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百二十六  鬼十一

卷第三百二十六 鬼十一

袁炳 費慶伯 劉朗之 長孫紹祖 劉導 劉氏 崔羅什 沈警

袁 炳

宋袁炳,字叔煥,陳郡人,秦始末,為臨湘令。亡後積年,友人司馬遜,於將曉間如夢。見炳來,陳敘闊別,訊問安否。既而謂遜曰:「吾等平生立意著論,常言生為馳役,死為休息。今日始知,定不然矣。恆患在世為(為原作有,據明鈔本改。)人,務馳求金幣,共相贈遺。幽途此事,亦復如之。」遜問罪福應報,定實何如。炳曰:「如我舊見,與經教所說,不盡符同,將是聖人抑引之談耳。如今所見,善惡大科,略不異也。然殺生故最為重禁,慎不可犯也。」遜曰:「卿此征相示,良不可言,當以語白尚書也。」炳曰:「甚善,亦請卿敬詣尚書。」時司空王僧虔為吏部,炳、遜世為其游賓,故及之。往返可數百語,辭去。遜曰:「闊別之久,恆思少集。相值甚難,何不且住?」炳曰:「止暫來耳,不可得久留。且(且字原空缺,據《法苑珠林》卷二一補。)此輩語,不容得委悉。」揖別而去。初炳來暗夜,遜亦了不覺所以,天明得睹見。炳既去,遜下床送之。始躡履而還暗,見炳腳間有光,可尺許,亦得照其兩足,餘地猶皆暗雲。(出《冥祥記》)

宋時袁炳,字叔煥,陳郡人。秦始末年,做了臨汀縣令,在他死去多年之後,朋友司馬遜,在天快亮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見袁炳來了,敘說別後衷腸,詢問他近況怎樣,然後對司馬遜說:「我們這輩子表達胸臆、觀點,常說活著只能被人驅使,死了才是休息,今天我才明白,並非如此。經常憂慮的是,人活在世上,總要為求財而奔波,為互贈而忙碌,其實,在陰曹地府,這種事也是一樣。」司馬遜又問禍福報應的情況,又怎麼去實現,袁炳說:「我過去的觀點,和佛經所教明的那樣,不全相同,也許是聖人危言聳聽的話,現在我認為善惡兩大類,一點沒有不一樣的。但是殺生是大禁,切切不可冒犯。」司馬遜說:「您這樣明確地告訴我,真是妙不可言,應該將這話告訴尚書。」袁炳說:「太好了,也請您將此話敬告尚書大人。」當時,司空王僧虔任吏部尚書,袁炳、司馬遜是他一生交往的朋友,所以到他那兒去了,往返說了幾句話,便要辭別,司馬遜說:「分別了這麼久,經常想稍稍聚集一下,再相見也很難,為什麼不再停留幾天?」袁炳說:「這只是抽空趕來,不能夠久留。而且我剛才說這些話,不允許讓別人全都知道。」然後拜別而去。起初袁炳來的時候是黑夜,司馬遜也不覺得怎樣。但是到了天亮他才瞧見,袁炳離開後,司馬遜下床送他,剛穿上鞋子,地面還很黑暗,看到袁炳兩腳之間有光亮,約一尺多長,也能夠照到他的兩腳,周圍其他地方還是很暗。

費慶伯

宋費慶伯者,孝建中,仕為州治中。假歸至家,忽見三騶,皆赤幘,同來云:「官喚。」慶伯云:「才謁歸,那得見召。且汝常黑幘,今何得皆赤幘也?」騶答云:「非此間官也。」慶後方知非生人,遂叩頭祈之,三騶同詞,因許回換,言:「卻後四日,當更詣君。可辦少酒食見待,慎勿洩也。」如期果至,云:「已得為力矣。」慶伯欣喜拜謝,躬設酒食,見鬼飲噉不異生人。臨去曰:「哀君故爾,乞秘隱也。」慶伯妻性猜妒,謂伯云:「此必妖魅所罔也。」慶伯不得已,因具告其狀。俄見向三駒,楚撻流血,怒而立於前曰:「君何相誤也。」言訖,失所在。慶伯遂得暴疾,未旦而卒。(出《述異記》)

南朝宋時,有個名叫費慶伯的人,在孝建年間,在州治所在地為官放。假回到家裡,忽然看見三個侍從打扮的人,都戴著紅色的頭巾,一起上來道:「長官叫你去。」費慶伯說:「剛剛我才拜見他回來,怎麼能還要召見我呢?而且你們經常戴黑頭巾,今天為什麼戴起紅的了?」侍從答道:「我們可不是陽間的官。」 費慶伯才知道這些人不是活人。忙跪拜祈求活命。三侍從看見這種情形,就答應了他的請求,於是答應換個人捉了交差,對他說過了四天必當再到他那去,可置辦些酒飯招待他們,千萬不可洩露天機。到了那日子果然都來了,說:「我們已經為你出力了,你無事了。」費應伯高興極了,忙拜謝他們,親自擺設了宴席款待。看見這三個鬼吃喝的樣子和活人沒有什麼不同,他們臨走時說:「我們可憐你才這樣做,希望你千萬保密。」費慶伯的妻子生性十分多疑,對費慶伯說:「這一定是妖怪所變來騙你的。」費慶伯不得已便把前因後果全都告訴了妻子,時間不長看見三個侍從全身被鞭打流血,憤怒地站在堂前,說:「你為什麼要害我們?」說完,就不在了。慶伯馬上就得了暴病,不到天亮就死了。

劉朗之

梁安成王在鎮,以羅捨故宅,借錄事劉朗之。嘗見丈夫衣冠甚偉,斂衿而立,朗之驚問,忽然失之。未久,而朗之以罪見黜,時人謂君章有神。(出《述異記》)

南朝梁安成王屯兵邊鎮,把羅捨以前的住宅,借給了錄事劉朗之。劉曾經看見了一個男子穿戴很華貴,整肅著衣服站在那裡,劉朗之吃驚地問他,那人突然就不見了。不久,劉朗之因為犯錯被貶官,當時的人們傳說劉朗之府上常有鬼神出現。

長孫紹祖

長孫紹祖,常行陳蔡間。日暮,路側有一人家,呼宿,房內聞彈箜篌聲。竊於窗中窺之,見一少女,容態嫻婉,明燭獨處。紹祖微調之,女撫弦不輟。笑而歌曰:「宿昔相思苦,今宵良會稀。欲持留客被,一願撫君衣。」紹祖悅懌,直前撫慰。女亦欣然曰:「何處公子,橫來相干。」因與會合,又謂紹祖曰:「昨夜好夢,今果有征。」屏風衾枕,率皆華整。左右有婢,仍命饌,頗有珍羞,而悉無味。又飲白醪酒,女曰:「猝值上客,不暇更營佳味。」才飲數杯,女復歌,歌曰:「星漢縱復斜,風霜悽已切。薄陳君不御,誰知思欲絕。」因前擁紹祖,呼婢撤燭共寢,仍以小婢配其蒼頭。將曙,女揮淚與別,贈以金縷小盒子:「無復後期,時可相念。」紹祖乘馬出門百餘步,顧視,乃一小墳也。愴然而去,其所贈合子,塵埃積中,非生人所用物也。(出《志怪錄》)

長孫紹祖,經常在陳蔡一帶奔波。有一天天黑時,看見路邊有一個人家,紹祖請求借宿。聽見屋裡面有彈箜篌的聲音,他偷著向窗口看了一下,看見一個少女,容貌儀態都非常美好,在明亮的蠟燭邊一個人坐著,紹祖稍稍挑逗她,少女彈著箜篌不停下,微笑著唱道:「宿昔相思苦,今宵良會稀。欲持留客被,一願拂君衣。」紹祖很高興,上前安撫她,少女也高興地說:「你是哪裡的公子,突然來這幹什麼?」於是便與其歡會。又對紹祖說:「昨晚我做了一個夢,今天果然應驗了。」屏風後面的被枕都十分華麗整齊,周圍還有婢女。少女忙派人備好酒席,還真有一些珍貴佳餚,只是都沒有味道。又喝了幾杯酒,酒味也很談。女子說:「突然遇到上等賓客,沒有時間更換好的酒席。」剛喝了幾杯,女子又唱歌,歌詞是:「星漢縱復斜,風霜悽已切。薄陳君不御,誰知思欲絕。」又喝了幾杯,便上前抱著紹祖,叫婢女撤燈共睡,又把她的婢女匹配給紹祖帶的僕夫。天快亮時,女子揮淚和他告別,把金縷小盒子贈給他,不能有見面的日子了,時常可想念著她。紹祖騎馬出門走了一百多步,回頭一看,竟是一座小墳,他悲愴地離去,她所贈送的盒子,裡面積滿灰塵,不是活人所用的東西。

劉 導

劉導,字仁成,沛國人,梁真簡先生瓛三從侄。父謇,梁左衛率。導好學篤志,專勤經籍。慕晉關康曾隱京口,與同志李士炯同宴,於時秦江初霽,共歎金陵,皆傷興廢。俄聞松間數女子笑聲,乃見一青衣女童,立導之前曰:「館娃宮歸路經此,聞君志道高閒,欲冀少留,願垂顧眄。」語訖,二女已至。容質甚異,皆如仙者,衣紅紫絹縠,馨香襲人,現年二十餘。導與士炯,不覺起拜,謂曰:「人間下俗,何降神仙?」二女相視而笑曰:「住爾輕言,願從容以陳幽抱。」導揖就席謂曰:「塵濁酒不可以進。」二女笑曰:「既來敘會,敢不同觴。」衣紅絹者,西施也,謂導曰:「適自廣陵渡江而至,殆不可堪,深願思飲焉。」衣紫絹者,夷光也,謂導曰:「同官三妹,久曠深幽,與妾此行,蓋謂君子。」導語夷光曰:「夫人之姊,固為導匹。」乃指士炯曰:「此夫人之偶也。」夷光大笑而熟視之。西施曰:「李郎風儀,亦足相匹。」夷光曰:「阿婦夫容貌,豈得動人。」合座喧笑,俱起就寢。臨曉請去,尚未天明。西施謂導曰:「妾本浣沙之女,吳王之姬,君固知之矣。為越所遷,妾落他人之手。吳王歿後,復居故國。今吳王已耄,不任妾等。夷光是越王之女,越昔貢吳王者。妾與夷光相愛,坐則同席,出則同車。今者之行,亦因緣會。」言訖惘然。導與士炯深感恨,聞京口曉鐘,各執手曰:「後會無期。」西施以寶鈿一隻,留與導。夷光拆裙珠一雙,亦贈士炯。言訖,共乘寶車,去如風雨,音猶在耳,頃刻無見。時梁武帝天監十一年七月也。(出《窮怪錄》)

劉導,字仁成,沛國人,是梁朝真簡先生劉瓛的三從侄。他的父親是劉謇,任梁朝的左衛率。劉導好學,胸有大志,鑽研經史典籍,仰慕晉朝的關康曾經隱居在京口,和志同道合的朋友李士炯一同歡宴,就在此時揚子江面剛剛雨過天晴,便一同在金陵把酒言歡,對廢都金陵的興衰存亡都十分感慨。突然聽見山中松林之間有幾聲女子的笑聲傳來,便看一個婢女,站在劉導的面前說:「從館娃宮回來的路上經過此地,聽到您二位志向高雅,請求二位稍留一段時間,希望您看看我們。」剛說完另外兩位女子已經到了。容顏很特別,都像仙女一樣美麗,穿著紅色和紫色的絹綢衣服,香氣襲人,年齡都在二十多歲。劉導和楊士炯不自覺地站起來,對他們說:「人間俗氣,怎麼能降下你們這樣的仙女來?」兩個女子互相看了看,笑著說:「快停下你們這輕薄的話吧,希望你們能平靜地說出你們深遠的抱負。」劉導在酒席邊上做揖說道:「塵世渾濁的酒,您二位是不能夠喝的。」兩個女子笑著說:「既然來和二位相會敘話,怎麼能不一起飲酒呢?」穿紅衣的女子原來就是西施,她對劉導說:「我們剛才從廣陵渡江回來,疲勞得受不了,很想喝一杯酒。」穿紫衣的是夷光,對劉導說:「這是和我一同來的三妹,不介事俗在幽邃的地方隱居很久了,和我一同出來,也應該是有德行的。」劉導對夷光說:「您的姐姐我來給她匹配。」又指李士炯說:「這是您的佳偶呀。」夷光大笑著,仔細看著李士炯。西施說:「李郎的儀表風采,也足以和我匹配。」夷光說:「我這個丈夫的容貌又怎能動人呢?」席上的人都哈哈大笑,都站起來離開席就寢。快到了清晨,兩個女子請求離去。天還沒亮,西施對劉導說:「我原本是浣沙的女子,吳王夫差的姬妾,你本來知道這些情況,我被越國選中,落入別人手中,吳王死後,又回到故國,而今吳王已經年老,不能讓我再等春秋。夷光是越王的女兒,越國過去進貢吳王,我和夷光相互友愛,坐便同席,出門便同坐一車。今天出來,也是因緣份才會面。」說完西施顯出精神恍惚的樣子。劉導和楊士炯深感遺憾,聽到京口清早鳴鐘聲,各自互相拉著手說:「今後相會沒有日子了。」西施把一雙寶鈿贈給劉導,夷光拆了裙上的一對玉珠也給了李士炯。說完,兩個女子乘著寶車象細雨輕風一樣離開了,她們的聲音還像在耳邊,不一會兒,天亮了。那時是梁武帝天監十一年七月。

劉 氏

梁武帝末年,有人姓劉,而不知名。於堂屋脊,見一物,面如獅子,兩頰垂白毛,長尺許,手足如人,徐徐舉一足。須臾不見,少時劉死。(出《廣古今五行記》)

梁武帝末年,有個姓劉的人,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有一天突然看見堂前屋脊上有一個東西,臉象獅子一樣,兩邊面頰上垂著白毛,有一尺左右長,手和腳都像人,緩緩地抬起一隻腳,突然便不見了,不一會劉氏就死了。

崔羅什

長白山西有夫人墓,魏孝昭之世,搜揚天下。清河崔羅什,弱冠有令望,被征詣州,道經於此。忽見朱門粉壁,樓閣相接。俄有一青衣出,語什曰:「女郎須見崔郎。」什恍然下馬,兩重門內,有一青衣,通問引前。什曰:「行李之中,忽重蒙厚命,素既不敘,無宜深入。」青衣曰:「女郎平陵劉府君之妻,侍中吳質之女,府君先行,故欲相見。」什遂前,什就床坐,其女在戶東坐,與什敘溫涼。室內二婢秉燭,女呼一婢,令以玉夾膝置什前。什素有才藻,頗善諷詠,雖疑其非人,亦愜心好也。女曰:「比見崔郎息駕,庭樹皆若吟嘯,故入一敘玉顏。」什遂問曰:「魏帝與尊公書,稱尊公為元城令,然否也?」女曰:「家君元城之日,妾生之歲。」什仍與論漢魏時事,悉與魏史符合,言多不能備載。什曰:「貴夫劉氏,願告其名。」女曰:「狂夫劉孔才之第二子,名瑤,字仲璋。比有罪被攝,乃去不返。」什下床辭出,女曰:「從此十年,當更奉面。」什遂以玳瑁簪留之,女以指上玉環贈什。什上馬行數十步,回顧,乃見一大塚。什屆歷下,以為不祥,遂躬設齋,以環佈施。天統末,什為王事所牽,築河堤於桓家塚。遂於幕下,話斯事於濟南奚叔布,因下泣曰:「今歲乃是十年,如何?」什在園中食杏,忽見一人云:「報女郎信。」俄即去,食一杏未盡而卒。十二為郡功曹,為州里推重,及死,無不傷歎。(出《酉陽雜俎》)

長白山的西邊有個婦人的墳墓,魏孝昭王的時候,聞名且傳天下。清河有一個叫崔羅什的人,二十歲就有很高的名望,被徵召為州官,路上經過此地,忽然看到路邊有一片樓閣相接,紅門白牆。不久,有一個婢女從樓閣出來,對崔羅什說:「我家女主人要見您。」崔羅什恍惚下馬,經過兩重門內,又有一個婢女在前面引路。崔羅什說:「行路途中,忽然被厚愛,一向沒敘說過什麼,就不進去了吧。」婢女說:「我家女主人本是平陵劉府君的妻子,侍中吳質的女兒,劉府君先走了,所以她想要見您。」崔羅什便跟著進去了。崔羅什靠床邊坐下,那女子在東面坐著,和崔羅什閒談,問寒問暖。房中有兩個婢女手拿蠟燭,那女子叫一個婢女,讓她把玉夾跪著放在崔羅什的前面。崔羅什平常很有文采,很善於諷喻吟詩,他雖疑心這些都不是活人,卻也滿心歡喜。女子說:「等到您在這停留,院子裡的樹木都好似在吟詩作歌,所以請您進來拜見你的容顏。」崔羅什便問:「魏帝給你父親一封信,稱謂你父親是元城令,是不是呢?」那女子說:「我父親做元城令時,是母親生我的那一年。」崔羅什仍和她談論漢魏時事,全都和漢魏史實一一符合,說的話很多,不能都記載,崔羅什又說:「您的丈夫姓劉,希望您能告訴我他的名字。」那女子說:「拙夫是劉孔才的第二個兒子,名叫瑤,字是仲璋,因為犯了過錯被捉去,竟一去不回來。」崔羅什下床辭別想離開,那女子說:「今後再過十年,會再見面的。」崔羅什便拿頭上的玳瑁簪給了那女子,女子也把手指上的玉環贈給了崔羅什,崔羅什上馬走了幾十步,回頭便看到一個大墳,他又下馬走到墳邊,認為剛才的事很不吉利,便親自設齋,來佈施群鬼。天統末年,崔羅什被公事所牽連,在桓家修築河堤,崔羅什便在府上,把這些事告訴了濟南的奚叔布,便哭著說:「今年竟是十年了,會怎麼樣呢?」崔羅什在園中吃杏,忽然看見一個人說:「我來報告女郎的口信。」不久就離去了,崔羅什一個杏還沒吃完就死了。崔羅什做了十二年郡的功曹,被州里所推重,等到死了,沒有不感傷的。

沈 警

沈警,字玄機,吳興武康人。美風調,善吟詠,為梁東宮常侍,名著當時。每公卿宴集,必致騎邀之。語曰:「玄機在席,顛倒賓客。」其推重如此。後荊楚陷沒,入周為上柱國,奉使秦隴,途過張女郎廟。旅行多以酒餚祈禱,警獨酌水具祝詞曰:「酌彼寒泉水,紅芳掇岳谷。雖致之非遙,而薦之隨俗。丹誠在此,神其感錄。」既暮,宿傳捨。憑軒望月,作《鳳將雛含嬌曲》。其詞曰:「命嘯無人嘯,含嬌何處嬌。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憐宵。」又續為歌曰:「靡靡春風至,微微春露輕。可惜關山月,還成無用明。」吟畢,聞簾外歎賞之聲,復云:「閒宵豈虛擲,朗月豈無明。」音旨清婉,頗異於常。忽見一女子褰簾而入,拜云:「張女郎姊妹見使致意。」警異之,乃縣衣冠,未離坐而二女已入,謂警曰:「跋涉山川,因勞動止。」警曰:「行役在途,春宵多感,聊因吟詠,稍遣旅愁。豈意女郎猥降仙駕。願知伯仲。」二女郎相顧而微笑,大女郎謂警曰:「妾是女郎妹,適廬山夫人長男。」指小女郎云:「適衡山府君小子,並以生日,同覲大姊。屬大姊今朝層城未旋,山中幽寂,良夜多懷,輒欲奉屈。無憚勞也。」遂攜手出門,共登一輜軿車,駕六馬,馳空而行。俄至一處,朱樓飛閣,備極煥麗。令警止一水閣,香氣自外入內,簾幌多金縷翠羽,間以珠璣,光照滿室。須臾,二女郎自閣後,冉冉而至。揖警就坐,又具酒餚。於是大女郎彈箜篌,小女郎援琴。為數弄,皆非人世所聞。警嗟賞良久,願請琴寫之。小女郎笑而謂警曰:「此是秦穆公、周靈王太子、神仙所制,不可傳於人間。」警粗記數弄,不復敢訪。及酒酣,大女郎歌曰:「人神相合兮後會難,邂逅相遇兮暫為歡。星漢移兮夜將闌,心未極兮且盤醒。」小女郎歌曰:「洞簫響兮風生流,清夜闌兮管弦道。長相思兮衡山曲,心斷絕兮秦隴頭。」又題曰:「隴上雲車不復居,湘川斑竹淚沾余。誰念衡山煙霧裡,空看雁足不傳書。」警歌曰:「義熙曾歷許多年,張碩凡得幾時憐。何意今人不及昔,暫來相見更無緣。」二女郎相顧流涕,警亦下淚。小女郎謂警曰:「蘭香姨、智瓊姊,亦常懷此恨矣。」警見二郎歌詠極歡,而未知密契所在,警顧小女郎曰:「潤玉,此人可念也。」良久,大女郎命履,與小女郎同出。及門,謂小女郎曰:「潤玉可使伴沈郎寢。」警欣喜如不自得,遂攜手入門,已見小婢前施臥具。小女郎執警手曰:「昔從二妃游湘川,見君於舜帝廟讀相王碑,此時想念頗切,不意今宵得諧宿願。」警亦備記此事,執手款敘,不能自已。小婢麗質,前致詞曰:「人神路隔,別促會賒。況姮娥妒人,不肯留照;織女無賴,已復斜河。寸陰幾時,何勞煩瑣。」遂掩戶就寢,備極歡暱。將曉,小女郎起,謂警曰:「人神事異,無宜卜晝,大姊已在門首。」警於是抱持置於膝,共敘衷款。須臾,大女郎即復至前,相對流涕,不能自勝。復置酒,警又歌曰:「直恁行人心不平,那宜萬里阻關情。只今隴上分流水,更泛從來嗚咽聲。」警乃贈小女郎指環,小女郎贈警金合歡結。歌曰:「結心纏萬縷,結縷幾千回。結怨無窮極,結心終不開。」大女郎贈警瑤鏡子,歌曰:「憶昔窺瑤鏡,相望看明月。彼此俱照人,莫令光彩滅。」贈答極多,不能備記,粗憶數首而已。遂相與出門,復駕輜軿,送至下廟,乃執手嗚咽而別。及至館,懷中探得瑤鏡金縷結。良久,乃言於主人,夜而失所在。時同侶鹹怪警夜有異香。警後使回,至廟中,於神座後得一碧箋,乃是小女郎與警書。備敘離恨,書末有篇云:「飛書報沈郎,尋已到衡陽。若存金石契,風月兩相望。」(望原作忘,據陳校本改。)從此遂絕矣。(出《異聞錄》)

沈警字玄機,是吳興縣武康人。善於歌賦詠詩,做過梁代的東宮常侍官職,在當時很有名。每當有王公貴族擺宴請客,一定要派車去邀請他參加。當時流傳說:「只要有沈警在宴席上,就一定能夠使賓客傾倒。」人們推崇他到這樣的程度。後來楚國亡國了,沈警就來到北周做上柱國一職。一次他奉命出使秦隴,途中經過張女郎廟,旅行中多用酒菜祈禱,沈警單單酌水祝詞:「酌彼寒泉水,紅芳掇岳谷。雖然祝詞達不到那麼遙遠,可是隨俗獻上祭品,誠意在此,望神能感知。」日落後,住宿在旅館,靠在窗邊望月,做了《風將雛含嬌曲》,那歌曲是:「命嘯無人嘯,含嬌何處嬌。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憐宵。」又繼續作歌道:「靡靡春風至,微微春露輕。可惜關山月,還成無用明。」吟詠完畢,聽到簾外有讚歎欣賞的聲音,又說道:「閒宵豈虛擲,朗月豈無明?」聲音清越婉轉,與常人不一樣。忽然看見一個女子挑簾進來,下拜說:「張姑娘姊妹向使節您問候。」沈警感到奇怪,就整理衣帽,還沒等他離開坐位,兩位女郎已經進來,對沈警說:「您翻山越嶺辛苦得很,確實該晝行夜息多保重。」沈警說:「旅行在路途,春夜多感觸,聊以幾句詩,略消旅愁苦,哪想到你們,二位仙駕屈尊來臨,想知道你們誰大誰小。」兩位女子相視而笑,大女郎對沈警說:「我是女郎的妹妹,嫁給廬山夫人的長子。」指著小女郎說:「她嫁給衡山府君的小兒子,想邀一同在生日這天,一同去看大姐。我們大姐進城還沒回來,山裡幽寂,好的夜色我們又多有感懷,特意誠摯地請您前去赴會同歡共樂,怕是委屈您了,請您別怕勞累。」於是攜手出門,一同登上馬車,用六馬駕的車,奔馳而去。不久到了一個地方,紅樓玉閣,全都非常華麗,她們讓沈警停在一個水閣裡,香氣從外進來,簾幌有很多金縷翠竹,夾有珠璣,光照滿屋。不一會兒,兩個女郎從閣後飄然而來,拜過沈警靠他坐下,又準備酒菜,於是大女郎彈箜篌,小女郎抱著琴,彈了幾曲,都不是人間所能聽到的。沈警歎賞很久,希望彈琴的寫下歌詞,小女郎笑著對沈警說:「這是秦穆公、周錄王太子、神仙所創製的,不能傳給人間。」沈警粗略記下幾曲,不敢再問,等到酒醉,大女郎唱道:「人神相合兮後合難,邂逅相遇兮暫為歡。星漢移兮夜將闌,心未極兮且盤桓。」小女郎唱道:「洞簫響兮風生流,清夜闌兮管弦遒。長相思兮衡山曲,心斷絕兮秦隴頭。」又寫道:「隴上雲車不復居,湘川斑竹淚沾余。誰念衡山煙霧裡,空看雁足不傳書。」沈警唱道:「義熙曾歷許多年,張碩凡得幾時憐。何意今人不及昔,暫來相見更無緣。」兩個女郎相視流淚,沈警也流下了眼淚。小女郎對沈說:「蘭香姨、智瓊姐,也常懷這種遺憾啊。」沈警看見兩個女郎歌詠極為歡暢,卻不知道他們的秘密在哪裡,沈警回頭看小女郎說:「潤玉,這個人可惦念。」很久,大女郎命令穿鞋,和小女郎一同出去,到門那兒,對小女郎說:「潤玉可陪伴沈郎睡覺。」沈警欣喜得不得了,就攜手進入門中,已看見小婢女上前鋪上被褥,小女郎拉著沈警的手說:「過去跟兩位妃子遊玩湘川,看見您在舜帝廟讀相王碑,當時非常想念您,沒想到今夜能高興遂了盼望已久的願望。」沈警也有同樣的心情,感到很歡愉。拉著她的手坦誠述說,不能控制情感。小婢女美麗端莊,上前獻歌道:「人神路隔,別會賒。況妲娥妒人,不肯留照。織女無賴,已復斜河。寸陰幾時,何勞煩瑣。」於是他們關上門睡覺了,非常歡愛。快天亮,小女郎起床,對沈警說:「人神情況不一樣,不能貪戀白天。大姐已在門口。」沈警於是抱她放在膝上,一同敘說衷腸。不一會兒,大女郎就又到前,相對流淚,不能控制自己,又擺上酒,沈警又唱道:「直恁行人心不平,那宜萬里阻關情。只今隴上分流水,更泛從來嗚咽聲。」沈警就贈給小女郎指環,小女郎贈給沈警金合歡結,唱道:「結心纏萬縷,結縷幾千回。結怨無窮極,結心終不開。」大女郎贈給沈警瑤鏡子,唱道:「憶昔窺瑤鏡,相望看明月。彼此俱照人,莫令光彩滅。」贈答很多,不能全都記下,略記幾首罷了。於是她們和沈警走出門,又駕上那輛輜軿車,送到下廟,就拉著手嗚咽而別。沈警等回到旅館,從懷中拿出瑤鏡、金縷結,很久,才告訴主人,昨夜不知是在哪裡。當時同伴都奇怪沈警夜裡有種特別香味,沈警後來出使回來,到廟裡,在神座後面找到一個綠箋,竟是小女郎給沈警的信,詳盡敘說離別之恨,信尾寫道:「飛書報沈郎,尋已到衡陽。若存金石契,風月兩相望。」沈警和小女郎從此就斷絕了一切音信往來。

《太平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