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芸瑞扎死王典,群賊一陣大亂,群賊無首就亂了套:能走的走、能藏的藏,有那麼一小部分還在做困獸之鬥,整個院兒裡頭就打開了交手仗,不是單對單個對個,而是混戰在一起。聽吧,武器的撞擊聲,人們的嘶喊聲……一直打到日頭都升起來了這場戰鬥才宣告結束,宋軍整個佔領了八寶疊雲峰青松狼牙澗。放眼一看,山坡上、大廳裡,院裡院外、草叢之中,到處是屍體,橫七豎八,空前慘烈。有人統計了一下,攻打八寶疊雲峰這次大戰雙方共死傷了兩千一百多人,這是在蔣平的差官隊剿匪以來頭一次惡戰;同時還抓住兩千多個俘虜。蔣四爺和徐良招呼軍兵和差官隊,趕緊撲滅大火維持秩序,把那些俘虜用繩拴上分批押下疊雲峰。可徐良最關心紫面金剛王順、白蓮花晏風,因為打了交手仗,又是個黑天,分不清誰是誰。現在天亮了,得仔細檢查。徐良在死人堆裡翻來翻去沒找著王順和晏風,又到俘虜隊伍中挨個兒對照也沒這兩人,急得徐良直跺腳。蔣四爺說:「良子別急,咱們好好兒搜尋,偌大個疊雲峰還不定藏在哪兒哩。」徐良一想也對,大軍又開始搜山,像梳頭髮似地來回梳了三遍,甚至把石頭縫兒都摳到了也沒這倆小子的蹤跡。不但他們倆找不著,差官隊裡還少了五個人:細脖大頭鬼房書安、玉面專諸白雲生、小義士艾虎、粉子都盧珍和霹靂鬼韓天錦。把蔣平急得什麼似的,心說:難道混戰中這五個孩子出事兒了?奇怪的是屍體、傷號裡都沒有,哪兒去了?大家莫名其妙。蔣平和展熊飛一商議:現在集中全力處理山上的後事,丟人的事派人分頭去找。那麼這幾個人哪兒去啦?王順和晏風哪兒去了呢?
話說這個假徐良、紫面金剛王順十分奸狡,在混戰之前他就盤算好了。他知道,誰都有活的希望,唯獨他沒有。他想:那徐良把我恨透了,要被抓住沒有我的好兒,輕者把我剝皮點天燈,重則五馬分屍剁成餃子餡兒呀,好一點把我送進東京開膛摘心……啊呀,這,怎麼琢磨怎麼也好不了!想到這兒他非常後怕,一種求生的慾望升到腦門子上:走為上策,我給誰賣命?他跟誰也沒商議,利用混戰中人們自顧不暇的機會鑽到後寨去了,他得去後寨去找點兒路費。他知道那五間倉庫裡應有盡有,現在又沒有人管。他很順利地把鎖頭打開進到裡頭,躺箱立櫃什麼都有。用他掌中這口假大環刀劈開幾個櫃子,果然裡邊有金銀,找了個包袱皮兒包了一大包,提著它轉身出來。也該他倒霉,迎面碰上細脖大頭鬼房書安。房書安在混戰中眼都殺紅了,正好到後院一抬頭看見王順,房書安一咬牙、大腦袋一晃:「唔——喂,你他媽溜躂到這兒來了?老子正想找你哪,看刀!」蹦過去就是一刀。王順這陣就怕人認出他來,無心戀戰。如果要安心打,一百個房書安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王順虛晃一招擰身上房,撒丫子就跑,奔後山下來了。房書安想回去找人,就怕斷了線兒。大腦袋一捉摸:唔,這小子要溜!不行,我得跟著他。他是疊雲峰的第一要犯,我不能讓他跑了。一邊追一邊喊:「唔——來人哪,假徐良王順跑啦,奔了後山啦……」小義士艾虎聽房書安那拉笛兒似的聲音說是王順跑了,他心一動趕緊轉身把白雲生、韓天錦和盧珍找著了。本想找徐良,一看徐良、白芸瑞殺得跟血人一樣,正在混戰之中抽不開身。時間不能耽擱,所以他們四個就提著兵刃追下來了。追到後山到處是戰場,到處是火光,再找房書安找不著可急壞了,艾虎他們趕緊奔後山,結果跑到岔道去了,他們奔東北,房書安卻追向西南。
單表房書安,這一陣兒他也豁出去了,壓著小片刀在後邊緊追不捨。出了疊雲峰跳過老山頭又跑出十里地,累得他吁吁直喘。王順提了個大包在頭前緊跑,房書安在後邊緊追,一面又喊:「哎站住!王順你跑不了啦,上天趕到靈霄殿,入地趕到鬼門關!不把你抓住姓房的絕完不了,你給我站住!」王順嚇得魂不附體,他倒不是怕房書安,他是怕徐良和白芸瑞。又往前跑了一程王順實在是累啦,吁吁帶喘停身站住,回過頭一看,就房書安一個人。啊唷,王順的心這才平穩一點:就他自己那我怕什麼?兔崽子,我把你大腦袋薅下來出出氣!我叫個飯桶攆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把包兒放在地下轉身奔房書安來了。房書安晃著大腦袋正追哩,一看王順不跑了,嚇得他也不敢追了,站住了。房書安回頭一看:「我的媽呀!一個人都沒有。」方纔他光顧追,認為後邊有一大幫人跟著哩,鬧半天就自己老哥兒一個!再一看王順奔他來了,轉身就往回跑。王順一邊追他一邊喊:「哎站住,假徐良在這兒哩,有種的你來抓呀,你跑什麼?」房書安一邊跑嘴還不老實,「放嘟嚕屁!等會兒我再抓你,這陣兒我沒空!」把王順氣得直哼哼,一想算了,這是個臭無賴,我別因為他耽誤時間,我能往回追他嗎,迎面碰上徐良怎麼辦?想到這兒返轉回身來找著銀子包他照舊往前跑。他剛一跑房書安又跟上了。房書安想:如果我跑了就斷線兒啦,再找這王順比登天也難,我干老兒想報仇全得化為泡影,再危險我也得跟著他,要看看這小子跑到什麼地方我好回去報信兒。「勒——嘿!王順你他媽站住,爺爺追來了,現在有工夫抓你來了。」把王順氣得鼻子眼兒冒火,心想:這玩藝兒多彆扭呵,怎麼就甩不掉他呢!轉身就回來了:「呸!來,過來,爺在這兒等你抓。」房書安看人家站住又不敢追了,躲到樹後急得直拉笛兒。王順往前一邁步房書安轉身就跑,等王順跑房書安又追。這倆人就像一條繩拴住了兩頭互相拽著。王順一邊跑一邊琢磨,心說:我要倒霉,這叫冤魂纏腿!別看這小子能耐不大,鬼點子很多,難道說我就擺脫不了他?眼珠一轉有主意了。這回他又站住了,房書安一看他站住自己也站住了,把小片兒刀晃了三晃:「喔,王順,你打算怎辦?」王順心平氣和地壓住火:「哎姓房的,咱倆做筆買賣你看怎樣?」「你說罷。」「姓房的,你別忘本,你也是綠林出身,後來才投開封府。但你這人可恨又可憐,誰不知你是被徐良欺負怕了,你投靠開封府就為了保住一條狗命罷了。我就不信徐良把你鼻子拉了你能不恨他,他把你五官損壞了你能饒得了他?之所以你現在這麼做是被迫無奈。房書安,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我也是綠林人,現在我倒霉了,這就是人在暗處須拉一把,你切莫趕盡殺絕啊。如果你房書安能高抬貴手把我放了,我一定報恩。王順是講義氣的人,將來你要有個馬高鐙短,我絕不能袖手,你看怎樣?你就高高手把我放了就得了。這事你知我知,身邊連第二個人都沒有,你怕什麼?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冤家多堵牆呵,我說這話有沒有道理?」房書安一聽:這小子是怕了我了,這叫邪不侵正。你心裡有鬼所以說軟和話。房書安鬼點子更多,低著大腦袋琢磨一陣:「嗯,你的話有一定的道理,那你說咱這買賣怎麼做?將來報恩未免太遠啦,我要活不到那時候怎麼辦?我打算來個現得利。」「行,現在我就給你錢如何?」「給多少?」「不知道。我傾囊而贈有多少給你多少。」王順把偷來的那包拿出來往地下一放打開包袱皮兒一過目,不少!黃的是金子,白的是銀子。他跟房書安說:「房爺,多了我是沒有啦,要有,我絕不吝嗇。看見沒?這一包全給你,能不能放我逃走?」「那是多少?」「一千來兩罷。」「太少點兒!真格的買條命才花這倆錢兒?」「房爺,你別逼得啞巴說話呀,我走得倉促,身邊沒帶巨款。這麼辦,將來我給你五千兩白銀補今日之情你看如何?」「這可是你說的呵!好罷,咱這人最講理,你把那包兒給我扔過來。」「哎!」王順把包兒包好,因為倆人離著挺遠,房書安不往跟前來。王順把這包兒拎在手裡一捉摸:別上當呵。「我說房書安,你給我起個誓,我要把這銀子給了你,你還追不追我了?」「你這人怎麼不相信人呢,姓房的最講義氣,大丈夫一言出口如白染皂。你要把銀子給我,要不放你,將來我死在亂箭之下、車壓、馬踩,不得善終。」「行,夠意思,接錢!」王順把這包銀子扔給了房書安。房書安用刀尖兒挑過來,也沒過數就把它圍在自己身上。等房書安圍完繫好,王順一笑:「房爺,青山不老綠水長流,他年相見我一定報恩。姓王的走了!」「等等,你往哪兒走?」「這個……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王順哪,你跟我走得了。我把你帶到開封府,包相爺有三口銅鍘,那狗頭鍘可快哩,我把你塞裡頭鍘了得了。」「唉!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我這錢白花了?」「放屁!你他媽的這錢是偷來的,不是你的。再說回來,你就是萬兩黃金也買不動開封府的官人,房大爺鐵面無私豈能受賄!方纔我使的是煙泡兒鬼吹燈。小子,你跑不了!」「哦呀呀,姓房的你損透了,難道你方才起的誓不算了?你就不怕應誓!」「愛怎麼就怎麼,我活這麼大早膩味了,車壓馬踩,愛幹什麼幹什麼,我全不在乎!小子,你跟我打官司得了。」把王順氣得頭發昏,眼前金花亂晃。心說:我算叫他把我調理苦了:本來就沒路費,都叫他誆去了。「王大爺我也豁出去了,臨死以前我也叫你有個受不了,哪裡走!」王順提刀來攆房書安,房書安比兔子跑得還快,進樹林就跑了。王順這次追是勉強的,追了那麼一會兒,一想算了,我一定得把這冤魂擺脫了,一會兒天亮可就來不及了。王順照舊跑,房書安照舊追。王順這回是頭也不回加快速度,房書安就攆不上人家了,眨眼之間消失到黑夜之中。房書安一直追到第二天日頭升起也沒找到王順的影子,他心裡涼了半截兒,斷線兒啦,白追了一晚上。怎麼辦呢?再往頭前看看,實在沒有就回山覆命,起碼可以叫干老兒順著這個方向追王順。但他轉了一圈兒,看這地方十分眼生,從沒來過。這回就放慢了腳步,因莊稼地裡有人幹活了,大道上男女老少牽驢趕車的、趕集上店兒的已經陸續出現,他再那麼跑就太不像話了。房書安把小片兒刀也收了起來,一邊擦汗一邊往前走。沒走三里地,前頭是個大鎮店。鎮口埋著塊石碑,上刻著「蔣家坨」三字,嚄!這地方叫蔣家坨,唷,不小啊。他過了石板橋進了鎮店,一看,少說也有五百戶人家。房書安想:王順肯定躲到這兒來了。
房書安不清楚,他現在已經進入湖南地界,再往前走不遠就是洞庭湖和長江,這個鎮店就離大江不遠,鎮店東西一趟大街,南北的買賣商和住戶,周圍環繞著青山,景致非常優美。但房書安心亂如麻,哪有心思觀看風景?他低著大腦袋一捉摸,這王順不定貓到哪一家,我得想辦法把他摳出來,抓住以後往干老兒面前一獻,他老人家得多高興!我也算投奔開封府之後立次大功。他打定主意進了街。這一陣有的買賣開門了,他看小十字街路西有個飯館叫三仙居剛掛上幌子,才覺得有點餓和乏,老腸子跟老肚子直干仗「咕嚕嚕,咕嚕嚕,」「骨兒呱,骨兒呱……」房書安想:這兩天就沒吃好飯,昨兒一天就光顧打仗了,水米沒沾唇,心說:我先進飯館把肚子填飽了,瞭解瞭解本地情況然後再說。就這樣他邁步進了三仙居。這買賣剛開門,他是頭一位顧客。夥計把桌子都擦完了,回過頭來打招呼:「唷,大爺您早!請坐罷。」「嗯,好說好說。」房書安找了個把窗戶的座位,夥計又擦抹桌案,擺上吃碟兒筷子問他:「大爺想吃點兒什麼吩咐下來罷。您是頭一位,廚師一高興給做點兒可口的美味。」「都有什麼哪?」「呵,我們三仙居是大飯館子,蔣家坨首屈一指。什麼都有:天上飛的,地下跑的,草裡蹦的,水裡浮的,煎炒烹炸樣樣俱全。」「用不著那麼麻煩,你隨便掂對掂對,冷葷熱素,揀那最拿手的給我做來。」「好,您用多少酒?」「多了不要,半斤。不過可要好酒。」「您放心,咱們有自製的『開壇十里香』!」「就是它罷。」夥計告訴廚房準備,房書安利用這機會往椅子上一靠,覺得昏昏沉沉身上有點乏,他知道這是沒有吃飯的緣故;另外,幾天也不得休息,眼睛發澀。這時街上買賣陸續開張,行人也逐漸增多,唯獨沒有紫面金剛王順。可又一想:即便王順出現了我怎麼抓他?沒有人家能耐大呀,我得想個好辦法。他正在胡思亂想,夥計把菜逐漸端來,老房用鼻子一聞:真香呵!大概是餓了的緣故,房書安低著大腦袋拿起筷子吃起來。這陣兒酒也燙好了,他一邊喝著一邊吃。用眼睛打量這屋還真不小,他坐的是散座,靠裡邊一趟五個單間是雅座,簾兒都沒掛。他想:這小地方還真有這麼闊氣的飯館,對,我有錢哪,訛王順一下就有一千來兩銀子,這回我得肥吃肥喝補補身子。想到這兒他掂掂銀子包不由得高興。房書安這人挺愛小,平日很節儉,一個錯錢捨不得花,如今發了個小財真是喜出望外,腰板挺著,晃著大腦袋吃上了。這時候飯館客人陸續就來了,前前後後也有二十幾個吃飯的,他一邊看一邊悶頭吃。正在這時候,就聽外邊鐋鑼一響走進一個盲人來,這是個大個老頭兒,腰有點佝僂;腦袋都禿頂了,就後腦勺兒有那麼一百多根頭髮,把它攏在一塊兒梳個小疙瘩鬏兒;大草帽在身後背著,斜挎著個黃布兜,油漬麻花,上邊還有幾塊補丁;這兜子鼓鼓囊囊稀里嘩啦直響,也不知道裡邊揣了些什麼,手裡頭拿著小鐋鑼,右手拄著杖;往臉上一看是個瞎子,光有白眼珠沒有黑眼仁。這老頭兒跌跌撞撞進了飯館。夥計趕緊迎上來:「老爺子慢點、慢點,……往這兒走,要用飯不?」「啊,聞著香味啦,這不是飯館嗎?」「這叫三仙居。」「就沖這名兒來的。有閒座兒嗎?」「您請到這兒……」「不不,我自己找張桌兒。」別看他看不見,他還挺愛挑剔,拿著棍子戳戳打打就戳到房書安這兒來了。「這桌子有人嗎?」「有一位。」「就這兒罷。」拉了把椅子坐到房書安對面,把明杖、鐋鑼兒都放下來。房書安這陣兒吃個不大離兒,肚子有點底兒了,抬頭瞅瞅這老頭兒,那臉大概有一個多月沒洗了,衣服不錯但是挺髒,袖面兒挽著露出那胳膊青筋暴出,瘦得不像個樣子了。老房心中暗想:人生一世窮富不等,這盲人多可憐呵,還敲個鐋鑼,甭問這是跑江湖算卦騙人的。他是個綠林人,對這行當還能不瞭解?但他不認識,自己還悶著頭在這兒吃著。這時夥計給房書安端上四喜丸子、紅燒大鯉魚:「大爺,您菜可齊了,您嘗嘗這魚的味道天下絕倫。這是我們洞庭湖出產的,味道格外鮮美!」「好。」「您再嘗嘗這四喜丸子,這是我們廚師傅加料給您做的。」「那行,一會兒多給小費。」房書安先喝一口「十里香」,拿著筷子他琢磨先吃魚還是先吃丸子。正在這個時候那盲人把筷子也綽起來了,一筷子就夾了個丸子咂咂吃上了:「呵,這丸子味兒還真不錯,三仙居這廚師傅有兩下子。」說著話筷子一拐彎兒奔那魚去了,在當間把魚斬斷,把上半截兒夾過去咂咂:「嚄!這香香香,這魚做的火候真到家。」把房書安氣得夠戧,心說:你眼瞎心也瞎呀,給我端來你吃什麼勁兒?房書安一生氣也沒說話,就瞅著他。這位連聲讚歎「好好好,真好!」把那魚的下半截兒夾上也吃了。吃完用手瞎摸,把四喜丸子盤子摸著了,端到自己跟前,一轉圈兒全入了肚。房書安氣得把筷子放下了:「哎,老頭兒你聽著,你往那兒一坐,一沒點菜二沒要酒,你知道你吃的誰的?」「噢,夥計不是說給我端上菜來了嗎?」「那是跟我說的。你也沒有問價,怎麼就吃了?」「啊呀,對不起!人老了就不中用啦,耳也背眼也瞎,要不我包賠你兩個菜。」「算了算了,我再要兩個菜得了,往後你注意點,你遇上刺兒頭的話,輕則罵你一頓叫你包賠損失,重則賞你一頓拳頭,老骨頭老肉的了,捶你一頓受得了嗎?……夥計過來!」「大爺,您吃得好快,這一會兒沒啦。」「是啊,有人幫著吃它能不快嗎?照這樣兒的菜再給我來兩個。」「是了。」夥計又問那盲人:「老爺子,您想吃點什麼?」「吃什麼吶,想吃好的沒錢,但我這人還挺攙……你給我來一盤燴豆腐罷。」夥計樂了:「老爺子,咱這三仙居不賣燴豆腐,要想省錢您往飯館前邊走,那胡同裡邊盡賣小吃,經濟實惠,您不必在我們這兒吃了。」「夥計你太尖酸刻薄了,你不賣豆腐我不知道,沒有就沒有唄,幹嗎往外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替您著想。」「那麼你們這兒最賤的菜還有沒有解饞的?」「哎,有。炒肉絲啦,炒肉片啦,您隨便來一個吧。」「行,管它什麼,只要最便宜的給我來一個。」一會兒夥計端上一盤炒肉絲來,與此同時給房書安那倆菜做來了。房書安把筷子綽起來剛要吃,你說這老頭兒有多可氣,他要的菜根本沒動,筷子一拐彎兒又奔房書安這魚來了:「這菜是不錯啊。」剛要夾,房書安過去把他手摁住了:「你等等。您老眼瞎,這手可挺有準兒呵,看您比量的多是地方!這是我的菜。」「啊唷你看看,對不起!」說著那筷子一拐彎兒又奔那丸子來了。房書安心裡納悶兒:你這是裝蒜哪還是真的?這老頭兒真可氣呀。老者夾了個丸子送進嘴裡:「嗯,這肉絲兒味道真不錯。」「啊?我說老爺子,那是肉絲兒嗎?不明明是丸子?還是夾的我的。」「是啊?對不起。誰讓咱倆一個桌來,您就吃點兒虧罷,我想包賠您這菜,錢實在拿不出來,我奉送您一卦得了。」房書安本不信這,知道這叫江湖術士,這行當騙別人可以,內行人怎能上當?但房書安這陣兒也沒事,拿它打個岔,他樂了:「那好,你就給我算一卦罷。」「男左女右您把左手伸出來。」這老頭兒摸了半天:「噯喲,從您這手相看您可有一場大難啦!」房書安根本沒信這一套:「你說有什麼大難?」「從您骨頭裡我摸出來你在追趕一個人,此人渾身是刺兒,你不但抓不住還得把你饒上,真是凶多吉少。」房書安大腦袋一撲稜:心說你他媽甭跟我裝蒜,很可能你跟王順是一夥兒的,你不瞎裝瞎。又一想:先沉住氣兒,看他怎樣往下說。「老人家說對了,您看這人能追上不?」「有希望。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離得不遠,只要你留點神能找著。」「好,借您吉言。不過您方才嚇唬我,說我有大難臨頭可是事實?」「我不是嚇唬你。」「有解的方法嗎?」「解可是解,您得破費。」房書安暗笑:這不?來了。「您說我得怎樣破費呢?」「好辦。裡邊有單間雅座,咱們換個座兒,你擺上一桌豐盛酒席請我吃一頓,這難就解了,不但解了,你還能抓住要抓的那人。」「是嗎?嗨嗨,我說老頭兒,咱水賊過河甭使狗刨兒。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吃哪碗飯的你清楚不?」「清楚清楚。我摸你這手都摸出來了,你是江夏三鬼的第三個,叫房書安對不對?」房書安心一蹦:壞了,老賊!他怎麼知道是我呢?想到這兒他把眼珠子一瞪:「小點聲,別吵嚷。」「我沒嚷。另外,我還知道你追誰,你追的那人叫紫面金剛王順,是從疊雲峰來的對不對?」「嗯,對。老人家您是哪一位?」「甭問,問這沒用。我就是個算卦的,這是摸骨相摸出來的,別的一概不知。你能不能破費倆錢兒請我吃點?要能請我吃,我一高興還能幫你辦點事兒。別看我眼瞎,我要替你摸就能把他摸住。」「是嗎?」「怎麼不是!話又說回來了,你要不想破費,我現在就喊、就嚷,那王順一害怕就溜了,你再想找可就找不到了。」「哎別,別這樣。」房書安想:這人必有來歷,我非弄清楚不可。這陣兒客人越來越多,聲音稍為高點別人就能聽見。房書安想:雅座就雅座,雅座談話方便,我不能放走這老頭兒,「夥計過來!」「大爺還添點什麼?」「不,整個換了,那雅座兒有地方?」「都閒著哩。」「好,我們把一號包下來了!」說著站起身去扶著盲人,老頭兒拿起鐋鑼跟著進了一號雅座。夥計一面擦抹桌案請他們坐下,一面暗笑:這倆人真有意思,倒像剛交上的朋友,剛吃那麼多還要大吃,看來是個有錢的主兒。「您二位的意思……」「上等酒席一桌。」「上等?……十五兩銀子呢,您看……」「廢話!大爺給你銀子,你就擺得了。」「就您二位,還有別的客人?」「就我倆。」「這就上!」時間不長,這菜陸續上來了,門簾兒也掛起來了,說明這屋有人包下了。房書安給盲老頭兒滿了一杯酒:「老爺子道個萬兒吧,仙鄉何處尊姓大名,您是哪一位?」「哈哈,房書安,方纔我都說過了,你問這有什麼用呵,我一個瞎老頭走鄉串鎮要飯的,我看就別問了罷。」「老爺子,外邊說話不方便,這兒可方便。您究竟是誰能不能告訴我?」「告訴你也沒用。你不是追那姓王的嗎?你現在往外邊看看誰來了!」「嗯——!」房書安想:一個瞎子能知道誰來了?便用手輕輕一撩簾兒:我的媽!往外一看,那紫面金剛王順剛進飯館,他那狼狽勁兒呀,帽子、衣服上全是塵土、草棍兒,臉上掛著一層灰,白眼眉也變成灰眼眉了,眼窩深陷,背後背著刀。一進飯館他背著手,挨個兒給人們相面,看意思他是怕遇上熟人,瞅瞅這張桌兒,看看那張桌兒,把屋裡吃飯的人看個遍,最後輕舒一口氣拉把椅子坐下了。房書安全看在眼裡:「我的姥姥!真來了。」瞎老頭兒壓低聲音問:「房書安,我這卦准不准,外邊是你要找的那位嗎?」「一點兒不假。」「甭急,穩住他。一會兒等他吃起來,你到外屋把門兒一堵不就抓住啦!」「對。……啊?」房書安想:我抓?十個房書安也不行呵,可惜就我老房一個!咦,他又想:這盲老頭說不定是個武林高手,得求他給我幫幫忙。想到這兒他往前一湊:「老爺子甭跟我演戲了,我姓房的闖蕩江湖這些年眼睫毛兒都是空的,什麼人我一搭眼就看個八九不離十。」「是嗎?那你看看我是什麼人。」「你不是個劍客也是位俠客。老爺子,您可不能不管,要能幫我抓住王順,您可是立下大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