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碧峰會眾生證果武夷山佛祖降魔
詩曰:
瀼瀼秋露鶴聲長,靈隱仙壇夜久涼。
明月照開三島路,冷風吹落九天香。
青山綠水年年好,白髮紅塵日日忙。
休問人間蝸兩角,無何認取白雲鄉。
卻說飛喚捧了這個七言八句的詩兒,逕來回復碧峰長老的話。碧峰長老道:「雲谷在麼?」飛喚道:「雲谷早已不在雁蕩山了。」長老道:「那裡去了?」飛喚道:「卻不知道他在那裡去了,只是洞門上貽下的有幾行龜文鳥跡的字兒。」碧峰道:「那字是個甚麼詞兒?」飛喚道:「是個七言八句的詞兒。」碧峰道:「你可記得麼?」飛喚道:「記得。」碧峰道:「你念來我聽著。」好個飛喚,他就把那個七言八句的詞兒,一字字的朗誦,一句句的高談。碧峰長老聽著,把個頭來點了一點。飛喚道:「師父是個點頭即知,我弟子卻還坐在糨糊盆裡。」碧峰道:「他這個詩是武夷山的詩,多在武夷山去了。」飛喚道:「師父,我和你都到武夷山去走一走何如?」碧峰道:「要走就是個行腳僧了。」飛喚道:「昔日有個飛錫來南國,乘杯渡北溟的,豈不是個那謨?」碧峰長老看見他說個飛錫乘杯,都是些實事,心上也有點兒生歡生喜,說道:「你也思慕著南國北溟麼?」飛喚道:「莫論南國北溟,只這南膳部洲有五個大山,叫做五嶽,四個大水,叫做四瀆,我弟子還不曾看一看哩!」碧峰道:「你既要看那五嶽,也沒有甚麼難處。」飛喚道:「師父肯做一個領袖麼?」碧峰道:「且慢!」飛喚道:「怎麼且慢?」碧峰道:「你今日尋徒弟,尋的費了力;我今日個等你,等的費了神。我和你且在這個寶石山頭上坐一回來。」方才說得一個「坐」字,長老已自蟠了腳,合了掌,閉了眼,收了神。師父如此,徒弟不得不如此。正是:德均平等,心合無生。
卻待個飛喚閉了眼,定了神,好個碧峰長老,輕輕的張開口來念了幾句密諦,輕輕的伸出手來,丟了一個神通。頃刻之間,飛喚的碎上一個定噴嚏,開眼來連聲叫道:「師父,師父!你好現化我弟子也。」碧峰長老只作一個不知不覺的,輕輕的說道:「怎麼叫做個現化你們?」飛喚道:「弟子已經遊遍了五嶽哩!」碧峰道:「敢是吊謊麼?」飛喚道:「看得到,記得真,怎的敢吊謊!」碧峰道:「你既不是吊謊,我且盤你一盤。」飛喚道:「請教。」碧峰道:「你既到東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齊天仁聖大帝金虹氏。」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看見他職掌的是人世上貴賤高下之分,祿科長短之事;一十八重地獄,卷案文籍;七十五個分司,壽天死生。」碧峰道:「看見山是怎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俯首無齊魯,東瞻海似杯。陡然一峰上,不信萬山開。日抱扶桑躍,天橫碣石來。秦皇松老後,仍有漢王台。」
碧峰道:「你到西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金天順聖大帝,姓善名□ 。」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他職掌的是人世上金、銀、銅、鐵、錫五寶五金,陶鑄坑冶,埴埏坯胎,兼管些羽毛飛類,鳥雀鸞凰。」碧峰道:「看見山是甚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西入秦關口,南瞻驛路連。彩雲生闕下,松樹到祠邊。作填當官道,雄都俯大川。蓮峰徑上處,彷彿有神仙。」
碧峰道:「你到南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司天昭聖大帝,姓崇名裡。」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他職掌的是人世上星辰分野,九州十方,兼管些鱗甲水族,蝦鱉魚龍。」碧峰道:「看見山是怎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曲磴行來盡,松明轉寂寥。不知茅屋近,卻望石樑遙。葉唧疑聞雨,渠寒未上潮。何如回雁嶺,誰個共相招?」
碧峰道:「你到北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安天玄聖大帝,姓晨名萼。」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他職掌的是世界上江河海湖,溪澗溝渠,兼管些虎豹犀象,蛇虺昆蟲。」碧峰道:「看見山是甚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元氣流行鎮朔方,金枝玉樹爛祥光。包燕控趙奇形壯,壓地擎天秀色蒼。張果巖前仙跡著,長桑洞裡帝符藏。夜深幾度神仙至,月下珊珊響珮璫。」
碧峰道:「你到中岳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中天崇聖大帝,姓惲名善。」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他職掌的是世界上地水火澤,山陵川谷,兼管些山林樹木,異卉奇葩。」碧峰道:「看見山是怎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峻極於天一柱青,誕生申甫秀鍾英。石存搗臼今無杵,地鑿中天舊有名。萬壑風生聞虎嘯,五更日出聽雞鳴。當年武帝登臨處,贏得三呼萬歲聲。」
碧峰道:「這是南膳部洲五個大山,叫做五嶽;還有四個大水,叫做四瀆。你削性去看一看來倒好哩!」飛喚道:「今番再不去也。」碧峰道:「既是不去,我和你且轉到法會上去來。」飛喚道:「就請師父到武夷山去罷。」碧峰道:「會上要做圓滿,怎麼就去得?」飛喚道:「既如此,請回。」碧峰長老一則是得了這個飛喚徒弟,二則是得了這根九環錫杖,你看他生歡生喜,轉到這個法會上來。師徒們兩個人一駝兒坐著,講的講,聽的聽,則見那風送好香,結而成蓋;月臨淨水,印以搖金。卻不覺的就是一更、二更、三更半夜,飛喚的略把個眼兒盹一盹,碧峰長老就輕輕的伸起一個指頭兒來,到地上畫了一個圓溜溜的小圈兒。這個圈兒不至緊,又有許多的妙處。一會兒,長老咳嗽一響,把個飛喚吃了一驚,口兒裡亂說道:「咳、咳、咳!險些兒,險些兒!」碧峰道:「又胡話了。」飛喚道:「卻不是遊湖的話,卻是江、河、淮、濟的話。」碧峰道:「怎麼有個江、河、淮、濟的話?」飛喚道:「卻好又是師父現化我也。」碧峰長老又做個不知不覺的,說道:「怎麼又是現化你也?」飛喚道:「弟子已經遊遍了四瀆哩!」碧峰道:「你既是遊遍了四瀆,看見個甚麼神道來麼?」飛喚道:「看見江瀆之上,一個廣源順濟王,楚屈原大夫的是;河瀆之上,一個靈源弘濟王,漢陳平的是;淮瀆之上,一個長源永濟王,唐裴說的是;濟瀆之上,一個清源博濟王,楚作大夫的是。」碧峰道:「看見水是怎麼樣的?」飛喚道:「這個水:
運行不息妙流通,逝者如斯本化工。
動樂有機春潑潑,虛明無物劍空空。
深源自出先天後,妙用原生太極中。
尼聖昔形川上歎,續觀瀾者越何窮。
碧峰道:「你看了那個五嶽四瀆,心下何如?」飛喚道:「我心下還有許多解不脫的去處。」碧峰道:「是誰個捆縛你來?」飛喚道:「雖則不是個捆縛得來,卻不知這個五嶽要這等的高怎麼?」碧峰道:「聳高阜於漫山,橫遮法界。」飛喚道:「四瀆要這等的深怎麼?」碧峰道:「洶長波於貪海,吞盡欲流。」飛喚道:「那高山上的茂林修竹,滿地閒花,卻是怎麼?」碧峰道:「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飛喚道:「既是法身,又是般若,怎麼山又會崩,花又會謝?」碧峰道:「俗念既息,幻境自安,塵翳既消,空華自謝。」飛喚道;「那四瀆的水川流不息,卻是怎麼?」碧峰道:「川何水而復新,水何川之能故。」飛喚道:「也有個時候汪而不流,卻又怎麼?」碧峰道:「禪河隨浪靜,定水逐波清。」飛喚道:「既有這等妙處,怎麼教弟子在夢裡過了?」碧峰道:「豈不聞一夕之夢,翱翔百年;一尺之鏡,洞形千里?」這些話兒,都是碧峰長老點化這個飛喚徒弟,把個飛喚點化得他如風捲煙,如湯沃雪。
碧峰長老看見這個弟子已自超凡入聖,又叫上他一聲,說道;「徒弟,你可省得了麼?」飛喚應聲道:「省得了。」碧峰道:「你省得甚麼來?」飛喚道;「我省得個空華三界,如風捲煙;幻影六塵,如湯沃雪。」碧峰道:「你果是省得了。只你的法名還有些不省得。」飛喚道:「弟子的法名有違正果,伏乞師父與我另取上一個如何?」碧峰道:「另取便是另取,只你自家也要取一個,我也和你取一個。」飛喚道:「請師父先說。」碧峰道:「我和你不要說。」飛喚道:「既是不說,怎麼得知?』』碧峰道:「我卻有個處分!」飛喚道:「怎麼樣的處分?」碧峰道:「你取的法名,寫在你的手兒裡,我和你取的法名,寫在我的手兒裡。」飛喚又笑了一笑說道:「這是個心心相證。」師徒們各各取上一付筆墨,各人寫上兩個字兒。碧峰道:「你拿出手來。」飛喚道:「師父也請出手哩。」碧峰就拿出一個手兒放在外面,說道:「我的手兒雖在這裡,卻要你的手先開。」飛喚道:「還是師父先開。」師父叫徒弟先開,徒弟請師父先開,兩家子都開出手來打一看,只見那兩隻手兒裡俱是那兩個字兒,俱是一般兒呼,俱是一般兒寫;俱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呼,卻不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寫。還是個甚麼兩個字,俱是一般兒呼,俱是一般兒寫?俱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呼,卻不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寫?原來是個舊法名的「飛」字一般兒呼,卻是個是非的「非」字,卻不是舊法名的「飛」字一般兒寫?原來是個舊法名的「喚」字一般兒呼,卻是個幻杳的「幻」字,卻不是舊法名的「喚」字一般兒寫?碧峰長老看見他的心印了徒弟的心,徒弟的心印了他的心,不知怎麼樣的生歡生喜,說道:「你今番卻叫這個非幻了。」這非幻是金碧峰的高徒弟,後來叫做個無涯永禪師。非幻道:「這兩個字卻是一般樣兒呼,怎麼一個中取一個不中取?」碧峰道:「你豈不知,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世音,喜捨即是勢至,能淨即是釋迦,平直即是彌陀。」
道猶未了,這個非幻化身雖在東土,心神已自飛度在西天之上了,連忙的皈依叩禮。只見一個茶頭送將茶來,看見這個非幻小師父虔誠禮拜,他也自曉得他得了根宗,歸了正果,叫聲:「淨頭哥快取床席兒來,裹著這個小師父。」淨頭說道:「怎麼樣兒,小師父要個席兒裹?」茶頭說道:「這個小師父今朝得了道了。」淨頭說道:「怎麼今朝得了道,又要席兒?」茶頭道:「你豈不聞『朝聞道夕死』?」碧峰長老聽見,說道:「講的麼閒譚?你和我到西園裡去看一看來。」茶頭道:「看些甚麼?」長老道:「你看那果樹上的果子,可曾熟麼?」茶頭道:「我方才在園裡出來,只看見果樹滿園,果子滿樹。」長老道:「既如此,快些兒收拾做圓滿哩!」即時間收拾起法場,做下了圓滿。
做到那七七四十九日,只見那天上一切寶蓮華雲,一切堅固香雲,一切無邊色樓閣雲,一切種種色妙衣雲,一切無邊清淨旃檀香雲,一切妙莊嚴寶蓋雲,一切燒香雲,一切妙曼雲,一切清淨莊嚴貝雲;只見這會上一切比丘僧,一切比丘尼,一切優婆塞,一切優婆夷;又只見這四眾人等一切清淨法身,一切圓滿報身,一切千百億化身;又只見這三身之內,一切過去心,一切現在心,一切未來心」又只見這三心之內,一切本來寂淨,通達無涯的真智,一切自覺無明,割斷煩惱的內智,一切分別根門,識了塵境的外智;又只見四眾人等頭上頂的,一切以不思議為宗的《維摩經》,一切以無任為宗的《金剛經》,一切以法界為宗的《華嚴經》,一切以佛性為宗的《涅槃經》;又只見四眾人等,手裡捧著的一切金輪寶,一切白象寶,一切如意寶,一切玉女寶,一切主藏寶,一切主兵寶,一切紺馬寶;又只見清中湛外,駐彩延華,一切銀色世界,一切金色世界,一切寶色世界,一切妙色世界,一切蓮花色世界,一切簷葡色世界,一切優曇缽羅花色世界,一切金剛色世界,一切頗黎色世界,一切平等色世界。把這些四眾弟子,一個個身是菩提,一個個心如明鏡。就是茶頭、飯頭、菜頭、火頭、淨頭,也一個個罪花零落,一個個業果飄消;就是經猿談鳥,也自一個個六時來拜,一個個掌上飛餐;就是金毛獅子、無角鐵牛,也自一個個解脫翻身,一個個長眠少室。故此杭州城裡傳到如今,那個處所不是善地?那個人不是善男子?那個人不是善女人?有一曲《贊佛詞》為證,詩曰:
群相倡明茂,四氣適清和。
凌晨將投禮,首宿事奢摩。
閃居太陽來,朗躍周九阿。
諸天從帝釋,旌拂紛婀娜。
修羅戢怨刀,波旬解障魔。
馥郁旃檀樹,彪炳珊瑚柯。
醍醐釀甘露,徐挾神飆風。
千葉青莢蓉,一一凌紫波。
流鈴相間發,寶座郁嵯峨。
上有慈悲父,金頂繡青螺。
端嚴八十相,妙好一何多。
微吐柔細旨,雍和鳴鳳歌。
惠澤徹無間,哀響遍婆娑。
密跡中踴躍,大士亦隗俄。
獨解舍利子,回心乾闥婆。
靈花散優缽,智果結庵羅。
法鼓撞震方,慧燈導恆河。
方廣詎由旬,成道僅剎那。
冥心歸真諦,毋使歎蹉跎。
卻說「碧峰會」上圓滿已周,長老說道:「你四眾弟子在這裡今日做了個圓滿,我貧僧也要伸一個敬。」四眾弟子齊聲念一句阿彌陀佛,說道:「蒙老爺超拔天堂,永不墮地獄,已自無量功德,怎麼敢受老爺的敬?」長老道:「不是別的,就是那四園之中果樹滿園,果子滿樹,這都是數年之中,我貧僧親手種的。你們到園裡面去,一人取一個,人人要到手,個個要到口,才不枉了我貧僧種果的初心。」四眾弟子不敢違拗,齊齊的離了法會,進了西園。真個的果樹滿園,果子滿樹。挨次兒一人取一個,人人到手;一個咬一口,個個到口。其中滋味也有甜的,也有酸的,也有苦的,也有澀的。味雖不同,卻都是一般的得了正果。魯貫兒轉到會上來,只說是圓滿又圓滿,無了又無休,那曉得碧峰長老帶著個非幻神僧,已別尋一個洞天福地去也。
正行之際,非幻說道:「師父,你把前日的詩兒再加詳細一詳細,卻不要錯上了門哩!」碧峰道:「你不看見這就是一個山?這個山總有三十六個峰頭,那前面一個秀削的就叫做個大王峰,又叫做天柱峰。當先原有個魏王子騫和張湛等一十三個人,都在這個峰頭下得道,就住在這個峰窩兒裡面。那裡面雖則是一個石室,卻別是一個天地,別是一個日月星辰,別是一個山川岳瀆。峰頭上有一樣檜柏異竹,有一樣仙橘仙李,有一樣長生芝草奇花,故此他的詩上說道:『洞中靈怪十三子。」非幻道:「這一句是了。那『天下瑰奇等一山』在那裡?」碧峰道:「那一句又是合而言之。」非幻道:「怎叫做個合而言之?」碧峰道:「總說這個山碧水丹崖,神剜鬼削,龍驤虎踞,馬驟蜺鱒,是普天之下第一個山。」非幻道:『棹曲浩歌蒼靄外』,這在那裡?」碧峰道:「這山下溪流九曲,繚繞之玄,有一等蘭舟桂棹,來往其間,長嘯浩歌,山谷震動,卻不是『棹曲浩歌蒼靄外』?」非幻道:「又怎麼叫做個『幔亭高宴紫霞間』?碧峰道:「大王峰轉過北一首,有一個幔亭峰,是秦始皇時候,玉帝為太姥魏真人武夷君設一座虹橋跨空,上面建立的是幔亭,彩屋中間鋪設的是紅雲裀,紫霞褥,請些鄉里人來飲酒,名字叫做個曾孫酒。唱的是賓雲曲,舞的是搦雲腰。後來這些男女們在橋上吃過酒來的,都活了二三百歲。故此叫做個『幔亭高宴紫霞間』 。」非幻道:「師父既是認得這個山,這個山還叫做個甚麼名字?」碧峰道:「昔日有個仙人住在山上,自稱武夷君,故此這個山叫做個武夷山。」非幻道:「山便是武夷山,卻不知徒弟在那裡。」碧峰道:「且下來再作道理。」
好個碧峰長老,說聲上就是上,說聲下就是下。收了金光,恰好到了那六曲溪流的左側一個小峰頭之上。那峰頭上的石頭都生成是個仙人的手掌,紅光相射,紫霧噴花。碧峰心裡想道:「這個仙人遺掌,十指春蔥,也都是個般若哩!」叫聲道:「非幻,你看見這幾片仙掌石頭麼?」非幻聽見師父呼喚,連忙的近前頂禮。碧峰抬頭看來,只見是兩個非幻在前面站著。碧峰心裡想道:「這卻又是個小鬼頭來賣弄也。」心兒裡雖則曉得是個小鬼頭,卻終是慈悲為本,方便為門,面上卻沒些兒火性,微開善口,叫聲:「非幻!」他兩個齊齊的答應上一聲:「有!」碧峰道:「那個是真非幻?」他兩個人齊齊的答應道:「我是真非幻!」碧峰道:「是真非幻過左。」兩個人齊齊的過左。碧峰道:「是真非幻的過右。」兩個人齊齊的過右。碧峰道:「是真非幻的,把那前面的仙人掌都掮將來。」掮這仙人掌不至緊,一掮掮出許多的妖魔鬼怪來了。怎麼就掮出許多的妖魔鬼怪來了?原來這六個仙人掌是六塊石頭,只是形狀兒像個仙人的手掌,上面又有些掌紋兒,一個方頭約有千百斤之重。長老吩咐一聲道:「是真非幻時,你將仙人掌來。」只見六塊石頭,就是六個非幻,掮將來了。這六個非幻,卻比頭裡的又多了四個。長老坐在峰頭上之上,高張慧眼,只見這六個之中,有兩個是人,卻有四個是鬼。」碧峰心裡想道:「『渾濁不分鰱共鯉,水清方見兩般魚』。待我與他一個頂門針。」叫聲道:「把個仙人掌掮上來些!」只見六個非幻掮的六個仙人掌,逕直走到面前來。好長老,拿定了這根九環錫杖,照前還他一杖。這一杖打得個山鳴谷應,鶴唳猿啼。只有兩個非幻站在面前,那四個非幻,一個一跟頭,都做個倒栽蔥,栽在那瀑布飛泉裡面去了。
長老看見走了四個還有兩個,心兒裡就明白了,叫聲:「非幻!」他兩個人又來齊聲的答應。長老微開善口,輕輕的呵上了一口氣,只見一陣清風劈面來,罪花業果俱砯剝。可可的是兩樣的人,一個是非幻,一個不是非幻。雖則一個是,一個不是,卻兩個都不會說話。長老心裡曉得,這都是妖氣太重了,又呵上一口氣與他。只見一陣清風劈面來,師父徒弟都明白。非幻心裡才明白了,看見是個徒弟,心裡又著惱,又好歡喜,說道:「你做這等個神頭鬼臉怎的?」雲谷道:「不是我做這個神頭鬼臉來,其中有好一段緣故。」非幻道:「且不要說甚麼緣兒,師祖在上面。」雲谷聽知道「師祖」兩個字,就有三分鬼見愁,連忙的磕頭禮拜。拜了師祖,又拜師父,方才像個法門弟子。這雲谷是金碧峰的小徒孫,後來叫做個無盡溥禪師。非幻把個雁蕩山看詩的事故,武夷山找尋的緣由,細說了一遍。雲谷滿口只是一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碧峰道:「你方才有甚麼一段好緣故?』』雲谷道:「弟子自別了師父,實指望踏遍紅塵,看山尋水,松林聚石,竹徑搖風,那曉得個好事多磨。」碧峰道:「磨磨折折,金頭玉屑。卻甚麼事磨折?」雲谷道:「這個山自古以來,有個鈐記。」碧峰道:「甚麼鈐記?」雲谷道:「鈐記說是:溪曲三三綠,峰環六六青。三三都見鬼,六六盡埋精。」
碧峰道:「原來鬼怪這等多也。」雲谷道:「多便多,還有一個大得凹的。」碧峰道:「方纔掮仙人掌的可就是他?」雲谷道:「方纔的只當個怪孫兒。」碧峰道:「那大的還在山上,還在水裡?」雲谷道:「就在這九曲溪流的裡面。碧峰道:「怎見得?」雲谷道:「時常變做個船兒在水面上,有等的生黨人兒不曉得,誤上了他的船,就著了他的手。他若是出來時,遇晴天便烏風黑雨,遇陰雨便就雨散雲收,神通廣大,變化無窮。弟子在這裡受他的氣,也有年把了。」碧峰道:「他自在水裡,與你何干?」雲谷道:「他水裡不得手,又變化到崖上來。」碧峰道:「你方才怎麼又下手師父哩?」雲谷道:「不是下手師父也。只因這個老怪時常間帶著些兒大精小怪,或變做我的師父,或變做我的師兄,是我弟子連番與他賭個勝,鬥個智,賽個寶,顯個神通。那曉得今日裡果真一個師父、師祖來也。」碧峰道:「怎麼今日不曾見他出來?」雲谷道:「他有數的,來便來七七四十九個日子,去便去七七四十九個日子。今日這些小怪受了搪突,一定前去報知他了。只在四十九日後,他才出來。」碧峰道:「你可探得他的根腳兒著?」雲谷道;「卻不曉得他的根腳是怎麼樣的。」好個碧峰長老,叫聲非幻站在左壁廂,叫聲雲谷站著右壁廂,自家口裡念動幾句真言,宣動幾句密語,片時間,有許多的文文武武、紅紅綠綠、老老少少、長長矮矮的人來了,也不知是個人,也不知是個神;也不知是個神,也不知是個鬼也。非幻問聲道:「來者何人?」那些來的看見了這個長老坐在峰上頭,金光萬道,那邊的小長老紫霧騰空,嚇得他一個個挨挨札札,怕向前來。非幻又說聲:「來者何人?各道名姓。」那些來者卻才一字兒跪著。一個說道:「東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西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南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北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中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日游神參見。」一個說道:「夜遊神參見。」一個說道:「巡山邏候參見。」末後有一個老又老、矬又矬、跛也跛的跛將來,說道:「本境土地之神參見。」長老道:「土地之神跪上些。」那土地又跛也跛的跛將上來。長老道:「你山裡有個甚樣的精怪在這裡麼?」土地回復道:「若論小精小怪,車載斗量,若論半精半怪,籠貫箱張,若論大精小怪,雖則只是一個,卻也狠似閻王。」長老道:「他怎的這等狠哩?」土地道:「不管他狠事,他一定兒都是些兄弟兵。」
卻不知這個怪有個甚麼兄弟兵,卻不知後來碧峰長老怎麼樣降服他的兄弟兵,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