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交好相逢情重。冤家見面眼紅。偏偏窄路兩相逢, 結下冤仇萬種。
目下難分強弱,到頭自辨雌雄。人容到底鬼難容.費盡機謀何用。 右調[西江月]
話說那雲太師見人闖席而來,抬頭一看,卻原來是刁國舅。你道這刁國舅怎生得進來?若還走大門來,就要幾番通稟,費多少事,方能得進來。只因他為人不端,在府中吃了酒,推著看燈踱月,出來看人家婦女,所以他也不用執事,只自己單人獨馬,帶了幾員家將,在外亂闖。那晚偶走後街雲府花園經過,忽然風送一陣梅花香味,撲在臉上,他便乘著酒興, 下馬尋梅閒步。這相府的花園,豈無人看守?只因燈節下,府中有丫鬟來來往往,在門口看燈,門卻沒有關,看園的老兒只道是家裡人行走,也不來問,故而刁國舅推門直入,順著梅花路徑一直走上來,卻撞著太師宴客.太師道:「不知賢侯到此,老夫失迎了。請坐飲一杯,何如?」那文正、鍾佩都立起身來了.那刁國舅不論好歹,便醉醺醺的道:「這……這……倒……倒是要擾的。」便向首席上一坐,道:「諸公請坐。」左右添上了杯箸.三人只得坐下.雲太師見他佔了首席,心中不悅,便向文、鍾二人丟了眼色道:「倒得罪了。」二人笑道:「豈敢。」那個刁發聽見道:「老……老太師說什麼?」大師道:「老夫說,我吃醉了。」刁發道:「再吃幾……吃幾杯。」三人見他醉了,胡亂吃幾杯各散,鍾、文二人起身告退。刁發見了道:「鍾……鍾先生回府,我奉陪。」說罷起身,一同走出。太師送出宅門,一躬而別。
不表文、鍾二人各回,單言刁國舅出了大門,找到後門,家將備馬,走皇城邊小路看堂客去。一走走到巷口,見一簇婦女在巷口看燈,內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生得齊整。刁國舅一見,動了淫心,使向家將道:「乘空人鬧,代我搶回去,有賞。」正是:只因一點淫心動,惹動風波鬧不清。
那些家將俱各各答應,暗中會意。卻好是一起花燈經過,那家將乘人鬧中,趲進去將那女子背著就跑。刁發一見大喜,打著馬斷後。那些婦女見搶了人去,一齊哭喊起來道:「不好了,搶了人去了!」內有一人眼快,趲將去奪,被刁國舅大喝道:「擠什麼!」家將向前一腳,將那人踢倒:「刁千歲在此,你敢闖道麼!」刁發乘勢將馬一磕,跟 著那搶女子的家人走了。正是:鬧裡逞兇搶婦女,人心王法盡難容。
那人爬起,只見刁發轉彎抹角.早巳去遠,趕也無用.只得同他那些婦女哭回去。想喊冤不表。且言那員家將背著女子,轉了兩個彎子,抄出城腳.往侯府而走。正走得著緊,忽見來了一位官兒,前面兩隊槍棍,幾匹馬,幾對燈籠,吆喝而來。家將吃了一驚,回頭就走。你道那官是誰?乃是九門提督,副堂都統雁翎。他坐在馬上,看見來人有些鬼頭鬼腦的,肩上又像有東西.雁翎只認做是賊,見他回頭就走,越發疑心,便問:」前面是什麼人?」那些衙役便喝道:「吠!站著,老爺問話呢!」那刁家家將著了慌,只顧跑.不防那女子在身上,見有官來,便大叫「救命!」雁翎聽見.喝聲:「與我拿下!」左右一齊上前,將他捉住道:」老爺在此,還走到那裡去!」那家得大喝道:「我是刁侯府中的,誰敢拿我?」雁翎大怒,喝道:「掌嘴!」左右上前.一連打了十幾個嘴巴,打完吩咐押著。便問那女子道:「你是何人,因何如此?」那女子哭道:「爺爺聽稟:小女子姓紅,父名紅光,是本城良民。因在門口看燈.不想遇這光棍,把我背著就走。望老爺救命!」雁翎聽了,大怒道:「有這等事!待我回衙嚴訊。」
左右答應。將二人帶了,方欲動步.只見對面來了幾隊家將,四五匹馬,吆喝而來。乃是國舅恐家將有失,跟來暗護。千巧萬巧,恰恰撞到雁翎。刁府家將喝道:「來者是何官,還不下馬避道麼?」雁翎不知是誰,將馬朝下首邊一帶。那知搶人的家將認得是主人到了,在後面喊道:「千歲救人!」那刁發見家將被他捉住,便問:「是那位官兒?」雁翎道:「是俺老雁。」刁發道:「不知因何得罪了都統?也該知照本侯,為甚就拿了?」雁翎道:「黑夜搶人,該當何罪,還要知照麼?」刁發道:「哎,老雁,什麼搶人不搶人,看我分上,放了罷。」雁翎也不睬他,喝聲:「走!」打馬而去。刁發大怒,罵道:「好大膽的狗官,敢拿我的家將!」叫左右:「與我打這狗官,奪下人來,有話明日再講!」眾家將聽了,一齊上前動手搶人,個個都有些武藝,雁翎的衙役敵不住,早打倒了兩個。雁翎見了,心中大怒,跳下馬來,大喝一聲,手一起處,打倒刁家七八個家將。刁發大發雷霆,親自來奪,被雁翎一個巴掌,打得他鼻中流血,一跤跌倒。眾人來救,皆被打倒。刁發見不是來頭,便叫道:「罷了!罷了!好打!好打!明日和你談心。」上馬去了。雁翎也不追趕,原帶人犯,打道回衙去了不表。
再言那紅光老夫婦二人,聽說女兒不見了,一齊大哭。哭了一會,同兩個兒子到順天府喊冤。一路哭哭啼啼.口叫冤枉,奔府衙前而來。正往前走,只見來了四對燈籠,兩乘大轎,跟了十數個家人,緩緩而來。你道是准?乃是鍾佩和文正,從相府飲宴方回。見有人喊冤,便問何事。那紅光夫婦跪下,將不見了女兒之事訴了一遍。鍾佩大怒道:「競有這等事,這還了得!」遂吩咐道:「你寫兩紙狀子來,順天府內一紙,倘若不准,本侍郎代你做主。」說罷,紅光叩首,到府裡去了。鍾佩、文正打道而回.不表。
再言那刁國舅酒都打醒了,跑回府中,即命幾個家人到雁府並各衙門打探消息,按下不表。且言那雁都統回至衙門中,也不停留,即刻坐大堂,傳齊三班,點起燈火,將紅氏女子和刁府家將帶到丹墀跪下。雁爺問道:「你為何仗主行兇,連夜搶良家婦女?從實招來!」那家將道:「此乃是家主所命,不干我事。你敢拿人,敢拿刁侯來審便了!」正是:豪奴仗主行兇事,犯到公堂猶恃強。那雁爺一聽大怒,把驚堂一拍,罵道:「把你這大膽的奴才!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難道你主人犯法,我就拿問不得麼?」喝聲「打」,就連籤筒往下一撂,左右吆喝一聲,擁上八個弓兵。耶武職打人,十分利害:先把那人剝得赤條條的,背捆起來,朝下一摜,左右捺著兩頭,五花棍拄下直砍,好不沉重。打到二十多棍上.只見血流滿地,肉綻皮開。那人喊道:「爺爺,看家爺分上饒我罷。」雁爺冷笑道:「借你這奴才的狗腿,打你主人的臉面!」又打幾棍,那人早昏死在地,喊不出聲了。雁爺吩咐:「送至順天府監中明日提審。紅氏女子著他父母領回,明月到案對審。」吩咐一聲,退堂入內。那幾個弓兵將那家將抬出衙門.即向府衙而來。此時已三更盡天,不一時到得府中,只見順天府正坐穿堂,在那裡接了紅家喊冤的狀子.審問口供,卻好雁府弓兵到了,呈上簽押,交代犯人。那順天府看了文書簽押.問到弓兵備細,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這樁事非同小可:刁國舅和雁都統俱不是好惹的,且黑夜搶人,有關本府地方的干係,若審實了,刁侯見罪。若審虛了,都統不依,不若含糊收了,連夜通詳各憲,會審便了。」遂將來犯收監,批了回文,略問幾句,退堂出詳。命紅老領回女兒,準備次日候審。那些街坊百姓,沸沸揚揚,四路都曉得刁府搶人,個個傳說,不表。
再言刁府家將在外打聽得這個消息,忙忙回府,來到書房,把上項的事一五一十,從頭至尾細細訴了一遍,刁侯大驚。正是:魂飛楚岫三千里,魄繞巫山十二峰。
那刁發想了一會,道:「罷了,罷了,只得到妹子宮中去走一遭。」遂連夜寫了三封書子,挑了六千兩銀子,先到那九門提督正都統王爺、刑部大堂張老爺、按察司陳老爺三處安根,然後自己裝作受傷模樣,到西宮哭訴。足足忙了一夜,準備停當,只等天明行事,不表。
再言次日天明,順天府做成了幾道詳文,到各憲通報。先是刑部大堂張賓,接到詳文一看,道:「怎麼國舅做出這樣事來!」正在躊躇,卻好刁府家將呈上書子、銀兩。張賓一看,想道:「他是當朝國舅,如何不想與他交好?只是那老雁末必干休。也罷,不免待我先將人犯提來,緩他一步,再為調處便了。」想罷,便收了銀、信,取令箭一枝,著旗牌官來到順天府,將人犯提來,午堂候審。那旗牌官領令上馬去了,不表.且言刁發次日五鼓在皇門官那裡遞了病呈,並不早朝,卻自己乘小轎,帶了五百兩蒜頭金,來到後宰門。那守門的太監平日是和刁國舅相好的,一見了便道:「請。」引他進內。又把那五百兩金子分散眾人道:「恐以後出入,望其方便。。遂引他入宮。那太監跪下稟道:「有國舅大人在此候旨。」刁後見是哥哥來了,便命召見。刁發進了西宮,先行了君臣之禮,然後兄妹相見。刁後道:「哥哥來此何干?」刁安將上項事訴了一遍,「要求賢妹保全身家。」刁後道:「這個無妨,等我降密旨一道,你到三法司那裡候他審奏便了。皇上回宮,奴自面奏。你回去裝病在家,只說被雁翎打傷,奴自有法。」刁發聽了,心中大悅,辭了妹子,仍乘小轎從後宰門而回。
事有湊巧,正遇百官朝散,不想頂頭撞見鍾佩的轎子.避之不及,只得下轎,道:「鍾先生請了。」鍾佩見他這般光景,心中疑惑,便道:「千歲從那裡來?卑職失迴避了。」刁發含糊應道:「不敢,不敢,請了.請了。」遂上轎各回。
且言皇上朝散回宮,刁後接駕巳畢,遂哭奏道:「妾兄昨日看燈,不想家將闖了雁翎的道,連妾兄被他打傷,要求萬歲正法。」皇上大怒,即刻降旨:「著校尉速拿雁翎,三法司議奏。」正是:攪亂部案三司,驚動朝堂六部。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