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陳延壽生為負債人 洪秀全死作貪花鬼
徐春晏、徐春發二人,既是喬裝發軍,從那轟塌城垣之處,冒險衝入城去,城中敵人,一個不防,大半驚潰,當下的官兵,即生擒敵人數千,救出難民無算,所獲槍炮器械,尤其不可勝計,杭州省垣,便於二十四日卯刻克復。
蔣益灃一見由他手中克復城池,自然大喜之下,即令各軍分屯各門,並命馬隊跟蹤追進,沿途又斃敵人數千。蔣益灃一面遴選委員,整理衙署,賑濟災民,一面飛稟報捷。
次日大早,又據探子報稱,說是杭州潰出之敵,統統聚集瓶窯,添築新壘,仍思抗拒官兵。那時左宗棠可巧到來,急命各軍拚力追殺,自己也率大軍繼進。敵人因見左宗棠親自前來,知不能抗,方始棄壘而走。左宗棠便將大營駐紮瓶窯,督促各軍分頭追趕。
各軍疾驅一十八里,到了安溪關。只見群峰矗立,地勢十分險峻,又有多數炮台,並障大石。原來天國軍隊,守餘杭的時候,以瓶窯可扼北路,用作犄角之勢。及至杭州不守,大股隊伍,統統退此,還擬死守。後見左宗棠的大軍驟到,不敢死拒,急又潛伏四面深林,滿擬等得官軍攻壘的當口,他們便出官軍的不意,從後抄襲,用哪一網打盡之計。不料羅大春、劉榮合、楊和貴、朱明亮、張聲恆等人,早據探報,已知他們的底細,一面搶奪炮壘,一面四處搜殺伏兵。伏兵見計不售,只好分頭四躥。那天官兵方面,不但攻克關隘,且又獲得大炮五十五尊,鳥槍一千餘枝,旗幟糧秣無算。
二十六的那天,張聲恆、羅大春兩支人馬,首先殺出安溪關,追剿敵人。不防忽然天降大霧,伸手不見五指,張聲恆的五營,走在最先,竟被敵方伏兵所陷,當場傷亡七百餘人,幸虧朱明亮、楊和貴等軍追到,拚力廝殺,始把張聲恆援救出險。可是張聲恆業已受了重傷,不能作戰,由羅大春分兵護送回杭。左宗棠親去看視,張聲恆醫治好久始愈。
左宗棠一面重賞各軍,一面飛奏報捷。折中大意是:杭州為全浙根本,餘杭又為杭州西北的屏蔽。賊首偽聽王陳炳文,負隅死守,力抗大軍,數月以來,攻剿殆無虛日。今幸杭州餘杭兩城,均已克復。浙西大局,漸可次第肅清。皆仰賴皇上神威,文武諸臣同心協力,得以迅奏膚功。現據諜報,賊首黃文金、李世賢,李遠繼等,猶麇集湖州一帶。湖州既為賊逋淵藪,臣自當殫竭心力,慎以圖之等語。朝廷據奏,先將左宗棠賞穿黃馬褂。所有文武將官,悉有升賞。
左宗棠又請徐春晏、徐春發二人到營,獎慰有加。徐春晏、徐春發便乘機面請回籍,去事老親。
左宗棠聽說蹙額道:「二位功勞不小,應該候我奏保官職。」徐春晏不候左宗棠說畢,急接口道:「某等弟兄二人,乃奉家兄之命,來此襄助官軍。現在已克省垣,其餘外府州縣,不難挨次肅清。某等急於回家,恐怕老母有倚閭之望。保舉官職,委實不敢領受。」
左宗棠復又說道:「二位之事,本部堂略知一二。令兄杏林觀察,乃是當世奇才。劉仲良的得署藩司,自然是令兄一人之功。」左宗棠說出這句,忽又撚鬚微笑道:「令兄為人,頗有曾滌帥之風,總是不教兄弟做官。其實朝廷的按功酬庸,你們二位不必固辭才好。」
徐春發也笑上一笑道:「我們既要回籍,侍奉家母,要此官兒何用?大帥倘若一定要給我們,這末就請移獎家兄吧。」當時左宗棠聽到這句,不禁大笑起來道:「令兄何必要此移獎。他若真要做官,此刻督撫的位置,也早到手的了。」徐春晏插口道:「大帥栽培,某等真的感激萬分,不過君子成人之美,還是不必奏保。」
左宗棠一見實在說不進去,只好送出一千兩的程儀。徐春晏徐春發二人,不便再事推卻,各人收了百兩,告辭而去。左宗棠送走二徐,又將此次陣亡的副將扈照乾、余佩玉、參將鄧福受、王洪熙、張明遠、劉質彬、古捷芳、游擊陳宗說、蔡盛恩、都司陶晉陞、周富棠、唐得勝、李升德、陳吉進、守備邱得勝、吳葆光、陳宗懿、千總李祥林、梁貞祥、徐再發、把總尹其順、黃連升等人,統統匯奏請恤。並請將余佩玉、張明遠、劉質彬、李升德、陳宗懿、唐得勝六員,入祀湖南昭忠祠。又附奏稱偽比王錢貴仁,前曾暗中遣入納款獻城,後因謀洩而止。及至我軍攻克杭垣,錢貴仁復又率黨千餘,叩求免死。臣念錢貴仁雖因劫於凶威,未能立功贖罪,究屬事前曾經通款,擬求皇上天恩貸其一死。朝廷攬奏許可。並再加恩賞給左宗棠太子少保銜。
又將浙江布政使蔣益灃、按察使劉典、提督高連升、一併常穿黃馬褂,並雲騎尉世職。道員楊昌癋、康國器、朱明亮、潘鼎新,均加按察使銜。康國器復以福建道員遇缺簡放。總兵王月亮以下,同知魏光邴以下,文武四十三人,均各賞戴花翎藍翎。大家一見那道上諭,無不歡聲雷動。
左宗棠復又一面佈置省垣各署之事,一面遣兵調將,命人分頭攻打外府州縣。同治三年五月,劉典統屬所部,已將紹興克復。
原來踞守紹興的那個來王陸順德,自從攻破包村之後,即將大善寺的塔頂,派人送往南京,獻與天皇。在他之意,以為必有重賞。那知天皇正在有病,無暇顧此小事,只害得紹興地方,無端失去這塔頂,很於風水有關。有句俗話,叫做損人不利己,大概就是來王所幹的這件事了。
來王當下白白高興一番,還是小事,那時劉典率兵攻打紹城,聲勢頗壯,再加有個紹興紳士,南榜第四名舉人陳延壽,字眉卿的,方由陝西巨紳壽岳亭家中,辭館回紹。因見故鄉,已被天國的來王陸順德佔據已久,又因曾中大清朝的舉人,當然要幫清朝。而且來王在紹,未免有些小小騷擾。陳延壽便喬裝小販模樣,由海道去到上海,擬向江蘇巡撫李鴻章搬請援兵,去救紹興。無如李鴻章正在自顧無暇之際,口頭雖允,只是不發。陳延壽性急如火,不能久待,復又回到寧波。
有一天無意之中,忽然碰見一位旅甬洋商名叫掰克的。便問掰克道:「杭州的德克碑,上海的白齊文、華爾等等,都是洋人,竟能率兵攻打天國軍隊,很有名望。你倘能夠同我到紹,克復紹城,我能酬謝十萬兩銀子。」
掰克聽說大喜道:「只要你能負責,我一定可以替你克復紹城。不過你得和我立上一約。」
當時陳延壽急於克復紹城,便也不顧利害,即與掰克訂約。約上說是只要掰克能將紹興克復,他可代表紹人,酬謝十萬兩銀子。
掰克又說道:「現在寧紹台道張景渠,就在此地。你能請他也在約上簽字,你的責任,似乎可輕一點。」
陳延壽道:「紹興偌大一城,統屬八縣,況是一個素來協餉的地方。只要能將長毛打退,在我想來,不問此款出之於民,出之於官,豈有不願之理。就是官民都不肯出,單是那個來王府中的金銀寶貝,何止千千萬萬,提出一點,也就夠了。」
掰克聽說,便不再說。即在寧波招集流勇潰卒三千多人,買上千把支洋槍,就與陳延壽一腳來到紹興。可巧來王陸順德正被劉典手下將官,殺得閉城不出。掰克便率三千兵士,由西郭門一帶爬城攻入。他們一入城內,鄉勇土匪,乘機搶劫,來王府中之物,早已一掃而光。當時雖有掰克和陳延壽二人率兵禁止,那有一絲效驗。這般一鬧,非但紹興官紳一無所得,且須另籌現款,犒賞各處軍隊。陳延壽當時自然倚恃他有大功,立即親到杭州向左宗棠那兒報捷,並擬領下十萬兩銀子,以便付與掰克。
那知左宗棠第一樣事情,不知陳延壽這路人馬,究由何軍所派。第二樣事情,十萬兩銀子,急切之間,也沒地方可籌。第三樣事情,似乎尚怪陳延壽擅與洋人訂約,跡近招搖。但因陳延壽同了洋人掰克率兵到紹,首先攻入西郭門,眾目所睹,多少總有一些功勞。當時就對陳延壽說:「十萬款子,須歸奏案。
莫說此刻省庫如洗,沒款可發。即使有款,也難照付。」陳延行百話不說,口口聲聲只說他是為公,區區十萬之數,克復一座府城,真算便宜。而且洋人乃是外人,並無應該要替中國攻打長毛的義務,萬萬不可失信。左宗棠便令兩司核議。蔣益灃、劉典二人,也說陳延壽雖是為公,但是十萬之數,須歸奏案報銷。既無部文,如何可付。惟念陳延壽忠於鄉土之事,不妨保他一個功名,以酬其勞。至於所訂洋人之約,是他私人之事,由他自去料理。當時左宗棠便把陳延壽保上一個同知,就算了結。
豈知陳延壽一見浙江當道都是推出不問,只好回到紹興,去與郡紳商量。豈知一班郡紳,一則個個膽小如鼷,不肯負責。二則確也無款可籌。三則還有人說陳延壽假公濟私的。於是大家只好說聲愛莫能助,也是推出不管。
那時掰克一見他的款項,沒有著落,便與陳延壽個人拚命。陳延壽被迫無法,仍又晉省,再見左宗棠,請求顧全外人信用,望他成全此事。可巧碰見左宗棠為人,平生最惡洋人,當下就駁斥陳延壽道:「你失信用,與我何干?」
陳延壽聽說,不禁跳了起來道:「咦,紹興地方,不是我姓陳的土地。大帥身居閩浙總督,眼見洋人替你攻克土地,就是為大帥的面子計,也該籌出這筆款項。」
左宗棠聽說,便冷笑了一聲的罵道:「放屁,姓陳的,可知國法麼?」
陳延壽也厲聲的答道:「大帥不必罵人,這場官司,就是打到金鑾殿上,不能說我無理。大帥若不立即撥出款子,我就叫掰克自己來和大帥說話。」
左宗棠不待陳延壽說完,早已氣得鬍子根根的翹了起來,當下也跳了起來道:「反了反了。你竟敢倚恃洋人的勢力,前來欺凌長官不成。」
陳延壽道:「大帥代表閩浙地方,大帥便是洋人的債務人呀。」
左宗棠聽了,便哼了一聲,立將陳延壽發交錢塘縣管押。沒有幾時,陳延壽即瘐斃獄中。
掰克在聞得陳延壽已死,便向浙江當道交涉。蔣益灃因怕此事鬧大,只好私下賠出一半了事。
後來會稽舉人,名叫顧家相的,想替陳延壽伸冤,曾與兩江督幕陸某,討論其事。該函曾載《因園函札》書上,茲錄於下,以備讀者諸君參考,不才不下評判。
弟前次發信後,旋即查檢官書,嗣於左文襄奏疏,及本浙記略詳加參考,始知克復寧紹,止有洋將,並非洋兵。
其洋將系外國領事,呈明總理衙門,權授中國武職,募勇代為訓練,奉旨歸督撫節制者。時左文襄遠在上游,故由前任寧紹台道張公景渠就近調遣。張公前因寧波失陷,退守定海,奉旨追問查抄,其急於立功自贖,已可概見。寧波既復,以次及於紹興,理勢然也。洋將既已投效中國,受職練兵,所練乃系中國之人,食中國之餉,果能克復職地,朝廷自有懋賞,亦何得紳士私許酬勞。然則著之論者,竟謂洋兵由陳眉卿請來,視為申包胥秦庭之哭,誤矣誤矣。來示謂克復由道府主持,其十萬之費,乃專為克城之日,禁勿擄掠,以為抵擋之品。洵為能得其實,蓋弟昔年所聞,雖誤傳十萬為酬之費,然款之所出,全希望於城中賊遺財物,則眾口皆同。紹城素稱繁庶,賊踞以後,又括取鄉間金錢,旁觀揣測,以為何止千萬。而不知兵臨城下,玉石俱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陳氏以此取禍,誠為失算之甚者也。雖然,笑陳氏之迂愚則可,而竟以為圖利則不可。天下原有假公濟私之人,然亦必假公以為名。陳氏本系敦品之人,既倡議與洋人立約,使十萬之款償足洋人,此外尚有盈餘,必以辦地方善後為先,斷不致公然入放己囊。無如書生不諳兵事,部下既無將卒。入城之日,安能保存遺物。則不達事勢,不揣權力,陳氏誠有不能辭咎者。而以成敗論人者,遂不復原其心跡,亦可悲已。示以陳氏立約,何以不令道府列名為疑,則弟可以意見解之。夫帶兵之官,止能禁止擄掠,斷不能縱容擄掠。咸豐軍興以後,鮑春霆一軍,最稱善戰,而最無紀律。他軍紀律較嚴,然克城之日,賦中遺物,亦任聽取攜,蓋非此不能得將士之死力也。
但此例雖成習慣,卻不能形諸筆墨。若謂擄掠應行禁止,又何能再給以十萬,此官話所說不出者。而況洋將既受中國之職,聽道府之調遣,豈有長官與統將立約之理,此道府所以決不與聞也。洋人性直,初到中國,不識情形,貿然立約,兩邊皆屬冒昧。道府未必不知,特不肯擔任耳。據章秋泉云:眉卿先已保獎同知,令叔亦云復城之後,陳氏翎項輝煌,揚揚自得。竊謂道府既欲規復紹興,而適有紳士為之嚮導,自必歡迎。洋將之來,縱不能歸功於陳氏,亦未始無贊成之人,以致使蔣果敏為之賠補。當時帑藏甚絀,左文襄之恨之也,亦宜。然竟致死非正命,則亦未免太過,要當原其心而哀其遇也。現聞陳伯棠尚有遺文刊入大亭山房叢書內。現正物色此書,不知其中有記及復城之事否?弟一面仍函詢友人,如有知其事者,當兼聽並觀,以期折中至當。以便先抒所見,上質高明,再前詢相笙世兄,謂陳眉卿系清水閘入,正與來示相符。弟查乙亥北榜同年陳冠生,後得癸未大魁者,亦清水閘入,順以附陳。再大亭山館叢書,現已借到。其書乃陽湖楊葆彝所刻,內伯棠剩稿三卷,楊君為作序云:余與伯棠訂交在其罹禍之時,始末知之最審。沈子昌宇,汪子學瀚,皆為撰述其事,自足微信。余不文無容多贅。惜楊君未將沈汪二君所作附刊集內。然玩其口氣,陳氏之受屈可知。今惟有訪求沈君昌宇,汪君學翰文集,當可得其詳也。刻書人楊葆彝號佩瑗,未知與前署紹府之楊公叔懌是否族屬也。尚祈指示為幸。紹興既克,沒有多久,浙江全省即已肅清。
當時李秀成、李世賢、黃文金等之幾個天國的要人,急又回躥江蘇。誰知忽得天皇洪秀全的噩耗。三人頓時大驚失色,李世賢和黃文金兩個,忙問李秀成道:「我們的天皇大哥既崩,官兵又是如此厲害,我們三人,若不趁早想法,後顧茫茫,如何是了。」
李秀成便毅然決然答道:「二位快快不可如此存心。天皇大哥雖已駕崩,還有太子可以擁戴。此其一也。我們反抗清廷已經長久,清廷對於我們幾個首領,豈有還不恨入骨髓之理。若去投誠,萬萬不能辦到。此其二也。即使清廷網開一面,准許我們投誠,他們的條件,我此刻可以預料:第一樣必須我們獻出太子,將功贖罪。第二樣必定責成我們收拾殘敵,莫說現在一盤散沙,我們的兵力,也難對付一班老弟兄們。即使能夠對付,試問於心安否?此其三也。所以我的意見,只有仍保太子,拚命做去。諸葛武侯的那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兩句。便是你我幾個的歸宿。」
黃文金先接口道:「既是如此,我們只有再幹下的了。」
李世賢也說道:「事既如此,讓我再統大軍,去援徽寧,以便牽制攻打天京的官兵。」
李秀成聽了大喜道:「此計甚是,賢弟快快前去,我同黃大哥二人,且看事機行事。」
李世賢聽說,即率大軍十萬,復到徽寧去了。
李秀成一等李世賢走後,他的意思,便想再攻蘇州。倘若蘇州未得,南京總覺危險。
這末天皇洪秀全究是甚麼病症死的呢?照不才所知,直可謂之貪色亡身。
原來洪秀全因見各省的將官,常常去報壞信。眼睛前頭,
又見那個曾國荃同了李臣典、蕭孚泗兩員大將,統率三十多萬官兵,竟把南京城池,圍得水洩不通。兼之南京城外各處的要隘,已經失守不少。看看大勢已去。自己的年紀,又已到把。他便索性以那醇酒婦人之策,打算做個風流之鬼,了此餘生而已。洪秀全主意既定,從此日日夜夜的和那徐後、陳小鵑、吉妃等等,裸逐宮中。甚至各位王爺進宮奏事,有時也不避忌。那知他的精力究竟不濟,只好用些春藥,幫助身體。這樣一來,人家所謂的雙斧伐枯樹,已是尋死政策。何況他是十斧百斧,當然不能支持。
有一天,自知不起。便將徐後、陳小鵑、吉妃,以及一班心愛的妃子,統統叫到身邊,說是要開一個無遮大會。那班后妃本已放浪慣的,自然一笑遵旨。不料這位洪秀全天皇,就在這個緊要關頭,瞑目歸天去了。正是:漫言真作風流鬼要有如斯旖旎文不知天皇洪秀全一死,這等后妃怎麼辦法。且閱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