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醉仙橋世雄逢道祖 醴泉觀鐘呂試凡心
詞曰:
夙緣有種省心早,訪學真仙道。一飲瓊漿醉思眠,水火自顛倒。花放時,嬰奼雙手抱。月明時,賞玩不知曉。幻境總非真,變態千魔今已了,不怕無常到。(右調《白雪吟》)
卻說王世雄夫婦二人安心訪道,將家事囑咐長子金玉照管。己卯歲,世雄游於終南,至甘河鎮橋畔,見二道者默然而坐,煙霞態度,霄漢精神。世雄知是有道,急忙上前作揖,道:「請問二位仙長,何仙下降?仙籍何方?今在何處名山洞府修煉?緣何至此?使凡夫得睹仙顏,真乃三生有幸。乞師指示來因。」二仙笑道:「我二人雖然不是天上神仙,也曾算個出塵道士。生長朝代有殊,習藝文武各異。昨在蓬萊赴會,今朝欲往青城,至此少憩耳。子今被黜,塵情省矣,更有何求哉?」王世雄聽這言語,知是真仙下降,遂倒身下拜,道:「弟子雖脫名韁利鎖,不能跳出塵寰。本姓迷昧,未達修真之路;凡軀濁俗,難趨學道之鄉。伏乞仙師賜一線之玄機,開愚朦之覺路,含恩感德,歿世不忘。」二仙見其精誠,遂授還丹之訣,逐一指示,復囑曰:「明春老君聖誕之辰,可復會於醴泉觀也。」遂向腰邊取出一個小小的葫蘆,又向袖中取出一個酒杯,滿斟一杯,向世雄道:「此是玉液瓊漿,世人難逢。飲此一杯,延壽一紀。子夙緣根深,今朝得遇也。」世雄拜謝,執杯就飲。見此酒甘美異常,心中想道:「這樣的美酒,何不多與我幾杯。」二仙即知其意,向世雄道:「飲此一杯,足睡七日,豈可多飲乎。」即此別過,遂化陣清風而去。
世雄見二仙化風而去,遂欲回家,忽然四肢發軟,醉倒橋上。來往行人見有醉漢在橋,衣襟上有詩一首,云:
此人不是世間人,昔奉詔書降下塵。今日逢仙身醉酒,七天始得睡醒惺。
眾人俱道:「這個是醉仙人!」後將此橋遂名醉仙橋。此是後話,不表。
卻說王世雄在此橋上熟睡七日,卻原來這甘河鎮在終南山腳,離大魏村路有五六十里,卻是通長安的一條大路,將醉仙人這句話早聞到金玉、金寶兄弟二人耳中。兄弟二人商議,一則父親去游終南,數日杳無信息,亦有可疑;二則聞醉仙奇異,欲去看他一看。兄弟二人遂尋至甘河鎮橋上,看見睡著卻是自己父親,見衣襟詩,情知是遇仙飲酒,醉臥在此,急忙雇了馬車,將父載回家中。世雄酒醒,將遇仙飲酒之事細說一遍,眾人嗟異不已。世雄自思時逢九月九日遇師得道,遂自號重陽;以自知省悟,義理昭明,更名知明。以二師傳授口訣日與夫人參悟玄微,同修妙道。至庚辰二月,忽憶復見之語,別了夫人,往南山,上太白,一路探聽醴泉觀。
原來這醴泉觀在都縣與盛厘縣交界之處,離終南鎮不遠,於大魏村相去有二百里之許。那重陽一日走到終南山腳,看看日落西山,月升東海,旅店未逢,人煙疏少。心中正在彷徨,忽見林中照出燈火。重陽尋燈覓跡,走入林中,看見一座高大的房屋。只見一個老人燃著門燈,見燈上寫著素字「賈府」二字,知是姓賈的,急忙上前作揖,道:「請問公公,此地就是賈府麼?」那老人也還了一禮,道:「此地正是賈府。天已將晚,客人至此何事?敢祈說明,待我好去稟明主母。」重陽道:「我是咸陽大魏村人氏,姓王,名世雄,欲往醴泉觀進香。路過貴府,看天已晚了,上無招商,下無旅店,但見燈光,尋覓至此。見燈上寫著『賈府』,故知貴府姓賈,特來府上借宿一宵,未知可容納否?」那老人道:「出門路過借宿,理之當然。但我家老爺去世,諸事悉聽太太指揮,請客人少待一刻,待我去稟過太太,再來迎接。」重陽道:「有煩公公。」那老人進去,少刻就掌燈出來,道:「我家太太請老爺進去。」
那老人關好大門先走,重陽後隨。走進許多的廊房,來到一座客廳,但見房舍幽雅,屋角參差。走進廳上坐定,見兩廂掛的是名人字畫,山水清幽,風情瀟灑。忽見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捧出一杯香茗,少刻之間,只見廚中搬出豐豐厚厚一桌的大菜,器皿什物,精細不凡。一壺美酒,兩副杯筷。忽前見三四個丫頭,扶出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出來。重陽一見,這個美人甚麼打扮?但見:
面如滿月,眉橫兩道春山;唇若塗朱,目藏一泓秋水。身披縞素之服,儼然唐國楊妃;腰繫碧羅之裙,勝若東吳西子。出言猶鶯聲宛轉,含笑像花蕊吐葩。發似烏雲籠柳葉,體如春水泛桃花。氣若蘭麝芬芳,音同金玉鏗鏘。正是:月殿桓娥臨凡世,瑤池仙女降塵寰。
那婦人走上前來,打個萬福,道:「未知大伯駕到,妾身未曾出外迎接,多有失敬。」重陽也還了一禮,道:「在下往醴泉觀進香,路過至此。天晚造府借宿,蒙嫂招留,感激非淺。稱呼大伯,恐有誤也。」那婦人笑道:「妾先夫在世,嘗言咸陽王某,同窗好友,官至總鎮,文武全才。今朝一見,儀表非凡,話不虛傳。」重陽道:「數十年間仕途勞碌,好友盡忘。聽賢嫂之言,仁兄去世,可有幾位令郎?」那婦人歎了一口氣道:「不幸先夫舊年亡過,膝下全無,空留這份家當。雖有金銀滿屋,珠玉盈箱,無人執掌。莫言親房於侄,連知心親戚全無。妾想這份家當,非有福者不能承受。妾欲選擇賢郎而成箕帚,使妾終身有靠。近來這等男子,依妾所見,一無誠實。若是大伯可能俯允,使妾終身有幸矣。」重陽只低頭不語,想道:「這個婦人,廉恥全無,摹路相逢,遂托終身之語。那曉得我重陽一心向道,塵情世態,早已看破;酒色財氣,一筆鉤銷。」
那婦人見重陽低頭不語,遂上前斟酒,道:「大伯腹饑,可請飲酒進膳。」重陽道:「我曾許良願:明晨老君聖誕,詣觀拈香。這幾天持齋食素,今蒙恩待,乞賜一飯足矣。」那婦人道:「大伯不聞聖人云,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至誠在心,齋戒在口,但求心齋而已,何必定要戒酒除葷,執著於形相也?今大伯執意,難以強勸。」遂喚廚房換了素飯。
重陽食畢,那婦人令兩個丫頭送重陽安睡。重陽辭別,隨著兩個丫頭至一房內,見床鋪俱已艷麗精潔,就在床上打坐靜養多時,忽然睡著。朦朧之間,只見兩個丫頭進來,陪著那婦人進房。兩個丫頭回去,那婦人閉上門戶,脫去外衣,露出身體,如同白雪一般,一陣香風撲鼻,人帳而來,要與重陽同枕而睡。此時急得重陽心中十分驚慌,想道:「倘然被這尤物纏住,我命休矣!」急忙推開被褥,跳下床來,開門往外就走。但見月光照耀如同白晝。此處即在花園,急就跳出花牆。見是一條大路,趁此月光皎潔,緩步遊行。
忽見前面一陣火光,山坡塌倒,現出兩大石匣的金銀,光耀奪目。重陽想道:「我此刻金銀毫無用處,倘然天賜於我,只可濟急救貧。」遂向空祝道:「此物或賜別人,無復我事;或賜於我,敢祈收藏,待我道成,濟世累功可也。」忽然金銀不見。
只見山上趕來一隻黑虎,利牙張爪,欲食重陽。重陽道:「虎乃百獸之長,能通人言。我王重陽一心向道,何懼之有?悄然先世作孽,今當報應,要食就食,當去則去。」見虎搖頭擺尾,上山而去。
重陽往前就走,不滿三里之遙,只見來了一群強盜,手執槍刀,將重陽圍住要錢,道:「這個漢子,好生無理,來到此地闖我們的路頭,可有銀錢留下?饒你狗命!若無銀錢,管教你頃刻去見閻君!」重陽見這鼠輩挺槍舞刀,一齊上前,想道:「我若飛身逃走,將來必害後人。何不趁此機會奪他一把刀來,殺他乾乾淨淨,以免後人被害?」主意一定,急趕上前,一腳踢去,將個強盜踢倒在地,就奪得一把刀在手,欲斫他一刀,忽聽背後人言:「不可,不可!」
重陽急回頭一看,仰跌一跤,覺是南柯一夢。但見身在荒野之地,天色微明。自思夢中之事,諸心淨盡,惟有氣性未除,還要漸漸鍛煉。忽見有人過路,遂問賈府原由。此地二十餘里並無人煙,知是神仙顯化,試他的道心,重陽愈覺道念堅固。一路行程不表。
且說鍾、呂二仙點化賈府種種變態試他,酒、色、財三字已了,惟有一氣未除:「此子前因不昧,可授金液還丹之旨矣。」二仙化作兩個教化子,在醴泉觀之山門外打架。
卻說重陽到了醴泉觀,買來香燭,先去敬香,禮拜禱祝;次則尋訪二師。只見山門外,兩個教化子在此打架。重陽上前勸解道:「二位為著何事在此打架?」二人道:「我二人討飯,為飯而打。你到此為的甚麼?」重陽想:「二人說話有因。他二人為飯而打,我為求道而來。二人知我意乎?」遂上前作揖道:「我聽二位說話有因,可知我的來意麼?」二仙復變昔日在甘河鎮之形容,道:「你可認得我二人麼?」重陽一見,急忙倒身下拜。二仙止住,攜手就走。走到無人跡處,三人坐下,傳授金丹真旨,遂向東方指曰:「汝何不觀之?」重陽向東一望,只見金光燦爍,中有七朵金蓮結子。二仙笑曰:「豈止如是而已,將有萬朵玉蓮房也。」二師遂拂袖而去。
重陽茫然若失,回轉咸陽,將夫人改名和玉蟾。與道友李靈陽結庵同修三載。重陽胎息既成,遂斷煙火,居地穴中,養神一十二載,人皆稱名「活死人墓」。出穴時,妻和玉贍道果已成。時有史處厚、劉通徹、嚴處常相繼成道,各自雲遊積功。
重陽聞朝廷棄川陝之地,遂出關東遊,接引群迷,欲應金蓮之兆。至嵩山,路遇見二人,道貌不類凡俗,三人相對作揖,同坐談論。重陽叩問二位道友姓名,二人答道:「我本姓薛,字紫賢。昔日為僧。曾遇我師石杏林真人,同師祖張紫陽真人講說六字經偈,因是去釋從玄,始得還丹真旨。今與徒張環衛覓地煉丹。未知尊師姓名法號?」重陽遂將自己得道本末原由細說一遍,雖則道從鍾、呂所傳,但而紫賢丹成在先,兩人互相欽敬。重陽問道:「尊師今且焉在?」紫賢曰:「吾師已於去歲化矣,留偈曰:『雷破泥丸穴,真人駕火龍。不知誰下手,打破大虛空?』」
重陽曰:「味此偈句,足見返神還虛矣。二人今欲何往?」紫賢曰:「將欲謁海贍師祖於華山。我有弟子陳翠虛在惠州,師能往被指示玄微、益其篤信否?」重陽許之。遂別去。
那陳翠虛,惠州府博羅縣白水巖人,名楠,字南木,以盤攏箍桶為業。先遇黎姥山靈人,授《景霄大雷琅書》,能以符水捏土為丸,愈人疾病,人呼為陳泥丸。後遇紫賢真人,授還丹口訣;復遇毗陵大師,授太乙刀圭之道。修煉既成,神異莫測,披髮不梳,能敕集天丁,驅龍行雨,執鐵鞭濟世,日行數百里。嘗往侍張紫陽真人,真人誡其勿輕用法,恐招褻瀆。那翠虛遂聽真人之言,戒而勿用。正是:
法雖助道立根基,有法無根終必危。道法兼修功行足,管教指日步丹墀。
要知陳泥丸事跡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