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貼賑單賄賂貪知府 借庫銀分散眾饑民
詞曰:
平涼疊歲遇饑荒,理合分賑窮氓。無端貪墨欲分光,姑與何防?
秘訣須移庫項,神符劫取私囊。宦途脂膏雪歸湯,掃盡堪傷。
右調《畫堂春》
話說於冰駕雲行來,頃刻到崇信縣交界,見人民攜男抱女,沿途乞討,多鳩形鵠面之流。問起來,說鞏昌、蘭州、平涼三府地方,連年荒旱;鞏昌、蘭州各州縣,還有些須收穫之地,惟我們這平涼一帶,二三年來,一粒不收,餓死的也不知有多少。於冰道:「本地官府為何不賑濟你們?」眾人道:「聽得說朝中有個姓嚴的宰相,最愛告報吉祥事。凡百姓的疾苦,外官們總不敢奏聞,恐怕嚴宰相惱了。頭一年荒歉的時候,地方官還著紳士捐谷捐銀賑濟。第二年,各州縣官因錢糧難比,將富戶們捐助的銀兩米谷,不過十分中與我們散一二分,其餘盡皆克落在腰內。今年連一家上捐的也沒有了。先前我們在城市關鄉,還可乞討些食水度命,如今無人肯與,只得在道路上延命,慢慢的投奔他鄉。」於冰道:「巡撫兩司離的遠寤,本地道府他是大員,也該與你們想個法子。」眾人道:「還敢望他想法子!只不將我們的窮命刻薄了,就是大造化。自我們這位本府太爺到任以來,弄的風不調,雨不順,把平涼一府的地皮,都被他刮去。不但十兩八兩,就是一兩二兩,他也不肯輕易放過。事體不論大小,要起錢來,比極小的佐雜官還沒身份,沒一日不向紳士借銀錢。若不借與他,他就尋事件相陷,輕則討他恥辱,重則功名不保。做生意的人,更受他害,也是日日無物不要。要了去便知白丟,討價者皆重加責處,責處後即立刻發價,大要值十文的,止與一文。年來綢緞梭布當鋪各生意,關閉了十分之七。就是賣肉的屠戶,也迴避了大半。把一個府城,竟混的不成世界了。地方連年荒旱,又添上這樣個官兒,兩路夾攻,我們百姓那裡還有活處?他還吩咐屬下的州縣,報七八分收成,在上司前,顯他的德政才能與鞏昌蘭州二府不同。他屬下的州縣,恐錢糧無出,只得將百姓日日拷比,弄的父子分離,夫妻拆散。」於冰道:「是他這樣作威福,巡撫司道為什麼不參去他?」眾人道:「我們聽得衙門中人常說,京裡有個趙文華大人,是他的親戚。他年年差人上京,送趙大人厚禮。趙大人與巡撫司道,寫字囑托,他有此大門路,誰敢惹他!」於冰道:「他姓甚麼?」眾人道:「他外號叫馮剝皮,官名馮家駒,聽得說是四川升來的。」
於冰想道:「這馮剝皮不是在金堂縣追比林岱的那個人麼?怎麼就會升知府?我既到此地,到要會會他。」又不由的嗟歎道「此祖師著我到陝西之深意也。」隨駕遁頃刻到了平涼府東關外,尋了個沒僧道的火神廟住下,心中打算道:「玉屋洞現存著三十七八萬銀子,並衣物等類,吾師法旨,著我到陝西,也是知道我有嚴、陳這宗銀兩,著我賑濟窮民。我一個出家人,久留在沿中何為?只是這三府的饑民甚多,這幾兩銀子,濟得甚事?」想來想去,想出個道理來,笑道:「天下的窮民,億千億外,我只將這三十多萬銀子開銷了去,就是功德。刻下三府之中,惟平涼最苦,理合先於極貧之家,量力施捨。但我非官非吏,該如何查法?此事必須拘道本地土谷諸神,著他們挨戶察查妥當,就著他們暗中分散。庶奸民不能冒領。」又想道:「人神異路,無緣無故,與百姓們送起銀子來,豈不驚世駭俗?」想了一會,又笑道:「此事必須人鬼兼半,明暗並行,方為妙用。」
打算停妥,到三鼓時候,走到郊外無人之地,仗劍噓哈,拘到日夜遊神,並涼州一府土谷社灶,各大家小戶中霤屋漏等神,一個個前後森列,聽候差委。於冰道:「今有一件最要事,仰藉諸神大家協力措辦。目今平涼一府,並所屬各州縣,疊遭荒年,百姓餓死者無數。貧道有銀三十餘萬兩,意欲布散窮民,只是人口眾多,些須銀兩,安能全行周濟?貧道一人,亦難稽杏。今煩眾神於城市鄉關,挨門細訪,一城清楚一城,一鄉清楚一鄉。男女未過五歲者,不在賑濟內。只要於極貧之家,分別大小口,某戶人名下共男婦大小幾口,詳細各造一本清冊,送至貧道寓所。貧道好按人數估計,便知平涼一府各州縣共有窮人若干,每一人分銀若干,方能接濟到秋收時候。到施放銀兩之時,貧道一人焉能肆應,還要藉仗諸神,一邊領銀,一邊變化世間凡夫,代貧道沿門給散,使貧人各得實惠,方為妥適。奈此事瑣碎之至,未知諸神肯辦理否?」眾神聽畢,各歡喜鞠躬道:「此系法師大德洪慈,上帝聞知,必加紀錄。小神等實樂於普救災黎,尚有何不奉行之處?只是貧人有家者,固可按戶分散;還有無家者,不知法師作何周濟?」於冰道:「諸神體恤至此,足仞同德。貧道亦思慮過幾十回,些須銀數,不能人人而濟之也。可於散發銀兩時,若遇此等貧人,真假自難逃諸神電見,隨便假托凡夫,付與便了。」眾神道:「稽查戶口,只用委派各城鄉市鎮土地,並中霤屋漏井灶諸神,各清各地界,不過費一夜功夫,辦理有餘。小神等如日游夜遊司戶諸神,亦各分身督率,斷不敢教一人舛錯,有負清德。」說罷,各凌虛御風,欣喜而去。
於冰回在廟中,寫了四五十張報單,差超塵、逐電於城鄉市鎮,人戶極多之處,連夜分貼。上寫道:
具報單人冷秀才,為周濟貧民事:冷某系直隸人,今帶銀數萬兩,擬到西口外販賣皮貨。行至平涼一帶地方,見人民窮苦,養生無資,今惰願將此銀兩盡數分散貧民。有願領此銀者,可將本戶男女大小幾口,詳細開寫,具一洋單,到府東門火神廟,親交冷某手,以便擇日按名數多寡分散。定在三日內收齊,後期投送者概不收存。專此告白。
天明時,二鬼回來,到日出時候,早哄動了一府。有互相傳念的,有到火神廟看來的,還有窮人攜男抱女領銀子來的。這話按下不表。
且說平涼府知府馮剝皮,果是金堂縣追比林岱的那知縣,因與工部侍郎趙文華妻弟結了兒女姻親,用銀錢鑽營保舉,升在此處。他仗趙文華勢力,無所不為。這日門上人稟道:「有快班頭役,揭來報單一張。」剝皮接來一看,笑道:「這冷秀才,必是個瘋子。他能有多少銀兩?敢說分散涼州道府州縣。就是做善事,也該向本府稟知,聽候示下,怎麼他就出了報單,著一府百姓任他指揮?」想了想,吩咐道:「可寫我個年家眷弟名帖,到東關火神廟請他,說我有話相商,立等會面。」門上人答應出去。他兒子馮奎,在旁說道:「父親差人叫他來就是了,又與他名帖做甚麼?」剝皮笑道:「你小娃子家,知道甚麼?此人若是瘋顛,自應逐出境外;若果有若干銀兩,他定是個財主。我且向他借兩三萬用用,何借一個名帖?他如不依允,我就立行鎖拿,問他個』妖言惑眾,收買民心』這八個字,只怕他招架不起,不愁他不送我幾萬兩。」馮奎甚是悅服之至。待了一會,門上人稟道:「冷秀才將老爺的原帖繳回。他說正要會會太爺,隨後也就到了。」少刻,門上人又稟道:「冷秀才到。他說太爺傳喚甚疾,寫不及手本。」剝皮吩咐大弄中門,迎接至大堂口。於冰將剝皮一看,但見:
頭戴烏紗官帽,內襯著玫瑰花數朵;腳踏粉底皂靴,旁鑲著綠夾線兩條。面紫而鼻豐,走幾步如風折楊柳;須黃而頭小,頭一面似鐵破西瓜。內穿起花縐紗紅襖,外罩暗龍四爪補袍。雙睛顧盼靡常,無怪其逢財必喜;兩手伸縮莫定,應知其見縫即撾。看年紀,必是五旬上下老人,正當端品立行之際;論氣質,還像二十左右小子,依然瘋嫖惡賭之時。
馮剝皮見於冰衣服襤褸,先阻了一半高興,讓到二堂,行禮坐下。
剝皮問了於冰名諱;於冰道:「叫冷時花。」剝皮道:「適才接得年兄報單,足征豪俠義氣,本府甚是景仰。未知年兄果有數十萬銀兩否?」於冰道:「數十萬不能,十數萬實有之。「剝皮聽了甚喜,吩咐左右獻茶。又問道:「銀兩可全在麼?「於冰道:「有幾個小價在後押解,不過三兩天即到。」剝皮道:「未知年兄是怎麼個與百姓分散法?」於冰道:「報單上已申說明白,著百姓們自寫家口數目,投送火神廟內,生員按戶酌量分散。」剝皮道:「如此辦理,勢必以假亂真,以少報多。可惜年兄幾兩銀子,徒耗於奸民之手。於真正窮人,毫無補益。依我愚見,莫若先委官吏,帶同鄉保地方,按戶口逐一查明,登記冊簿,分別極貧、次貧兩項,而於極貧之中,又分別一迫不可待者,再照冊簿,每一戶大口幾人,小口幾人,另寫一張票子,上面針蓋圖章,標明號數,即將票子令本戶人收存,俟開賑時,持票走領。年兄可預定極分大小口與銀若干,次貧大小口與銀若干,先期出示某鄉某鎮百姓,定於某日在某地領取銀兩,照票給發。若將票了遺失,一分不與。迫不可待者,即令官吏帶銀於按戶稽查時,量其家中大小人口若干,先與銀若干,使其度命。即於票子上,批寫明白,到放賑時,照極貧例扣除前與銀數給發。如此辦理,方為有體有則。再次百姓多,官吏少,一次斷不能放完,即做兩次三次何妨。若年兄任憑百姓自行開寫戶口,浮冒還是小事,到分散時,以強欺弱,男女錯雜,本府有職司地方之責,弄出事來,其咎誰任?依小弟主見,年兄共有多秒銀兩,都交與小弟,小弟委人辦理。不但年兄名德兼收,亦可以省無窮心力。未知高明以為何如?」於冰道:「老公祖議論,真是盡善盡美。只是註冊領票,未免耽延時日。一則百姓值不可待,二則生員也要急於回鄉,只願將這幾兩銀子,速速的打發出去就是了。至於太公祖代為辦理,生員斷斷不敢相勞。」
剝皮聽了,勃然變色道:「若地方上弄起事來,我一個黃堂太守,就著你個秀才拚去不成麼?」於冰故意將左右一看,似有個欲言不敢之狀。剝皮是會吃錢的辣手,什麼骨竅還不曉得,連忙吩咐眾人,外面伺候,眾人退去。於冰道:「這件事全仗老公祖玉成生員這點善心,生員還有些微孝敬呈送。」剝皮忍不住就笑了,說道:「平涼百姓皆小弟兒女,小弟何忍從他們身上刮刷?幸喜先生是外省人,非弟治下可比。古人原有獻縞投紵之禮,就收受隆儀,亦不為貪。但未知老先生如何錯愛小弟?」於冰道:「鄙匪薄禮,亦不敢入大君子之目,微儀三千,似可以無大過矣。」剝皮作色道:「此呼而與之也,老先生宜施於行道之人。」於冰道:「半萬賊兵,似可供老公祖指揮。」剝皮連忙將椅兒一移,坐在於冰肩下,蹙著眉頭道:「不是我小弟貪得無厭,委因平涼百姓愚野,重擔是小弟一身肩荷,老先生總忍心輕薄小弟,獨不為小弟功名計耶?此地連年荒旱,小弟食指浩繁,萬金之貺高厚全出在先生。」說罷,連連作揖。於冰亦連忙還禮道:「太公祖既自定數目,生員理無再卻,容俟五日後交納何如?」說罷,兩人相視大笑。剝皮定要留於冰便飯,辭之再三,方別了出來。剝皮拉著於冰的手兒一定要送至大堂口始回。少刻,剝皮到火神廟回拜,見於冰是獨自一人,又無家人行李,心下大是疑惑。回到衙門,喚過四個伶變些的衙役,吩咐道:「這冷秀才舉動鬼譎,你四人可在他廟前廟後晝夜輪流看守。他若逃走了,我只向你四個要人。此事總人你們暗中留神,不可教他看破為妙。」四人領命巡守去了。
那平涼百姓聽得說知府都去拜冷秀才,這分散銀兩話,越發真了。家家戶戶各寫了大小人口清單,向火神廟送來。於冰俱著放在神坐前,直收至燈後方止。二更時分,於冰吩咐二鬼:「到玉屋洞說與猿不邪,將後洞皮箱內銀兩並衣物,著他用攝法盡數帶來。於涼州左近人跡不到之地,用五色紙剪些驢馬,將銀兩衣物俱駝送到此廟。再領我符菉第二道,爾等佩戴身上,便可白晝現化人形,好往來在人前,聽候驅使。兩日內即回。「二鬼飛行去了。次日三鼓後,於冰聽得風聲如吼,隨即駕遁看視,原來是諸神交送各州縣貧戶清冊。於冰— 一收下。諸神道:「貧戶人口皆小神等詳細查閱,內中俱系真正窮人。日前法師有著小神等按戶按名分散之逾,小神等恐臨期照冊施放,未免耽延功夫,且人神交會之際,亦難久持。今小神等每查一戶,即於伊家門頭插一小旗,旗上書寫大口幾人,小口幾人。此旗止是小神等可以看視。到散銀時,某等假變世人,就說是法師差人沿門分送。每散一戶,即將旗立即撥去。大要涼州府各州縣,某等分頭給送,不過一晝夜,普行放完。」於冰大喜道:「如此辦理,極為簡當。銀兩到日,那時再勞動尊神。」眾神散訖。
又過了一日,猿不邪亦假變凡夫,同二鬼押著入場金牲口,駝著銀物,還有腳戶諸人,於定更時候,到火神廟來。街上人看見,都要問問,二鬼通以冷秀才賑濟銀兩回答。超塵等將銀俱俱搬入大殿上安放,猿不邪將紙剪的驢馬人眾,陸續引到無人之地收法。巡查的衙役看見,飛報剝皮。剝皮大喜,立即撥了三十個衙役,二十名更夫,在廟周圍看守。又寫了兩張告示,盛稱冷秀才功德,貼在廟外牆上,不准閒雜人等一人入廟。擅入者,照竊盜已行未獲贓例治罪。次早,剝皮差內使,送到許多米面、雞鴨豬羊、茶酒甲餅、鹹糟醬腐等米,於冰只得收下。就著超塵搬一萬銀子,煩他家內使,與剝皮押去。早有人報與剝皮,剝皮喜歡的跳了幾跳,跑在大堂引路上,看的收入去。他也不迴避什麼聲名物議,對著衙役書辦大聲步喝冷先生是大英雄,大丈夫不絕。又著廚下做了兩桌極好的酒席送去。那府城中大小文武官員,聽得這個風聲,誰不想吃點油水,都趕來拜望,送禮物不迭。那些投送戶口清單的,真是人山人海,二鬼收受不及。殘喝早些救命,嚷鬧啼哭之聲,無異天翻地覆。於冰見人勢重大,向不邪道:「你看他們抄搶只在指顧問,再少延兩個時辰,動手必矣。這仙妖鬼怪的議論,也迴避不了許多。」於是向巽地上作法,用手連招了數下,頃刻狂風四起,刮的飛土揚沙,沒片刻天地昏暗起來。於冰同不邪用攝法將銀物帶上,赴隴山去了。又先令二鬼於山上尋下一無香火破佛廟,安頓了銀物,用劍訣向東南一指,狂風頓息。火神廟外眾饑民,各呼兄喚弟,覓爺尋兒,吵鬧起來。內中有好事奸民,見廟門緊閉,便大聲倡率道:「我們被這大風刮的又冷又饑,這冷秀才觀放著幾十萬銀兩,坐在廟中,毫不憐念。等他放賑,等到幾時?不如搶他個乾淨,便是歇心。」那些少年不安分人,聽了此話,齊和了一聲,打倒廟門,一哄而。跑至殿中,一無所有,個個失色。那廟外饑民見有許多人入廟搶奪,誰肯落後?頃刻將四面廟牆搬倒,弄得原在廟中的出不來,擠到廟前的又人不去,亂叫亂嚷,踏傷了好些。鬧了好半晌,內外傳呼,方聽明白冷秀才並箱籠銀物都不見了。一個個又驚神道怪,互相歸怨起來,都說是將救命王活神仙衝散。內中又有幾個大叫道:「冷秀才也不知那去了,我們從今早到此刻,水也不曾吃口,眼睜睜就要餓死。關外的鋪戶並富家,斷搶不得,何不將餅面飯食鋪子,大家搶了充飢。」眾饑民又齊和了一聲,先從東關外搶起,嚇的滿城文武官將四面城門緊閉。沒有一頓飯時,四關外飯食鋪子,俱皆搶遍,端的沒饒了一家,只鬧到日落方止。再說於冰歇在隴山佛廟殿中,猿不邪問道:「涼州府各州縣諸神,已有呈報貧戶冊籍,但未知用銀多少。」於冰道:「這兩天被城中文武官你來我去,那有功夫看視?你此刻可同超塵、逐電詳查估算,稟我知道。」不邪細看,見每一州縣後面,俱有貧戶大小人口若干總數。通共合算,大口二兩,小口一兩,各州縣共需銀七十三萬餘兩方足。於冰道:「嚴、陳兩家贓銀,不過三十七八萬兩,這卻怎處?」低頭思想那三十餘萬兩的出在,忽然大笑道:「都有在這裡了。」不邪道:「從何處取用?「於冰道:「我一入涼州府界,便知本府間剝皮做官甚是不堪,此番又硬要去我銀一萬兩,我且將他的私囊,盡數取來,看看有多少,素向陝西藩司庫中暫借罷。」吩咐不邪用搬運法,取來白面數斤,又著超塵、逐電,用水調和,都捏成老鼠形像。於冰俱用劍訣畫了符,大小也有百十餘個,都頭向西南,擺列起來,一心向定平涼府知府衙門運動。少刻,見那些白面老鼠,口內吐出青煙。於冰用手一指,喝聲:「速去速來!」那些老鼠們隨聲盡化青煙,一股股奔向平涼去了。
且說馮剝皮平空裡得了一萬銀子,心上快活不過,後聽得饑民搶鬧,冷秀才同銀兩俱不知所之,心上大是狐疑。這日正和幾個細君頑牌,見使女們跑來說道:「太太房內各箱櫃裡面,都是老鼠打咬。太太開看,將銀子都變成白老鼠,隔窗隔戶的飛去了。」剝皮不信,走來親自驗看,見還有幾個未開的箱櫃,聽得裡面亂打亂叫,搬弄的響聲不絕。剝皮打開看時,果然都是些白老鼠飛去,瞧了瞧銀子,一分無存,銀包兒到還都在。剝皮呆了一會,吩咐道:「任憑他打叫,再不許開看。」不多時,內外各房中箱櫃,凡有銀子在內者都被老鼠引去。未開的箱櫃,俱咬成窟窿,鑽了出來,向門外窗外亂飛。剝皮跑至院中,四下看視,一無所有。家人們又跑來報道:「府庫內有許多的白老鼠飛去,請老爺快去開看!」又見他兒子馮奎,也跑來說道:「了不得,我適才同書吏開庫看視,各銀櫃俱有破孔,將應存公項銀二萬九十餘兩,一分無存。」剝皮聽罷,用自己拳頭,在心前狠打了兩下。不知怎麼,便軟癱在地下,口中涎水直流,只幾天便病故在府署。百姓聞知,俱合掌稱慶。到靈襯回家時,各州縣男女於所過地方,擺設路祭,卻都是豬狗糞等物,燒罷紙,即以豬狗糞亂打,地方官亦治服不來。他兒子除將涼州府所得衣物變賣,賠補庫項,尚欠一萬五千有奇,又從家中典賣房地,始行還完。此皆冷於冰之照拂也。
再說於冰等至午後,見一縷青煙,或斷或續,從西南飛來,內有數十萬白老鼠,落在廟前,皆成銀兩,惟白面做的老鼠,仍舊還復本形。於冰估計,有十七萬餘兩,笑向不邪道:「這馮剝皮在任,也不過四年,怎麼就下這許多!真要算一把神手辣手。」旋用筆在廟牆上畫了一個門兒,門頭上寫了「西安藩庫」四字。又用紙剪了五六十個紙人,放在一邊。隨後又寫了一張借帖,上寫:「衡山王屋洞,羽土冷於冰於某年月日,借陝西藩庫銀二十六萬三千兩,賑濟貧民用,定在一年內陸續清還。」下寫:「司庫神准此。」於是技發仗劍,腳踏罡鬥,口合淨水,向門兒上噴噀。如此三次,用劍一指,雙門大開,先將借帖投入,次將紙人書符往地下一丟,喝聲「起」,那些紙人兒隨聲化作人形,一個個鑽入門內,將銀向殿中搬運。有兩個時辰,見紙人都從門內跌出,若有人追逐者。於冰知銀數已足,將左手訣印一煞,其門自閉。又著二鬼將紙人拾起拉碎,復用碎銀法,將元寶俱斷為小塊。晚間,命不邪搬取蠟燭、錫台、紙張、戥子、筆硯、地桌等物,安置在東西偏殿內,又拘來遠近遊魂一千餘名,秤兌包封,或二兩、一兩不等,批寫「冷秀才贈送」。即將剝皮並各官送的酒食等物,賞眾遊魂,分享氣味。包封完備,堆積的遍地皆是。不邪發放了遊魂。於冰又將諸神召來,領銀去分散。諸神也各用攝法,將銀包分取而去,也費了四天功夫。諸神各相叮在一處會齊,然後同來隴山,覆於冰話,余剩下八萬五千餘兩交還。於冰問余剩原由,諸神道:「某等原打算一夜可以放完,不意竟用了四夜功夫。只因耽擱了這幾天,與法師告單日期不對,致令窮人攜男抱女,又投奔遠方去了。」於冰心上甚是憐惜,過意不去。諸神又道:「某等俱是顯化凡夫,攜帶銀包,於各鄉城市鎮,並山居窮谷之中,按日前所插旗子名數,分別大小口給散,俱稱是法師差遣,率皆真正窮人,一兩亦未嘗錯用。目今百姓稱頌法師恩德,晝夜不絕於口。」
於冰向諸神感謝道:「此番功德,諸位尊神居半,貧道居半。然貧道還有鎖瀆處,目今被施散者,庶可苟延。而奔走乞食道路者,更為可憫,所剩八萬五千餘兩,不必與貧道交回。「又指著殿內道:「此處還有衣帽綢緞雜項等物,並日前人送的許多吃食東西,仰懇諸位尊神,盡數拿去,再行施放貧人。統算諸神功德,與貧道無涉。」諸神聽了,各大歡喜道:「法師積無量功德,小神等亦得藉行些小善事。各化凡夫,於水旱兩路,並蘭州、鞏昌二府地方,遇極貧男女,分送銀物,救渡群生去也。」說罷,各忻悅入殿內搬取,同所剩銀兩一總帶去。於冰揖送而別,叮囑道:「貧道此刻即遊行天下,不敢再勞回覆矣。」說畢,回到殿中,心下大悅,向不邪道:「此皆吾師火龍真人,積萬萬端善果,我不過承命代勞而已。」又向不邪道:「泰山還有兩個道友,不出一月,我與他們定到衡山,你可回洞等候。我此刻即領超塵、逐電去也。」說罷,師徒各分首而去。正是:
為救群黎役鬼神,私銀不敷借官銀。
涼州百姓人多少,吃盡剝皮片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