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軍師劉基聽了紅羅山三字,不勝歎息,被李文忠定要問個根底。劉基道:「敝處青田,也有紅羅山一座。不才當年未遇聖主之時,每愛此山幽僻,常在山中,行思坐想這道理。不期一日,見山巖中響亮一聲,開了一條石竇,不才挨身而入,果有些異見異聞。當日回家,夜來忽夢金甲神口吟詩句,叫不才緊記在心;還說:『是你一生之事。』那詩道:
南北紅羅一樣名,只將神變顯清聲。
大大明大胡邊靖,妙玄玄妙匣中興。
卯金刀是角蛟精,未頭一角爾崢嶸。
須念機關無盡洩,甪端見處一身清。
不才時常思量,止有首句與末句,未有應驗。今日復遇有紅羅山,想此生結局,只如此了。」文忠歎息了一回,因商議攻取之計。劉基說:「必須先看山勢,夷險如何,方可定策。」便令傅友德、廖永忠領兵三千,到前探望。但見林樹參天,陰翳滿地,密密營柵,甚是列得周匝。回來報知。文忠說:「既是這般,便有固守之意。然我兵遠來,只宜急攻,不宜緩取。我意今夜以火攻之,必然得勝。」劉基大笑道:「我心下亦欲如此。」就遣趙庸、黃彬、吳復、胡美四將,各領鐵甲五千,帶著斧鋸並火器,四面分頭,夜至紅羅山下埋伏。待半夜時候,炮響為號,一齊上山攻開樹柵,便各處放火。朱亮祖、薛顯領兵二萬接應。傅友德領兵一萬,直搗中營。廖永忠領兵四萬,山下截殺逃兵。李文忠自率大兵隨後。各將得令前去。待至二更左右,只聽得半空中一聲炮響,四將登時上山,砍開山柵,火銃、火炮、火箭處處發作。倏忽之間,火勢焰天,驚得元兵在夢中醒覺,自相殘殺,四散奔潰,掙命而逃。百家奴被傅友德砍死。胡天雄被薛顯一槍當心刺死。楊鐵刀恃著凶勇,保了元太子及些殘兵敗卒,約有二千餘眾,向北而馳,被朱亮祖同廖永忠趕上,朱亮祖一箭射去,正中楊鐵刀腦後,落於馬下。只有花主帖木兒緊隨太子北行。殆及天明,李文忠大兵駐在紅羅山上,埋鍋造飯。恰有一個老兒,皓首蒼髯,童顏鶴骨,來見李文忠,說:「某乃此地居民,有一札啟上。」李文忠看他言貌非常,將手接他札子看來,只見有詩四句,道:
兵過紅羅山,須知見甪端。
倘然不相信,士卒必傷殘。
文忠看完時,抬頭來看,那老兒隨風冉冉的去了,即請劉基商議。劉基說:「我因前者夢中神人的詩,因查得甪端乃是神獸。既有此言,元帥不可不信。況茫茫沙漠之地,縱取來亦無益於朝廷。」文忠應道:「軍師之言有理,可即在此屯兵,末將當與傅、朱二先鋒領兵過山,追襲元太子,試看此老之言,果有靈驗否。」劉基說:「這也使得。但元帥此去果見甪端,可速回兵。」文忠唯唯而行,遂率兵追過紅羅山。將及五十里地面,遙望元兵無食可飧,俱從曠野中拔草為糧。看見我兵將到,驚慌逃避。傅友德、朱亮祖奮擊而前,斬獲二千餘級。止有三五百騎,隨了元太子前至烏龍江,渺渺茫茫,無船可渡。朱兵又追趕漸漸近來,那太子血淚包著雙珠,下馬跪在地上,望著青天禱告,說:「我世祖奄有中國已經百年,今大明追逐我們至此,無路可逃,全望蒼天不殄滅我等,曲賜全周!」三五百人個個嚎天呼地。忽然江中雪浪分開,狂波四裂,顯出一道長虹,橫截那千頃碧水上一條銅橋,待元兵一擁而渡。朱兵連忙追擊,將欲上橋,誰想是空中一條白浪,何從得濟。文忠看了半響,歎息數聲,說道:「可知皇天不欲絕彼。」惆悵之間,只聽得響亮一聲,看見紅羅山上有個東西,身高六尺,色若烏雲,頭上一角,碧色的一雙眼睛,如笙如簧的叫響。文忠對傅、朱兩人並所領士卒,說:「此必是甪端神獸了。」因高叫說:「甪端,甪端,爾乃天之神奇,物之靈異,必能識天地未來氣數。倘元人此後更不復生,爾可藏形不叫;若是元人復生,爾可叫一聲;若止南侵,不能進關,爾可叫兩聲;若復來犯邊,爾可叫三聲。」文忠吩咐方罷,那獸連叫三聲而去。文忠心知天意,便引兵乘夜回紅羅山。天明到了本營,將銅橋渡元兵,及山上見甪端的事,一一對劉基說了一遍。劉基道:「真是奇異。」即日拔寨而起,回至應昌,與鄧愈、湯和等將相見了。文忠具言前事,諸將歎息不已,因留將鎮守應昌撫慰軍兵,其餘兵卒,俱隨文忠、鄧愈、湯和等回京。恰好大將軍徐達與諸將西征土番,克了河州。那土番元帥何鎖南、普花兒等,皆納印請降。便將兵追元豫王至西黃河,直到黑槍林殺了阿撒禿子。於是河州以西甘朵烏、思藏等部,來歸者甚眾。甘肅西北一帶數千里,不見一兵卒,因也收兵回京。太祖聞得勝旋師,乃率眾臣出勞於江上。
次日,徐達等進平沙漠表章。太祖因對朝臣說:「爾等戮力王家,著有茂績,非有世賞,何以報功。朕已命大都督府及兵部官,祿諸將功績,吏部定勳爵,戶部備禮物,禮部定禮儀,工部造鐵券,翰林撰制誥。明日是仲冬丁酉之吉。諸臣各宜明聽朕言。」本日退朝。次日五鼓,太祖夙興,御奉天殿。皇太子及諸王、文武百官,朝見禮畢,排列在丹墀左右。太祖說:「今日定行封賞,非出一己之私,皆仿古來之典。向以征討未遑,故延至今日。如左丞相李善長,雖無汗馬之勞,然供給軍糧,更無缺乏;右墓相徐達,朕起兵時,即從征討,摧堅撫順,勞勳最多,二人進列公爵,宜封大國,以示褒嘉,余悉照功加封。書經上說:『德懋懋官,功懋懋賞』。今日若爵不稱德,賞不酬功,卿等宜廷論之,毋得退後有言。」於是封徐達為開國輔運推誠宜力武臣,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右丞相,進封魏國公;參軍國事,食祿五千石,賜誥命鐵卷。因著中書宣卷文,道:
朕聞自古帝王創業垂統,皆賴英傑之臣,削群雄,平暴亂;然非首將智勇,何能統率而成大功。如漢、唐初興,諸大名將是也。當時雖得中原,四夷未及賓服,以其宣謀效力之將比之,豈有過我朝大將軍之功者手?爾徐達起兵以來,為朕首將。十有六年,廊清江漢、淮楚,電拂兩浙,席捲中原,威名所振,直連塞外,其聞降王縛將,不可勝數。頃令班師,星馳來赴。朕念爾勤既久,立功最大,天下已定,論功行賞,無以報爾,是用加爾爵祿,使爾之子孫,世世承襲,朕本疏虞,皆遵前代之典禮。茲與爾誓:除謀逆不宥,其餘若犯死罪,免爾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嗚呼!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爾當慎守朕言,諭及子孫,世世為國之良臣,豈不偉歟?
宣讀已畢。那鐵券制度,宛如大瓦一片,面刻誥文,背鍋免罪減死俸祿之數,字畫俱用金嵌成。一片藏在內府,一片給與功臣。兩邊相合,因叫做鐵卷。這規矩依照宋時賜錢謬王的鐵卷造成。太祖特令使臣到浙江台州錢王的子孫那裡,取樣鑄造的。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