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設陰謀臨產換太子 奮俠義替死救皇娘
話說宋朝自陳橋兵變,眾將立太祖為君,江山一統,相傳至太宗,又至真宗,四海昇平,萬民樂業,真是風調雨順,君正臣良。
一日,早朝,文武班齊,有西台御史兼欽天監文彥博出班奏道:「臣夜觀天象,見天狗星犯闕,恐於儲君不利。恭繪形圖一張,謹呈御覽。」承奉接過,陳於御案之上。天子看罷,笑曰:「朕觀此圖,雖則是上天垂象,但朕並無儲君,有何不利之處?卿且歸班,朕自有道理。」早朝已畢,眾臣皆散。轉向宮內,真宗悶悶不樂,暗自忖道:「自御妻死後,正宮之位久虛,幸有李、劉二妃現今俱各有娠,難道上天垂象就應於二人身上不成?」才要宜召二妃見駕,誰想二妃不宣而至,參見已畢,跪而奏曰:「今日乃中秋佳節,妾妃等已將酒宴預備在御園之內,特請聖駕今夕賞月,作個不夜之歡。」天子大喜,即同二妃來到園中,但見秋色蕭蕭,花香馥馥,又搭著金風瑟瑟,不禁心曠神怡。真宗玩賞,進了寶殿,歸了御座,李、劉二妃陪侍。宮娥獻茶已畢。天子道:「今日文彥博具奏,他道現時天狗星犯闕,主儲君不利。朕雖乏嗣,且喜二妃俱各有孕,不知將來誰先誰後,是男是女。上天既然垂兆,朕賜汝二人玉璽龍袱各一個,鎮壓天狗沖犯;再朕有金丸一對,內藏九曲珠子一顆,繫上皇所賜,無價之寶,朕幼時隨身佩帶,如今每人各賜一枚,將妃子等姓名宮名刻在上面,隨身佩帶。」李、劉二妃聽了,望上謝恩。天子即將金丸解下,命太監陳林拿到尚寶監,立時刻字去了。
這裡二位妃子吩咐擺酒,安席進酒。登時鼓樂迭奏,彩戲俱陳,皇家富貴自不必說。到了晚間,皓月當空,照得滿園如同白晝,君妃快樂,共賞冰輪,星斗齊輝,情景交錯。天子飲至半酣,只見陳林手捧金丸,跪呈御前。天子接來細看,見金丸上面,一個刻著「玉宸宮李妃」,一個刻著「金華宮劉妃」,鐫的甚是精巧。天子深喜,即賞了二妃。二妃跪領,欽遵佩帶後,每人又各獻金爵三杯。天子並不推辭,一連飲了,不覺大醉,哈哈大笑,道:「二妃子如有生太子者,立為正宮。」二妃又謝了恩。
天子酒後說了此話不知緊要,誰知生出無限風波。你道為何?皆因劉妃心地不良,久懷嫉妒之心,今一聞此言,惟恐李妃生下太子立了正宮;自那日歸宮之後,便與總管都堂郭槐暗暗鋪謀定計,要害李妃。誰知一旁有個宮人名喚寇珠,乃劉妃承御的宮人。此女雖是劉妃心腹,她卻為人正直,素懷忠義,見劉妃與郭槐計議,好生不樂。從此後各處留神,悄悄窺探。單言郭槐奉了劉妃之命,派了心腹親隨,找了個守喜婆尤氏;這守喜婆就屁滾尿流,又把自己男人托付郭槐,也做了添喜郎了。一日,郭槐與尤氏密密商議,將劉妃要害李妃之事,細細告訴。奸婆聽了,始而為難。郭槐道:「若能辦成,你便有無窮富貴。」婆子聞聽,不由滿心歡喜,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對郭槐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郭槐聞聽,說:「妙!妙!真能辦成,將來劉妃生下太子,你真有不世之功。」又囑咐臨期不要誤事,並給了好些東西。婆子歡喜而去。郭槐進宮,將此事回明,劉妃歡喜無限,專等臨期行事。
光陰迅速,不覺的到了三月,聖駕至玉宸宮看視李妃。李妃參駕。天子說:「免參。」當下閒談,忽然想起明日乃是南清宮八千歲的壽辰,便特派首領陳林前往御園辦理果品,來日與八千歲祝壽。陳林奉旨去後,只見李妃雙眉緊蹙,一時腹痛難禁。天子著驚,知是要分娩了,立刻起駕出宮,急召劉妃帶領守喜婆前來守喜。劉妃奉旨,先往玉宸宮去了。郭槐急忙告訴尤氏。尤氏早已備辦停當,雙手捧定大盒,交付郭槐,一同至玉宸宮而來。
你道此盒內是什麼東西?原來就是二人定的奸計,將狸貓剝去皮毛,血淋淋,光油油,認不出是何妖物,好生難看。二人來至玉宸宮內,別人以為盒內是吃食之物,哪知其中就裡。恰好李妃臨產,剛然分娩,一時血暈,人事不知。劉妃、郭槐、尤氏做就活局,趁著忙亂之際,將狸貓換出太子,仍用大盒將太子就用龍袍包好裝上,抱出玉宸宮,竟奔金華宮而來。劉妃即喚寇珠提籐籃暗藏太子,叫她到銷金亭用裙絛勒死,丟在金水橋下。寇珠不敢不應,惟恐派了別人,此事更為不妥,只得提了籐籃,出鳳右門至昭德門外,直奔銷金亭上,忙將籐籃打開,抱出太子。且喜有龍袱包裹,安然無恙。抱在懷中,心中暗想:「聖上半世乏嗣,好容易李妃產生太子,偏遇奸妃設計陷害,我若將太子謀死,天良何在?也罷!莫若抱著太子一同赴河,盡我一點忠心罷了。」剛然出得銷金亭,只見那邊來了一人,即忙抽身,隔窗細看。見一個公公打扮的人,踏過引仙橋,手中抱定一個宮盒,穿一件紫羅袍繡立蟒,粉底烏靴,胸前懸一掛念珠,項左斜插一個拂塵兒,生的白面皮,精神好,雙目顯神光。這寇承御一見,滿心歡喜,暗暗地念佛說:「好了!得此人來,太子有了救了!」原來此人不是別人,就是素懷忠義、首領陳林。只因奉旨到御園採辦果品,手捧著金絲砌就龍妝盒,迎面而來。一見寇宮人懷抱小兒,細問情由。寇珠將始末根由,說了一回。陳林聞聽,吃驚不小,又見有龍袱為證。二人商議,即將太子裝入盒內,剛剛盛得下。偏偏太子啼哭,二人又暗暗地禱告。祝贊已畢,哭聲頓止。二人暗暗念佛,保佑太子平安無事,就是造化。二人又望空叩首罷,寇宮人急忙回宮去了。」
陳林手捧妝盒,一腔忠義,不顧死生,直往禁門而來。才轉過橋,走至禁門,只見郭槐攔住道:「你往哪裡去?劉娘娘宣你,有話面問。」陳公公聞聽,只得隨往進宮,卻見郭槐說:「待我先去啟奏。」不多時,出來說:「娘娘宣你進去。」陳公公進宮,將妝盒放在一旁,朝上跪倒,口尊:「娘娘,小奴陳林參見,不知娘娘有何懿旨?」劉妃一言不發,手托茶杯,慢慢喫茶,半晌,方才問道「陳林,你提這盒子往哪裡去?上有皇封,是何緣故?」陳林奏道:「奉旨前往御園采揀果品,與南清宮八大王上壽,故有皇封封定。非是奴卑擅敢自專的。」劉妃聽了,瞧瞧妝盒,又看看陳林,復又說道:「裡面可有夾帶?從實說來!倘有虛偽,你吃罪不起。」陳林當此之際把生死付於度外,將心一橫,不但不怕,反倒從容答道:「並無夾帶。娘娘若是不信,請去皇封,當面開看。」說著話,就要去揭皇封。劉妃一見,連忙攔住道:「既是皇封封定,誰敢私行開看!難道你不知規矩麼?」陳林叩頭說:「不敢,不敢!」劉妃沉吟半晌,因明日果是八千歲壽辰,便說:「既是如此,去罷!」陳林起身,手提盒子,才待轉身,忽聽劉妃說:「轉來!」陳林只得轉身。劉妃又將陳林上下打量一番,見他面上顏色絲毫不漏,方緩緩地說道:「去罷。」陳林這才出宮。這也是一片忠心,至誠感應,始終瞞過奸妃,脫了這場大難。出了禁門,直奔南清宮內,傳:「旨意到。」八千歲接旨入內殿,將盒供奉上面,行禮已畢。因陳林是奉旨欽差,才要賜座,只見陳林撲簌簌淚流滿面,雙膝跪倒,放聲大哭。八千歲一見,驚疑不止,便問道:「伴伴,這是何故?有話起來說。」陳林目視左右。賢王心內明白,便吩咐:「左右迴避了。」陳林見沒人,便將情由,細述一遍。八千歲便問:「你怎麼就知道必是太子?」陳林說:「現有龍袱包定。」賢王聽罷,急忙將妝盒打開,抱出太子一看,果有龍袱;只見太子「哇」的一聲,竟痛哭不止,彷彿訴苦的一般。賢王爺急忙抱入內室,並叫陳林隨入裡面,見了狄娘娘,又將原由,說了一遍。大家商議,將太子暫寄南清宮撫養,候朝廷諸事安頓後,再做道理。陳林告別,回朝覆命。
誰知劉妃已將李妃生產妖孽,奏明聖上。天子大怒,立將李妃貶入冷宮下院,加封劉妃為玉宸宮貴妃。可憐無靠的李妃受此不白之冤,向誰申訴?幸喜冷宮的總管姓秦名鳳,為人忠誠,素與郭槐不睦,已料此事必有奸謀;今見李妃如此,好生不忍,向前百般安慰。又吩咐小太監余忠:「好生服侍娘娘,不可怠慢。」誰知余忠更有奇異之處,他的面貌酷似李妃的玉容,而且素來做事豪俠,往往為他人奮不顧身,因此秦鳳更加疼愛他,雖是師徒,情如父子。他今見娘娘受此苦楚,恨不能以身代之,每欲設計救出,只是再也想不出法子來,也只得罷了。
且說劉妃此計已成,滿心歡喜,暗暗地重賞了郭槐與尤氏,並叫尤氏守自己的喜。到了十月滿足,恰恰也產了一位太子,奏明聖上。天子大喜,即將劉妃立為正宮,頒行天下。從此人人皆知國母是劉後了。待郭槐猶如開國的元勳一般,尤氏就為掌院,寇珠為主宮承御。清閒無事。
誰想樂極生悲,過了六年,劉後所生之子,竟至得病,一命嗚呼。聖上大痛,自歎半世乏嗣,好容易得了太子,偏又夭亡,焉有不心疼的呢?因為傷心過度,竟是連日未能視朝。這日八千歲進宮問安。天子召見八千歲,奏對之下,賜座閒談,問及世子共有幾人,年紀若干。八千歲一一奏對,說至三世子,恰與劉後所生之子歲數相仿。天子聞聽,龍顏大悅,立刻召見,進宮見駕。一見世子,不由龍心大喜,更奇怪的,是形容態度與自己分毫不差,因此一樂,病就好了。即傳旨將三世子承嗣,封為東宮守缺太子。便傳旨叫陳林帶往東宮參見劉後,並往各宮看視。陳林領旨,引著太子,先到昭陽正院朝見劉後,並啟奏說:「聖上將八千歲之三世子,封為東宮太子,命奴婢引來朝見。」太子行禮畢。劉後見太子生得酷肖天子模樣,心內暗暗詫異。陳林又奏還要到各宮看視。劉後說:「既如此,你就引去;快來見我,還有話說呢。」陳林答應著,隨把太子引往各宮去。
路過冷宮,陳林便向太子說「這是冷宮,李娘娘因產生妖物,聖上將李娘娘貶入此宮。若說這位娘娘,是最賢德的。」太子聞聽產生妖物一事,心中就有幾分不信。這太子乃一代帝王,何等天聰,如何信這怪異之事?可也斷斷想不到就在自己身上,便要進去看視。恰好秦鳳走出宮來,(陳林素與秦鳳最好。已將換太子之事悄悄說明:「如今八千歲的世子就是抵換的太子。」秦鳳聽了大喜。)先參見了太子,便轉身進宮奏明李娘娘。不多時,出來說道:「請太子進宮。」陳林一同引進,見了娘娘,太子不由得淚流滿面。這正是母子天性攸關。陳林一見,心內著忙,急將太子引出,仍回正宮去了。
劉後正在宮中悶坐細想,忽見太子進宮面有淚痕,追問何故啼哭。太子又不敢隱瞞,便說:「適從冷宮經過,見李娘娘形容憔悴,心實不忍,奏明情由,還求母后遇便在父王跟前解勸解勸,使脫了沉埋,以慰孩兒淒慘之忱。」說著,便跪下去了。劉後聞聽,便心中一驚,假意連忙攙起,口中誇讚道:「好一個仁德的殿下!只管放心,我得便就說便了。」太子仍隨著陳林上東宮去了。
太子去後,劉後心中哪裡丟得下此事,心中暗想:「適才太子進宮,猛然一見,就有些李妃形景;何至見了李妃之後,就在哀家跟前求情!事有可疑。莫非六年前叫寇珠抱出宮去,並未勒死,不曾丟在金水橋下?」因又轉想:「曾記那年有陳林手提妝盒從御園而來,難道寇珠擅敢將太子交與陳林,攜帶出去不成?若要明白此事,須拷問寇珠這賤人,便知分曉。」越想愈覺可疑,即將寇珠喚來,剝去衣服,細細拷問,與當初言語一字不差。劉後更覺惱怒,便召陳林當面對證,也無異詞。劉後心內發焦,說:「我何不以毒攻毒,叫陳林掌刑追問。他二人做的事,如今叫一人受苦,焉有不說的道理。」便命陳林掌刑,拷問寇珠。劉後雖是如此心毒,哪知橫了心的寇珠,視死如歸。可憐她柔弱身軀,只打得身無完膚,也無一字招承。正在難分難解之時,見有聖旨來宣陳林。劉後惟恐耽延工夫,露了馬腳,只得打發陳林去了。寇宮人見了陳林已去,「大約劉後必不干休,與其零碎受苦,莫若尋個自盡。」因此觸檻而死。劉後吩咐將屍抬出,就有寇珠心腹小宮人偷偷埋在玉宸宮後。劉後因無故打死宮人,威逼自盡,不敢啟奏,也不敢追究了。劉後不得真情,其妒愈深,轉恨李妃不能忘懷,悄與郭槐商議,密訪李妃嫌隙,必須置之死地方休。也是合當有事。且說李妃自見太子之後,每日傷感,多虧秦鳳百般開解,暗將此事,一一奏明。李妃聽了,如夢方醒,歡喜不盡,因此每夜燒香,祈保太子平安。被奸人訪著,暗在天子前啟奏,說:「李妃心下怨恨,每夜降香詛咒,心懷不善,情實難宥。」天子大怒,即賜白綾七尺,立時賜死。誰知早有人將信暗暗透於冷宮。秦鳳一聞此言,膽裂魂飛,忙忙奏知李娘娘。李娘娘聞聽,登時昏迷不醒。正在忙亂,只見余忠趕至面前,說道:「事不宜遲!快將娘娘衣服脫下,與奴婢穿了。奴婢情願自身替死。」李妃甦醒過來,一聞此言,只哭得哽氣倒噎,如何還說得出話來。余忠不容分說,自己摘下花帽,扯去網巾,將發散開,挽了一個綹兒;又將自己衣服脫下,放在一旁,只求娘娘早將衣服賜下。秦鳳見他如此忠烈,又是心疼,又是羨慕,只得橫了心在旁催促更衣。李妃不得已將衣脫下,與他換了,便哭說道:「你二人是我大恩人了!」說罷,又昏過去了。秦鳳不敢耽延,忙忙將李妃移至下房,裝作余忠臥病在床。剛然收拾完了,只見聖旨已到,欽派孟彩嬪驗看。秦鳳連忙迎出,讓至偏殿暫坐。「俟娘娘歸天後,請貴人驗看就是了。」孟彩嬪一來年輕,不敢細看;二來感念李妃素日恩德,如今遭此凶事,心中悲慘,如何想得到是別人替死呢。不多時,報道:「娘娘已經歸天了,請貴人驗看。」孟彩嬪聞聽,早已淚流滿面,哪裡還忍近前細看,便道:「我今回復聖旨去了。」此事若非余忠與娘娘面貌彷彿,如何遮掩得過去。於是按禮埋葬。此事已畢,秦鳳便回明余忠病臥不起。郭槐原與秦公公不睦,今聞余忠患病,又去了秦鳳膀臂,正中心中機關,便不容他調養,立刻逐出,回籍為民。因此秦鳳將假余忠抬出,特派心腹人役送至陳州家內去了。後文再表。從此秦鳳踽踽涼涼,淒淒慘慘,時常思念徒兒死的可憐又可敬,又惦記著李娘娘在家中怕受了委曲。這日晚間正在傷心,只見本宮四面火起。秦鳳一見已知是郭槐之計,一來要斬草除根,二來是公報私仇。「我縱然逃出性命,也難免失火之罪,莫若自焚,也省得與他做對。」於是秦鳳自己燒死在冷宮之內。此火果然是郭槐放的。此後劉後與郭槐安心樂意,以為再無後患了。就是太子也不知其中詳細,誰也不敢洩漏。又奉旨欽派陳林督管東宮,總理一切,閒雜人等不准擅入。這陳林卻是八千歲在天子面前保舉的,從此太平無事了。如今將仁宗的事已敘明瞭,暫且擱起,後文自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