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英雄店劉士英行竊 碧霞山勝三爺遭殃(四)
列位,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姑娘是怎麼來的呢?也必須略事交代。皆因為老寨主與劉雲看圖查山之事,俱都是跟姑娘商議的,老英雄去後,姑娘自己心中思索:前日劉雲一到連雲山,便用暗器暗算老寨主,今日老寨主與此人查山,倘有意外,如何是好?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們!掌上後寨紗燈,趕緊夠奔八松嶺,迎接老寨主去。為什麼老寨主這般時候,還不見回來?」說著話,姑娘收拾緊襯,帶上跨虎籃,婆子打著燈籠在前,姑娘在後,直奔八松嶺而來。行至距離八松嶺二里之遙,正撞見老寨主在前面跑,劉雲等後面追趕,姑娘問道:「老爺子這是怎麼啦?」老頭子說道:「中了毒蒺藜啦。」姑娘問道:「何以尚能逃脫賊人之手?毒蒺藜打上,豈能轉側?」老英雄道:「不要緊,我有破法。」為甚麼蕭銀龍中毒蒺藜會翻身栽倒,老寨主中了毒藜,為何愈跑愈快呢?原來四大鏢頭是聯盟弟兄,這位老寨主並不叫虎頭大王方沖,在連雲山占山,乃是不得已而為之,皆因為有姑娘墜累,若不是有姑娘墜累,老英雄早就削髮出家啦,故此領著義女佔據連雲山,但是不奪不搶,全憑水旱田生活。後寨就是姑娘與老寨主。後寨是三道院子,姑娘住在最後頭的院子,有婆子丫環何候作伴。老寨主住在第二道院子,有老嘍卒伺候。另有書房,姑娘與老寨主弈棋練武讀書習字,有文武書房,男子不准人中門,有事以敲雲板為令,外面一道院有老嘍卒把門,男女有別,嚴肅異常。由九歲時老寨主游江,在江中上游飄下來一棵船桅,老寨主派人打撈船桅,見桅桿的篷繩上繫著一個小女孩,氣息奄奄,老寨主遂打發嘍卒到山裡請了寨主的女眷,將姑娘救上船,回歸山寨灌了點薑湯,工夫不大,姑娘甦醒過來。老寨主一問姑娘何以落水,以及家鄉住處,姑娘遂將身世與老寨主說了一遍。老寨主問姑娘:「你是願意回家認祖歸宗,還是願意在山中呢?」姑娘說道:「我父在世的時候,凡親戚家族等去投奔俱皆不收,只給十兩銀子路費打發回家,所以族人們沒有認識我的。再者說我又是一個姑娘,你老人家是山大王,你老人家將我送到杭州,我們本族也不能收留我。你老人家要修好便修到底,你老人家還是將我收留在山中。」老寨主心中暗想:此事也是無有他法。暫將姑娘收在寨中,並打發人在大江之中打撈死屍。打撈兩晝夜才將總兵老倆口子的屍身得著,惟不見劉雲屍體。原來劉雲被錢士忠由江沿上救去。劉雲抱著一塊船板子,飄到錢家堡,正趕上錢爺在江沿上閒眺,打發人撈上岸來回家救醒,遂認為義子,傳授武術。劉雲本是宣化總兵公的後人,三年任滿回家,在江中遇匪,總兵乃兩榜進士出身,兩箭射死兩個賊人,賊人在山頭上用巨石打船,將船打翻,可憐全家及僕婦人等俱都淹斃。也是蒼天不絕忠臣之後,留下劉雲與姑娘劉鳳蘭,劉雲被錢爺救去,姑娘被南俠老王靈救去。這位南俠老王靈隱姓埋名,改名叫虎頭大王方沖,合山寨主嘍卒及張德福等,全都不知道老英雄是南俠老王靈,只姑娘一人知道自己義父隱姓埋名。四路鏢頭是聯盟弟兄,南俠老王靈居長,南路鏢頭就是這位南俠老王靈,北路鏢頭是勝三爺,東路鏢頭石俊山,西路鏢頭錢士忠。若不隱姓埋名,勝爺當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必須讓給南俠,勝爺不敢設立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局。皆因為南俠老王靈不知下落,無處訪察,勝爺才辦的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局。有一日老哥兒四個在一塊作買賣的時候,聚會在一處,南俠老王靈是老大哥,勸三位兄弟:「不許用毒藥暗器,有傷陰德。」勝爺原先是三隻金鏢,三隻毒藥鏢,就因為大哥勸說,勝爺棄毒藥鏢,永遠不用,不傳後人。石爺是藥喂的毒龍槐,被大哥一勸,也取消毒藥了。臨到錢爺跟前,老英雄一勸,錢爺笑著對老英雄道:「我的毒蒺藜,最厲害不過,最好破,若是打在肉厚之處,用二指捏住,取小刀將受傷之處削去毒,就走不了肉裡去啦。」這也是報應循環,絲毫不爽,一念之善,天必賜之以福,老頭子當初若不是無意中勸三位兄弟取消毒藥暗器,錢爺於無意之中告訴老頭子破法,今日劉雲用毒蒺藜傷了老英雄,若不是當年聽錢爺告訴破法,焉有老英雄的命在?所以老英雄用刀一削,愈跑愈快,連劉雲都不知道破法,錢爺授劉雲打法,並未授劉雲破法,這就是老頭子愈跑愈快的緣故。
閒文表過,書接正文。劉雲與蕭銀龍、賈明三人順著江汊子逃走,鳧到對岸,就是一片蘆葦,傻小子喊道:「老六!前邊是蘆葦,先藏在裡頭,脫了衣服過過風吧。」蕭銀龍一聽,心說真是砸鍋匠,人家要追下來,他這是告訴人家呢。劉雲先鳧到葦塘子裡,蕭銀龍與賈明也來到啦,此時天氣已然東方灼亮,蕭銀龍對劉雲說道:「這回的事情可鬧大啦,別人被擒還不要緊,秦浩遠這一被人家拿住,這可就費了事啦。他在北京王府當差,倘若至期不歸,被王爺知道,一紙公文下到蘇州府,事情就可大啦。要不然兵刃落下來,焉有我的命在?我在水中,見秦大哥只一個照面,就被獲遭擒,可惜咱們堂堂男子漢。」金頭虎在一旁胡說一氣,工夫不大,衣服被江風吹乾,三人這才夠奔虹橋鎮悅來店。
姑娘將老婆子打發走了,自己遂夠奔江沿,叫老嘍卒預備船隻。連雲山另有姑娘的花船,兩個老嘍卒充當水手,他人不許動用。但是姑娘長這麼大,可沒有出過連雲山,有時候同著老寨主在本山中散逛,看看荷花,今日姑娘叫老嘍卒預備船出山,老嘍卒說道:「天氣尚且未亮,姑娘出山何事?倘若被老寨主知道,我們這大年紀,不知攔阻姑娘,豈不受老寨主責備?要是別人跟隨姑娘,尚有可說,連一個人都沒跟著姑娘,姑娘獨自一人,焉能出山?」列位,這兩名水手全都是六十多歲的人,老寨主都知道品行端正,老誠可靠,所以才叫給姑娘當水手。老水手這一攔阻姑娘,姑娘杏眼圓睜,雙眉倒豎,遂大聲叫道:「老水手!我有要緊之事,若是稟明老寨主,可就來不及啦。你們趕快開船,萬事皆休;如其不然,要誤了我的大事,留神你們兩條老命!」語畢,伸手撤跨虎籃。老嘍卒一看姑娘急啦,明知道不開船是決辦不到的,二人遂齊聲說道:「姑娘,倘若被老寨主明日知曉,怪罪下來,可求姑娘給我二人求情,留我們這條老命。」姑娘說道:「你二人請放寬心,我是避難之人,我還能害人嗎?我不能這一輩子落的永無家業,避難深山,我要安排後來的結果,你們二人快開船吧。」老嘍卒不敢怠慢,搖動花漿櫓奔山口而來。工夫不大,將船靠岸,姑娘背定跨虎籃,由船上縱至岸上,叫道:「老嘍卒!無論何人前來,也不許動用我的船。在此等候,不許擅離。」老嘍卒連聲答應。姑娘下了船,直奔虹橋鎮而來。其時,金頭虎劉雲、蕭銀龍三人在葦塘中曬衣服,姑娘早就看見啦,三人所說的話,俱被姑娘聽去,故此姑娘下船,夠奔虹橋鎮而來。
不表姑娘夠奔虹橋鎮,再表劉雲、賈明、蕭銀龍三人,在葦塘中將衣服脫下,擰了擰水,放在葦梢上,江風一吹,半干的衣服穿在身上,三個人遂奔虹橋鎮而來,一路無書。來到店中,黃三太問道:「怎麼不見秦浩遠大哥回來?」銀龍與劉雲遂將山中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及至說到姑娘與劉雲動手的時候,傻小子賈明接著說道:「劉雲在連雲山住了好幾天啦,跟姑娘一定認識。一見面的時候,劉雲臉兒紅啦,拿鞭就打,姑娘並不還手,一個勁的向後退,劉雲一個勁擠兌人家,人家要再向後退,可就退到水裡啦,這才用傢伙跟老七還招。那位姑娘大嫂子,使的那個傢伙,也不知叫什麼名字,看著好似兩個護手鉤合一塊一樣,兩面是鉤,當中有一個寶劍尖子。劉雲的鞭穗子,被鉤就給鉤住啦,趁勢要向下一帶,可就擦了劉雲的臉啦,姑娘大嫂子恐怕傷了劉雲的臉兒,先向下坡一帶,劉雲的臉看看落地,姑娘又向上猛勁一提,劉雲就來個仰面朝天,一抬腿,一腳踢在水裡去啦。倆人要不是有交情,有多少劉雲都完啦。秦浩遠大哥,可就吃虧了,也不管碰著臉沒有,照定腰上踹了一腳,叫婆子就給捆了啦。」劉雲聞聽臉兒一發紅,叫道:「賈五哥!咱們是磕頭弟兄,你不可血口噴人。我在山裡住了兩天,我並未見那丫頭,所有的情節,都是張德福與我所說,今天話是擠出的,要不然我可不能說。提起我劉雲身價來,不比列位低,我是宜化府總兵公的後人,三年任滿回家,在大江之中遇見水賊,我父是兩榜出身,兩箭射死兩個賊人,賊人在山上用巨石砸船,砸得船底現天,我全家盡喪。也是我命不當絕,我抱著一塊船板子,漂流到江沿,我義父在江船上望景,將我打撈上岸,帶到家中,教授我武術。」劉雲因為傻小子耍笑自己,正在發牢騷之際,就聽後窗戶外一聲叫道:「劉雲兄弟!你可憶想苦命的姐姐了?」劉雲一聽,仍是山中姑娘的口音,對著後窗戶唾了一口,罵道:「賊丫頭!別沒羞啦,誰是你兄弟?還不過來受死!」此時姑娘已經由房上過來,站在院中叫道:「劉雲!你當真不認識姐姐了?」劉雲此時在氣頭上,又聽張德福言說姑娘與老寨主有染,分明就真知道是自己姐姐,當著大伙也不能認啦。劉雲此時一看炕上放著一把單刀,伸手抄起單刀,縱到院中,口中叫道:「賊丫頭休走,著刀!」姑娘閃身軀,並不還招,口中仍然呼喊「劉雲,你是我兄弟。」劉雲一刀緊似一刀,姑娘閃展騰挪,復又叫道:「兄弟!且慢動手,容姐姐將話對你說明,你再動手也不為遲啊。」劉雲焉能容讓,仍不住手。蕭銀龍與黃三太二人看著事出有因,黃三太叫道,「 銀龍賢弟,你看姑娘口口聲聲呼劉雲為弟,手擎著傢伙並不還招,其中必有緣故。劉賢弟落江被救,想必姐姐也彼人救去。賢弟你由打劉雲身後,暗中將他的腰抱住,我奪他的刀。無論有什麼事,容人家姑娘將話說完了,再動手尚還不遲。再者你看姑娘並不是打仗來的,姑娘泣容滿面。」蕭銀龍聽黃三太之言,說道:「兄長此言正合我意。」於是蕭銀龍遂繞到劉雲身後,將劉雲抱住,黃三太捋住刀盤子,叫道: 「劉雲賢弟且慢動手!容姑娘將話說完,再動手不遲。」姑娘遂叫道:「劉雲兄弟!方纔你在屋中所言,船底現天,你被人所救。你想想當時母親左手拉著你,右手拉著我,禱告蒼天:『倘若事急時,船要翻了,蒼天有眼,可千萬留一奴兒女,莫絕後代香煙。』母親哭的如癡如呆,忽然船翻,合船之人俱都落水,然後就不知所以了。」劉雲說道:「你滿嘴胡說,我沒有姐姐。你在山中與老寨主明為義父義女,暗為夫婦,我都知道。總兵之女,焉有你這樣下賤的東西?」姑娘聞聽,只氣得幾乎栽倒塵埃,唾了劉石一口,說道:「耳聽為虛,眼見為真。這是你眼見還是耳聽?」劉雲說道:「我耳聽與眼見一樣,你們本山大寨主張德福告訴我的,那還能假嗎?」姑娘聞聽笑道:「劉雲,你枉為男子漢了,交朋友你都分不出好壞人來。那張德福,他乃是下賤之輩,人事不做。我與老寨主一宅分三院,有時晝間弈棋,或者談今論古,必有婆子在跟前伺候,內院連一個生人都不進去。有一日夜間,張德福無故的進後宅,被姐姐捉住,我要將他殺了,婆子勸我,必須稟明老爺子,叫老爺子發落他,倘若經我手殺他,恐招人物議。那時節姐姐本打算裝作不知是誰,殺完他再稟告老寨主,經婆子媽媽這一勸解,我才饒他活命,報告老寨主。老寨主叫將賊人抬到外書房,及至抬到外書房,老寨主一看,原來是張德福下賤東西。老寨主問他到後寨何事?他言說他吃醉了,誤人內寨。老寨主有心殺他,又念他在連雲山有開山闢土之功,老寨主為了半天難,才打了一百鞭子,放他歸前山,倘若再私進內寨必當殺之。那小輩從此以後便在外面造謠,破壞我與老寨主的名譽。你枉為男子漢,枉讀詩書,連君子與小人都分辨不出來。你知道老寨主是誰嗎?」劉雲聽到這裡,已經暗自泣下,又聽他姐姐一問老寨主是誰?他的氣兒不覺又撞上來了,遂大聲答道:「我為什麼不知道?老賊名叫虎頭大王方衝!」姑娘微笑說道:「劉雲哪,你還在夢中呢。我一告訴你,你心中的疑心,就沒有了。大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君子小人都有個耳風,老寨主並不是虎頭大王方沖,他老人家乃是四大鏢頭之一,姓王名靈,人稱南俠老王靈,提起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不是有我墜累人家,人家早落發入山了。皆因為有我累墜人家啦,他老人家才隱姓埋名,佔山為王。要是出了家,廟裡怎能收留姑娘呢?」三太與銀龍、賈明等。一聽姑娘說虎頭大王方沖,並不是方沖,原來為南俠老王靈,只聽得大伙膽裂魂飛!因為什麼呢?勝三爺常常言說:「我勝英都低人一頭,人家不幹才顯勝三爺呢。一輩子行俠作義,四大鏢頭之中屬其第一,並且還是老大哥。」如今私自進山,並且用藥喂毒蒺藜傷了人家啦。劉雲也常聽義父錢爺談論,知道老俠客行俠作義,是南七省最著名的人物,並且還是盟大爺。誰都知是正人君子,張德福所說的話,俱都是妄造黑白,污辱好人。劉雲遂過去拉住自己姐姐的衣襟,大聲痛哭起來。姑娘劉鳳蘭也哭的如同淚人一般。蕭銀龍說道:「劉雲你也別哭啦,姐弟相逢乃是喜事,有什麼話到屋中再說。」大伙俱都相勸,姑娘與劉雲這才同進上房屋止住了悲泣。蕭銀龍說道:「劉雲與我們都是磕頭弟兄,並不是外人,請你落座休息休息,吃一杯茶,然後尚有要緊之事,當面言講。」姑娘一聽,全都與劉雲是磕頭兄,萬般無奈,只得落座,叫道:「劉雲!南俠老王靈不但是姐姐救命的恩人,而且惠及枯骨。當時救了姐姐,由江中又將父母的屍體打撈上來,置辦壽衣壽木,將二老雙親成殮起來,居於八松嶺。並搭竹棚一座,遮風蔽雨,在八棵松樹上作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逢年遇節祭祀,燒錢化紙。由打姐姐九歲收為義女,老寨主親自請合山女眷寨主,在眾人面前焚香起誓,老寨主言說:『義父如不以義女當親生女看待,必然屍骨無存,白骨見天。』那時節姐姐見義父起誓,姐姐也焚香起誓:『義女如不以義父當生身父母孝敬,不得善終。』自九歲到如今,姐姐一十八歲,受義父教訓九歲,晝習文,夜習武,成全姐姐被難之人。昨日你到連雲山,老頭子本來連信都沒拆,就打發婆子告訴老嘍卒,給你十兩銀子盤費,本山窮困不能收錄閒人。那時節姐姐正與義父弈棋,因見信封上有下書人劉雲字樣,姐姐遂問老寨主為何不拆書看看?老寨主言說,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張德壽乃是張德福之弟,老道七星真人的門徒,行為極其卑劣,物以類聚,這劉雲既然與下五門相近,不問可知,必不是良善之類。姐姐聞聽,遂對老寨主言說,昔日有一胞弟,名叫劉雲,落難江中,莫非此人是我兄弟,也未可知。依老寨主說你兄弟決沒有存在之理,叫姐姐不必妄想啦。姐姐見老寨主不允收留,因念弟情節,不覺淒然泣下,老寨主愛女情深,一見姐姐哭泣,遂允收留,偵察來歷。及至打開書皮觀看,果然來人姓劉名雲,年方一十四歲。姐姐屈指一算,咱全家落江之時,為姐只九歲,你只五齡,今年你一十四歲,大概必是吾弟了,遂慫恿老寨主到外書房會客,看看你的像貌是否相符。老寨主一看,果然與姐姐所說的像貌無異。及至問你的籍貫,你胡謅一回,並無一句實話,老寨主到後寨對姐姐言說,你的籍貫不對,也不像兵公後人。姐姐仍然堅持說是我兄弟劉雲,想必別有緣由,不肯說出詳細情由。於是老寨主才出主意,暫將你收留,同你到八松嶺,將父母被難落江之故事與你講演,倘若你是劉家之後,必吐露真情,昨日才將你陪到八松嶺。你用藥喂毒蒺藜將人家打啦,初次見面,你就用毒藥暗器,暗算人家。」姑娘語至此,便哭泣著叫道:「劉雲!劉雲!你於心何忍?再者,你對得起泉下的一雙父母嗎?」
姑娘一面說著,一面淚如雨下。劉雲說道:「姐姐不要傷心,先將老寨主的傷治好,先前不是不知道細情嗎。兄弟上山並不是專為暗害老寨主去的,皆因為張德福誣蔑姐姐與老寨主許多的不堪入耳之言,我一想連張德福都算上,一個好人也沒有,兄弟若知老寨主是南俠老王靈,兄弟天膽也不敢觸犯。咱們別的事情全都擱在一旁,我趕緊進山給老寨主治毒蒺藜傷去。」姑娘說道:「那就不用你費事啦,老爺子自己有破毒蒺藜之法。我見老寨主說話的精神與跑的步法,絲毫不亂,大概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劉雲聞聽此言,愕然說道:「連我義父對我都未曾言過破法,何以錢家獨門的暗器,別人有破法呢?」姑娘說道:「你就不用多想啦,老寨主與錢士忠的交情比你近的多,四大鏢頭,情同骨肉。」蕭銀龍叫道:「劉賢弟,你問問姐姐,秦尤果然落在連雲山沒有?倘若落在連雲山,咱們將他的案子及張德福採花殺命之事,暗暗進山報告老寨主。老寨主與勝三大爺情同手足,勝三大爺的事,如同老寨主的事一樣,此一去秦尤與張德福必定遭擒。」劉雲方一問姐姐劉鳳蘭,姑娘說道:「我沒有先和你說過嗎?內寨裡一個男孩都不許進去,我焉能知道什麼秦尤呢?張德福既有這宗事,老寨主是萬不能容。」蕭銀龍道:「姐姐你由打山裡出來,工夫也不小啦,老俠客的傷痕究竟不知怎樣?你還是自己回去,將店中之事略略的與老俠客說一個底兒,然後我們便想法子見老俠客,捉拿張德福。還有一樣要緊的事,在山上被姐姐所擒的那位,並不是外人,他父與四大鏢頭都是磕頭的弟兄,他乃是秦家峪秦二爺的大少爺。他在北京王府當差,請假回家省親,在此地遇上我們啦,我們是請出人家來幫忙的。」姑娘又叫道:「眾位兄長賢弟,劉雲年輕不知事務,求眾家兄長賢弟千萬多要照顧。」黃爺與蕭銀龍說道:「請姐姐放心,劉賢弟與我們如同親兄弟一樣,無論什麼事,他沒有不聽的。你就請回山寨,看看老俠客的傷痕罷。並求姐姐將此間大概情形與老俠客稟明,劉雲就到連雲山請罪。皆因為秦尤是盜燈的正凶,關係最大,倘再行逃逸,我們眾人就有性命之憂。」姑娘與兄弟相見之下,恨不得立刻將兄弟帶到連雲山請罪,姐弟團圓,戀戀不捨,哪裡肯立時就回山?還是劉雲催促姐姐趕快回山,倘若消息走漏,秦尤逃走,兄弟就有拒捕毆差之過。姑娘眼含痛淚說道:「此事也不必我自己回去,還是大家同我上山。」劉雲說道:「也好,咱們趕快看看老爺子的傷。雖有破法,倘有不測,為之奈何?」蕭銀龍聞聽,遂將大眾欲進連雲山之事,告訴了忠義太歲梁芳,眾位這才起身。
此時天光已亮,來到水路,兩名嘍卒一看,有六七位男子,姑娘在先帶路。兩名老嘍卒交頭接耳說道:「為何姑娘帶著那些男子?」說著話姑娘已到水邊,叫道:「水手攏岸!」水手說道:「若是光姑娘一人,當然攏岸,姑娘為何帶著許多男子?老寨主怪罪下來,誰人擔待?」劉雲一聽水手不擺岸,船離岸不過一丈有餘,劉雲冷不防一個箭步,躥上船頭,叫道:「水手快快擺岸!不然即殺爾輩。」水手無法,只好擺岸,眾人上船,姑娘將姐弟相認之事,對水手言明,水手說道:「事已至此,只好姑娘給我們作主。」說著話已到後寨子牆,劉鳳蘭說道:「且叫他們眾位在牆外等候片刻,我姐弟且進裡面,將所有一切先報告老寨主,然後叫他們眾位聽請。」劉雲將意思報告眾人,眾人俱都點頭答應。劉雲與鳳蘭姑娘縱上牆頭,進了內寨,姑娘說道:「這是後寨,向前去再過兩道院就是老爺子住所。」姐弟說著話來到前院,東廂房三間,姑娘說道:「這是老爺子寢房。」姑娘遂掀竹簾而入,慢慢叫道:「老爺子。」老英雄聞聽,咳嗽一聲說道:「是鳳蘭嗎?」原來,老寨主中了毒蒺藜後,自己用刀割下指肚大一塊肉去,雖然不甚重,但是那大年紀,如何受的了金刃之傷?翻來覆去,方才睡了覺。聞聽姑娘來啦,老英雄將姑娘喚入,劉雲也走到門前,姑娘問道:「老爺子傷痕怎樣?」老英雄長歎一口氣說道:「不要緊。好一個劉雲,老夫若將他拿住,千刀萬剮。」姑娘說道:「老爺子您別生氣,那人正是我那苦命的兄弟劉雲。」姑娘方說出劉雲二字,羊羔吃乳跪在床沿下,叫道:「劉雲還不過來與老爺子賠禮?」劉雲聞聽,掀開門簾進到屋中,雙膝跪倒,叫道:「義父,你老人家是我劉氏門中救命的恩人,孩兒不知。」老英雄站起身軀,說道:「劉雲,你不仁,我就不義。」由牆上摘下跨虎籃,明晃晃奔劉雲剁去,只見劉雲低頭受死,一語全無。跨虎籃看看落到頭上,姑娘一伸手將老英雄胳膊托住,說道:「義父大人看在我死去的父母面上,給劉家留一條根吧。」老英雄哈哈一笑說道:「姑娘,你不托我胳膊,我也不殺他。他拿藥鏢傷我,我都不殺他,我試一試宦家兒的心腸耳。」老英雄又說道:「孺子誠可教也。十四歲的孩子,能夠引頸待死,不與老夫反對。不知者不作罪,先前不知老夫之為人耳。」語畢,用手一攙劉雲,叫道:「劉公子請起,此處不是講話之所。」姑娘說道:「請義父上坐。」又叫道:「兄弟!你重拜義父大人救咱們的大恩。」劉雲不敢怠慢,趕緊磕了三個頭。南俠老王靈說道:「不用拜了,咱父子且到後寨講話。」爺兒三個來到後寨,老寨主問道:「公子你到連雲山,所為何事?」姑娘說道:「您就叫他劉雲,不必稱他公子了。」劉雲說道:「義父老人家,我哥哥黃三太由杭州碧霞山雙松嶺,解國家要犯秦尤,走到蘇州地界,被賊人識破,救去秦尤。那秦尤兩次夜入皇宮內院,盜取聖上的九龍杯,國母的珍珠汗衫。」劉雲遂將秦尤脫逃始末根由,對老英雄說了一遍,並將福雲居之事也告訴了老俠客,直談到本山大寨主刀殺五命採花作案,忠義太歲梁芳受傷等事。說到黃三太眾人,現在牆外等候,老英雄問道:「 都是何人之後呢?」劉雲說道:「俱都是明清八義的後人,勝三爺的高徒。」老英雄長歎一聲說道:「我也聽了一面之詞啦。你趕快請小弟兄進後寨見我。」劉雲答應一聲,轉身來到後寨牆外,說道:「老寨主請眾位兄長。」工夫不大,婆子開了後寨門,將弟兄六位引入。南俠老王靈已迎到門首,眾人一看南俠老王靈,年過古稀,精神百倍,真有出世離塵之概。黃三太等常聽勝爺說:「王靈是大拜兄。」黃三太等不敢怠慢,爬在地下叫道:「老伯父!小侄男等與伯父磕頭。」老俠客哈哈大笑道:「眾位賢侄少禮。且請屋中落座,愚伯尚有話說。」眾小弟兄磕完頭,站起身形,跟隨老俠客進了東廂房。老俠客叫道:「眾位賢侄!我隱姓埋名已二十餘載,合山之人,全都知老夫叫虎頭大王方沖,王靈二字,誰也不曉,都只為收留義女,洩漏我的真名。我要求眾位一件事,以後見了我那勝三弟,千萬不許提我的真名。我在此山,無事不常下山,只知耕耘,不曉其他。前幾日有秦尤到來,下帖拜望,皆因為他是明清八義後人,我將他接進後山。秦尤一見我,磕頭便拜,言說勝英要斬草除根,所以綠林道犯的大命案,勝英都按在他的身上。我一聽此言,我很埋怨勝英不仁,我就給了他幾百兩銀子,打點了細軟物件,派老嘍卒雇了一隻大船,送他回太倉州,叫他攜眷遠逃,永遠也不許再露面了。秦尤這一遠走,永遠也拿不著啦,勝三弟的官司,永遠也完不了啦。你們就將我帶到當官,我打縱放秦尤的官司。救秦尤不死,完勝英的官司。」大伙聞聽一怔,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別打這場官司,先叫我勝三大爺打官司,然後我爹再替我打官司。」黃三太說道:「我恩師豈能讓你老人家赴湯投火?你老人家的事,若被我恩師知道,他老人家還得替你老人家去呢。」蕭銀龍杏子眼一轉,口中叫道:「伯父!秦尤已走,暫且不成問題,也不必解決。先將大寨主張德福拿獲,以免逃逸。」老寨主說:「此話誠然。」蕭銀龍又說道:「我們還有一位朋友,被劉鳳蘭拿住。他是雙錘將秦格良的少爺。」老寨主未等銀龍將話說完,叫道:「婆子傳話!將秦少爺放回。」老嘍卒由聚義廳將秦浩遠縛著二背推來。老英雄親解其縛,劉雲說了底細,秦浩遠磕頭拜見伯父。老英雄一笑,說道:「一輩新人換故人,長江後浪催前浪。盟弟之子都成丁了。」老英雄遂叫眾人在聚義廳四外埋伏,然後一擊雲板。前寨方起床梳洗,聞聽聚義廳上擊雲板,俱都雲集聚義廳。南俠背後背定跨虎籃,到聚義廳咳嗽一聲,坐在金交椅上。張德福帶領眾人俱站立兩邊。張德福開言說道:「老爺子為何這早升廳,有何要事?」南俠說道:「大寨主,人位齊了嗎?」張德福回說:「都齊啦。」老英雄坐上說道:「眾位也有見過我的,還有來二三年沒有見著我的。然而眾位來到小山的時候,我俱都傳山令,我這是莊稼山,不做搶奪的買賣,不許採花殺命。前幾天蘇州府城裡關廂,有刀殺四命拒捕毆差之事,又有劫船搶客之事,傷了客人水手,連保鏢的共合傷人命六七條,有會水性的借水遁逃走。此事你們二十七位寨主,但不知是哪位作的案子?誰的案誰說。你們若是說了,自去打官司,沒有列位的事。誰作的案,若是不說,倘被官人知道連雲山所為,必然前來抄山,那時也是全山盡毀。誰作的案子快說,若不然,我先亮跨虎籃將你們這二十七位斬首,然後我一自盡。」說著話,噹啷啷一聲響亮,亮出跨虎籃,二十七家寨主面面相覷。老寨主問的很急,大伙無法,只可說道:「老寨主請息怒,這都是大寨主做的案子,我們未敢助惡。」老寨主說道:「張德福,你與他們二十六位對詞。」張德福聞聽,嚇的顏色更變,閉口無言。老寨主說道:「理屈詞窮,必是你所為無疑了。」賊人心中暗道:「三十六招,走為上策。只要我一沾水,就算逃啦。」一退步,縱上聚義廳,由前坡到後地坡,方要下房,有一人二指一按繃簧說道:「萬惡之淫賊,哪裡逃走?」出其不意,賊人中了袖箭,翻身落房。起來方要逃走,縱過來一道黑影,喊道:「小子你哪裡走!」過去一腳,又將賊人踢倒。西敞廳下來兩人,南配廳縱下兩人,俱都亮出兵刃,楊香五過去,將賊人捆綁起來。聚義廳群雄俱都愕然。老寨主說道:「眾位寨主不必驚慌,決沒有大家之事。」老寨主又說道:「水旱田每年收下來,除去挑費,大眾均分。今年方才七月,尚未到秋後,水旱田沒有希望了,趕緊將你們自己私蓄收拾好了,各自下山,不准再入歧途。大寨主採花殺命,拒捕毆差,他去打他的官司;秦尤是我縱放的,官司我打,你們各自回家,骨肉團圓去吧。後寨可不許去,倘若違令,仍照山令施行。」大伙俱都說道:「我們廿六人願與老寨主生死相共,不願獨生,因老寨主對待我等恩深義重,豈忍驟然離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老寨主哈哈一笑,說道:「老夫領大眾的情了。但是不是那樣的事,大家趕緊照我的話快辦去吧,千萬身歸正業,勿以身試法。我七十多歲之人,還能活一百年嗎?風燭之年,死不足惜,大伙前程遠大,望好自為之。」老英雄語畢,淚如雨下,眾人也全都落淚。大伙見老寨主言由心發,也只好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紛紛下山回家去了。老英雄又將自己的歷年積蓄,叫後寨的丫環、婆子、老嘍卒等均分,惟有姑娘的四隻箱子不動。鳳蘭在老寨主身旁,老英雄回頭叫道:「女兒你將鑰匙取出,打開這四隻箱子。」又叫道:「劉公子請過來。這兩隻箱子是在江中打撈令尊的屍體時撈上之物,乃是令先君為官時的儲蓄,父業子受。這兩隻箱子是老夫保鏢及種地所獲之財,給我女兒作為嫁妝。你為胞弟,應與姐姐擇夫定室,可千萬要文武全才,莫負了老父一片苦心。大概令先君家中還有田產,日後你起靈回家另葬。」又道:「劉雲,我教養你姐姐八九年的工夫,今已十八歲了。也不是老父誇口,可稱文武全才。」又叫道:「姑娘,你以後出閣,千萬可記住一言,溫良恭謙讓。」姑娘落淚答應:「謹遵義父之命。」老英雄又說道:「我放秦尤,我打官司;張德福拒捕毆差,採花殺命,他打官司。眾位先將我捆上吧。」大伙聞聽,全都面面相覷。黃三太說道:「我等送你老人家到案,我師傅豈能饒我們?」老英雄說道:「爺作爺當,兒作兒當,公事公辦。秦尤遠走高飛,你們眾位怎麼交代?」傻英雄金頭虎說道:「都叫張德福打了這場官司就完啦。」老英雄說道:「張德福自有口分辯,臨到堂,咬出老夫,仍然不免打官司。此乃虧心之事,豈可做去?」金頭虎說道:「老太爺,我有法子,叫他當堂說不出話來。」遂叫道:「楊香五!你將匕首刀拿來。」金頭虎用手將張德福鼻子一頂,用刀將嘴撬開,遞進刀去,刺下半個舌頭,張德福鮮血直流。金頭虎說道:「無論到哪衙門裡頭,他都說不出話來,只好打啞謎。」老寨主說道:「他會寫字,他會搖頭擺手。此為下愚之計,官司還是我打。」賈明扔掉半個舌頭尖,對老寨主說道:「您看看。」老寨主一看,是一塊舌頭尖,說道:「賈明何必出此一舉招人物議?老夫是非自己打官司不可。」金頭虎說道:「好好好,就叫您打官司去。」金頭虎遂叫道:「香五、李煜、秦爺!你們附耳過來。」金頭虎對這三位如此這般,派他三位去辦,叫道:「老寨主!你非打官司不可?」老寨主說道:「那是誠然。」賈明說:「不打官司也得行啊,我還怕你跑了呢。帶上點東西吧!」一抖飛抓百鏈鎖,老寨主一伸頭,將老英雄鎖住。姑娘一看,心中說道:「原來是假厚道,仍然叫我義父打官司。」金頭虎提著鎖鏈就走,走到頭道山口,賈明將鎖鏈一摘,說道:「您上哪打官司去?您幫劉雲起靈去吧!」姑娘說道:「義父你千萬別固執了,有你一日,我不出門子,我伺候你老人家幾年。」老英雄心中說道:「這更壞啦,我要再活個十年八年的,豈不誤了我女兒青春?」老寨主說道:「你們不叫我打官司,我仍然回去,我還佔我的山,嘍卒、寨主知我回山,不等三日就能復如舊觀。」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回不去啦,您向山裡看看吧。」老英雄回頭向山裡一看,烈焰騰空,瀰漫遮天,老英雄長歎一聲說道:「我欲打官司,你們都不叫我去。好好,我自有主意。」老英雄說完了話,翻身向山環裡便跑,眾人在後追趕。鳳蘭姑娘在後面大聲喊道:「義父意欲何為?千萬看在苦命的女兒身上吧!」跑到西山環,老英雄才止住腳步,大伙已經趕到了。老英雄遂對大伙說道:「老夫縱放秦尤,賢侄們不能早日完案。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我一死以了事。」又向姑娘說道:「賢孝的義女,為父與汝永訣了。現在有你的胞弟,可以給你擇夫嫁主,你姐弟還緊記老夫一語,男要忠良,女要貞節。」語畢,老英雄雙手一抱頭顱,跳人萬丈深澗,姑娘方要去拉,已經來不及了,就聽「噗咚」一聲,老英雄王靈死於非命。姑娘放聲大哭,叫道:「義父你好狠心哪,苦死為兒了,你教養女兒八九年之功,女兒立志虔心孝順你老人家幾年,不想你老人家中途死於非命。義父您在黃泉路上等一等孩兒。」語畢,姑娘直奔山澗就要跳澗。蕭銀龍在旁說道:「劉雲賢弟,還不將汝姐拉住?千萬不要悲哀,老俠客這是恐怕義女不忍義父遠離,故此行此拙見。諸位請想,此山是老俠客自己所開,地理必然熟悉。你們眾位看看,這道山澗雖然深不見底,乃是活水,水聲潺潺,必然通達河海,老俠客會水,借水路遠走,他年父女必有相逢之期。」劉雲將姐一把揪住,問道:「老爺子水性如何?」姑娘說道:「水性甚高。」劉雲說道:「據銀龍六哥所言,老俠客借水遠走,未嘗不對。姐姐請釋悲哀,以後自有相逢之日。」經銀龍這麼一解釋,眾人也俱都明白,大家這才預備船隻,押解著張德福,先夠奔悅來店。
天交晌午,眾人到悅來店,黃三太偕同忠義太歲梁芳,押著張德福解往蘇州府,萬丈分水小白猿幫助劉雲姐弟起靈。張德福到了蘇州府,將刀殺五命搶劫船客之事俱都招認,以筆寫字招認。三太與忠義太歲梁芳二人,將老英雄跳山澗,屍骨無存,報告了蘇州府。蘇州府詳了公文,將張德福送到江蘇院衙,欽差大人過堂,問成死罪,即將張德福斬首於蘇州。行文書各州府縣,捉拿秦尤,捉獲後就地正法。閔德潤自己打了盜燈的官司,被殺於北京,閔德潤雖身首異處,落了個「孝義」二字。小弟兄們將公事交代完畢,俱各回歸鏢局,暫且不提。返回再表正文,且說勝三爺自雙松嶺碧霞山與劉士英結為金蘭之好,劉士英父子回家為業,棄了山寨。勝爺獨自一人回歸直隸莫州,沿路上曉行夜宿,看了些青野景況,走到江蘇地界,躲著鏢局子走,一路上無書。這日勝爺來到直隸莫州。直隸莫州古城村路南是勝三爺的宅院,適逢老家人在門前閒眺呢。老家人說道:「老當家的,您可來啦。你要再不來,過八月節,我與勝奎少爺,就要找你去了。」勝爺長歎一聲,說道:「從此永不出世了。」老家人接過小包裹,進了上房,眾家人都來拜見勝爺,勝爺一看,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勝爺不認識,問家人道:「這是何人?」勝奎答道:「去歲孩兒逛莫州廟,遇此子逢人討錢,孩兒一問他何以幼年流為乞丐,才知道他本是山東人,與父母逃荒來到莫州,他父母俱都病故。孩兒遂問他:『用你當書僮願意不願意呢?』他一聽很歡喜的,他言說:『願意當書僮。』孩兒遂將他收留在家中。」勝爺點頭含笑說道:「吾兒倒有側隱之心。」勝爺又問道:「此子何名?」勝奎代答道:「此子姓孟名福。」勝爺與孟福道:「我有心派人將你送到山東,再賜給你幾十兩銀子作本錢,做一個小生意,以免流落他鄉,親戚不能團聚。」孟福聞聽,眼含淚答道:「者爺子,孩兒蒙少爺收留,雖是當書僮,少爺並不以我當作書僮對待。再者說我若有親丁骨肉,我焉能與父母逃荒至此?」勝爺說道:「你若願久居於此,老夫將你收為螟蛉義子,孟福你可願意?」小孩也真機伶,聞聽勝爺一說收為義子,爬在地下就給勝爺磕了一個頭。勝爺哈哈一笑叫道:「老家人!從今後你們俱都以二少爺呼之,你們大家待大少爺與二少爺要一律相看,不許藐視。」男女下人等俱都拜完了勝爺,又拜了二少爺。從此後勝爺在家樂守田園,白天教授二位少爺文學,晚間傳授二位少爺武藝。光陰荏苒,時至新年,勝爺遂與鏢局子修了一書,言說自己少年很受了些風塵之苦,得了五癆七傷之病,如今願在家養病,候痊癒時再回鏢局,望大家都精心生意等語。鏢局子與勝爺來信,遂將秦尤逃走,南俠老王靈之事,報告了勝爺。勝爺在家納享清福,到了春天再與鏢局寫信,便說舊病未癒,新痾又起,但是不礙飲食,似無危險,秋天必回鏢局子。如此搪塞三年之久。這一日,二少爺與大少爺勝奎說道:「咱們三年之久,學文習武,大門不出,今天是莫州廟正日子,咱們倆人到廟上逛逛,你與老爺子告假去。」大少爺勝奎,向來忠厚待人,不肯駁人,遂與天倫告假。勝爺不准,大少爺碰了一個釘子,回到書房與兄弟孟福一說,孟福說道:「好辦,咱們煩一個門子,自然能行。二娘自年輕守寡,如今五十多歲,老爺子最尊敬二娘不過,哥哥你去求二娘,叫他老人家給咱們告假。」列位,勝爺同胞二人,勝爺居長,兄弟早亡,弟婦自幼守寡,眼前並無子女。勝爺收下孟福本來是有心事,因為弟婦守節,膝下無兒,將來為的是叫弟婦挑選,愛要那個,就要那個,兩門就都承繼有人了。書歸正文,勝奎碰了父親一個釘子,孟福再叫與二娘跟前煩門子去,勝奎可就不願去了。孟福說道:「哥哥您不願去,我去,準能辦得到。」語畢,孟福跑到內宅,進了二奶奶屋中,正適二奶奶看書呢。孟福站在一旁唉聲歎氣,二奶奶問道:「福兒為何愁悶?」孟福遂將來意告訴了二奶奶。二奶奶也是年老愛子女,遂到外面大客廳,與奎、福二人請假,勝爺說道:「二奶奶您有所不知,奠州廟廟場很大,什麼人都有,兩個孩子武學尚未學成,恐其出外招惹是非。既是您給他們告假,明天就放他們一天假。您可告訴他們,可是同我來。」二奶奶又與勝三爺說了幾句家常話,這才同老媽子回歸內院。孟福一聽勝爺允許了逛廟,歡喜之至。第二日,勝爺與奎福爺兒三個清晨起來,梳洗完畢,爺兒三位遂夠奔莫州廟而來。行至莫州鎮,天交吃早飯的時候,爺兒三位遂進了自己的綢店。進了櫃房,掌櫃的與勝爺閒談,二位少爺左右站立。這位掌櫃的是山西人,真會伺候東家,愈說話勝爺愈愛聽。旁邊站著的二位少爺,勝奎倒不怎麼樣,孟福心裡頭可沉不住氣了,心中暗道:「我們好容易煩門子請了一天假逛廟,無故的來到櫃上談開了家常話啦。」小孟福思索至此,遂繞到掌櫃的身後,暗暗伸手照定掌櫃的衣服底襟拉了一下子,然後他就走出了櫃房,掌櫃的會意,隨後也跟他出來啦,問道:「福少爺你有什麼事?」孟福說道:「掌櫃的,你有所不知,我們老爺子三年之久,淨在家中教授我們哥倆文武,足不出戶。今天二奶奶給我們告的假,放一天學,同著老爺子為的是逛廟,你們這一談話,愈說愈多,豈不誤了我們逛廟?」掌櫃的說道:「那可怎麼辦呢?」孟福說道:「有法子,你回去再與我們老爺子談幾句,便叫廚房開飯,然後你給我們求情,叫我們哥倆去逛廟,上外面吃去,省得站在老爺子背後不方便。你那麼一求情,老爺子必然答應。」老西答道:「好辦好辦,這個我能辦。」老西由外面回來,又與勝爺談了幾句,便給二位少爺求情,勝爺一想,本是逛廟來的,叫他二人在背後站立,也難以為情,遂叫道:「奎兒,福兒,你哥倆先到廟上遊玩遊玩,隨便在外面吃飯吧。」勝奎與孟福二人連聲答應,出了勝成興綢店,奔廟場而來。二人這一逛廟,出了一場是非,大鬧英州廟,勝三爺二次出世。兄弟二人來到廟前,進了大飯莊。勝奎是本鄉財主,飯店掌櫃認識,叫道:「勝大少爺,你請客嗎?」勝奎說道:「我不請客,我們哥倆前來吃便飯。」掌櫃的說道:「請大少爺要菜吧。」勝奎要了一個紅燒裡脊,一個燴鮮蘑加筍片,一個佛手疙疽炒裡脊絲,一個三鮮肉。工夫不大,跑堂的將菜端上來,燙了兩壺干酒,哥倆在樓上喝著酒,就聽各桌上有說閒話的:「今年三關廟前立了一個大把勢場,十分熱鬧。還有一個老頭練打鏢槍,槍打紅星,百發百中,刀槍棍棒,武藝出眾。據那練把勢的說,並不是人窮當街賣藝,虎瘦攔路傷人。他們說莫州廟有一個人物,姓勝名英字子川,人稱神鏢將,他們與勝某有隙,前來找勝某來啦,有姓勝的親戚朋友給帶個信,叫他來會會。」又聽有一位山東人說:「練把勢練把勢得啦,敢提找勝三爺?哪個保鏢的不跟勝三爺是友?這不是找栽觔斗嗎?」桌上紛紛議論,孟福對勝奎道:「哥哥,你聽見沒有?臭練把勢的,敢在莫州廟上指名道姓,要找咱們老爺子,有多麼可惡?」勝奎一笑,說道:「兄弟,別聽那個,這都是練把勢的鋼條子,為的是說大話多賺錢。你看看燴鮮蘑加筍片有多好吃呀,喝酒喝酒,別聽閒話。」孟福聞聽,眉纘一皺,心中暗道:「我義父一跺腳十三省亂顫,我奎哥哥這樣軟弱不堪。」思索至此,心生一計,叫道:「兄長!我肚子疼痛,我要出恭。」勝奎不知孟福是撒慌,遂說道:「飯莊後就是廁所,快去快來。」小孟福答應一聲,手捂著肚子,下了酒樓,直奔三關廟前而來。真是裡三層外三層,人山人海,孟福擠到把勢場子之內,見正北面有一張八仙桌,兩條板凳,一把椅子,椅子上坐著一位老者,三縷短髯,絳紫色壯帽,藍綢大氅,絳紫短靠,背後背定十二顆鏢槍,襯烈火苗兒,十字絆英雄帶,捻著三縷短髯。旁邊五位年輕的,短衣襟,小打扮,雄赳赳,氣昂昂。兵刃架子上十八般兵刃件件皆全,外有三條大蠟桿子。聽那位老頭說道:「昨天我練了一天鏢槍,姓勝的沒見露面,你們哪位今天下場子請請?」有一人穿二身青衣服,姓吳名升,面上白圈癬,大圈套小圈,外號人稱花面鬼,口中叫道:「師傅!今天我請一請。」語畢,來到場子當中,抱拳說道:「眾位,我們可不是賣藝的,我們由打南七省,萬水千山來到貴寶地,為的是找一位有名的人物。有一位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此人與我師傅有仇,為的是前來報仇。我們在場子裡等他三天,三天之內,他要不來,我們就要上他家裡去找去啦。看熱鬧的眾位朋友,有與姓勝的認識的,或者是街坊鄰居,請費神,給他帶上一信,就提三關廟前有一個把勢場子,是找他的。昨天我們等了一天啦,今天又半天啦,三天之後不來,必到古城村去找。」孟福聞聽,果然練把勢的口出不遜,遂用手分開眾人,甩大氅,縱進把勢場子,口中說道:「你們是哪兒來的野練把勢的?我乃二公子孟福是也。」練把勢的吳升正在得意洋洋,見進來一個十幾歲嬰童,口出不遜,吳升掄拳就打,孟福接架相還,戰到十幾個回合。列位,孟福白天讀書,夜晚練武,哪是吳升的對手?看熱鬧的齊說勝家二少爺年輕,把勢不錯,別看不是練把勢的敵手,武藝總算不錯。此時孟福已經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此時勝奎在酒樓上,自己獨酌,工夫很大,不見兄弟孟福回來,心中暗道:「孟福許是找練把勢的去了。」勝奎思索至此,遂由腰中取出一錠銀子,叫道:「跑堂的!這是二兩銀子,除去飯錢,存在帳上。給你們兩弔錢的酒錢。」跑堂的謝了謝大少爺。勝奎下得樓來,直奔三關廟而來。在路上就聽有人談論:「這個莫州廟可熱鬧啦!勝家二少爺現在踢把勢場子呢。」勝奎一聽,心中暗道:「果然是他踢場子去了。」於是勝奎緊行來到三關廟前把勢場子,分開眾人,說道:「眾鄉親費心費心,閃一閃。」眾人有認識的,說道:「勝大少爺來啦,閃開閃開。」勝奎進到場子之內,大聲叫道:「兄弟,還不退下來!為什麼攪鬧人家的場子?」孟福此時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遂退下來說道:「哥哥,也不知道哪來的野練把勢的,口口聲聲要找老爺子。」勝奎並不答理他,叫道:「兄弟你且後退,沒有你的話說。」孟福不敢多言,臉面通紅,站在一邊。勝奎拱背躬身說道:「練把勢的老師傅,我兄弟年少無知,攪鬧你的把勢場子,耽誤你的工夫,我賠償你的損失。」椅子上的老者遂問道:「你是何人?」勝奎說道:「我姓勝名奎。」老者又問道:「勝英是你什麼人?」勝奎答道:「那是我的家嚴。」老者聞聽說道:「你就是勝英的兒子?今天你出不了場子。」說著話叫道:「吳升打他!打了他,勝英就出頭啦。」大少爺聞聽,不由得大怒說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野練把勢的?來到此地擺場子,不去拜望老前輩,倒也罷了,還無故的口出不遜。找勝三爺?姓勝的無事不找事,有事不俱事。」說著遂將大衣脫去,亮開架式。吳升趕奔近前,劈面就是一拳,勝奎接架相還。二人戰了三四十個回合,勝奎一看,練把勢的武術不弱,遂將勝家獨門的武術施展出來,用了一個勾腳連環腿,上面用指一點吳升的面門,下面燕雲快靴,一勾練把勢的腳後跟,先點本是虛招,底下腳勾下啦,上面變了一個劈山掌,將練把勢的打倒。看熱鬧的一陣大亂,說道:「還是勝家門上的武術好。」老者見吳升落敗,遂站起身驅,叫道:「勝奎不要逞能,你出不去把勢場子。」老者脫去大衣,過來便與勝奎動手。勝奎武術雖然不弱,可不是老者敵手,二人這一插拳動手,勝奎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此時就聽外面有人喊道:「有十二位鏢頭來啦!」又聽有人大喊道:「眾位你們看看!奎兄弟在那裡動手呢。」你道此人是誰?乃是神拳無敵小太保王九齡,他是鎮九江屠粲屠大爺得意的門生,叫道:「奎兄弟退下來,我踢他的場子!」語畢,由馬上跳下來,脫去了大衣,由馬鞍上摘翹尖式鋼刀,套挽手揠刀,進了場子。那老者一看,說道:「你們俱是勝英的餘黨,你們去叫勝英去,你們不是老夫敵手。」王九齡聽他出言不遜,叫道:「老匹夫看刀吧!」老者說道:「徒弟們取過大蠟桿子來。」徒弟將蠟桿子取過,老者接桿子在手,王九齡舉刀便剁,二人動起手來。戰到二十餘個回合,大蠟桿將刀繃飛,王九齡向南一跑,老頭的大桿子向王九齡左腿點去,將王九齡繃起四五尺高,摔在塵埃。又過來一位身穿一身青的,手使雙鑭過來動手,戰了五七個回合,一桿子將那使鑭的打倒。不到一個時辰,老者戰敗了六個保鏢的。那六個保鏢的一看,武術好的,俱都落敗,可就不敢上來了。奎少爺一看,眾人全都栽了觔斗啦,遂拾起王九齡的單刀,與老者再戰,老者的桿子滑拿繃扒揠,劈砸蓋挑扎,淨走勝大少爺的致命處。列位,難道說練把勢的就不怕人命關天嗎?原來,這六個練把勢的都是江洋大盜,就是出了人命,官兵來了,他們也能走得了。
且說奎少爺正在力盡聲嘶之時,十二位鏢頭面面相覷,孟福呆呆發怔,就聽西南角上咳嗽一聲,厲聲叫道:「好大膽的孺子勝奎!為何與你二叔動手?秦二弟不要生氣,愚兄勝英來也。」眾人一見勝爺來到,閃開了一條道路,勝爺進場子當中,勝奎縱出圈子外,秦義龍止住了手。列位,勝爺是怎麼來的呢?皆因有緞店學生意的前去逛廟,看見勝奎等踢場子,那年輕人趕緊跑回綢緞店,叫道:「老東家,三關廟前大少爺踢把勢場子,動了刀啦。」勝三爺還沒答言呢,山西人掌櫃的說道:「我的奶奶,這可怎麼了!」勝爺說道:「掌櫃的不要驚慌,您是正式商界人,人曉得我們這宗買賣,我做的這宗買賣,總得帶著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動刀。既是敢與我們父子動手的,必然是鰲裡奪尊之手,軟弱的也不敢。趕緊叫年輕的與我備馬。」復又叫道:「老管家!你速騎馬回家去,給我取刀鏢甩頭,快去快來。」年輕的備馬,老家人回古城村取兵刃暗器,勝爺披上大氅,由年輕的手中接過絲韁,上了坐驥,夠奔三關廟。來到把勢場前一看,人山人海,站在高阜處一看,原來是飛賊秦義龍。老英雄走入場子叫道:「秦二弟不要生氣,看在愚兄面上,讓過勝奎孺子吧。」勝爺緊跟著又說道:「賢弟,你來到莫州鎮,何必設擺把勢場?請兄弟收拾了吧。你來在莫州,愚兄不是說句大話,有你吃的,有你喝的,你逛完了廟,到在愚兄家中住些日子,臨走有愚兄給你的盤費。」勝爺這一與秦義龍恭而敬之,奏義龍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將手中大桿遞給徒弟,叫道:「勝三哥!咱哥倆的過節,您大概也不能忘記。沒有別的,咱哥倆過過招吧。」勝爺聞聽一笑,叫道:「秦二弟!愚兄年已過七十的人啦,這三年愚兄在家閒暇無事,耕耘為業,武學的工夫,扔下三年之久,刀槍棍棒久未沾手,不是前三年的勝英了。愚兄焉能是賢弟的敵手?望賢弟讓過愚兄吧,就算愚兄輸了。」秦義龍說道:「勝三哥,你就是有蘇張陸賈之舌,也不能不過招。小弟千山萬水到莫州,專為找您勝三哥來的,輸在你的手下,小弟心服口服,勝三哥你不要動唇齒了。」勝三爺一看秦義龍是非動手不可,勝三爺說道:「好好好,愚兄陪賢弟走上幾趟,但是點到了就算完啦,還請賢弟讓愚兄一個年邁。」語畢,勝三爺脫去大氅,抱拳說道:「賢弟請上招吧。」秦義龍並不客氣,夠上部位,與勝爺插拳動手。要按秦義龍的武學可不弱,但是一跟勝爺動上手,可就有點不行了。二人走了二十餘個回合,秦義龍劈面一拳,勝爺將他的腕子捋住,叫道:「秦義龍,你去吧!」底下一抬腿,照軟肋梢上一腳,秦義龍倒也聽說:「噗咚」一聲,鬧了一個坐墩。秦義龍滿面通紅,爬將起來,說道:「勝三哥,拳算我輸啦。我的大桿子有拿手,咱哥倆遞遞兵刃吧。」勝爺說道:「有何不可?」秦義龍叫道:「吳升將大桿子遞過來心」吳升挑了一根份量重的,遞給秦義龍。勝奎也過去挑一根,遞與勝爺。二位接過一顫,兩條桿子,吞吐撤放,猶如兩條怪蟒一般,這一遞上手,兩條桿子蚊龍出水,怪蟒纏身,兩條桿子尖擰在一處。這大桿子纏在一處,誰要撒手,誰算輸啦。勝爺一較勁,叫道:「秦二弟撒手!」秦義龍就覺虎口發酸,不能扎掙,將大桿子鬆手,繃出去有三丈來高。勝爺恐怕秦義龍的桿子碰著看熱鬧之人,急忙用自己的大桿子,又將秦義龍的桿子纏住。看熱鬧的都齊聲喊道:「還是勝爺工夫好!」勝爺說道:「眾位鄉親,這是我盟弟,不是外人,讓我一招。」秦義龍含羞帶愧道:「拳腳與桿子我都輸啦。今天我跟您說一句明亮的吧,前三年我在群英會上,被您打了一鏢槍,我有點窩心,因此我回到家中又練三年鏢槍。今天沒有別的,咱哥倆再過過鏢槍,我若再輸了,我抱頭南下,心服口服。」勝爺說道:「秦二弟你現在能打多遠?」秦義龍說道:「我能打三丈里外。」勝爺說道:「我仍站在兩丈七八之內,賢弟你若能將我衣服損傷,那就算我輸啦。對於性命上還是更沒有問題,我能立給你字據,你要傷了我的性命,叫勝奎取回死屍,私官兩面沒有賢弟你的相干。」語畢,勝爺站在南面,秦義龍站在北面,相距兩丈六七尺遠。秦義龍左手引右邊的鏢槍,一仰手不偏不倚,直奔勝爺心口窩打去,鏢槍離勝爺胸前一尺來遠,勝爺一歪身軀,閃開鏢槍;鏢槍方然落地,第二隻右手的鏢槍又到了,正打勝爺咽喉,勝爺縮頂藏頭法,第二隻鏢槍打空。第三隻緊跟著奔勝爺腎囊打來。勝爺閃展騰挪,秦義龍的鏢槍,雙手左一隻右一隻,猶如雨點般打下來。第四隻、第五隻,左右井肩穴;第六隻、第七隻,左右腿腋;第八隻左虎眼;第九隻右虎眼;第十隻左腿迎面骨,第十一隻有腿迎面骨;第十二隻奔睪丸打來。就看勝三爺上邊的縮頂藏頭法,下邊向上縱,右邊的向左閃,左邊的向右閃,閃展不及,下邊用靴底踹鏢槍,上邊用手打鏢槍,說時遲,那時快,十二隻鏢槍一霎時打完。勝爺站穩身軀,一伸手說道:「秦二弟,我接了你兩隻鏢槍。你屈尊屈尊點吧,你也站在南邊哪。」勝爺說著話,走到北面上垂手,秦義龍走至南面。書中代言,十二隻鏢槍,勝爺接了兩隻,地上落了九隻,小孟福在旁邊看出來啦,低聲叫道:「奎哥哥,十二隻鏢槍,老爺子接了兩隻,為何地上尚有九隻呢?」勝奎說道:「你不要多說啦,都是你惹的禍,還七嘴八舌呢?」孟福咋舌不語。此時外面馬踏鑾鈴響,老家人將勝爺兵刃暗器取來,勝爺說道:「不用我自己的兵刃啦,此處都有。」老家人在一旁站定,勝爺托著兩隻鏢槍叫道:「秦二弟!我打鏢教授徒弟,都有規矩,臨打的時候,先示敵人一個著字。勝家的迎門三不過,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勝爺語畢,仰左手的鏢槍叫道:「秦二弟,著!」秦義龍目不轉睛,一看勝爺的鏢槍出手,他自己心中說道:「還是勝英鏢法好,我又白練了三年。」秦義龍的鏢槍出去,尖子還是擺,勝爺的鏢槍打出來,四平,猶如一條平線的一般直奔秦義龍打來,鏢槍離著秦義龍一二尺遠,秦義龍一閃身軀躲過。秦義龍說道:「你也沒打著我。」勝爺說道:「你看鏢槍落地,不與你的鏢槍落地一樣。」秦義龍回頭一看,鏢槍插在就地,直立不倚。勝爺又叫道:「秦二弟!你再看看右手的鏢槍,胳膊肘不離肋際,就憑手腕的力量,要是用胳膊的力量,贏了你都不算高明。」秦義龍一看勝爺,果然胳膊肘不離肋際,一甩手腕,一隻鏢槍奔腎囊打來,秦義龍見著鏢槍看看來到切近,一縱身軀,躲過了鏢槍。秦義龍說道:「你也沒打著我呀。」勝爺說道:「雖然沒打著你,你看看鏢槍。」秦義龍回頭一看,兩隻鏢槍,東西各立一隻。秦義龍說道:「你的鏢槍打的實在是高,但是沒打著我。」勝爺一伸胳膊,叫道:「秦義龍!你看看,還有一隻。秦二弟,這一隻就打著你啦,你可留神。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說著話,老英雄喊了一聲:「著!」秦義龍一看,鏢槍紅綢子條一抖,秦義龍方要躲閃,鏢槍並未出手。勝爺又叫聲:「著!」秦義龍一愣神,鏢槍猶如閃電一般,出其不意,正中腿部,秦義龍一退,坐在地上。看熱鬧的齊聲喝道:「好鏢呀!好鏢呀!」勝爺對大家道:「眾位別這樣,這是我之盟弟讓我一招。」秦義龍在地上坐著,起下鏢槍,鮮血直流。勝爺叫道:「秦二弟!此處離寒舍不遠,請二弟到寒舍休養幾日。」秦義龍說道:「我不去,您請吧。」勝爺叫道:「眾位鏢頭,勝奎、孟福!秦二爺不賞咱爺們臉,咱爺們走吧。」孟福叫道:「義父!王九齡被秦義龍打得動不了啦,就算完了麼?」勝爺說:「孺子有所不知,你知道你秦二叔是幹什麼的嗎!他就是將王九齡的命廢了,也得咱們自己發送去。不要多說,隨老父到鏢局子吧。」原來,莫州鎮上有勝爺的鏢局子。不表勝爺爺兒十幾位揚長而去,單表秦義龍,自群英會上被勝爺打了一鏢槍,羞愧逃走,回到家中,便叫裁縫給作了八個紗布口袋,裡面裝上白粉,吊在天棚上面,離地一二尺高,老賊在當中一站,將家中長工月工都叫來,說道:「你們別做莊稼活啦,你們來八個。用此白紗布口袋打我,誰要打在我身上一下,給一弔錢,我站在當中。」長工、月工一聽,非常歡喜,齊聲說道:「好好好,這個比做莊稼活兒輕鬆的多。」於是老賊站立當中,先過來八個工人,拿起白布袋兒,一齊向老賊身上打,老賊在當中,哪裡躲的開呢?方躲開東邊的,西邊又來啦,工夫不大,將老賊打的成了白人啦。打完了之後,這個說:「老當家的,我打你三百六十五下。」那個說:「當家的,我打你九百七十三下。」老賊哈哈一笑,說道:「計不過來啦,每人給三弔錢吧,明天照常辦事。」半年多的工夫,這八個紗布口袋打不著他啦,可有一宗,老賊賣了一頃多稻田地。紗布口袋打不著之後,又作了八棵木頭鏢槍,叫八個人打他,打著一下,一弔錢。起初打得著他,過了半年多,八個人誰也打不著他啦,老賊可又賣了一頃多稻田地。那位說,他不心疼嗎?列位,他是大飛賊,多作兩水買賣就有啦。老賊就為練鏢槍,在這一年多的工夫,就賣了三頃多稻田地。又預備了二百兩銀子,出外找他五個徒弟去。他這五個徒弟,號叫五鬼,大徒弟叫花面鬼吳升,二徒弟叫金面鬼樊林,三徒弟叫矬矮鬼趙靈,四徒弟叫黑面鬼李霸,五徒弟叫赤面鬼張龍。在南省將這五個徒弟俱都尋著,爺兒六個前來逛莫州廟,巧遇廟中和尚與各攤販要香錢,秦義龍向花面鬼吳升說道:「這個花巴你對盤不對盤?」花面鬼吳升說:「不對盤。你老人家對嗎?」秦義龍說道:「這位花巴是老合。」說著話,秦義龍已走到和尚面前,和尚一見是秦義龍,叫道:「秦爺!」秦義龍說道:「神湊子裡有托條地方嗎?」和尚說道:「已經都佔上啦,只有禪堂。」秦義龍說道:「豈能在禪堂打攪呢。」和尚說道:「你老人家還是外人嗎?」和尚將秦義龍讓到禪堂,對秦義龍說道:「秦二爺,你前來逛廟來啦?」秦義龍說道:「我不是專為逛廟,我前來找一個人。」和尚說道:「你找哪位?」秦義龍說:「我找神鏢將勝英,他與我前三年有仇。」和尚說道:「秦二爺,要依我勸你,忍了吧。勝爺外有仁善之名,無人不曉。再說他是有事不怕事,無事不找事。」秦義龍說道:「我千山萬水的來啦,專為這件事來的。」和尚一看勸不了他,也就不勸他啦,給他預備齋飯款待他。原來,和尚年輕未出家的時候,給飛賊秦義龍打過下手;他如今出家啦,他也是怕秦義龍,故此勉強招待秦義龍。吃喝已畢,秦義龍在莫州廟上買的刀槍棒棍大桿等。原來莫州廟是一個最大廟場,趕廟作生意的,無一不有,銀樓金店,都去搭棚趕廟。秦義龍在廟上買齊了傢伙,遂鋪了場子,口口聲聲要會鬥勝爺。今日勝爺雖然戰敗秦義龍,不忍下其毒手,暗中恩放他,這就叫慈心生禍患,竟受了秦賊之害。秦義龍在廟上鋪好了場子,和尚又勸一回,秦義龍不從。列位,秦義龍廟上鋪下場子,第一日勝爺就知道啦,皆因為有長工月工,逛廟回來就報告勝爺啦。勝爺說道:「你們逛你們的廟,別聽那個,那是把勢的鋼條子,為的是多賺幾個錢。千萬別對旁人提這個事。」勝爺怕二位少爺知道,出了是非,所以勝奎大少爺告假,勝爺不准。然後二奶奶替他哥倆告假,勝爺沒有法子,才應允了他們哥倆。秦義龍在三關廟前鋪屍天並沒有什麼事,晚晌回到廟中,和尚勸說:「勝爺朋友甚多,鋪一天找個面子就完啦。」和尚說了半天,無奈秦義龍是迷人不醒其端,秦義龍說道:「我在廟前鋪三天,勝英若是不來呢,我還上他家裡去找他。」第二日又鋪好了場子,花面鬼吳升正在下場子賣狂之際,孟福就趕到啦,盂福被吳升戰敗,吳升被大少爺勝奎戰敗,勝奎與秦義龍動手,剛剛不支之際,幸有十二位鏢頭趕到,然後這才接連上勝爺。列位,勝爺此時是趕到啦,將勝奎救下來啦,勝爺就是不到,場子裡頭也有的是勝爺朋友,勝家也栽不了觔斗。
閒文表過,單說飛賊秦義龍大腿上中了勝爺這一鏢槍,自己將鏢槍起下來,鮮血淋漓,滿面羞愧,說道:「吳升,你們將兵刃收拾起來。」吳升等將兵刃捆起來,扛在肩頭上縮肩控背,秦義龍一瘸一點,大腿上鮮血直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挨了打啦,和尚將秦義龍讓在禪堂,叫道:「秦二爺,咱們是老朋友,所以我才苦口相勸,你不以為然,如今受了傷啦,如何是好?」秦義龍說道:「頭掉下來,碗大的疤痕,這算什麼?」和尚說道:「秦二爺,你先上點金傷藥吧。」秦義龍由兜囊中取出金傷藥,自己向大腿敷上。無奈剛敷上藥,就被血水沖下去。和尚給出的法子,敷好了藥用布勒上,布上繫上帶子,繫在褲帶上。秦義龍將藥敷好,和尚給派人預備了齋飯,小和尚端上禪堂。秦義龍正在氣頭兒上,哪裡吃的下去呢?酒飯未用,便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天到剛黑時,秦義龍的二徒弟金面鬼樊林,將秦義龍呼醒,口中叫道:「老師!你不要窩心,今夜晚間,我帶著薰香盒子,前去古城村勝宅,我將他一家老少,俱都薰過去,殺他全家滿門,雞犬不留。」和尚聞聽,攔阻說道:「去不的,去不的,勝爺家裡丫環、婆子都有把勢,倘若被人看破,必有危險。」秦義龍說道:「用薰香盒子,不怕他有把勢,愈有把勢,夜間愈不防備,薰香過去猶如死人一般,用刀殺帶氣的死的,哪還有什麼難的麼? 」和尚勸說多時,秦義龍仍然不從。金面鬼樊林扎綁停妥,出離了禪堂,縱身形上房,臨行之時,遂叫道:「老師!弟子必然削幾顆人頭來見大家。」這位樊林說了大話,出離禪堂,夠奔勝宅取人頭去了。和尚也不敢睡覺,靜等樊林回來,以看究竟。和尚等到三更之後,仍不見樊林到來;到了三更半,仍然不見回來,秦義龍放心不下,說道:「你們誰去到古城村看看,莫非樊林有什麼差錯?」花面鬼吳升說道:「老師,你老人家別不放心,樊林先將人薰過去,然後再殺,總得半夜的工夫。」秦義龍一看吳升這小子有點不敢去,自己遂站起身軀說道:「我自己走一趟。」秦義龍剛才站起身來,就聽山門外有人打門,叫道:「神湊子有托條的老合嗎?我渾天下池子入窯,得的居迷子太亥,旋而風太緊,我不能扯乎。有老合給我遮蓋遮蓋,居迷子我送個你們啦。」此時鴉雀無聲,聽得明明白白。秦義龍叫道:「當家的,你聽見了沒有?不用問,這是有人知道我在這裡,前來給我送盤費來了。」秦義龍說至此處,就聽外面說道:「老合念緩,我走啦。」秦義龍遂出了禪堂,站在角門裡問道:「外面哪位?」外面無人答言,秦義龍夠奔山門,方要開門,見眼前有一物,低頭一看是一個大包裹,伸手一提,份量總有一百來斤。秦義龍一提這個包裹,心中暗道:「朋友,你的心太狠啦,作賊的至多偷六十二斤半合一千兩,你偷人家這麼些個,你背的動嗎?無怪乎跑不了。」心中一旁思索,將包裹提起,扛在肩頭。回到禪堂中,叫道:「老當家的,你看看這位老合真狠,偷人家這些個。」說著話,將包裹放在八仙桌上,伸手打包裹,說道:「當家的,你看看這個包裹扣兒,真是老合的手法,扣兒是愈引愈緊,一揪角兒就開。也不是吹,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真有朋友。」包裹角兒用手一扭,打開了包裹。一看裡面是一條油布口袋,二尺多長,一尺來粗,袋裹的口兒用藍絨繩系的活扣,一拉就開。老賊拉開口袋嘴,向八仙桌上一倒, 「噗咚」一聲,只見鮮血淋漓,原來是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人頭是歪牙咧嘴,看不出是誰。和尚在旁一看,血中還有一小油布包,和尚伸二指將油布包兒捏出來,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白綢子條兒,上面有字,是用鉛條寫的,半真半草,看得很真切,上書:「字奉飛鏢秦義龍知悉:將令徒原物交回,並不短欠。」秦義龍一看,咬牙切齒,憤恨難當,厲聲罵道:「勝英老匹夫!我徒弟既被汝拿住,害死還不行,你還大卸八塊,送回廟中。老兒勝英!你的筋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朝一日,我若將你拿住,千刀萬剮!」老賊厚罵不休。
列位,秦義龍罵勝爺,勝爺有點委屈,勝爺本是仁人君子,焉能下此人所不忍的這樣毒手?原來金面鬼樊林去行刺的時候,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鹿伏鶴行,來到勝爺門前。勝爺的宅院,飛賊早就踩過道,知道勝爺的宅院方向。賊人縱身形上房,由頭道院進二道院;過了二道院,來到三道院,見有五間大廳,賊人暗想:「這必是勝英的住所。」五間客廳,可是風火簷,風火簷不好上下,賊人由大廳房上縱到天棚頂上。原來勝爺最愛養花,天棚底下是花池子,栽種些奇花異草,哪天棚頂夜間必要拉起來,為是使花得接露水。賊人一伸手,一摸天棚桿子,有四寸來粗,賊人拿了一個大頂,手把天棚桿子,由北向南,打算到犄角順著立桿子來。賊人順著橫桿拿著大頂,方距離犄角豎桿二尺來遠,就聽得「叭噠」一聲,天棚桿子折啦。天棚桿子這一折,連賊人帶桿子,俱都落於塵埃。天棚的橫桿子這頭早有人給刺的碴口兒。天棚桿子這一響,西廂房屋中可就說了話啦:「哥哥,咱們院裡頭什麼東西響啊?別是有了人啦?」東廂房屋中接聲說:「許是鬧賊啦。」這二人一答話,勝爺在大廳中咳嗽一聲,說道:「奎兒福兒,不要大驚小怪,莫州廟乃是藏龍臥虎之地,也許有了小賊啦。咱們家水深,必然魚旺,你們不許大驚小怪,也不許出屋子,叫他逃走去吧。」賊人此時手扶就地,方要起來,養魚缸後過來一人說道:「躺下吧。」一腳把賊人踢倒。此人本是辦這個事來的,身上帶著繩子呢,將賊人踢倒,拉出繩子來就捆上啦,叫道:「勝三哥!您不用叫侄子們出來啦,這點小事,我替您辦啦。」語畢,扛起來賊人就走。勝爺問道:「是哪一位?」就聽那人扛著人,走著道兒說道:「勝三哥念緩吧。」念緩就是不用說話。此人將賊人扛到東跨院大牆底下,由腰間取出飛抓來,將賊人綁繩抓住,拉著綁繩縱上牆頭,將賊人再提上牆頭,然後又提到牆外。此人又將飛抓取下,扛起賊人來,奔村東而去。村東不遠有叢大松林,將賊人拋到樹林之內,由腰間取出一個包裹,裡面原來是油包裹皮兒。油布口袋取出來鋪在塵埃上,亮出匕首刀,將賊人左胳膊上的繩子挑開,照定胳膊用匕首繞著彎一轉,放下匕首刀, 「嘎叭」一聲,將胳膊拉下來。賊人噯呀的怪叫。此人恐怕賊人喊叫驚動居民,用刀先照賊人胸口點了一刀,見賊人一翻白眼,聲息立斷,原來這一刀,扎小子心尖兒放上啦。將賊人扛到樹林的時候,旁邊就放著燈籠呢,原來都是早預備的。一段一段的將賊人卸了,一塊一塊的裝到油布口袋之內。辦完了事,用沙土擦了擦血,用小笤帚將地上的血跡掃乾淨,由腰中取出白綢子條,用鉛條寫上字,上書:「字奉飛鏢秦義龍:將令徒原物交回,並不短少。」又用油布將白綢子條兒包好,裝在口袋之內,將口袋繫好,用包裹皮又將口袋一包,將地下諸物俱收拾起來,放在百寶囊中,扛起包裹,夠奔三關廟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三關廟山門外,這才說那幾句黑話。那幾句黑話,就是廟裡住著老合沒有?我可是老合。我偷了人家啦,得的東西太多啦,護院墜下來了,請你將東西收下吧。我弄不走了,你收下作富裕盤費。秦義龍這小子一聽,他還對和尚說他朋友多呢,前來給他送路費呢,卻原來是將他的二徒弟樊林給大卸八塊送回來了。臨到屋中打開一看,也看不出是誰來,一看字柬,才知道自己徒弟被人害啦,如何不怒?破口大罵,愈罵愈有氣兒;愈有氣兒,罵的聲音愈高。正然辱罵,就聽禪堂後窗戶有人說道:「晤呀,秦義龍你這個臭王八羔子,為什麼罵我勝三哥?這個卸人的王八羔子也真是陰險點,原來吾也去啦,吾沒有趕上,你為何罵我勝三哥?不是我勝三哥辦的事。」列位,和尚一看大卸八塊的死屍,就嚇的連四方都認不清,又一聽外面一聲「唔呀」,和尚嚇得尿就撒在褲子裡頭啦。老賊五個徒弟,死了一個還剩四個,這四個徒弟一聽外面「晤呀」,全都站起身形,向桌子底下就鑽。飛鏢秦義龍一看真洩氣,四個徒弟都藏起來了,遂罵了一聲:「無用的東西們。」自己由牆上摘下一日朴刀,一瘸一點,出了東禪堂,縱上西禪堂,腳尖著穩陰陽瓦。老賊的意思,打算由東禪堂出來,縱上西禪堂,然後由西禪堂後坡逃走。方縱上西禪堂前坡,向後坡一看,就見露出春秋帽,說道:「老王八羔子,吾在這裡等候多時。」老賊一看,嚇了一哆嗦。老賊現在受了傷啦,就是不受傷都不是來人的敵手。沒有法子,一退步由西禪堂下來,再上東禪堂,方上了前坡,向後一著,露出一頂春秋帽說道:「老王八羔子,吾在這裡等候多時,你往哪裡逃走?還不束手被擒,等待何時?」老賊又由東禪堂上倒步下來,只可向北跑,方上了月台,打算由月台上往正殿前坡逃走,打算縱過廟脊,就好逃走啦。方縱上前,就見脊後站起一個人來,頭如麥鬥,身體魁梧,一聲吶喊:「小子!你上哪裡逃走?我在這兒哪。」老賊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孟金龍。老賊心中納悶:「金龍不會躥房越脊,他怎麼也上了房脊?」老賊不敢戰金龍,倒步擰腰下來,要奔山門,就聽身後有踢啦踢啦聲音道:「王八羔子,哪裡走?吾跟著你呢。」秦義龍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歐陽大義士。老賊說道:「秦二爺這條老命跟你拼啦!」大義士說道:「不擠你也走不了。」秦義龍抽冷子就是一刀,大義士見刀臨切近,伸手抓刀,一把將刀連背帶刃俱都捋住。老賊當時心中一樂,心說:「這回你五個手指頭可別要啦。」用力一抽刀,無奈用盡平生之力『抽不出刀來,猶如刀銹在鞘中一樣,老賊恍然大悟,想到歐陽大義士有金鐘罩。方要撒手拋刀,歐陽大義士向懷中一帶,底下一腳,正踹在秦義龍胸前華蓋穴,秦義龍焉能站得住呢?一個倒觔斗栽倒塵埃,刀被蠻子搶去。老賊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蠻子喊道:「唔呀壞啦,吾就是不會地躺招。」老賊說道:「你倒是有不會的。」說著話滾出去五七尺遠,方要站起身來,蠻子過去一腳,又踢了一個觔斗,說道:「哎呀,想起一招來。」老賊又滾,滾出去七八尺遠,手按方磚地,方要起來,蠻子過去又是一腳,照舊蹋倒,說道:「哎呀,又想起一招來。老賊!告訴你吧,我專會破地躺招,我拿你當球兒蹋著玩,踢夠了才捆你呢。」老賊心中暗想:該著栽觔斗,這也是前世造定,我何必叫他拿我當兒戲呢?於是趴在地下不動了。歐陽大爺過去一腳踏住叫道:「兄弟們來吧,將老賊踩住啦。」二義士由西禪堂下來,說道:「哥哥將他賞給我捆他。」大義士說道:「不要賠本,看看他腰裡有飛抓沒有?沒有飛抓解他的英雄帶;沒有英雄帶,解他褲帶。我兄弟一個瓷公雞,一個翡翠貓,概不賠本。」二義士取出老賊的飛抓,將老賊捆好。此時佛殿上有人說話啦:「二位漢奸叔叔,快將我弄下來吧。我的腿直哆嗦,要不管我,我可要拆房下去啦。」說著話,就聽降魔寶杵卡嚓一聲,廟頂鬧了一個大窟窿。二爺說道:「你別拆廟,混帳王八羔子。我就將你弄下來。」金龍說道:「我這腿直哆嗦,受不了啦。」二爺擰身影上殿,用繩子將金龍系下來,金龍自己解下腰間的繩子,手擎降魔寶杵,奔秦義龍而來,說道:「小子,你再把勢場用秫秸棍撥弄倒了六個保鏢的,我要進去毀你,二位漢奸叔叔不叫我進去,人家都站著看熱鬧,我蹲在就地看熱鬧,蹲的我腿肚子疼。在場子裡我勝三爺不跟你戰,你非戰不可,我三大爺給你留情啦,小子你不知好歹,還打發小賊前去行刺去,我將你毀了吧。」語畢,雙手拿著寶杵,照定秦義龍後心就要下手。歐陽二義士說道:「哥哥看宰活人的呀。」老賊翻臉一看,黃橙橙的降魔寶杵,剛就要落下來,在後背那兒瞥著呢。老賊此時心中暗想:「不想生在太倉州,死在直隸州。吾不當教徒弟前去行刺,這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了。」不表老賊後悔難過,大英雄說道:「老賊,我用杵將你釘在就地方磚裡去。」大英雄說罷,虎腕高仰,一伏腰,降魔寶杵剛要落下,正在此時,就聽山門上咳嗽一聲,說道:「金龍賢侄,且慢下手,老夫來也! 」大英雄抬頭一看,勝三爺由山門上飄然而下。原來,勝三爺在大廳中思索:「院中幫忙者究竟是何人呢?又呼主哥,聽聲音也沒聽出是誰來。」勝爺愈想愈納悶,遂起得身來,扎綁停當,帶上刀鏢甩頭,告訴奎、福二個少爺:「方纔來的那個,必是秦賊所主使,但不知何人前來幫忙?我到外面探探,如家中再有人來,將他驚走了就算完事,不許傷他們性命。可千萬留神謹慎看家,我去一會兒就回來。」勝三爺囑咐完了奎、福二個少爺,勝爺不打門上走,由牆頭上過來,心中暗想:「聽說秦賊住三關廟,我先到三關廟探視探視。」於是用夜行術的工夫,直奔三關廟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三關廟,勝爺縱上了山門,正適孟金龍要杵傷秦義龍,勝爺心中不忍,喝退金龍。金龍一看,原來是勝爺,哪敢不遵?對秦義龍說道:「真是你的福神到啦,叫你又多活幾天。」大英雄這才唯唯而退。此時三爺已下了山門,來到秦賊切近。二位蠻子見是勝三爺到來,不敢怠慢,過去齊聲叫道:「勝三哥一向可好?吾兄弟二人給三哥磕頭!」勝爺說道:「自己弟兄,免禮吧。有勞二位賢弟不憚煩勞,千山萬水來到莫州,為愚兄的事,拿住秦義龍。但是冤仇可解不可結,請二位賢弟看在愚兄的面上,將秦義龍放了吧。人非木石,秦賢弟此後好自為之。」大蠻子說:「勝三哥,您豈不聞捉虎容易放虎難?他是反覆無常的小人,您要放了他,恐怕他恩將仇報。」勝爺說道:「秦義龍豈是那樣之人?先前之事,一概不提,此後但願各釋仇隙。」大蠻子說道:「放虎歸山,必定傷人。」宋朝秦丞相害岳家父子,岳家父子俱無口供,秦檜欲將岳爺釋放,商之於妻,檜妻用手指在炭灰上寫了幾個字:「捉虎容易放虎難。」卒將岳爺陷害。且說蠻子不敢拂逆勝三爺之意,列位,二位蠻子與誰都玩笑,惟獨對勝爺是恭而敬之,今天心中不願意放秦賊,又不敢駁勝爺,只好聽勝爺自為。勝爺叫道:「金龍賢侄,你將秦二爺綁繩解開。」大英雄犯了脾氣啦,渾勁性可就上來了,說道:「不管。」站在一旁撅著嘴。勝爺打了一個唉聲,自己親解其縛,遂叫道:「秦二弟,從此以後,還與愚兄為仇作對嗎?」老賊臉面一陣通紅,說道:「勝三哥,小弟從此永遠不與兄反對,謝過三哥救命之恩。」勝爺哈哈一笑,說道:「兄弟你請吧,你有盤費沒有?若沒有盤費,你說話。」秦義龍說道:「三哥,我有盤費。」語畢,狼狽而逃。勝爺說道:「秦義龍的徒弟何在?」二蠻子說道:「俱在禪堂裡邊呢。」勝爺高聲叫道:「你們大家還不出來,各回家鄉?我既釋放汝師,還能留下汝等嗎?」四個人俱都由桌子底下縱出來,花面鬼吳升帶著三個師弟謝過了勝三爺,俱都抱頭鼠竄。勝三爺又叫道:「當家的,你還不出來嗎?」此時和尚嚇得驚魂失色,由禪堂中出來。勝爺說道:「當家的,我勝某回家三年之久,常有親朋說你是綠林道出身,我曾夜間到你廟中來過五六次,我一偵察你,果然誦經參禪,改邪歸正,要不然我早就將你趕走啦。大丈夫棍前豈容宵小之人酣睡?到如今你為何又招江洋大盜?賊人到我家中行刺,還有何說?倘若到鄉莊大戶財主家行刺竊取,豈不是甘受其害嗎?你身為佛門弟子,招引江洋大盜,你是認打認罰吧?」說著話忽聞臭味,勝爺說:「哪裡的氣味?怎麼這麼臭呢?」和尚說道:「三爺,我跑肚啦。屋中還有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呢。」勝爺說道:「你要認打,咱倆打一場官司。」和尚說道:「那還有出家人的命在嗎?」勝爺說道:「你要認罰。你將屋中八仙桌上的死屍,刨一深坑,將他掩埋,以後你廟中永遠不許收留閒人,也不許你招租住客。你要勤於打掃禪堂,我還有點心意,我每年捨廟中一百兩銀子香資,可有我活一天給一天,我死之後,此款取消。」和尚聞聽,心中喜悅,千思萬謝:「廟中永遠不留閒雜之人!我將死屍掩埋。」勝爺與和尚說完了話,和尚將山門開放,勝爺叫道:「二位賢弟,金龍賢侄,到古城村愚兄家中去吧。」爺兒四位這才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來到古城村已經日上三竿了,奎、福在家中放心不下,皆同老僕由家中出來,正要夠奔三關廟尋找勝爺,就見勝爺在先,後邊跟定一位大漢,兩個漢奸,勝爺叫道:「奎兒,福兒!這是你歐陽二位叔父,與老父有過命的交情,前三年你歐陽大叔盜燈,二叔請人,蕭金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二位少爺趕緊過來,撩衣跪倒塵埃:「二位叔父,我弟兄二人給二位叔父磕頭。」歐陽大爺,說道:「哎呀,兩個小王八……」說到「八」字,「羔子」兩字還未出口,回頭一看勝爺,自己也樂啦,忙改口說道:「二位賢侄請起免禮。」奎、福二人給歐陽昆仲磕完了頭,勝爺又對奎、福指著金龍,說道:「這是你孟金龍大哥。」奎、福二人道:「金龍大哥,兄弟給您行禮。」語畢,控背躬身,各施一禮。金龍說道:「得啦,小子。」自己說完了,自己也樂啦,又對奎、福二人說道:「二位兄弟,別拿我當人,我是一個大渾小子。」奎、福二人一笑,爺兒六位夠奔莊院走來。蠻子叫道:「勝三哥!這位小孩是誰跟前的?我怎麼不認識呀?」勝爺說道:「愚兄倒疏忽了,還沒對二位賢弟道及,這是前三年愚兄回家,收留的螟蛉義子。」二位蠻子說道:「我們給您道喜。」勝三爺說道:「同喜同喜。」老哥兒三位說著話,來到宅中,進了大門,直接走到大客廳,家人打了淨面水,沏上茶來,喝著茶說著話。蠻子說道:「吾這三年到鏢局子去了好幾趟,看望老哥去,俱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回。我在信格子裡面看見老哥哥不少的信件,內中完全是一個信詞,不是老病未癒,就是新病頻來,老哥哥莫非說是不出世了嗎?」勝爺叫道:「二位賢弟,愚兄今年七十有奇了,還出的什麼世呀?回憶當年,只增愁苦。」蠻子說道:「老哥哥您收下螟蛉義子,莫非是勝家門人稀罕嗎?」勝爺說道:「誠然。」蠻子又說道:「老哥哥晚景之歡,誰能比得了?二位少爺承歡膝下,樂何如之?」勝三爺說道:「二位賢弟抬愛愚兄了。」蠻子又問道:「勝三哥,但不知奎兒可曾定下婚姻?」勝爺道:「賢弟貴人多忘事。在十數年前,明清八義大爺得了一位老姑娘,愚兄與大爺在酒席筵前換杯,定下大爺的令愛。」蠻子說道:「吾倒忘記了。那麼您杜門謝客,難道您就不戀想這些老朋友了?」勝三爺說道:「賢弟,愚兄是好交友之人,焉有不想念之理呢?每日想起來,真是五內如焚。風燭殘年,但不知與這些老少賓朋還能相聚否?」蠻子說道:「您要想望眾老少賓朋,吾兄弟倒有一策,可使老少親朋齊聚古城村,大家盤桓些日。」勝爺說道:「但不知有何良策,可使這一班老朋友齊聚一堂,以敘離懷?」蠻子叫道:「勝三哥!勝奎今年多大歲數啦?」勝爺說道:「今年十八歲了。」歐陽爺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七十多歲的人啦,難道你不惜子女嗎?也該給勝奎完婚啦。乘著給勝奎完婚,咱們熱鬧熱鬧。你用一百份請帖,定期給勝奎完婚,所有這一些老少的賓朋,道路遠的,我都給你下帖請到。」勝爺說道:「賢弟有所不知,愚兄向來對於人情往來,不敢疏忽,就以古城村說,愚兄每逢隨禮,總是三吊五吊的份禮。我若是給奎兒娶媳婦,撒下請帖去,富裕的家固不足論,若貧困之家,接到了我的帖,來隨禮吧,沒有錢;不來隨禮吧,又對不過我,這豈不是教人家為難嗎?」蠻子說道:「窮親戚朋友,你別受他們的禮。」勝爺說道:「窮富我都不受禮,難道隨人情的就空手來嗎?」歐陽爺說道:「你是仁德待人,沒有不給貧窮的朋友打算之時。但是勝奎早晚不是都得娶媳婦嗎?」勝爺因為秦義龍之事,心中不高興,打算過個一年二年的,再給勝奎完婚,故意以此言推辭。歐陽弟兄是非此不可,勝爺不好違背朋友之意,遂說道:「賢弟既不嫌受累,所有一切,全仗二位賢弟了。」歐陽大爺說道:「理所當然,咱們哥兒們,還過得著客氣嗎?你就擇吉日定請帖吧,凡鏢行有交情的給請帖;沒有真交情的一概不請;黑道上朋友,咱們不但不請,他就來了,恕不招待。」二蠻子說道:「擇日子還用三哥嗎?吾會合婚嫁娶。」說著話,取過了歷書,擇定六月二十八日,打發人莫州印了二百份請帖,大爺帶五十份請帖奔南七省,二爺帶五十份奔北六省。蠻子對金龍道:「你在三大爺家住著吧,你如有無禮取鬧及不規矩行為,回來我用點穴法點你這王八羔子。」孟金龍說道:「不鬧不鬧,你放心吧。」
歐陽氏弟兄在勝宅住了兩三天,各帶了請帖分頭去了。至五月下旬,黃三太等便來到古城村了,勝爺一見非常歡悅,叫道:「三太,你們何必來這麼急速呢?」三太說道:「我們接著歐陽大爺的帖,便連夜起程,恐怕事情多,師傅忙不過來。」勝三爺親自安置了黃三太等住所。第二撥邱成與人地崑崙邱三爺趕到;第三拔高恆高俊龍與侯華璧趕到;第四撥九頭獅子孟二俠、蕭三俠、於豐恆、蕭銀龍、於化龍,後面兩乘馱轎裡面坐定金鳳、銀鳳二位姑娘,其餘丫環婆子坐著車;第五撥丁紳董丁桂芳;第六撥劍客鎮三山與海底撈月葉伯雲哥倆同到。鎮九江屠大爺帶著姑娘前來就親,跟著同來的有屠大爺的大兒談笑書生屠士遠,並丫環婆子等。至六月上旬,男女親朋來到勝宅的,已有六十多位。賈七爺與金頭虎賈明爺兒倆一同來的,二少爺賈亮留在家中看家。不表親友陸續趕到,再表勝爺忙碌,請了廚房茶房,伺候賓朋,將天棚下養魚缸花盆挪開,調擺桌案,每日招待賓朋。列位,方到六月初間,就來了六十多位男女賓朋,要是沒有錢的,連吃都管不起。神刀將李剛與侄子李永泰也俱都來到啦,大眾終日談古論今。忽然有老家人鏢報:「太倉州的飛鏢秦義龍來到,有名帖一紙,喜單一封。」勝爺接過名帖一看,上寫「秦義龍」三字,喜單上書「喜敬銀二百兩,乞納。」鑽雲太保賈七爺、神刀將李四爺、三太、香五等,眾位俱都過來觀看,賈七爺先發言說道:「勝三哥,這份禮不能收,給他原帖退回,就說莊農人娶媳婦、聘姑娘本是小事。」勝三爺說道:「眾位,秦氏門中與勝家仇深似海。常言說得好,人要有什麼過節,誰要有紅白喜事,一行人情,就算解開啦。今天六月初旬,離喜期還有半個多月呢,我將他迎接進來,敬奉伺候,收下他的這份禮,等完了事,別位親朋我不送盤費,惟獨他,我送給三百銀子盤費。眾賢弟有什麼委屈,都看勝英的情面。」勝三爺遂叫道:「三太、香五,你們見面俱以秦二叔呼之,千萬不許慢怠。」三太、香五等敢怒而不敢言。勝三爺親自出來迎接,一見面,秦義龍對勝爺控背施禮,說道:「小弟慚愧。」勝三爺說道:「秦二弟,先前的事情,一概別提。愚兄有何德能?敢勞賢弟千山萬水前來。」說著話,二人遂攜手而行。黃三太過去叫道:「秦二叔,你將小包裹交給我吧,我給你存在帳房,你何時要什麼物件,臨時我給你取去。」秦義龍聞聽得存小包裹,面有難色。原來,辦喜事的事情,蕭銀龍與黃三太等早都安插好了,蕭銀龍總理,丁爺的先生,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接送親友,大腦袋的知客,歐陽爺尚未回歸,待回來的時候,二位監廚。蕭銀龍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真是福隨貌像,出挑的猶如潘安宋玉一般,粉蓮色壯帽,粉蓮色大衣,銀灰短靠,足下燕雲快靴。飛鏢秦義龍方一遞進名帖之時,蕭銀龍告訴三太,他無論帶著何物,都叫他交賬房,故此黃三太方一見秦義龍的面兒,就注意他手中的那個包裹了。黃三太這一要包裹,登時秦義龍面有難色之意。黃三太一看,可就更多了心啦,向前不容秦義龍允許,由手中取過來了。黃三太一掂,包裹不大,份量很重,黃三太交到帳房,記上號數,暫且不提。勝爺與秦義龍攜手而入,進了大客廳。勝爺說道:「秦二弟,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又叫道:「大師兄,你請過來。」劍客鎮三山心中不悅,無奈勝爺的面子重,不好意思駁,走上前來。勝三爺用手一指老劍客,笑著叫道:「秦二弟,這是我的大師兄,鎮三山夏侯商元。」又指秦義龍對劍客說道:「大師兄,這位是太倉州飛鏢秦義龍秦二爺。」二人各施一禮,夏侯老劍客問道:「秦二爺今年多大歲數啦?」秦義龍說道:「還小哪,五十三歲啦。」劍客說道:「我比你大三十四歲,我八十七歲。」語畢,雙方一樂。勝爺又將屠大爺請過來,用手點指,給雙方先道了姓名,勝爺說道:「二位以後要多親多近。」屠大爺與秦義龍各施一禮。勝爺又叫道:「孟二爺、蕭三爺請過來,這位是太倉州的秦二爺秦義龍,弟兄們以後要多親近。」彼此各一禮。勝三爺又與李四爺、賈七爺大眾等介紹完畢,又將眾年輕的四十餘位全都叫到面前來,說道:「這是你們的秦二叔,你們都過來磕頭。」黃三太等不敢違背師命,俱都趴下磕頭,惟有金頭虎賈明與金龍二人,蹲在後面,用手砸地,假裝磕頭。孟金龍蹲在地下,還是金頭虎賈明勸的,要不然孟金龍連蹲下都不幹。勝爺與秦義龍將老少英雄都給秦義龍介紹完畢,這才端下茶來喫茶。喫茶已畢,擺上酒席,將秦義龍讓之首座,大家用飯。勝爺善觀氣色,一見秦義龍面帶煞氣,勝爺看眾人雖對秦義龍不大反對,然而俱都面帶難色,勝爺心中為難。吃完了飯,叫老家人將西跨院的北上房收拾乾淨了,請秦二爺那邊下榻。老家人即將西跨院北上房安置好了,報告勝爺,勝爺陪著秦義龍到西跨院北上房中,又喝了一回茶,講了些閒話,勝爺這才回轉大廳。勝爺回到大廳,對大眾躬身施禮說道:「眾位老少弟兄們,吃萬分的委屈,都看在勝英面上,人家是給咱行人情來啦,大家是為給我幫忙來啦,千萬別說閒話。將我的喜事,大家捧著辦完了,平安無事,那才是大家疼愛我勝英呢。」勝爺好話說了多少,大伙倒替勝爺心中難過,誰也不肯說什麼別的啦,反倒安慰勝爺一番。勝三爺自今日起,每日與秦義龍同桌而食,慇勤招待,毫無倦容。到了六月初旬,勝爺這日吃完了早飯,就覺腹中一陣疼痛,躺在床上休息一會,直至夜裡二更來天,仍是疼痛不已,勝爺遂叫道:「李四爺、蕭三爺,我怎麼肚腹疼痛,由早晨至此時,疼痛不已。」蕭三俠說道:「三哥你年紀大啦,這幾日忙碌太甚所至。離喜期還有數日呢,你可以隨便休息休息,不要終日親自招待,都是老弟兄們,沒有挑眼的。」說著話,勝爺就覺疼痛益甚,由床上起來,說道:「我要大便,瀉一回就許好啦。」語畢,站起身來奔後花園廁所而去。來到廁所蹲的工夫很大,就覺大腸發燥,正在扎掙之際,就聽牆上嗖的一聲,勝爺聽著是金刃的聲音,急忙站起,方站到平身,就聽嘩啦啦一響,肩頭上中了一物,自覺火熱,右胳膊發麻,當時就抬不起來啦。勝爺轉身向牆上觀看,並無人跡,方下了廁所台階,就覺著兩腿發軟,走不動了。勝爺遂大聲叫道:「三太何在?我受了暗算了。」黃三太等聞勝爺喊叫,遂叫道:「香五、茂龍、李煜、銀龍,不好啦,我之恩師受了暗算了!」一旁喊著,直向後花園跑去,眾人隨後,也跑到了,來到勝爺切近,就見勝爺身體亂晃,向塵埃趴伏,勝爺的手方要按地,三太過去一把攙住,問道:「恩師,你在哪兒受的傷?」勝爺說道:「花園東北角。」眾人有上牆的,有上房的,向四外觀看,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勝奎一見父親受傷,過去就要拔袖箭,勝爺攔阻說道:「奎兒拔不得,袖箭乃是毒藥喂的。」黃三太、香五、銀龍、勝奎等,攙扶著勝爺夠奔內宅,張茂龍、李煜、賈明、邱成等,往各處遍找放箭之人,圍繞勝宅尋找一遍,放箭之人蹤影皆無。三太、香五將勝爺攙扶著躺在床上,拉過一條棉被給勝爺蓋在身上,把勝三爺臉朝裡,脊背朝外躺著。此時一夥老英雄也都跑到內宅觀看,楊香五用匕首刀先將勝爺的大衣服挑下來。毒藥箭不能起下來,若起下來傷口再被風一吹,立刻殞命,所以用匕首刀挑衣服。將衣服挑下來,解開英雄帶,又挑靠身的小衣服,將小衣服一條一條的挑下來,一看受傷之處,現出紫色,如蠶豆瓣大小。蕭銀龍由腰間取出止毒散,用冷水化開,此時勝爺尚能服藥,給勝爺將止毒散服下去,工夫不大,原藥吐出。勝奎說道:「我們勝家門上有五福化毒丹,自施捨以來,凡是毒氣皮膚病,服下去立刻能愈。可以服嗎?」賈七爺說道:「趕緊化開吃下去看看。」又將五福化毒丹服下去,工夫不大,仍然吐出,不見效驗。鎮三山夏侯商元對大眾說道:「究竟此傷是什麼毒物?是那一門的毒藥暗器,大眾可知曉嗎?」賈七爺說道:「我倒知道此箭是哪一門的,此箭乃是下五門所傳,用五毒喂成,名為子午絕命毒藥箭。可惜有兩位沒在場,道兄與和尚俱都沒來,他二人曾跟我提過此箭之惡,他們倆人,每到五月初五,採取百草,製造解此五毒之藥,一人採藥,一人煉藥,名為百草轉陽丹,專解此毒。但是聽說煉此藥,最為費事,往往有煉壞了的時候,在七七四十九個時候之內煉成,火候稍差一點,就不能收鍋。二位每年製成此藥,募化十方時,見有瘡瘍久而不愈者,施捨濟人,無論如何毒物,用此藥一粒,立刻還陽。這還不算,治吐血虛勞,尤能立竿見影,真稀世之珍,三哥此傷非此藥莫救。子午絕命,二位現在不在場,為之奈何?」賈七爺說完了此話,再看傷痕,紫色比方才展出來好幾分。這位叫道:「勝三哥傷怎樣?」那位叫道:「勝三弟傷痕如何?」年輕的,這個呼三大爺,那個呼恩師,三太與勝奎兩眼流淚。勝爺道:「只覺心中火熱,渾身發麻。你們大家都別呼喚我啦,我的精神有些不支。」語畢,合目不語,再有問的,勝爺不答了。老家人此時由外面進來,向眾人道:「現在二太太同眾位姑娘都來啦,要看看老爺子。」此時,凡親近的朋友俱都未動,也顧不的嫌疑了,銀龍與於家姑娘,張茂龍與袁家姑娘,也俱都見了面啦。二奶奶進到屋中,叫道:「老哥哥怎樣了?」勝爺不應,二奶奶此時淚如珍珠斷線一般,用手一拍勝爺的肩頭叫道:「老哥哥怎麼不語?莫非說您從此走了嗎?你有什麼家務事,也可對小妹談談啊。你再回頭看看我們這一群老少苦命的冤家。」勝爺微微轉過來一點頭,睜開二目叫道:「賢德的弟婦,你苦守冰霜三十餘年,你給勝家門上增光露臉啦。賢妹,我也沒有什麼話,孟福是我前三年收的螟蛉義子,應繼不如愛繼,這兩個孩子,你願意過繼哪個就過繼哪個。這不是屠大爺也在場嗎?我們有話,娶過姑娘之後,猶如親生姑娘看待。我死之後,你就替我教育二子與小姐罷了。弟妹呀,我也不是詩書門第,我也不是禮樂之家,可稱清白門戶,賢妹可稱節烈之人。我死之後,對於窮親戚朋友,如有抵借等事,窮而不能葬、貧而不能娶者,賢妹要量力資助,以繼愚兄之志。勝家門上的八寶解毒散,五福化毒丹,要永久施捨,勿斷了我勝英武學的家風。冬天捨棉衣,夏天捨暑湯,所有一切,都一仍其舊,千萬莫因我死得結果不善,便中途終止。若有窮親戚朋友,雖然屢次求借,寧可少與,千萬別駁了,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賢妹,愚兄死在旦夕,你是賢德之人,對於愚兄所囑,量必能辦。」復又叫道:「勝奎兒,這就是為父的遺言,必須要你謹記。」語畢,勝爺仍然閉目合睛,一語全無,再有人間話,俱都不答。二太太聞聽勝爺之言,哭的更激了,丫環婆子無不下淚。鎮三山又叫道:「勝三弟!你從此便住口不語了?」黃三太叫道:「師傅!」勝爺俱都不答。直至天光大亮,賈七爺診了勝爺的脈,微而且細,似有如無,惟胸前顫動,傷痕向四外展,盤如鴨卵大小,紫中透黑。夏侯商元說道:「勝三弟,你若從此故去,哥哥誓不欲生。」蕭孟二俠、屠大爺等淚濕衣襟。孟金龍張開大嗓子,高聲號啕,辦喜事成了喪事啦,到日出東昇之際,勝爺只有吸呼之氣。勝奎叫道:「眾位叔父,大爺!我天倫現在只有吸呼之氣,還不將箭起下?別教我天倫帶著箭走呀。」眾位俠劍客聞聽,大家歎氣道:「孩子,你看天氣炎熱,倘若拔下箭來,立刻就嚥氣。這樣還可多耗點時候,大家好多看一會是一會兒。」此時下請帖的蠻子哥倆也趕到啦,一看勝爺的光景,歐陽大爺說道:「勝三哥倘若一口氣不來,我從此殺人放火,搶男霸女!我要辦一點好事,就對不起老天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