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天妃宮夜助天燈張西塘先排陣勢
詩曰:
將軍遠發鳳凰城,日月回看帝座明。豈是仙搓窮異域,將因駟牡急王城。陽當九五飛龍出,甲擁三千跨海行。底事嶺呼為吸鐵,頑貪當為聖人清。
卻說各船上人夫,各船上軍士,得了將令,逕投西崖之上百步內抬錨。錨便是有無數的在那裡,只是一個也抬不起來。即時報與元帥老爺。老爺道:「這個錨抬不起來,也在國師身上。」長老道:「喜得不是驢鞍兒。」叫聲雲谷近前來,吩咐他:「取過甲馬一百張,交與抬錨的,令他一個錨上貼一張甲馬,抬了這一回,又將這一百張甲馬,貼在那一百個錨上,抬將回來。週而復始,抬完了交付還我。」眾人得了長老的甲馬,一會兒盡數抬來,還了甲馬。船上軍人那一個不念聲碧峰老爺佛法無邊,那一個不念聲碧峰老爺無量功德。王尚書道:「只此一事,莫大之功。」
即時拽篷開船。長老吩咐道:「目今已是西洋大海,前哨的務要小心,不得模糊,誤事不便。」各船傳示已畢。恰好行了這等一二日之間,只見海面寬闊,路徑不明,且又是浮雲蔽天,太陽不見。前面了哨的兩眼昏花,也不知何為天,也不知何為水,也不知那是東,那是西,也不知那是南,那是北。正是:雲暗不知天早晚,眼花難認路高低。前哨的傳與中軍,中軍的稟了元帥。三寶老爺心上又慌了。王尚書道:「老公公不消這等耽煩耽惱,縱有甚麼不骼節處,還有國師擔當。」道猶未了,只見烏天黑地,浪滾濤翻,正西上一陣狂風刮地而到。正是:
來無蹤跡去無形,不辨渠從那處生。費盡寶船多少力,顛南倒北亂蓬瀛。
這一陣風不至緊,把這些前後船隻打開了不成隊伍,連天師的船也不在幫,連國師的船也不在幫,只是兩隻中軍船還在一幫。三寶老爺卻就埋怨王尚書,說道:「王老先兒,你只道是有個國師,今番你去尋個國師來也。」尚書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怎怕得這許多哩!」兩位元帥雖強在辨論,風卻是狂,浪卻又大,船卻也有些不骼節處。三寶老爺道:「怎麼處哩?」王尚書道:「付之天命而已!」老爺道:「與其付之天命,不如拜天懇求他一番。」尚書道:「這也說得有理。」二位元帥即時跪著,稽首頓首,說道:「信士弟子鄭某、王某,恭奉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欽差前往西洋,撫夷取寶,不料海洋之上風狂浪大,寶船將危,望乞天神俯垂護佑,回朝之日,永奉香燈。」禱告已畢,只見半空中劃喇一聲響,響聲裡吊下一個天神。天神手裡拿著一籠紅燈。明明白白聽見那個天神喝道:「甚麼人作風哩?」又喝聲道:「甚麼人作浪哩?」那天神卻就有些妙處,喝聲風,風就不見了風;喝聲浪,浪就不見了浪。一會兒風平浪靜,大小寶船漸漸的歸幫。二位元帥又跪著說道:「多謝神力扶持,再生之恩,報答不盡。伏望天神通一個名姓,待弟子等回朝之日,表奏朝廷,敕建祠宇,永受萬年香火,以表弟子等區區之心。」只聽得半空中那位尊神說道:「吾神天妃宮主是也。奉玉帝敕旨,永護大明國寶船。汝等日間瞻視太陽所行,夜來觀盾紅燈所在,永無疏失,福國庇民。」剛道了幾句話兒,卻又不見了這個紅燈。須臾之間,太陽朗照,大小寶船齊來攏幫。天師、國師重聚。二位元帥叩頭伸謝而起。這一節可見的朱皇帝萬歲爺是個真命天子,寶船所在,百神護呵。正是:
天開景運,篤有道之曾孫;電繞神樞,受介福於王母。觚稜瑞藹,閶闔臚傳;誕紹洪圖,丕承駿命。至仁育物,待秋而萬寶來;盛德在躬,居所而眾星拱。當立綱陳紀之始,為施仁發政之規。廣文王有聲之詩,載歌律呂;衍周公無逸之壽,虔祝華嵩。
卻說行了數日,只見藍旗官跪在中軍帳下,稟道:「落篷下錨。」三寶老爺只說道:「又是甚麼蹺蹊險峻?」吃了一驚,也就不會答應。當有王公公在傍,問道:「甚麼事落篷下錨?」藍旗官道:「如今到了一個海口上,口上有許多的民船,岸上有一座石塔,塔下有許多的茅簷草舍,想必是個西洋國土了。故此稟過元帥爺,早早的落篷下錨罷。」老爺聽知道到了西洋國土,卻才放心,發放了藍旗官,傳下將令。收船之時,仍舊的前後左右四哨,仍舊的中軍。即時請到王尚書、天師、國師,大家商議征進之策。尚書道:「須先差人體訪一番,才議征進。」天師道:「老總兵之言有理。」老爺道:「似此一掌之地,何用體訪他。」長老道:「貧僧適來問到土民了,此處只是個海口,叫做哈密西關,往來番船艤舶之所。進西南上去,有百里之遙,才是個大國。怎麼不要人去探訪?」老爺道:「既是如此,差下五十名夜不收去訪。」那五十名夜不收,鑽天踏地,一會兒去,一會兒來,一齊覆命。老爺道:「這是個甚麼國?」夜不收道:「這個崖上,中間是一條小汊港兒,兩岸上有百十家店房。那店房都是茅草蓋的,房簷不過三尺之高,出入的低著頭鑽出鑽入。路頭上是一個石頭砌的關,關門上寫著『哈密西關』四個大字。從關門而入,望西南上行,還有百十餘里路,卻才有個城郭。是小的們走到那個城門之下,只見他疊石為城,城下開著一個門,城上是個樓,城樓上掛著一面黑葳葳的牌,牌上粉寫『金蓮寶象國』五個大字。是小的們要進城去,那把門的眼兒且是溜煞,就認著是遠方來的,盤詰來歷。小的們怕洩漏軍情,取罪不便,故此就跑將回來。」老爺道:「看起來這是個金蓮寶象國了。」即時傳令諸將:兵分水陸二營,大張旗幟,晝則擂鼓搖旗,夜則高招掛起,朗唱更籌,務在縝密,比在南朝時倍加嚴謹,如違,軍令施行。諸將得令,五營大都督移兵上崖,扎做一個大營,中軍坐著是兩位元帥,左先鋒另下一宮在左,右先鋒另下一營在右,為犄角之勢。四哨副都督仍舊在船上扎做一個水寨,分前後左右,中軍坐著是國師、天師。
卻說兩位元帥高昇中軍寶帳,只見:
藍對白,黑對紅,鵝黃對魏紫,綠柳對青蔥。角聲悲塞月,旗影卷秋風。寶劍橫天外,飛槍出海中。干戈橫碧落,矛盾貴重瞳。弩箭纏星捨,雕弓失塞鴻。綠巍巍荷葉擎秋露,紅灼灼夭桃破故叢。一對對紫袍金帶南山虎,一個個鐵甲銀盔北海龍。坐纛輝前,擺列著七十二層回子手;中軍帳裡,端坐下無天無地一元戎。
三寶老爺傳下將令,說道:「那一位將官敢統領上國天兵,先取金蓮寶象國,建立這一陣頭功?」道猶未了,帳下閃出一員大將,身長九尺,膀闊三停,黑面鬈髯,虎頭環眼,威風凜凜,殺氣騰騰,連聲說道:「末將不才,願領天兵,先取金蓮寶象國,首報效朝廷。」元帥老爺起頭看時,只見是個現任征西左先鋒,掛大將軍之印,姓張名計,別號西塘,定遠人也。原任南京羽林左衛都指揮。他是個將門之子,世胄之家,業擅韜鈐,才兼文武。三寶老爺見之,滿心歡喜,說道:「兵貴精而不貴多,將在謀而不在勇。醜夷叵測,黠虜難馴,張先鋒你此行務在小心,免致疏虞,有傷國體。」張計道:「元帥放心,不勞囑咐。」三寶老爺遞酒三杯,軍政司點付京軍五百。只見一聲炮響,擂鼓三通,扯起一面行軍旗號,各哨官各按各方,各豎各方旗幟,吹動了驚天聲的喇叭,各軍吶喊三聲。正是:鼓角連天震,威風動地來。竟奔金蓮寶象國哈密西關而進。卻早有個巡關的小番叫做田田。嚇得滾下關去,報與巡邏番總兵占的裡。占的裡正坐在牛皮帳下調遣小西飛,只見小番連聲報道:「禍從天降,災湧地來。」占的裡道:「怎叫做『禍從天降,災湧地來』?」田田道:「小的職掌巡關,只見沿海一帶有寶船千號,名將千員,大軍百萬,說是甚麼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來甚麼撫夷取寶。早有一員大將,統領著一彪人馬,殺進關來,逼城而近,好怕人也。」占的裡也是個曉得世事的,聞著這一場的凶報,沉思了半晌,說道:「沒有此理。他南朝和我西番,隔著一個軟水洋八百里,又隔著一個吸鐵嶺五百里,饒他插翅也是難飛。」道猶未了,只見又有一個細作小番叫做區連兒,跪著報道:「是小番去打聽來,打聽得南來船上兩個大元帥,坐著兩號『帥』字船,就是山麼樣兒長,就有山來樣大,扯著兩桿『帥』字旗號,就有數百丈高,就有數百丈闊。一個元帥叫做個甚麼三寶老爺,原是個出入禁闥,近侍龍顏,不當小可的。一個元帥叫做個甚麼兵部王尚書,原是個職掌兵權,出生入死,又不是個小可的。」道猶未了,只見又有一個細作小番叫做奴文兒,忙忙的跪著報道:「是小番又去打聽來,打聽得南來船上還有一個道士,叫做甚麼引化真人張天師。那天師雖不曾看見他的本領,只是寶船頭上立著兩大長牌,左邊一面寫著:『天下諸神免見』,右邊一面寫著『四海龍王免朝』。這個還不至緊,中間還有一面沉香木雕的魚尾團牌,牌上寫著一行硃砂大字,說道『值日神將關元帥壇前聽令』 。」道猶未了,又只見一個細作小番叫做海弟寧兒,忙忙的跑將來,跪著說道:「小番也去打聽來,打聽得南來船上還有一個和尚。那和尚頭上光禿禿,項下毛簇簇,叫做個甚麼金碧峰,比道士還利害幾十分哩!」占的裡說道:「還利害幾十分,不過是會吃人罷!」海弟寧兒說道:「說甚麼吃人的話,他有拆天補地之才,他有推山塞海之手,呼風喚雨,役鬼驅神,袖囤乾坤,懷揣日月。他前日出門之時,那南朝朱皇帝親下龍床,拜他八拜,拜為護國國師。故此他的寶船上有三面大牌,中間牌上寫著『國師行台』,左邊牌上寫著『南無阿彌陀佛』,右邊牌上寫著『九天應元天尊』。」
這四遞飛報,把個番總兵唬得魂離殼外,膽失胎中,說道:「無事不敢妄奏,有事不得不傳。」連忙的帶了茭葉冠,披了竺花布,竟去面奏番王。只見番王聽知外面總兵官奏事,即忙戴上三山金花玲瓏冠,披上潔白銀花手巾布,穿上玳瑁朝履,束上八寶方帶,兩旁列了美女三四十人,竟坐朝堂之上,宣進總兵官來。番王道:「奏事的是誰?」總兵官道:「小臣是巡邏番總兵占的裡便是。」番王道:「有甚麼軍情?」占的裡道;「小臣欽差巡邏哈密西關,只見沿海一帶,平白地到了戰船幾千號,名將幾千員,雄兵幾百萬,說道是南膳部洲朱皇帝駕下欽差兩位大元帥,撫夷取寶。現有一員大將,領兵一枝,擂破了花腔戰鼓,斜拽了錦鄉狼旗,聲聲討戰,喊殺連天。故此啟奏駕前,伏乞大王定奪。」番王聽奏,想了一會,說道:「總兵官差矣,若是南膳部洲,他和我西番相隔了八百里軟水洋,五百里吸鐵嶺,他怎麼得這些船隻軍馬過來?」占的裡奏道:「所有我國巡哨的小番,三回四轉報說道,南朝船上兩個元帥,本領高強,十分利害。」番王道:「是個甚麼元帥?」占的裡奏道:「一個叫做甚麼三寶老爺,他原是個出入禁闥,近侍君王的,不當小可。一個叫做甚麼兵部王尚書,他原是個職掌兵權,出生入死,又不是個小可的。」番王道:「這也不為甚麼高強,不為甚麼利害。」占的裡道:「還有兩個人,本領越加高強,利害越加十倍。」番王道:「是兩個甚麼人?」占的裡道:「一個是道士,一個和尚。」番王聞知,大笑了一聲,說道:「文官把筆安天下,武將持刀定太平。他既是個出家人,已超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有個甚麼本領高強?他有個甚麼十分利害?」占的裡奏道:「那個道士不是個等閒的道士,號為天師。世上只有天大,他還是天的師父,卻大也不大?他寶船上有三面大長牌,左邊一面寫著『天下諸神免見』,右邊一面寫著『四海龍王免朝』,中間一面寫著『值日神將關元帥壇前聽令』。那個和尚也不是個等閒和尚,臨行之時,南朝天可汗親下龍床,拜他八拜,拜為護國國師。這個國師有拆天補地之才,有推山塞海之手,呼風喚雨,駕霧騰雲,袖囤乾坤,懷揣日月。」這一席話兒不至緊,把個番王唬得高山失腳,大海崩洲。高山失腳非為險,大海崩洲好一驚!
番王未及答應,只見守城的番官又來報道:「南朝將官吩咐手下軍士,駕起一個甚麼湘陽大炮,準備打破城牆也。」番王愈加驚懼,計無所出。當有左丞相孛鎮龍說道:「寫封降表,投降便罷。」右丞相田補龍也說道:「寫封降表,投降便罷。」只有三太子補的力站在龍床之下,說道:「俺國是一十八國的班頭,西方國王的領袖,終不然是這等袖手而降。就是國中百姓,也不好看哩!」番王道:「若不投降,那裡有南朝的雄兵?那裡有南朝的大將?」三太子道:「俺國的軍馬也不是單弱的,俺國的刺儀王父子兵也不是容易的。」番王道,「爭奈刺儀王父子又在崑崙山去了。」三太子道:「俺國數不合休,刺儀王父子早晚就回也。」
道猶未了,只見傳事的小番報道:「今有刺儀王姜老星忽刺領了姜儘牙、姜代牙,父子們自崑崙山回還,特來見駕。」這一個歸來見駕不至緊,有分教:
晴空轟霹靂,聚幾群猛虎豺狼;平地滾風波,起無數毒龍蛇蟒。
番王聽知道刺儀王父子見駕,喜不自勝,即時宣進朝來。三太子道:「俺國還是合該興也。」番王道:「今有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兩個元帥,統領戰船千號,名將千員,雄兵百萬,侵俺社稷。俺欲待寫了降表,投降與他,卻辱滅了國體。俺欲待擂鼓揚旗,與他爭鬥,爭奈兵微將寡。卿意下何如!」三太子高聲說道:「王爺差矣!君命臣死,臣不敢不死;父叫子亡,子不敢不亡。君命臣死,臣不死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不孝。俺這裡堂堂大國,豈可輕易自損威風。」刺儀王道:「托大王的洪福,憑小臣的本事,只要大王與臣一枝人馬,前往哈密西關與他對陣,管教是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旋。」番王道:「內中有一個道士、一個和尚,本領高強,十分利害。」三太子道:「父王好差,單只是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刺儀王道:「憑著小臣這一枝畫桿方天戟,若不生擒了和尚,活捉了道士,若不攻上寶船,掃蕩元帥,俺誓不回朝。」番王大喜,即時焚香祭天地,殺牛祭戰鬼,點了番兵五千,付與刺儀王。臨行時,遞了三個裹簍葉的檳榔,賜了三杯咂甕的佳釀,自送朝門之外。
好個刺儀王,領了五千番兵,一聲牛角別力響,竟奔哈密西關而來。只見南朝軍馬,早已紮成一個陣勢在那裡。南軍看見番兵蜂湧而來,早有左哨千戶黃全諺到於中軍請令,說道:「番兵行列不齊,行走錯亂,道路擠塞,言語喧嘩,乘其未定而擊之,此以逸待勞之計也。」張先鋒說道:「不可。夷人狡詐,信義不明。中國堂堂,恃有此『信義』二字,若復欺其不見而取之,何以使南人不復反也?」道猶未了,番兵直逼陣前,高聲搦戰。先鋒傳令回復道:「今日天晚,各自安營,明早整兵來戰。」
到於明早,先下戰書,兩軍對列於曠野之中,各成陣勢。南軍陣上,旌旗擺列,隊伍森嚴。三通鼓罷,張先鋒乘馬而出,只見:
鳳翅盔纓一撇,魚鱗甲鎖連環。鑲金嵌玉帶獅蠻,獸面吞頭雙結。大桿鋼刀搖拽,龍駒戰馬往還。將來頭骨任饑餐,一點寒心似鐵。
張先鋒在中,上手是左哨千戶黃全彥,下手是右哨千戶許以誠。兩個千戶押住陣腳,探子馬跑出軍前,請對陣主番將打話。只見番陣上門旗開處,兩員番將分左右而出,各持兵器,立於兩傍。次後將一對對,分列在門旗影裡,中央擁出一員主將。只見:
胡帽連簷帶日看,扎袖招裘擋雪寒。畫桿方天戟,詐輸人不識。金龍九口刀,慢說小兒曹。頭大渾如斗,逢人開大口。卻說番將擁出中央。對南陣問道:「來將何人?」張先鋒勒馬近前,應聲道:「吾乃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撫夷取寶征西大將軍左先鋒西塘張計的便是。你是何人?」番將道:「俺是西牛賀洲金蓮寶象國占巴的賴御前官封刺儀王姜老星忽刺的便是。」張先鋒道:「我太祖高皇帝奉天承運,迅掃胡元,定鼎金陵,華夏一統,所有元順帝白象駝璽入於西番,我們奉今萬歲爺欽旨,寶船千號,名將千員,雄兵百萬,二位元帥,一位天師、國師,遠下西洋,一則安撫夷邦,二則探問玉璽,你們奉上通關牒文,獻上玉璽,萬事皆休。何故興師動眾,敢阻我們去路麼?」老星忽刺道:「俺和你地分夷夏,天各一方,兩不相干,焉得領兵犯我境界?你這都是生事四夷,非帝王遠馭之術。豈不聞漢光武閉關謝西域乎!」張西塘道:「談甚麼今,博甚麼古?奉上通關牒文,獻上玉璽,萬事皆休。若是半聲不肯,卻教你受我的大桿雁翎刀一場虧苦也。」姜老星道:「你休開這大口,說這大話,只說是偶然間從此經過,借幾擔糧食,求幾擔柴草,我這裡便把三五擔來賞你。若說甚麼通關牒文,便要俺主御名簽押,便是俺主降書降表一般。俺這國是西洋第一國,豈可無故投降於人?你說你的大桿雁翎刀,你還不認得俺的畫桿方天戟。」張西塘道:「你有畫桿方天戟,你敢來和我比個手麼?」姜老星道:「呆者不來,來者不呆。豈怕個『比手』二字。」好番將,即時挺起畫戟,直撞而來。張西塘舉起雁翎刀,直奔而去。兩馬相交,兩器並舉,戟來刀去,刀往戟還,一上手就是五六十回,不分勝負。
只見南陣上鼓響三通,東南角上跑出一員大將來,全裝擐甲,勒馬相迎,高聲叫道:「番狗羯,敢如此無禮麼?」掄起一張宣花銅斧,直到番將的六陽狗頭。只見番陣上也跑出一個番將來,青年大膽,手舞雙刀,叫聲道:「搶陣者何人?你豈不認得我姜二公子在這裡麼?」南將道:「我黃全彥的眼睛大些,那認得你甚麼姜二公子!」兩個人兩騎馬,兩般武藝,抵手相交。
只見南陣上又是鼓響三通,西南角上又跑出一員大將來,全裝擐甲,勒馬相迎,高聲叫道:「番奴,敢無禮!」掣出一條丈八神槍,直取番官首級。只見番陣上又跑出一個番將來,人強馬壯,手架鐵鞭,叫聲道:「何人敢來搶陣?敢搶我姜三公子麼?」南將道:「你是甚麼姜三公子,你且來認一認我許以誠來。」兩個人兩騎馬,兩般武藝,抵手相交。
這一陣三員南將,三個番將,混殺一場。果是一場好殺也!只見:
人人凶暴,個個粗頑。凶暴的是九里山橫死強徒,粗頑的三天門遭刑惡黨。槍如急雨,刀似秋霜,刀林裡猛然間風生虎嘯。戟斷殘虹,戈橫落日,戈戟中忽聽得霧湧龍行。斜刺的不離喉管,豎砍的長依頸項,一衝一撞,渾如四鬼急環。這壁廂怒沖鬥牛,那壁廂氣滿胸膛,一架一迎,儼似雙龍戲寶。南陣耀武揚威,依行逐隊,單的單,對的對,居然剎,子兵機。番夥裡張牙舞爪,縮頸伸頭,後的後,前的前,管甚麼穰苴紀律。鼓聲震地,炮響連天,陰陰沉沉,枉教他天空絕塞聞邊雁。白日昏霾,黃雲慘淡,鬧鬧嚷嚷,直殺得水盡孤村見夜燈。一任的亂軍中沒頭神,催命鬼,提刀仗劍,殺人放火,江豚吹浪夜還風。兩家的門旗下斜地煞,直天罡,關星步鬥,吸霧吞雲,石燕拂衣晴欲雨。正是:城邊人倚夕陽樓,城上雲凝萬古愁。山色不知秦苑廢,水聲空傍漢宮流。
卻說南陣上三員南將,番陣上三個番將,混殺了幾百合,不分勝負。斜日漸西,兩家子各自鳴金收陣。張先鋒道:「莫說此人全沒用,也有三分鬼畫符。明日須則設個計策兒去拿他。」只見明日之間,兩軍對陣,姜老星出馬,張西塘道:「為將之道,智力二字。有智鬥智,有力鬥力,昨日連戰百十餘合,量汝之力不足為也。汝既無力可施,必定有智足恃。我布下一個陣勢,你可識得麼?」
卻不知張西塘布下的是個甚麼陣勢,又不知姜老星看見這個陣還認得是個甚麼來回,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