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徐良這個人脾氣最好,一般的事情從來不發火,就是該發火的事情,有時候從外表也看不出來。但是現在,情況有點變化,徐良的肝火非常盛,你想想,攤上那麼大的事情,泰山壓頂,痛斷肝腸,他能不急嗎。這陣兒,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回大同府,見著欽差顏大人說明經過,馬上就搬兵,踏平閻王寨,把這伙兒賊人抓住,刀刀斬盡,刃刃誅絕,給死去的老少英雄報仇,那才能滿足他的心意呢。您想想,在這種情況下,有人罵他,他能幹嗎?徐良把眼珠子一瞪,白眉就立起來了,心說:我就得瘋著點,不然的話,人能把人欺負死,徐良「嗖」就蹦到了大道上,一把拽出金絲大環刀,用手指點著馬上這個人:「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教訓你三老子,你問我想活不,我還想問問你是不是活膩味了!」「喲,」騎馬那個人把臉往下一沉,「醜鬼,你還不忿兒吶,今天我來教訓教訓你。」說著話,一抬腿,從馬上跳下來了,把馬鞭交給手下的僕人,飄帶一解,把外衣甩掉,跳到徐良面前,舉手就打。徐良也不問青紅皂白,用大環刀一接他的胳膊,刷一刀,這個人往下一撤胳膊,徐良一反手又是一刀,跟這個人就戰在一處了。等一伸手徐良發現,這個人可不白給,空手奪刀,滴溜溜身形亂轉,恰似猿猴一般。徐良砍了人家七八刀,沒砍上,正在這時候,車簾撩起來了,從裡邊一探頭,出來個老頭兒。這老者長身軀,往車前邊一看:「小亮子,怎麼回事?為什麼跟人家伸手,還不給我住手嗎?」此人聞聽,虛晃一刀,跳出圈外,來到車子旁邊,躬身施禮:「爹,我在這兒遇上個不講理的人,我打算教訓教訓他。」「呔,這是什麼時候,你還給我惹禍啊,我看是你不講理,還不給我退在一旁!」「是!」年輕人規規矩矩退在一旁了。老者一抬腿,從車上下來了,邁著方步,來到徐良近前。噢!徐良閃目一看,這老頭兒長的可夠排場的,身高八尺掛零,細腰梁寬膀梢,面如晚霞,花白鬍鬚撒滿前胸;頭上戴著杏黃緞子鴨尾巾,頂梁門安著塊美玉,半匹黃綾子包頭,身穿鵝黃色短靠,勒著十字絆大帶煞腰,下面騎馬扎蹲襠滾褲,蹬著一雙抓地虎快靴,外面披著古銅色英雄大氅,白護領,白水袖。在老頭兒的身後,背著一對特殊的兵刃,徐良沒看清楚。這對兵刃叫萬字青銅鐸,是屬於二十四路外無形的傢伙。老者往前一站,二目如燈,五官貌相長得十分慈祥。老者衝著徐良一抱拳:「年輕人,請不要生氣,方才跟你動手的那個人,是我的小兒子,別看他不年輕了,但是不懂事,言語不周,多有冒犯,還請壯士擔待,老朽這廂賠札了。」徐良一看,氣就消了,人都是順的好吃,橫的難嚥。徐良感到自己肝火也有點盛,趕緊往旁邊一閃身:「擔待不起,擔待不起,也怪山西人不對,老人家,你不必客氣,請過去,請過去。」徐良一閃身,意思是,你們走你們的道,我辦我的事。可就在這一剎那,老頭兒都瞅明白了,再聽徐良一說話,滿嘴山西口音,一瞅這白眼眉,面如紫羊肝,再瞅瞅他手中的兵刃,老者就問:「年輕人,請留步,老朽冒犯,我問一聲,你是不是姓徐叫徐良?」「呀!」徐良心說:還真有認識我的,既然人家指出來了,就不必隱瞞了。老西兒點了點頭:「俺正是山西人。」「唉喲,孩子,白眼眉為記啊,我可見著你了。」老者說著話就過來了,拉著徐良連搖頭帶跺腳:「啊呀,這真是誤會!誤會!小亮子,還不過來見你徐大兄弟。」那個人一聽傻了,趕緊把長大的衣服穿好了,邁步來到徐良面前:「哎,您就是山西雁白眉大俠?」徐良點點頭。「哎喲,兄弟,恕小兄眼拙,多有得罪,兄弟,哥哥我這賠禮了,往後您還得多擔待。」說到這兒,一片雲彩消散了。可是徐良也有點發愣,這兩個人沒見過。老頭兒看出來了:「徐良啊,大概你不認識我們爺倆,我們也是跟你初次相見,但是你有白眼眉為記,世界上的人有幾個長白眉的呢?再看你使的金絲大環刀,我就把你猜出來了。別看咱倆沒見過,我跟你師父可有交情,你老師是不是金睛好鬥梅良祖啊?」「不錯,是我老師。」「我跟那老猴崽子交情莫逆,大概你也聽說過吧,我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家住江蘇嘉興縣,中山劍俠,人稱中山俠客武元功,我姓武。」徐良想起來了,這個人的名字我的老師梅良祖不止一次提到過,還說將來你闖蕩江湖,如果到過江蘇嘉興縣千萬別錯過機會,我有個最好的朋友叫武元功,那人的八仙劍打遍天下沒有對手,另外,他自己研製了一套兵刃,叫萬字青銅鐸,蓋世無雙,如果你見著這個人,好好虛心學習,他一定能傳授你絕藝。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老頭兒一報名,忽然他想起來了:「啊,鬧了半天,你是老伯,我給老伯磕頭了。」「起來,起來,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禮。徐良啊,你師父可好嗎?」「我……」一句話碰到徐良傷心之處,再看徐良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了。武元功就是一愣:「徐良你怎麼了?難道說你老師他……」「老伯,不要再講了,我老師剛死。」「喲,怎麼死的?什麼病?」「不是有病,一言難盡。」徐良本來不想說,一聽這個人不是外人,於是,把閻王寨的事,簡簡單單訴說了一遍。不說便罷,等徐良話音剛一落地,老者把腳一跺,用手遠指閻王寨:「黃倫啊,黃倫,你小子不是人啊,怪就怪老朽錯翻了眼皮,把偌大的山寨讓給你,鬧了半天你是一隻狼啊,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他兒子叫武亮,人送綽號神槍小白龍。武亮過來了:「爹,怎麼樣?當初我就說過,他不是人,你老一百個不信,怎麼樣呢?現在您明白了吧,您看他都幹了些什麼事,在家裡起身的時候,您還認為是謠言,現在是真的了吧,我徐三弟能說瞎話嗎?」徐良聽不明白他們這話是什麼意思,就見武元功罵過多時,拉著徐良說:「孩兒啊,你的意思是回大同搬兵?」「對,我要搬兵求救,踏平閻王寨,給死去的師父、各位英雄報仇。」「好!孩子,能不能聽我一句話。」「老人家您說吧。」「我跟你師父有交情,慢說你要給他報仇,我也想給他報仇,只是你去搬兵,什麼時候能回來,遠水不解近渴,如果你相信你這個老伯,你不必搬兵,我領你趕奔閻王寨,親手捉拿黃倫和飛劍仙朱亮,任憑你發落,你看怎麼樣?」徐良看了看武元功,心裡頭一翻個兒:這老頭兒口氣可不小啊,大概也是個牛皮匠;但據我師父說,他不是個牛皮匠,他怎麼敢說這樣的話啊?就憑你一個人到閻王寨拿黃倫,拿朱亮,談何容易啊!我們一百多人都沒有辦法。但是徐良還不能跟人家直說,他一樂:「好,我多謝老伯的盛意,不過,我覺著把握不大,那黃倫非常陰險,朱亮非常厲害,恐怕您老人家孤掌難鳴,還是搬兵的好。」「哈……孩子,你說這話是不是對我不相信啊,也難怪,咱爺倆沒處過,你認為老朽我在這吹牛皮,要這樣想,你錯了。我也不是說大話,我要一進閻王寨,叫黃倫跪著死,他不敢站著活。我說句玄話,眼前有一泡屎我叫他吃了,他都不敢不吃,更別說朱亮。孩子,你就當上了回當,跟我回去,你看我說話算數不算數,大不了你再設法逃出閻王寨,再搬你的兵。」徐良叫人家這一席話給憋住了,老西兒這人挺忠厚,如果說斷然拒絕,不聽人家的,自己就搬兵,顯見得太有點不夠意思,眼看著老者把話說絕了,背不住他有特殊的能耐,不然的話,他怎麼能這麼說呢。我離開閻王寨,走出來又不遠,跟他回去一趟也沒什麼虧吃,大不了順著那條秘路再出來唄;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能要了黃倫的命,能把飛劍仙朱亮給勝了,我不就省事了嗎。對,想到這,徐良滿面賠笑:「要這樣一說,您可就得多幫忙了。」「怎麼能說幫忙呢?你還不清楚,這個事也是我的事,如果黃倫真犯了大法,我還得跟著吃官司哪,你跟我走吧。」「我就跟你這樣進閻王寨?他們都把我恨死了。」「沒關係,大搖大擺跟著我走,我看他們哪一個敢動你一根汗毛。」神槍小白龍武亮過來了:「兄弟,你就跟我甩著肩膀往裡走,我們幹什麼你幹什麼,你看他們誰敢動你。」徐良一看這爺倆吹得「烏丟烏丟」的,好吧,咱就試試。徐良也沒化裝,把衣服收拾收拾,大環刀還鞘,跟著掛車,開始進閻王寨。他們走的是大道,不用鑽山洞就走到頭道關口鬼門關。車子停住了,神槍小白龍打馬往前一挺,噠噠噠噠勒馬停住了:「哎!有沒有帶活氣兒的?」這話說出去就特別難聽,守關的嘍囉兵往外一探頭:「呔……哎喲,您這是從哪來?」「你說從哪來!快告訴黃倫,叫他列隊來迎接。」「唉,好勒!」守關的兵趕忙開關落鎖,有人騎快馬到裡邊報信去了。徐良一看有門兒,這爺倆果然有點神力,徐良的心裡升起一股希望。進了鬼門關,又過了斷魂關,一行人馬開始往山裡走,走了一半就聽見炮聲震天,咚嗒嗒嗒,九聲炮響,表示熱烈歡迎,緊跟著鼓樂喧天。徐良抬頭一看,旗旛招展,繡帶飄搖,從山上下來無數的人,全都是錦衣繡襖,紅燈開道,白天點燈表示歡迎的意思。手下人呼拉往兩邊一閃,正中間有一匹黃馬,馬鞍上坐著一個人,正是天德王黃倫。就見他滾鞍下馬,提帶撩袍,登登登,一路小跑來到車前,跪倒在地,連叩響頭咚咚咚:「老人家,您這是從哪來?怎麼事先連封信都沒來,要知道,我派人接您去,我太感到突然了。老人家,趕緊往山上請。」再看後邊一百多個人,趴在地下給老人家叩頭。武元功從車上下來,把臉蛋子沉著:「免禮。黃倫,我這一來你感覺著突然嗎?」「是,事先一點信兒我都不知道。」「哈哈哈,我就為著是叫你突然,要叫你知道信兒那就不好辦了。走吧,有事到裡邊咱們再說。」黃倫偷眼一看,老頭子冷若冰霜,臉蛋子這個嚇人啊,再往老頭子身後一瞅,一眼看見徐良了,天德王倒吸了一口冷氣:「老人家,這個人跟您是什麼關係?」「啊?」武元功回頭瞅瞅徐良,「你問他啊?我的好朋友,我把他領來你不歡迎嗎?」「啊,原來是您的好朋友,我哪知道啊,我照樣歡迎,往裡請,往裡請。」神槍小白龍拉著徐良就往裡走,群賊一看,徐良眼珠子都紅了。飛劍仙朱亮的鬍子撅起老高,乾瞪眼不敢說別的,就好像眾星捧月一般,把中山劍客請進天王殿。凡是山上的人,見中山劍客來了全跪倒了:「老人家,您好,歡迎老人家登山。」老人氣不打一處來,用眼睛狠狠瞪他們一眼,連一句話都沒說,挺胸從人群中穿過。徐良和武亮並肩走過人群,就見武元功邁大步走到正中央的高台上,一屁股就坐到黃倫那把椅子上,武亮和徐良,背手站到武元功的身後,黃倫沒坐兒了,垂手站到桌旁。別人一看,連黃倫都站著,誰還敢坐。天王殿的人都快站滿了,大殿裡靜悄悄的,空氣十分緊張。武元功坐下,手捋著鬍鬚,一言不發,就見天德王黃倫冒汗了,沒話在這兒找話:「老人家,您這是從家裡來嗎?」「嗯,不從家來能從哪兒來?」「是是是,一路上走了多少日子?可夠辛苦的。」「天不苦,我命苦,怪我當初錯翻了眼皮,拿狐狸當人了。」「唉,是是是,老人家,您肝火怎麼這麼盛啊?是不是現在我來陪您進膳?你想吃點什麼?吩咐下來,我讓御膳房給準備。」「我氣都氣飽了,黃倫,你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虛,說這些廢話都沒用。我且問你,你要如實地跟我講,你是造反了嗎?」「唉,老人家您這是指什麼說的?」「指什麼說的?我在江蘇家鄉就聽見了傳聞,說你把大旗挑起來了,自封天德王,還把你手下的弟兄加官晉級,真叫我可發一笑啊,我真不明白,沒人封你就當了王子了,你們這幫人光當了官上哪關餉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無恥到了極點,有沒有這事?」「唉,老人家,這不是謠言,果然有此事。」「好,我再問你。聽說你勾串寧夏國,寧夏國的國王趙元浩許給你多少好處,襄陽王趙玨給你多少條件,你們暗地裡勾打連環,你給人家當狗使,在前邊探道,利用這座閻王寶殿山勢凶險,易守難攻,你把它變成殺人的戰場。你還派人擾亂大宋的邊境,封城佔地,做盡了壞事,這事有沒有?」「老人家,有倒是有,不過不像您說的那樣……」「呸!黃倫啊,你還跟我狡辯,我手中掐著真贓實據呢,我告訴你,這次我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要跟你算這筆總賬!」黃倫臉上一陣白,一陣青,汗珠子滴滴嗒嗒直往下淌,連一句反抗的話也不敢說。徐良就站在武元功身後,心裡也納悶兒,這麼跋扈的黃倫,為什麼在武老劍客的面前像個避貓鼠。說到這,咱得把這個底亮一亮,究竟為什麼?這裡邊有原因,要想知道怎麼回事,還得從黃倫身上說起。
這黃倫就是東京汴梁開封府的人,祖居開封,家中書香門第,世代沒有做官的,但是都念了不少書,到黃倫這輩上,書也沒少念。這人從小就野心勃勃,總想著十年寒窗苦,一舉成名時,將來高榜得中,在人前顯勝,那多尊貴啊!我這前途,簡直是光輝燦爛,我非得出人頭地不可。他志向不小,野心挺大,可是,事與願違,年年趕考,年年落榜。他的命運就好像洪秀全差不多,洪秀全五次考試不第,他比洪秀全還多,七次落榜,把黃倫氣的幾次都發了瘋了。他認為官場太黑暗,我這麼個人才你們怎麼就發現不了呢?看來在這個世上我沒法呆了,有幾次他想尋死,但又沒死。正趕那年黃倫的父母都故去了,他把家裡的東西變賣變賣,弄了點現錢,賭氣地離開了開封。他從書本裡得了這麼些經驗,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不在京城呆著,我找地大人稀的地方,萬一有人發現我是個人才,我可以大有作為。他就懷著這樣一顆心,買了一匹馬,起身遊歷全國。可是上哪去也沒有找到稱心如意的地方,也沒有人賞識他這個人才,錢也花沒了。數年前,黃倫來到塞北閻王寨。那時候的閻王寨不叫閻王寨,叫燕王寨。他來到這兒之後,看到有礦工在這裡幹活,另外,這裡山林挺茂密,生活比較得過,自己錢也花得差不離了,乾脆在這賣點苦力,掙點路費活命吧。就這樣,他在這裡紮下根了,在工棚裡一住,跟人家干苦力活。人家都是本地人,適應本地的氣候,也有人照顧,他是光身一個人,沒病沒災的時候還行,一旦有事的時候就傻了。偏趕那年的冬天,他得了傷寒病,工頭一看,這位沒家沒業,若死在工棚裡頭,誰擔得起這個責任,乾脆趁著他還有氣,把他拉出去扔了得了。於是拿床破被把他一包,打算拉到荒山上扔掉。這事有多巧,正好遇上中山劍客武元功了。武元功在閻王寨開了一座林場,挺掙錢,這些伐木工也好,挖礦工人也好,都是他手下的夥計。武元功到年底了打算查查賬,到四外溜躂溜躂,偏趕遇上這件事。他一看拉著個人,到跟前一摸還有口氣,問工頭是怎麼回事,工頭不敢隱瞞,如實地向武元功說了。老頭子把眼一瞪:「你們還有點人性嗎?這人還沒死呢,你們要往哪兒扔?你們做這事不怕斷子絕孫嗎?」這些人把嘴一咧:「他沒家沒業,萬一死在工棚裡,咱們也說不清道不明呀,他又沒錢,誰拿錢給他請大夫醫治啊?」老頭兒一想,這麼辦吧,把他接到我家去吧。就這樣,武元功把黃倫接到自己家去了,騰了間房子,撥出來兩個人服侍他。當時武元功是出於慈悲的心腸,沒有別的用意。有人給黃倫煎湯熬藥,冬去春回,他病好了。黃倫揀了條命,一問,人家才跟他說,要不是武老劍客救你,焉有你的命在?武老劍客把他救了,把黃倫感動得涕流滿面,見了武元功他就趴在地下,不知說什麼好:「老劍客啊,我之所以有今天,是您賞給我的,我就是變牛變馬,也難報恩情之萬一啊,老人家您叫我幹什麼都行,我非報恩不可。」武元功樂了,問他:「你是哪兒的人?叫什麼名字」「叫黃倫。」「你會什麼手藝?」「我不會什麼,就會唸書寫字。」「那好。」武元功一想,在這偏邦塞北,單單林木多,唸書的人不多,手中真缺少有學問的人,一聽他念過那麼多年書,挺高興,就把黃倫留到家中,讓他當了一名管賬先生。黃倫為了報恩,加倍工作,兢兢業業,把山林礦產管理得井井有條,賬面上清清楚楚,而且他對人也好,大夥兒沒有一個不挑大指稱讚他的:「這黃先先好,別看年齡小,還有兩下子,見人還隨和,學問還大。」這件事傳到武元功耳朵裡了,老頭兒挺高興,覺著發現人才了。有一天過節,武元功高興,到黃倫屋裡,一看黃倫不在,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老頭兒信步到了桌前背手一看,上面放著一首詩,字寫得很漂亮,這首詩是四句話,上寫:三尺龍泉萬卷書,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報國安天下,枉稱男兒大丈夫。落款是黃倫。武老劍客一玩味這首詩的意義,就知道黃倫此人不俗啊,抱負挺大,這人絕不是個庸才,對他更加器重了。那時,他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二兒子不在身邊,就小兒子武亮在身邊,武亮還有個姐姐,叫武秀雲。老頭兒一想,不如就招個女婿,把我女兒秀雲許配給他,郎才女貌,他又有學問,這該多好,於是就跟兒子商量這事。武亮雖小,但不同意:「爹,有道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您跟他才處了多久,再一說您看他有學問,就把我姐姐給他,往後他要不是好人,您不是後悔了。」「唉,」武元功說:「孩子,你懂什麼?我飽經世故,不管什麼人,我用眼睛一看就知道好壞,這個人絕對錯不了,你姐姐跟他,將來就有福享。」那時,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武元功做主,把女兒許配給黃倫。黃倫由賬房先生一躍成為乘龍佳婿,更了不得了。為了補報武元功的恩德,他更是加倍地努力工作,顯示出自己的才華。自從武元功把他招了女婿之後,老頭兒減輕了負擔,把森林、礦產全都交給黃倫執掌,老頭兒樂得享福。黃倫一想,我這時不幹什麼時候干呀,因此,幾年的工夫,把閻王寨治理得井井有條。再加上中原水旱無收,許多人為了吃口飽飯,流落到塞北,一聽說這裡招募工人,紛紛報名參加。來的人有房子住,有活幹,有飯吃,誰不喜歡啊。一傳十,十傳百,幾年的工夫,閻王寨就變成了一個熱鬧繁華的大集鎮,人口多達數萬,哪一個不聽黃倫的,誰不聽武元功的,人家是東家,沒人家,老少都得凍餓而死。無形中,這些人都成了他們使用的工具,叫幹什麼幹什麼。老頭兒享了福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他原籍是江蘇嘉興縣的人,現在他動了思鄉之念,想回老家去。原來分不開身,這麼大片的產業沒人執掌,如今有了黃倫,正可抽身。老頭兒就把姑娘、女婿叫到身邊,說:「我打算回原籍去養老,這兒就交給你們夫妻,你們好好執掌。」黃倫起初不答應:「人,四海為家,您在這裡挺好,何必非回原籍呢?」老頭兒說:「不,我主意已定,萬言難改,過些天我就走,但是我回家後也不是不來了,隔個三年兩年的,我來一趟,只要我不死,咱們會常見面。」就這樣,他帶著兒子武亮回到嘉興,三年一趟,五年一趟,經常到閻王寨來看看。他發現,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這時塞北不太安定,土匪經常出沒騷擾。黃倫為了保衛鄉址、財產不受損失,就編了個聯莊會,在工匠之中選拔年輕的,從外地請來不少會武術的老師,教這些人拳腳,打造刀槍棍棒,這些人就當了專業莊客。同時,黃倫又怕這些人沒有經驗,花重金聘請了不少會武術的人,這些人就成了職業保鏢。這支隊伍越來越大,後來竟發展到兩三千人。武元功看了,心中一動,黃倫跟當初不一樣了,原來是耍筆桿的先生,現在竟然變成了武士和莊頭,萬一他要走錯了道可不得了啊。他一瞅黃倫出來進去,高頭大馬,前護後擁,保鏢的鏢師一跟就是一大幫,他說幹什麼,這些人無條件地服從,他要說造反,這些人都得隨著,這就引起武元功的擔心。有一天,武元功把黃倫叫到眼前,把姑娘也叫到眼前,一家人坐下了,武亮也在,老頭兒問黃倫:「孩子,現在邊境不太平,你也招集了這麼多人,拿刀動槍,這要出了人命怎麼辦?當然,保衛鄉址,殺死賊匪不算什麼,萬一殺錯人呢,傷了好人怎麼辦?我替你十分擔心啊。孩子,三條大路走中間,你可別走錯了路啊,萬一你聽了壞人的鼓動,心眼一偏,再做了壞事可不得了啊。」武元功這一說,黃倫明白:「爹爹,您的意思我全懂,您是不是怕我造反?」「有這意思。」「哪能呢?我是大宋朝的臣民,奉公守法的百姓,我能幹那種事?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別看我養了這麼多莊客和武士,那是為了保衛鄉親的安全,咱也不私打鬥毆,能有那些事嗎,您就放心吧。」老頭兒說:「不行,我不放心,因為家離這裡太遠,我好幾年才來一趟,叫我放心不下。」老頭兒為了約束黃倫,「孩子,你要真感謝我,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您說吧,什麼條件?」「你得給我立個字據,寫明白,將來有一天你不聽我的話怎麼辦?」黃倫一笑:「爹,大好了,私憑文書官憑印,您叫我怎麼寫我就怎麼寫。」「不,我要看看你的真心。」黃倫毫不猶豫,準備了兩塊白綾,鋪到桌上,提筆在手,略加思索,刷刷點點,列寫條件一二三,那上邊寫的什麼?第一款,我之所以能活在世上,全是中山劍客武元功所賜,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老人家叫我站著死,我不敢跪著活;叫我怎麼樣就怎麼樣,如果違背此款,我臨危不得善報;第二款,閻王寨所有的財產,包括山林和礦產,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老武家的,我無非在此代管,將來我要是變了心,老人家有權把這一切財產收回,我可以淨身出戶,口不應心,不得善終;第三款,我是奉公守法的,到任何時候不得走歪道,若走歪道,我的恩人有權處治我。總而言之,寫得非常誠懇。最後,把中指刻破,畫了押,老頭兒一份,他一份。老頭兒把這份帶起來了:「孩子,我可不是非要你的把柄,我到時要考驗你的真心,離遠了,我有點不放心,有這個東西,到時候我一看就放心了。」老頭兒把這證據帶走了。果不出所料,就在武元功走後的當年冬天,山上來了個人,此人叫賽活猴劉雪巧,長著兩行伶俐齒,一個三寸不爛舌,連死人都能說活了。他跟黃倫接近之後,從上午講到下午,從國內講到國外。這小子也是個野心家,他經常對黃倫說:「英雄出於亂世,亂世才出英雄。就憑您胸懷大志,這麼有學問,您幹什麼當這個土財主呢?缺錢嗎?你那庫房裡堆滿了金銀,你吃的是山珍海味,你得做番事業呀,若這樣老死於林泉,一點味道都沒有。」黃倫原來就是個野心家,一聽他這話正中下懷,就向他徵求意見:「你看我能幹什麼?」劉雪巧說:「你放開眼睛瞧瞧,現在是什麼形勢,寧夏國的國王趙元浩,是有道的明君,早晚要把大宋朝推倒了,目下正在用人之時。你這閻王寨,易守難攻,地勢險要,正是進攻大宋的咽喉要地。你乾脆就保了寧夏國王吧,讓他封你個官,你有一個國家給你撐腰,要錢有錢,要勢有勢,就憑你這威望,振臂一呼,老百姓都響應,扯起大旗你不就造反了嗎?將來紫袍金帶,流傳後世,何樂而不為呀!我給你相了一面,你有日月龍鳳之姿,天子之命,說不定早晚你就是皇帝陛下,那皇上就不許咱們當嗎?就只許老趙家當嗎?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天下乃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這個機會你要是錯過了,可是天大的遺憾啊!」開始黃倫不聽,架不住他老吹風,吹來吹去把他的心吹活了。可又一想,要幹這事可對不起我老岳父啊,當初有約法三章,這可怎麼辦呢?他把這件事和劉雪巧說了。劉雪巧一聽樂了:「你唸書念得太多,念迷了,這有何難呀?要是你不成功,老頭兒跟著受株連;你要成功了,他就沒的說了,勝者王侯敗者賊,我就不相信,你當了皇上或者王子,他反對,豈有此理啊?這事咱們別跟他商量就干,將來成功了,他絕不會反對。」黃倫一聽有道理,因此兩人就偷偷地定准了。劉雪巧說:「明天就下山,再找個幫手來。此人,人送綽號金鏢俠,叫林玉。這林玉可了不起啊,那掌中一把寶劍,打遍天下沒有對手,在塞北提起他來,無人不知,掌中的神鏢百發百中,他還能帶伙人來,要說咱成其大事,他準保能算一份。」結果林玉真來了。經過林玉之手,又介紹了大力神車新遠,喪門神金大力,因親結親,因友結友,人越聚越多。人多了便良莠不齊,牛鬼蛇神什麼樣的都有了。以前黃倫約束得挺嚴,後來也就鬆了,所以殺人的兇犯、強盜,什麼樣的人都歸隊了,越湊人越多,勢力也就起來了。經過劉雪巧往返奔走,寧夏國王趙元浩終於詔准,承認他為天德王,並說:「我承認你,封你為王子,將來你可以設百官,用多少錢我寧夏國給,可有一樣,你得聽我的話,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黃倫樣樣全答應了,結果叫人家牽著鼻子走,越陷越深,成了大宋的反叛。這麼大的事能不傳到武元功耳朵裡嗎?武老劍客一開始不相信,認為這是笑話,但架不住人們都這麼說,老頭兒就沉不住氣了,心想:這黃倫要做死呀,你死不死不說,我女兒在你身邊呢,讓她跟著你挨刀,那我可不幹,若真是這樣,我就收回閻王寨,按那字據辦事。因此帶著兒子武亮,賭著氣來到閻王寨,這才巧遇徐良。為什麼老頭兒說那麼大的話,因為有字據。黃倫欠人家的情,老頭兒在他面前說話理直氣壯,所以,在這天王殿一坐,武元功損他罵他,他都沒詞兒,最後武老劍客一伸手把字據拿出來了,「啪」一摔:「黃倫,這是你寫的吧?」「是我寫的。」「你說話算不算數?」「哪有不算之理呀?我要不算,天誅地滅。」「好,我但願你不死!你馬上就傳旨,把朱亮為首的眾人全都給我立拘鎖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