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轟金陵李臣典慘斃  收玉帛曾九帥發財

第六十二回 轟金陵李臣典慘斃 收玉帛曾九帥發財

李臣典明知他的煙嘴,已被敵人的槍彈擊去,他卻仍然自自在在,一邊吸著煙,一邊以他身子和那槍彈相拼。不料忽在這個時候,突然瞧見敵人都在城上捧腹大笑,他又大罵道:「入媽的,你們這班小子,竟敢來和老子開這頑笑,有膽量的,儘管來銃老子的腦殼,不必來銃老子的煙嘴,老子的腦殼,是不值錢的,老子的翡翠煙嘴,卻是化了二兩銀子買來的。」

誰知李臣典正在嘰哩咕嚕的罵人的當口,接著又聽得轟隆隆的一個大炮,向他所坐的地方打來。他急撲的一聲,站了起來,拿著一支八寸長的旱煙筒,向著一百名親兵一劃道:「有膽的就跟老子撲城去。」

那班親兵,頓時一齊答應了一聲喳,大家攜著洋槍,俯著身子,便向前跑。李臣典大樂道:「這才不錯,算有膽子。」李臣典的子字,尚未說完,即在一名貼身親兵的手上,接過一支洋槍,順手就向站在城上的一個黃巾長毛,對胸一彈,他手下的一百名親兵,也就跟著轟的一排槍。城上的那長毛,雖然一齊伏了下去,可是那個黃巾長毛頭子,早已被李臣典的一槍,打得骨碌碌的滾下城去,一命嗚呼的了。

李臣典卻也乖巧,一見他已佔了便宜,將手一揮,率著百名親兵,回到地道。尚未站定腳步,已見蕭孚泗走來對他說道:「你方才一出去,九帥已把誤差的趙長慶、袁國忠兩個,押到此地,交給我們二人懲辦。」

李臣典不待蕭孚泗說完,忙問這兩個誤事的忘八羔子,現在那兒。

蕭孚泗一面命人將趙袁二人帶到李臣典的面前,一面又低聲的說了一句道:「趙袁二人,乃是九帥的老人,你得留手一些。」

李臣典聽說,把頭連點幾點。

蕭孚泗因見李臣典連連點頭,以為一定贊成他的說話,便去督飭兵工去了。豈知不到三分鐘的工夫,即據他的親兵奔去報告,說是趙長慶趙軍門、袁國忠袁總爺,已被李總鎮親手用刀砍了。

蕭孚泗聽了大驚道:「真的麼?」

他的親兵道:「怎麼不真。李總鎮還給趙袁二人的家小,每家兩千兩銀子。說是他的砍了二人,乃是公事,給銀子養家活口,乃是私交呢。」

蕭孚泗聽說,只得暗暗命人報知曾國荃,說明趙袁二人之死,與他無干。曾國荃得報,又賞給趙袁兩家,每家三千銀子。及到六月十五日的那天,曾國荃的毛病,更加厲害,正待委員代理他的職司,忽見李臣典緋紅了一雙眼珠,急急忙忙的奔來對他說道:「地道業已掘通,今天晚上,就得動手,九帥快快預備犒賞之費。」

曾國荃聽了大喜道:「如此說來,我只好再支撐幾天的了。你只前去辦事,犒賞之費不必你來擔心。」

李臣典聽說,一連把頭點了幾點,一句沒說,反身就走,走了幾步,忽又回了轉來,對著曾國荃很鄭重的說道:「九帥,今天晚上的一場戰事,我和蕭總鎮兩個,當然要拚命的。我倘有個長短,我曾向鮑春霆那兒,私下借過一萬軍餉,九帥須得替我撥還。」

曾國荃一聽李臣典出言不吉,忙含笑的接口道:「你的饒勇誰不懼憚,何必慮及後事,你只不過萬事小心一點便了。」李臣典聽說,獰笑一笑而退。

曾國荃一等車臣典走後,急將徐春榮請至,商議佈置軍事。徐春榮道:「此時還只十二點鐘,等到半夜,還有十二個時辰,九帥趕快吃我一表藥,好好睡他一覺,讓他出身大汗,到了晚上,或者能夠前去督陣,也未可知。」

曾國荃點點頭道:「這樣也好,現在且把各路的軍隊調好再講。」

徐春榮道:「現在我們大營所統轄的糧子,連水師在內,大約有八十多營。九帥可以下令,一齊出八成隊伍,須把南京這城,統統圍住,僅僅留出旱西門一門,好讓敵人逃走。」

曾國荃聽了一愣道:「現在南京城裡的長毛,還不算是甕中之鱉麼?杏翁何以還要放他們一條生路呢?」

徐春榮微笑道:「我們紹興,本有一句土話,叫做火筒裡煨鰻——直死。這班長毛,倘若一見大家都要直死,自然要作困獸猶斗之舉。這樣一來,不但城裡的老百姓,多傷性命,就是我方的隊伍,也得有些損失。今天晚上的一場戰,乃是注重城池,不在乎多殺人數。」

曾國荃連連稱是道:「杏翁一言,保全不少性命。」

曾國荃說著,立即下令,限定所有本部人馬,以及援寧的客軍,統統於本日午後十二時,須將南京各門包圍,留出旱西門一門,且讓長毛逃走。

徐春榮又說道:「依我之見,還可以提早兩小時。」曾國荃忙問什麼意思。

徐春榮道:「我們所掘的地道,大約在二十五里至三十里之間,地道愈長,空聲愈響,我所防的是不要在此緊要關頭,若被敵方識破,那就不免費事。我們的隊伍,若早進攻,炮聲可以掩住空聲,那就穩當得多。」

曾國荃擊節道:「杏翁細心,勝我多多。」說著,便將十二時改為十時,發出軍令之後,其餘的公事,交給徐春榮代辦,他即依照徐春榮的叮囑,自去安睡。

不到九時,業已出了一身大汗,身子比較一爽。徐春榮便來約他前去督陣,曾國荃因知這晚上的戰事,是他數年來收功的時候,早把他那有病之身,忘記得乾乾淨淨。及至同著徐春榮,以及其餘幾位參贊,剛剛到達陣地,已見各軍隊伍,把那南京的各門,真個圍得水洩不通,雙方炮火的厲害,也為向來所未有。除了隆隆的炮聲,鬼哭神號的喊聲之外,只有煙霧迷天,紅光滿地而已。

那時天國中的各位王爺,雖然未曾知道官兵方面,已經掘通地道,單見四城被圍,也知是場大戰。大家督率本部人馬,拚命抵禦,還怕官兵人多,洪軍或致膽怯,於是又去逼迫百姓,統統守戰。

那時天國中的幼主洪福瑱,年紀雖小,因見洪仁發、洪仁達、洪宣嬌等人,都在收拾他們的私財,也知大勢已去,急將府中一部分的金銀,發交守城將士,以備犒賞之需。那知發出未久,陡然聽得鼓樓一帶的地方,一連轟隆隆的幾聲巨響,同時就見一班宮女,個個猶同著了魔的一般,嘴上大喊官兵進城了,手上拿著各人的私財,直向宮外亂躥的奔去。

洪福瑱還想找他的姑姑洪宣嬌保駕,早已不見影蹤。忙將幾個老年宮女,貼身衛士找至,抖凜凜的問著道:「剛才幾聲巨響,究是什麼東西?你們可知道我們這邊,還是打勝,還是打敗?」

內中一個宮女,也是抖凜凜的回答道:「啟奏萬歲,奴婢方才聽說,鼓樓前面,已被官兵掘通地道,用了炸藥,轟去十多丈地方。至於我們這邊,還是打勝打敗,卻不知道。」洪福瑱聽了更加大嚇起來道:「這還了得,這末一班王爺,為何不來保駕。」

洪福瑱的駕字,剛剛出口,陡又聽得一聲巨響,同時就見殿上的塵灰,簌落落的,落將下來,窗上的玻璃,搿鈴鈴的震了起來,生怕宮殿坍倒,只好不要命的拔腳就向殿外逃去。那班老年宮女,貼身衛士,都在後面邊喊邊趕,一直趕到皇府的頭門,方將洪福瑱這人趕著。

照大家的意思,還想請他們這位幼主回宮,倒是洪福瑱連連搖手道:「朕若回宮,只有坐以待斃的了,倘能讓朕逃出南京,才有性命。」此時這班宮女衛士,那裡還有什麼主見,一聽洪福瑱如此說法,便隨洪福瑱夾在亂軍之中,一齊逃難。他們一行人等,逃未數步,忽見兜頭衝來一匹快馬,馬上之人,一見了洪福瑱,慌忙滾鞍下馬,伏在地上,拉著洪福瑱的袍角道:「微臣陳開,來遲了一步,害得皇上受驚了。」

洪福瑱一見陳開趕來救駕,心裡略略一安,趕忙將陳開一把扶起道:「皇叔,你得設法救朕,將來一定重報。」

陳開正待答話,忽見洪福瑱穿著黃緞袍,很覺獨目,忙低聲說道:「此地不是說話之所,萬歲快快隨臣去到僻靜之地,再行商量辦法。」

⋯⋯陳開一見左右沒人,忙請洪福瑱脫去龍袍,不料洪福瑱的襯衣,仍是繡龍紗衫,一被月光照著,愈加鮮艷。陳開連說不好道:「萬歲且在此地站著候我,讓我就去向逃難的百姓身上,剝他一件破衣,來給萬歲更換。」

洪福瑱忙不迭的揮手道:「皇叔快去,朕在此地等候就是。」陳開又輕輕的說道:「萬歲既要逃難,以後連這朕字,也得避去。」

洪福瑱點首依允,陳開方去隨便找了一件破舊衣服,回到原處,又替洪福瑱更換之後,就想徒步的帶同洪福瑱出城。洪福瑱卻還細心,當下先問陳開,打算逃往何處。

陳開想上一想道:「英王陳玉成,現在駐兵婺源一帶,還是先到那裡,較為穩當。」

陳開說了這句,還待再說,突見一隊官兵,遠遠奔過。於是不敢再事耽擱,一邊自己脫去外服,一面扶著洪福瑱,仍舊在逃難的百姓之中,往前奔去。奔了一程,一時無法出城,正在為難之際,忽見洪仁達的幼子洪福玦,身背一個極大極大的包袱,一馬奔至,一見他們二人,慌忙下馬,擬請洪福瑱上馬。

陳開急急阻止道:「不可不可。依我之意,連福玦世子,也不必騎馬,還是扮著平民模樣逃難為要。」

洪福玦聽說,便把那馬放去,跟著二人前進。陳開一面走著一面問著洪福玦道:「世子是從那兒來的,可知道忠王有否勤王之兵到來?」

洪福玦輕輕的答道:「沒有沒有。我聽人說,似乎忠王已經投順官兵了呢。」

陳開搖首道:「這不見得吧。」

洪福玦道:「我也是聽人說的。不過官兵方面,有個叫名李臣典的妖人,可是十分來得,方纔我親眼瞧見,一連被他手刃十多位王爺。」

洪福瑱聽說不禁嚇得一個腳軟,撲的一聲,跌得跪在地上,爬不起來。陳開便同洪福玦兩個,忙把洪福瑱扶了起來,趕忙往前再逃。

洪福玦道:「照我的主意,索性冒他一個險,能夠逃出儀鳳門最好。」

陳開擺手道:「這是闖危險,恐怕不能吧。」

洪福瑱道:「天皇在日,曾經對我說過,一個人有了急難時候,不闖危險,不能到達平安之境。我說我們姑且闖闖危險看,或者天皇和天父二位,真有在天之靈,能夠保佑我們,也說不定的。」

陳開聽說,想上一想,覺得洪福瑱的說話,並非無理,便答洪福瑱道:「這末說走就走,不要一等天明,那就真正的無路可逃了。」陳開說著,即同洪福瑱、洪福玦兄弟兩個,仍舊雜在亂軍之中,向那儀鳳門的一條小路奔去。

誰知剛剛走到離開鼓樓相近的地段,忽見一個精脊樑的少年清將,紅了一雙眼珠,手提兩把馬刀,正和天國的兵將,在那兒巷戰。又見天國的兵將因為那個少年清將,來得十二萬分饒勇,十二萬分厲害,一連死在他手上的大將,已有四五十員之多,無不將他恨入骨髓,有意等他殺得近身的當口,出其不意,便把炸藥,火藥等等的東西,直向那個少年清將的頭上潑去。可憐這個少年清將,他的皮肉,又不是鐵鑄的,又不是銅打的,身上一經著火,痛得竟同鬼叫一般的大喊道:「我姓李的為國亡身,本是情願的。不過你們這班叛賊,竟用這些炸藥火藥,前來潑我,不免殘忍一點吧。」此人的一個吧字,尚未出口,砰的一聲,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天國的兵將,正待前去取他首級,當時突見又是一員猛將,一馬捎至,奔到姓李的跟前,一面擋住天國的兵將,厲聲喊道:「敵人不得傷我好友的性命。」一面彎下身去,順手把那姓李的身體提到馬上,又向人叢之中殺去。原來此人就是清朝記名總兵蕭孚泗,那個姓李的,正是李臣典,他們兩個,因為已經掘通地道,便在鼓樓之下,放出一筒炸藥,炸開十多丈地段,跟著跳出地道,一面逢人便殺,遇馬便砍,一面奔到城門腳下,一連殺死天國之中的四五十員大將,開了城門,放入官兵,復又反身巷戰。起先洪福瑱聽見的幾聲巨響的時候,是李蕭二人在放炸藥的時候,及至陳開、洪福瑱、洪福玦等人瞧見車臣典被炸倒地,又被蕭孚泗救去,可惜當時蕭孚泗不認識洪福瑱,不然是活捉這位天國幼主,真是不費吹灰之功。

此時陳開瞧見蕭孚泗也有李臣典的一般饒勇,生怕傷著他的幼主,慌忙一手一個,拉著洪福瑱、洪福玦二人,又向前逃。誰知逃未數步,又被兜頭殺來一支官兵,哄然一陣衝散。陳開一見他的幼主,忽被官兵衝散,這一急還當了得,只好不向前奔,盡在亂軍之中暗暗找尋。

可憐陳開一直找至天明,非但沒有找到洪福瑱,連那個洪福玦,也沒瞧見影子。又見天國的兵將,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南京城裡,已無一個天國的人物存留,他忙暗忖道:此時不走,再待何時。虧他還有一點機警,總算被他逃出城外。

至於陳開是否前去投奔那個四眼狗陳玉成,現在暫且按下。先說那個蕭孚泗,因為挾著李臣典的身體,不便再事戀戰。一等天亮,急去找著他的隊伍,先將李臣典這人,交給一個部將,送回大營醫治。正想一馬奔到曾國荃那兒前去報捷,可巧遇見一個飛探,正來找他,那個飛探一見他面,疾忙攔著馬頭對他說道:「蕭大人,九帥同了徐參贊,以及大眾人等,已經先到偽天皇府中,清查財物去了,命小的四處找尋蕭大人,快請前去。」

蕭孚泗不等飛探說完,回馬就往天皇府裡奔去。沿途遇見的官兵,個個面有喜色,向他拱手稱賀。蕭孚泗不及敘話,一腳到了天皇府中,曾國荃的一班戈什哈,一見蕭孚泗去到,無不笑嘻嘻的,向他說道:「九帥等久了,蕭大人快請進去。」

蕭孚泗含笑點首招呼之後,正待走入,曾國荃在裡面已經得信,又命貼身的一個戈什哈出來相請。

蕭孚泗跟同那個戈什哈進去,只見那個戈什哈卻把他帶入花園。剛剛跨進園門,已見曾國荃同著徐春榮、郭嵩燾、孫衣言、王大經、譚碧理、厲宦官、歐陽兆熊、薛時雨、黃翼升、劉輸清、歐陽柄鈞、薛福成、江清驥、吳坤修、梅啟照、應寶時、李泰源、劉錦堂、郭寶昌、周盛傳、聶緝規、蔣春元、黃少春、何紹基、陳濟清、潘鼎立、李興銳,一班謀士將官,正在那兒檢驗已故偽天皇洪秀全的屍首。地上跪著一個老年官女,大概就是手葬洪秀全的那個黃瓦了。

曾國荃一見蕭孚泗進去,急把手舉得老高的一招道:「老典受重傷,我已知道了。你且先來看看這個洪賊的屍首,大概不至於假的吧。」

蕭孚泗聽說,連忙緊走幾步,到了洪秀全的屍身旁邊站定,只見洪秀全鬚髮半白,臉上皮肉,尚未腐爛,身上是用黃色繡龍緞子包裹的,問那個老年宮女道:「此賊倒底是幾時死的。」那個老年宮女答話道:「本年四月二十七的那天死的。」蕭孚泗又問道:「你是手葬他的人麼?此屍不會假麼?」老年宮女又答道:「我未離開此宮,決不會假的。」蕭孚泗聽說,點點頭,方去對曾國荃說道:「城裡城外的餘孽可證,這件事情是很容易辦的。現在最要緊的是、快請九帥清查偽府中的財物,以便犒賞兵士。」

曾國荃微蹙雙眉的答道:「我早已清查過了,倒說貴重珍寶,一樣不見,大概已被餘孽捲走去了。」

蕭孚泗一愣道:「一點沒有留下不成?」

曾國荃點頭答道:「有是有一些,可不多了。我已命人清查,你去瞧瞧也好。」

蕭孚泗卻朗聲的答道:「標下從來不問財政事情的。」

曾國荃聽了蕭孚泗的這句說話,陡然將臉一紅,忽又鎮定下來道:「犒賞兵士的款子,我會設法,城裡城外,肅清餘孽的事情,我就責成你去辦理。」

蕭孚泗聽說,滿口答應,又與大家敷衍幾句,匆匆退去。曾國荃一面將洪秀全戮屍示眾,焚化肢體,一面馳驛奏報克復南京之事。

當天晚上,曾國荃即在天皇府中住宿,到了半夜,得著一個怪夢。正是:

干戈攏亂方清靖歌舞昇平屬老成不知曾國荃所得的究是什麼怪夢,且閱下文。

《大清三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