朔又是有道法之人,豈懼你一刀之刑?看看斬下了頭,一下子功夫,又長出一個頭來。少君即用飛劍再斬,頭才落地,腔子中又出一頭,如是數次。
少君沉吟片刻,思得一計。立刻派員,飛騎奏請武帝,帶了玉璽,御駕親臨。武帝不知何事,一則動了好奇之心,二則不忍違了少君之意,果然排齊鑾駕,親臨東方家中。少君跪迎入室,奏明東方朔弄術欺君,藐法罔上情形。武帝被他說動了氣,又因東方朔法力高強,恐他將來報仇。既已用刑,自非殺他不可。忙問少君,此事還該如何辦法。少君奏道:「請萬歲將玉璽印在紙上,待頭落地,鎮住他的腔子,便不能再長出來。」武帝依言,取出傳國御寶,印了一紙。少君再用飛劍把東方朔的頭割下,隨用印有玉璽的紙覆在他的頸脖子上。果然國法尊嚴,帝皇權重,得此一紙,東方朔縱有天大的法力,也無從施展出來,白白地給割去了腦袋,再也長不出一個頭來。此時玄珠子早已出來,用隱身法躲在一邊,見東方朔頭已落地,李少君正在上面和武帝說話,大家都不注意到死人身上,便趁此機會,現身而出,假裝去看死人,走近東方朔身邊,揭去璽紙,換上鐵拐先生的符咒,隨把寸許長一把小劍,放在他的掌中,口中說道:「東方朔聽著,王法已報,果報分明。天律難逃,爾責未盡。咄咄,罪人在此,還不動手。」一語未畢,東方朔一個無頭之體,突然握緊了劍,跟隨玄珠飛行而上。一霎時,但聽武帝和隨從之臣並太監兵士之屬,都大叫:「不好了,死鬼跑路了!」武帝雖是英主,奈年已老邁,平日又迷於酒色,精力不濟。況以天子之尊,自來未上刑場,不親戰陣,一旦見此可慘怕人之事,怎能支持得住,先已向後仰倒。李少君膽子雖大,卻因雙目已迷,神志忽然昏昧,竟不能用法抵抗,當被玄珠子雙手扼住咽喉,當眾朗讀玉旨,數其罪惡。眾人不知就裡,不敢近前,更不敢顧問。等得玄珠子讀畢詔書,東方朔手中劍迎風一晃,長有三尺,直刺少君,洞入腹中。少君大喊一聲,滾於地下,現出原形,乃是一隻大龜,探頭探腦,還想逃走。又被玄珠用法禁住,不得脫身,只在廳上不住地爬來爬去,打磨旋兒。武帝暈去未久,得眾人叫醒轉來,一見少君化成大龜,又是一驚一嚇,自覺魂魄飛越,坐立不定,慌命擺駕回宮而去。
這裡玄珠子用仙劍在龜殼上連砍三下,只聽轟然一聲,聲震屋瓦,龜殼一點不動,玄珠的劍卻被震落在地上。玄珠大怒,披髮仗劍踽步而出,書符唸咒,請來雷公電母,青天白日之下,忽而天地昏暗,日色無光。雷電二神立在空中,躬身問道:「法師見召,有何公事?」玄珠舉手還禮,朗聲說道:「龜精李少君,屢害生靈,罪大惡極。近復化成人形,立身朝堂,侮唇貞魂,誘惑皇帝,種種不法,一時也說不盡。有歲星東方朔,奉上帝旨意查辦此案。怎奈歲星本身有夙孽未了,反被龜精誑奏皇帝,先將他斬首。現在歲星冤孽已了,不久可以回生。而龜精罪重,不能任其再延歲月。當由歲星委託貧道,協助誅妖。現在妖人已現原形,而頑殼甚固。貧道自愧術淺,無法破碎。請尊神慨助一臂,用電力轟碎龜殼,不勝幸甚。」 雷公聽了,和電母商量了一會兒,說:「龜精胡鬧,久應伏誅。好在現當夏令,正是雷電施威的時候。法師請讓開一步,容小神作起法來。」玄珠子稱謝,把東方朔身體一招,跟著自己,一同入內。玄珠子又吩咐人,把他的腦袋搬來。玄珠子親自捧在手中,對準腔子,替他照原狀放將上去。一面取出鐵拐先生的符咒,改塞在髮際。玄珠口中唸唸有詞,喝一聲合,腦袋和身體便合了筍兒,不見一些痕跡。但是仍不能動作語言。玄珠將他推在一邊,卻昂首窗外,聽得雷電二人正在分派兵將,把帶來的布鼓擊得怪響。從地上聽去,就是一種雷聲。雷聲起處,同時即有一道金光,自地而起,直奔東方院落中大龜身上,但聽豁喇喇之聲,龜殼碎作數十塊,血肉流溢,腥臭難聞。這李少君一條龜命,就此完結。但是遮眼球之法,卻創始於他,而流傳至今。今人不知其理,奉以為神。於是大家都稱之為遮眼神兒。此等法術,若用於捕盜探案,以及扶助一切警政事宜,倒也大有效用。可惜能此法旨者,都屬於江湖術士,藉為斂錢之具,如當眾殺人分屍,立刻又能結合為一,又如用偽幣換入真幣,雖藏在極堅固神密之處,都有法子調取。這等便都是遮眼的作用。從前老於行旅的人,往往將一種極穢之物,如春宮月布之類,夾放銀洋之中,據說可防術士的暗算,也是玄珠穢鏡破遮眼球之意。這是閒話,說過便罷。
再說雷公電母協助玄珠擊死少君原形之後,玄珠子縱身入雲,向二神再三道謝。二神笑道:「彼此都為公事,何敢言謝?」玄珠子又頌揚他們的法力。二神笑道:「小神們不過是順著天地之氣,做個現成的主人。有何法力可言?再則世上惡人太多,雷電卻不是時時可致。而且為了一二個惡人,如此興師動眾,甚至害及人民,小神們的意思,很認為不大便利。曾向玉帝上過世條,擬把電力公之於眾,要使人間負有執法權者,皆可利用吾電,以懲治惡人。如此,則小人益發知道畏懼,犯罪之事或可減少一點,也未可知。玄珠子忙道:「此法甚妙。不知可蒙採納。」電母答道:「為這事情,玉帝倒很注意,曾經請齊各位仙祖,並西方佛爺,大開會議。結果,因大眾都說:『現在的世上惡人,究比善人少得幾倍,有雷電以示威,亦大足警惕一班宵小無行之徒。若將電力操於世人之手,久而久之,人民常見電力,因稔習而生輕薄之心,轉失儆世之效,不如照舊為宜。』只有西方如來佛爺歎說:『世風越來越薄,人心越弄越壞。照此情形,只怕千年之後,至二千年間,百人之中,難得一個正人。彼時凡間兵器將失其效力,未必能夠儆世。雷電二人所說之法,只怕終得實施出來。但恐日久弊生,小人也能利用電力,以欺壓君子。結果能夠秉公處治者,仍不得不仰望於雷電尊神了。』如來說了這話,大眾都十分歎息,這事也算沒有決定,不知將來如何?」玄珠子也歎道:「那也只好到了那時,再作處理罷了。」二神點頭稱是,收法而去。玄珠下落雲頭,仍至東方家中。東方朔仍是呆怔怔的立在一邊。玄珠子取出引魂幡,向東方朔只一晃,東方朔便打了一個寒噤。玄珠子便把幡繫在自己身上,向前便走。後面東方朔果然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出了家門,用縮地之法,同回海寧。遇著打尖之處,玄珠子自己進去住宿,卻把他丟在外面,面壁而立。所至之處,人家見他帶了這麼一個不死不活的人一同跑路,無不詫為奇事。玄珠遵鐵拐之教,因屍身一倒,即化為濃血,恐被觀眾推倒,便用咒語劃出一個圈兒。人家一近圈口,宛如被垣牆擋住,不能再跨進去。有時搭船渡江,將他立在船頭,也用此法攔住觀眾。一路之上,倒也不出什麼亂子。哪知到了海寧,反鬧出一件大事來。未知是何大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