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司馬橋旗奴被拿 烏山寨英雄拜盟
話說當時眾客商見汪道將呈批落府縣查明,這亦枉然,內有一人說曰:「不必喧嘩,欲伸此冤,除非劉鎮,何官敢來擔當?」眾人聽言,如夢方醒,打掌言曰:「著著著。」於是眾商各準備呈狀,一齊即往帥府叫冤。轅門千總陳虞龍進內堂,稟上劉鎮。劉鎮隨即召眾客商入內堂問曰:「眾客商何事供上?」眾人一同跪下,呈上呈詞,哭訴一番。劉帥問得明白,向眾客曰:「你等暫且回寓,俟本鎮查明稟知千歲,定究馬軍,追贓給罪。」眾商曰:「萬望大人為我等作泰山。」一同叩謝退出帥府。 劉鎮發回眾客之後,心中自思前日旗女貪色,謀害農家子弟,本鎮親自看明白,稟知千歲,卻被於國璉瞞過,千歲年輕,深信國璉之言,囑本鎮方有實據,正可到公府來稟知,如今叫本鎮怎麼施為?細思一回,沒有良策,即命堂官千總梁成龍召楊把總入府議事。
堂官領命傳召,這楊把總名漢官印飛熊,異號都稱為小宗保,系饒平黃岡大港楊人,年方二十九歲,智勇雙全,機變過人,胸藏韜略,名振鄉關。聽說大人傳召,即整衣冠進帥府內堂,見劉鎮禮畢,旁坐一邊。劉鎮曰:「召你非為別事,只因今早眾商赴轅門叫冤,具控公府馬草軍在司馬橋截剝行客銀兩衣包一案,本鎮欲稟千歲,又無證據,因此召你來商議,未知先生有何高見?」飛熊曰:「啟大人,若欲證據亦甚容易,我等先命一百名軍兵,假裝作樵夫或為腳夫,先到司馬橋前後埋伏,大人假為商客,肩背包袱身中藏帶銅鈴鵓鴿二隻,又提雨傘一支,今幸逢殘雪初晴,天氣寒冷,大人可用面造造面,使旗奴失認,前往司馬橋探訪,馬軍見大人誤為商客,定來截剝。大人可將肩上包袱棄下,放起所帶鈴鴿飛上,銅鈴聲響,埋伏軍校聽著,一齊奔出,各執長棒短棍,把這馬草軍打倒,生擒活捉,用繩索縛住,扛進城中,遂到公府稟知千歲,就是證據。」劉鎮聞說大喜,稱讚妙計,即令楊把總安排料理,依策而行,安宿晚景。
明日大人早起,酒飯已畢,裝扮客商模樣,清晨悄悄行出城外,向馬橋前途慢慢而來。馬草軍曰:「眾兄弟,你看前面有一客人,獨自一人而來,可發利市。」說話之間,劉大人迤邐來到,馬軍上前截住曰:「來者留下買路錢來。」劉鎮曰:「豈有此理!這是朝廷官道,又無盜賊所據巢穴,你等怎麼欲買路錢?」馬軍曰:「你亦不知公府馬軍爺住在這裡?有人往來欲納費用之需。」劉鎮心裡尋思,若是同他議論,包袱被他搶去倒未要緊,倘或腳底彼他裂破,如何見得城中眾文武官?隨即說曰:「小客行李內不過幾件衣服,少些路費,你等若要去取均分。」馬軍曰:「若是易的,減些亦好。」劉鎮將包袱放在地上,馬軍團團圍住。劉鎮身中取出鈴鵓鴿放起,從空飛上,埋伏之軍聽見銅鈴聲響,一同奔來,將馬軍打倒揪住,有一大半逃走回城,提住者,亦彼潮軍打得頭青目腫。劉鎮命將馬軍草軍用索個個綁定,扛入城內,解至公府,來見千歲定奪。這且慢表。
只說逃走的馬草軍回到公府,報知於國璉。國璉聽報即稟知干父鄧光明。光明聞說,即令隨從軍去請湯都統,同眾旗軍來到公府,與劉鎮言辦。
方到公府前,只見劉鎮押著打傷馬草軍。於國璉看見。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步至進忠面前,大叱曰:「你這劉猴子,屢屢欺壓我公府之人,看你這個總兵官,做得成麼?」代子覺紹兒向前喝曰:「劉進忠,你若欲在潮州為官,須當三思。」把將二個指頭比到劉鎮目前,叱曰,「暫饒你這遭。」劉鎮此時被他二個嚇得怒在心頭,魂飛天外,哪裡敢與比較?只是忍耐,默無一語。鄧都統呵呵大笑。 府內公爺聞知劉鎮到來,即升坐內堂,鄧、湯二都統同眾將官先入稟曰:「啟千歲,劉鎮不知因何事端,將我公府馬軍打傷二十餘人。這是欺我公用微弱,始敢如此妄為,請千歲明斷施行。」公爺聽了召劉鎮入堂參見,劉鎮曰:「啟千歲,公府馬軍往城外刈草,在司馬橋前後截剝客商銀兩行李,又把客人腳底刈破,眾商到本鎮呈控。本鎮未知虛實,今早扮做商客,往司馬橋探訪。眾馬軍將本鎮行劫,被捉二十餘個,今已送來,請千歲施行。」公爺尚未開言,於代子進前曰:「稟千歲,數天前,據說潮軍在郊外搶剝百姓錢財行李,我等訪察未確,未敢稟知千歲。這是劉鎮怕千歲聞知見罪,故設局先賴在公府馬草軍截剝抵塞。千歲,可思我等旗軍到此未久,路徑生疏,安敢行劫客人物件?」公爺曰:「於國璉之言是也。」不容劉鎮分訴,「只欲劉鎮將我等馬草軍扛去調養好,送還我公府就是了。」言畢退入府內,劉鎮被千歲一叱,唯唯退出公府,吞聲忍氣,令隨從將馬軍扛回帥府,發在馬房調養。
明日於代子命旗奴到劉鎮轅門討馬草,劉鎮沒奈何,命自家馬軍刈草,挑到公府去應用。於代子百般敲擊,又言草太幹不可用,又言草太濕不可用。劉鎮沒奈何,只依他每日納銀五兩,還公府馬草軍去自刈,連連有半月之久,劉鎮步至馬房一看,馬草軍旗奴俱已全愈,有在馬房賭錢者,有在外面玩耍者,一見劉鎮,各各倒在臥床叫痛。劉鎮也知是詐,回轉內堂,令人持帖去請汪道台過帥府言話。
汪道見請即至帥府見劉鎮。劉鎮將馬軍前後情由,備說一遍。汪道曰:「啟大人,待本道至馬房一看,自有理會。」言畢起身步至馬房,眾馬軍見汪道到,盡皆起身。汪道曰:「馬軍,你等微傷已癒,皆宜回府。馬軍曰:「啟憲台得知,這劉猴子欺我公府之人太甚,正欲死在這裡亦無回去。」汪道曰:「胡說,你以微傷,今既已癒,理該回去,若賴在這裡,千歲聞知,究罪非輕,而今本道請劉大人將你等每人給銀五兩,與你回歸。」馬軍曰:「看憲台之面,尊台所言,若是這劉猴子欲我等回去,他就每人賠了一十兩,我等亦不回去。」汪道聽了肯回,入進內堂與劉鎮言知。劉鎮只是忍耐,發出白銀一百餘兩,付馬草軍領去。劉鎮設席款待汪道。汪道不肯,上轎領了跟役回本衙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饒平縣管下有一和園下埔鄉,鄉中文姓千餘個,有文殿左、殿右,兄弟生得堂堂一表,凜凜威風,英雄出眾,武藝精通,性如烈火,臂力非常。兄殿左慣使一支檔義,重二十餘斤,眾人與他起個異號,渾名叫做鐵羅猴;弟殿右,常使一支朴刀,重有十七斤,裡人亦起他個異號,叫做石太歲。兄弟二人,雖是居鄉務農為業,性好結交四方豪傑好漢,前後鄉村,若有不平的事,他兄弟是必向前議論和息。如有強暴妄為者,他願挺身代人爭氣,都裡的人,甚是欽服。他與農工閒暇之日,兄弟二個上山打獵,取些野味。一日殿右曰:「哥哥,你弟細思此間無甚茂林深徑,走獸稀少,聽說詔安、和平二處地面,山深野曠徑遠林密,山貓、鹿、兔甚多,何不同去走了一番如何?」殿左曰:「我弟說得有理。」於是明日準備鷹雕、獵犬、槍棒、弓箭,收拾行裝,預備乾糧,望詔安前去。
每日清早到深山暗住的去處,尋射飛禽走獸,至暮尋寓投宿,一連走了十多天。這日行到塢山下經過,聽見鼓角響處,密林之中,走出一彪強人,約有三十餘人,一齊奔來。為首一個好漢,手執鋼刀,叱曰:「來人留下買路錢來,放你過去。」文殿左向前叫曰:「好漢,我等乃是獵戶,安有財帛與你?」文殿右手執棍棒,隨兄長背後。那好漢出口不順,殿左大怒曰:「你來你來,正是燈蛾撲火惹火燒身。」言畢,舞動手中鋼叉,竟奔至賊首。那好漢輪起鋼刀迎敵,正是:四條臂膊分勝負,兩般兵器定輸贏。一上一下,恰是兩隻猛虎相鬥,一對蛟龍相爭,戰在一處。這殿右使起棍棒,望那強人隊中打去。如入無人之境,眾強人抵敵不住,各分散奔走。只說那賊首與殿左二人,鬥到四十餘合,看上那賊首招架不住,竟賣個破綻,托地跳出圈子外,叫曰:「好漢,且未動手,可通個姓名?」殿左亦收住刀,打著胸曰:「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饒平文殿左是也。」那賊首曰:「莫不是和園豪傑鐵羅猴、石太歲二位兄麼?」殿左曰:「是也。」那賊首聽著撇了鋼刀,進前長揖曰:「我等有眼不識英雄,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只限山河阻隔,不能一見威顏,不意今日在此相逢,三生有幸也。」殿左曰:「足下是誰?願聞大名。」那賊首曰:「我等乃是塢山寨主姜得興便是。」左右兄弟聽著慌忙放下叉棒,進前便拜曰:「冒犯虎威,休得見怪。」得興亦跪下扶起,正是:
俊傑傾心因俊傑,英雄俯首為英雄。
三人席地坐下,講說兵法武藝,說到密情之處,不忍分離。姜寨主曰:「想我三人,今日邂逅相逢,定非偶然,意欲結為異姓兄弟,未知二位兄台允否?」殿左曰:「若蒙寨主持攜,實乃萬幸,有何不可。」得興聽說大喜,當時敘詳年庚,姜寨主年長,就在山坡下撮土焚香,當天拜為兄弟。正是:
桃園義重三分鼎,塢山情深百歲高。
三人拜畢,姜得興請文家兄弟上山寨,叫嘍囉兵挑了叉棒行李野味。三人來到聚義堂上,序坐茶畢,置酒相待。得興曰:「二位賢弟,愚兄有一言相告,未知你意下如何?」殿左曰:「哥哥,有話說來何妨。」得興曰:「賢弟如不嫌山寨偏小,請在此聚義以圖大業,有何不可?」殿右曰:「荷蒙大哥見愛,怎敢違命?無奈家有老母在堂,不便在此,俟後日再來領教。」得興曰:「既如此說,愚兄亦不敢強留,再住幾日自然送行。」當下兄弟住了八、九天,殿左向姜寨主言曰:「我等蒙大哥見愛,感激於心,惟弟離家已久,恐老母倚閭而皇,乞我兄准弟回家。」得興曰:「既然如此,愚兄從命,明日自當餞送。」是日盡歡而醉,明早請文家兄弟,到聚義堂上,酒至數巡,姜寨主捧出白金三百兩,起身向文家兄弟言曰:「愚兄一點微意,聊助行裝。」殿左起身曰:「敢蒙大哥這般盛禮,叫我兄弟何以報答?」得興曰:「些須微禮,何必過嫌。」言罷,入席再飲,極盡其歡。宴畢,文家兄弟起身告辭。
三人不忍分袂,依依不捨,送至大路口。殿左兄弟曰:「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從此分別。」於是殿左兄弟回轉饒平和園下埔鄉,得興觀他兄弟去遠,亦得回山寨。這亦不題。且說山東省濟南府歷城縣,劉府朱氏太夫人,夜在閨閣之中,得有一夢,夢見府內門外,左右兩株喬松,十分榮茂,偶然被一陣狂風,將右旁一株喬松折倒。太夫人倉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清早神思睏倦,悶悶不樂,令梅香請太公至房中,將夢中所夢之事,告說一番。太公曰:「夫人夢寐之事何足關心,今我府中老小安康,直幸何如。」夫人曰:「老相公,我思長兒進忠,自往潮州赴任數載,時常有家書到來,今年將完,並無家信到來,未知任上何如?夢見風折松樹,恐是不祥之兆,使我做娘的如何不憂?」太公勸曰:「夫人寬心,保重身體,免得悲愁。」夫人早晚雖有太公相勸,終須茶飯食少。太公觀夫人愁悶,這日喚次兒劉清到來相議。這劉清字進義,年方二十六歲,身列文學,且又孝順二親,在書房中,聽見父親有召,即至廳上,見父親禮畢,旁坐一邊,言曰:「不知爹爹喚子兒,有何示諭?」太公曰:「我兒,自你兄赴任潮州為官,時常有書來到,今已年餘,沒有家報來府,你母日夜憂愁,茶飯少吃,如今兒你有何改轍?」進義曰:「啟父親,依兒之見,爹娘何須憂慮?待兒往潮州任中探看兄弟消息,速便轉回,稟知雙親,有何不可。」太公曰:「如此甚好,進義見父已准,即到內堂稟知母親。老夫人曰:「我兒你兄任遠,為母因此日食少進,夜不能寐,如今兒你又欲遠行,叫你母親怎放心得下。」進義曰:「母親免得憂愁,子兒到潮州知兄長消息,即便回歸。」朱氏曰:「我兒客店風霜,需要遲行、早歇。」進義曰:「孩兒領命。」擇定吉日命家人劉安、劉興二個準備行裝,又喚侄兒劉賢、劉明到書房中吩咐。
劉賢兄弟聽喚即至。進義曰:「侄兒,你叔如今奉親之命,欲到潮州任上看你父親消息,堂上旨甘,你等二人當須小心奉養,你叔此去,就是死在潮州亦瞑目甘心,不可忘其你叔今日之言。定玉、定金聽了叔父言語。兄弟吃了一驚,心中暗思,叔父今日說出一死字,乃不祥之兆。此去潮州,凶多吉少。定玉、定金答曰:「侄兒領命。」到這日劉安、劉興安排行裝停妥,候二爺起程。進義到堂上拜別雙親登程。正是:斷送落花三月兩,摧殘楊柳九秋霜。
畢竟劉進義此去潮州,未知凶吉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