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燕子飛被空空兒盜去仙劍,心中不捨,想要設法盜回。因此暗中跟著他回到山陰,來至花珊珊家,認明路徑,於晚上行事。正想揭開屋瓦探個消息,口含龍膽石解藥,先燒追魂香,把眾人迷住,然後下去。不料,撲的一聲,飛過一把刀來,幸虧眼快避過。第二把飛刀又到,急忙用腳踢開,接連第三把刀已至。原來燕子飛在回燕坡跟隨空空兒來的時候,空空兒已在半路瞧破。一因路上人多,不便拿他。二則動了師生之誼,不忍下手。因此由他隨著同來,到得花家。
空空兒見過眾人,將收回仙劍的話告訴一番,並說:「此人現在亦到山陰地面,只怕今晚必來盜劍,眾位正好設法擒他。」黃衫客因把眾仙俠分作八路,在花家前後左右的屋上八面埋伏。虯髯公是東面,聶隱娘是西面,紅線是南面,自己是北面,雷一鳴是東南,文雲龍是西南,白素雲是東北,薛飛霞是西北,空空兒與花珊珊在中路接應。其餘武剛等眾捕役俱在屋下,準備繩索鐵鏈拿人。
到得二更已過,子飛從西北而入。西北方是飛霞伏著,料定不是他的對手,見他來了,閃過一旁,讓他走去,飛風的報與黃衫客及聶隱娘得知。黃衫,隱娘關會東南各方圍將攏來,等到燕子飛動手揭瓦的時候,屋面上已遠遠的團團圍住,端整動手。子飛只因顧著自己的腳下,沒有在四下留心,口中含著龍膽石,伸手揭了幾片的瓦,尚未拿起。那中路乃是空空兒與花珊珊守著。珊珊本有五口飛刀,百發百中,幾次捉拿子飛,不是黑夜便是人多,恐防誤傷旁人,一直沒有用過。今夜月明如晝,眾仙俠又多遠遠伏著,尚未近身,正好用他一用,故此在刀袋中取將出來。第一刀,向著子飛劈面飛去,第二刀,是斜刺裡飛過去的。第三刀乃是腦後,子飛避過兩刀,這第三刀聽得腦後呼的一響,曉得是從後面來的,欲避不及,急心把身軀一扭,將口中的龍膽石吐出,張口向著刀上銜去,巧巧咬個正著。珊珊在月光下看見大驚,要飛第四刀時,不妨已被子飛瞧見,竟把口中的刀握在手內,向珊珊頸下飛來,珊珊喊聲:「不好!」慌把身子一蹲。這刀從頭頂上直撲過去,只嚇得面如土色,大喊:「眾位仙長、道姑快快拿人!」道言未了,惱了空空兒,手中拿著青芙蓉劍,大喝:「孽障休得無禮,俺正在這裡!」從屋脊背後直跳上來。子飛見劍在空空手中,曉得今晚萬難成功,也不答話,拔步向西南而逃。忽有一個女子擋住去路,穿一身縞素衣裳,卻是道家裝束,手中擎著寶劍,喝聲:「往那裡走,俺白素雲在此!」攔腰一劍砍來。子飛見此處有人,自己手無兵刃,不敢抵敵,改道往正西而行。不多幾步,也是一個女子擋路,渾身紅色衣掌,正是紅線在此,一劍向子飛頂上砍來。子飛瞥見,倒退數步,暗想:「西南一路,既有準備,不能脫身,且向東南走去,看是如何。」兩足一斜,飛身往正東而去。正東乃是隱娘,也持寶劍砍來。子飛見又不是路,改往正南逃去。黃衫客等候已久,喝聲:「燕子飛,你今夜休想逃命,吃俺一劍。」子飛見四面皆有埋伏,只急得三魂出竅,七魄離軀。沒奈何站定身子,想拼著性命與黃衫客抵死一鬥,奪路而逃。但聽得耳後颼的一聲,只道又有飛刀過來,扭回頭仔細一看,但見一道青光從半空中飛也似的落將過來。明明是空空兒祭青芙蓉劍要想傷他,子飛此時又驚又喜。驚的是此劍鋒利,一出匣性命可危。喜的是當初幸曾考究過吐納之法,不妨等劍光飛到之時,竟用納劍法納他,或者竟能物歸原主,也未可知。主意已定,故此假作不知,只向黃衫客擺開手式,一拳向肋下打來。
說時遲,那時快。燕子飛這拳頭尚未伸出,黃衫客的飛龍劍尚未收回,那青芙蓉已經飛到面前。子飛急將左手捏緊劍訣,右手向仙劍一招,喝聲:「來罷!」說也奇怪,這劍飛到手邊,頓時止住。子飛喜出望外,即起五個指頭,向劍柄上一撮,居然取在手中,說一聲:「謝恩師賜還仙劍!」左手的劍訣一撒,右手即持劍向黃衫客還砍。黃衫客只氣得目瞪口呆。空空兒更暴跳如雷,懊悔不迭,雙足在屋上亂蹬,大喊:「好個孽障,俺不拿你誓不回山。」說畢,急向腰間掣出自己的紫電劍來,直取子飛。子飛此時有了仙劍,如虎添翼,不似方才躲躲藏藏不敢與人交手,喊聲:「恩師既然要祭飛劍傷害弟子,須恕弟子無禮。」舉劍竟望空空兒便砍。黃衫客見了大怒,手中的飛龍劍一緊,助著空空兒雙鬥子飛。子飛竟然毫無懼怯,左衝右突,勇不可當。
虯髯公等眾仙俠,見空空兒、黃衫客不能取勝,無一不怒從心起。虯髯公因空空兒適才祭劍,乃是他用言激動,說空空兒袒護子飛,不肯下手,乃是此舉。如今這劍竟被收去,心上更是懊惱,把手中的屠龍劍一擺,與眾仙俠一齊圍殺攏來。子飛抖擻精神,力敵五仙、五俠、毫不懼怯。地下武剛等眾捕役見他們在屋上動手,大家多在屋下邊吶喊助威,只嚇得街坊上左右鄰居,一個個多從夢中驚醒,聽的是捉拿劇賊燕子飛,膽小的不敢出來。那些膽大之人,也有披著衣服到天井中昂頭張看的,也有扒到屋上遠遠窺探的。但見月光之下有無數的五彩霞光,青一條、黃一條、赤一條、黑一條、白一條,倏東倏西,比著秋間八月十五前後的月華更是好看。只怕的是光芒閃爍,連眼睛多睜不開來。內中還有五道光華:一道是深黃色,一道是淡紅色,一道是紫色,一道是深綠色,一道是淺碧色。這五道光圍著正中間的一道青光,忽起忽落,忽高忽低,攪做一處,最是利害。其餘尚是半滅半明,較為散漫。十道寶光之外,另有一道寒光,似青非青,似白非白,也在那裡盤旋飛舞,乃是花珊珊所用的倭刀,卻與青黃等各光差的遠了,足足看有一刻多時。忽見深黃色的那一道光向上一起,分作兩道,向青光中直冒過去,正是黃衫客的飛龍雙劍。又見那紫色的光也頓是冒了起來,接連著見淡紅色的、淺碧色的、深綠色的,也都騰空而起。那紫的是空空兒的紫電劍,淡紅的是紅線的飛虹劍,淺碧的是聶隱娘的碧雲劍,深綠的是虯髯公的屠龍劍。因見子飛甚是了得,各自祭起仙劍,殺他一個措手不及。不料子飛眼捷手快,也把手中的芙蓉劍向空飛去,左手捏住劍訣,右手起三個指頭,往上一指,口內喝一聲:「捷!」這一柄劍好如一條戲海蒼龍,起在空中舞個不止,竟把五柄仙劍敵住,休想飛得下來。看的人多看出了神,暗喝:「果然好劍。」空空兒見燕子飛把芙蓉劍飛起,他想依舊收他回來,滿心歡喜,左手捏訣,右手向上,連招幾招,喝一聲:「止!」料著這劍必然不動,落將下來。誰知止也止他不得,莫說收他回去,皆因燕子飛早經防及,所以劍雖飛起,劍訣沒有撤去,那劍仍如拿在子飛手中。空空兒吃這一氣,只氣得眼中人出暴跳難禁,反手向紫電劍連指數指,劍光一逼,銳不可當,想把芙蓉劍逼將下去。黃衫客等也多將劍連連催動,疾似流星,直逼過來。此刻五柄仙劍並作一堆,結成一片,五色彩雲佔了上風,青芙蓉在下面漸漸有些抵敵不來。燕子飛雖然一樣也會催劍之法,若使眾仙祭的是桃花、葵花、榴花、蘚花等各劍,自然是芙蓉劍最為鋒利。無奈飛龍、紫電等劍,多是黃衫、空空兒眾等仙俠平日煉成,不知曾費多少功夫,比了青芙蓉劍,豈必輸他。故此敵夠多時,再難支持得去。燕子飛見勢頭不好,著急萬分。旁邊張望的人與屋下那些捕役,真是見所未見,看得呆了。雲龍、一鳴、飛霞、素雲看看自己手中,縱然也有仙劍,只苦未學祭劍法兒,誰敢冒昧。倘把仙劍失去,如何是好?因此也多看著不動。
獨有花珊珊見燕子飛昂起了頭,與眾仙鬥劍甚酣,防的是上三路,心想:「那下三路決不防備。」摸一摸身邊的五口飛刀,先時飛過三口,尚有二口未用,何不乘此機會,且再飛他一刀,打他下屋。睹得親切,一伸手颼的又是一刀,向燕子飛腿上飛來。果然子飛沒有防著,直至已到腿旁,始經覺察,喊聲:「啊呀!」急忙起了飛燕歸巢之勢,兩腿往斜刺裡一躍,這刀落了個空,一直向前飛去,反幾乎傷了素雲。幸虧素雲躲避得快。從一足邊削過,墜於瓦楞之內。珊珊想:「這五口飛刀,平時自信發無不中,今夜已經飛去四口,多被這廝避過,索性把餘下的一口一齊飛掉。倘仍不能得中,拼這性命不要,乘他這芙蓉劍將要鬥敗、心慌意亂,不能脫身之時,趕過去把他一刀刺死,豈不太妙。」想罷,又將第五把刀拿在手中,照定子飛後心「颼」的飛將過來。子飛眼雖望著仙劍,耳朵卻是留神,聽得背後有聲,曉得又有暗器,慌把身子一伏,這刀竟從頭上飛過。削去一頂元色札中,割斷了三、五綹的頭髮,嚇得魂不附體,大罵:「賤人,何得屢用暗器傷人,有日被俺拿住,休得饒恕。請你試試俺仙劍的滋味,方出心頭之恨。」口說著話,心神一散,手中的劍訣一鬆,那芙蓉劍竟往下一沉,直落下來。飛龍、紫電等五柄仙劍,好比風捲殘雲,向燕子飛面前飛奔而至。子飛急得面如土色,慌把芙蓉劍收入手中,當風亂晃,急駕劍遁飛逃。恰好珊珊己趕近身旁,提起倭刀向子飛攔腰砍去。子飛不及招架,忙把一足一登,踏空而起,始將芙蓉劍向刀上一砸。但聽得克察一聲、把那極鋒利的一柄倭刀,從頭上起削去半截。真是毫不費力。珊珊只覺得自己的刀與子飛的劍略略一碰,尚不在意,忽然這刀輕了好些,好不詫異,仔細一看,已只剩得刀背的半邊在手,刀口一齊削沒,頓時大驚失色。眾仙俠瞥見之下,因花珊珊的那柄倭刀本來也是一口寶刀,曾經問過珊珊,乃花信捉拿海盜時所得,重約十四五斤左右,長約二尺,闊約二寸,刀口極薄,可以把張素紙放在刀口之上,運一口氣,將紙吹動,這紙便碎而為兩,鋒利可知。如今竟被芙蓉劍剁落,真不愧削鐵如泥。四子沒一個不暗暗讚歎。
內中雷一鳴正隨著眾仙俠共鬥子飛,忽見他搖動劍光,兩足一起,要駕劍遁而逃,急舉手中的蘚花劍,乘他尚未離地之時,剁他雙足。不防削下的那半片倭刀恰恰落在一鳴肩上,一鳴見雪亮的一件東西飛將過來,百忙中想不到是珊珊手中的刀,被芙蓉削下一片,只認是燕子飛放怎暗器傷他,急忙一個箭步避讓開去。子飛就乘這個機會,劍光一逼,向著一鳴讓開的地方直衝出去,奪路而逃。一鳴頓足不迭,空空、虯髯、黃衫、紅線、隱娘五位劍仙那裡肯放他過去,各把仙劍催動,紛紛在後趕來。一鳴等因不會劍遁,明知趕也無益,且在屋上等候。珊珊把斷刀棄去,歎一口氣,也呆呆的站在屋簷,無可如何。我且慢提。
再說子飛逃出重圍,回頭一望,見後邊劍光紛起,一道道如閃電一般,相離只有四五丈遠近,將次趕上,心下很是著慌。只把芙蓉劍亂搖亂晃,左手的劍訣捏得十二分緊,癡想遁得快了,他們追趕不來。誰知後而眾仙也多使起催劍法兒,比著子飛更快。不多時,只差得二三丈路了。子飛急得無法可施,看看前邊又是一條大河阻路。這河足有二三十丈開闊,深不見底,正是三岔道南面的那一道河,前日毒打珊珊也在此地。波聲滂湃,水勢奔騰,夜靜更闌,並無船隻。子飛看在眼裡,急在心頭:「若說要走別路,又是間不容髮的時候,怎敢冒險。若欲罵著劍光而過,只因河面大了,御空而行,不但無此膽量,且又恐足力不濟。莫要到得半河,墜將下去,那裡萬無生理。」正在左思右想,雖然想起了幼年時節曾經習過泅水之術,能伏水底一二個時辰人近來久未試過,今夜焉敢冒昧。況且想到烏天霸化屍一事,這個蜷須老者能在水面行走,這本領真是非同小可,愈覺心膽多碎,急切拿不定怎麼主意,兩足卻已奔到河邊,看白茫茫萬頃波光,寒滾滾千重浪影,又正是曉風乍起,殘月將沉的時候,那春寒甚是凜冽,凍得人手足多麻。
子飛實是出於無奈,到得河沿,耐著寒冷,硬著頭皮,把劍光一縱,騰起空中,癡想渡河過去,打了個鋌而走險的念頭。不妨只走得二三丈河面,偷眼往下一望,看見腳下邊急浪滔天,這身體飄在水面之上,好像立刻要跌將下去的光景,心頭一軟,手中的劍訣略鬆,滴溜溜連人帶劍竟從半空裡跌入河中,喊聲:「我命休矣!」急把雙目一閉,雙膝一磕,雙手一沉,又緊緊的把牙關一咬,任著他向水底沉去。一霎時,淹入水中,毫無蹤影。及至空空兒等趕到,但見水面上有溜圓的幾道水花在那裡盤旋不已,其餘一無所見。空空兒等個個驚詫不已。正是:
飛空已得仙家秘,涉險幾追屈子蹤。
不知燕子飛跌人水中,空空兒與虯髯公等眾仙須下水擒拿與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