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回 武備文修欽差馳譽 先難後易海盜投降
話說顧朗山、孫靜峰二人正在看詩,只見馮小江倉皇而來,說:「大人有請,有要事面議。」顧朗山道:「大人找我等何事?」小江道:「今早東昌衛守備李豐元、千總張起鵬來報,海運糧船被劫,說是海盜。教我來請師爺,速去商議,嚴拿海盜。」朗山道:「是了,我等就去。」當時約了靜峰,一同來見大人。安大人笑面相迎,道:「適才東昌衛守備來報說,糧船被海盜所劫。那海盜姓歐,是兄弟兩個。說還有別處在逃漏網的大盜,也來幫助。」顧朗山聽了,思忖回道:「哦,是了,那海盜姓歐,恐是歐鶴、歐鵬,其中還許有鐵頭陀。」靜峰拍手道:「不錯,不錯,請大人速即與田大人相商,趕緊派兵,千萬畫一善策,必須一鼓而擒。不但其中有鐵頭陀,還有法通、法明。我與郝金剛訪拿鐵頭陀之時,知道有個歐鵬,是清水寨二寨主,又有個法明,是承壽寺的住持,那承福、承壽必是一家,法通、法明自然是一派,誠一舉而三得也。非多派人去不可,必視為大敵,方能有濟。」於是請顧師爺出令,並且開看靜一上人的錦囊,也是今日,恰值開第二封柬帖之時。安大人與顧師爺俱帶冠焚香下拜,方恭恭敬敬拆開一看,見上面也寫著八句詞兒,是:「時近中元,遇巧機關,失三得二,三亦必還,以二引二,惟唐與袁,以二引五,破天目山。」朗山大喜道:「恭喜大人,此去七月十五必然成功,且可得幾個輔佐。還有藉此破天目山之意,誠可賀也。上次破羊角嶺的柬帖應驗了,此次亦必應驗。」安大人亦聽了高興。
孫師爺道:「我正要看詩,被馮爺一叫,未得細看,詩稿我還帶著呢。」說罷,又取出詩稿,仍與顧師爺同看。見上面寫著題是《美人十詠》七絕十首。
《吳西腳》云:
吳苑君臣百事驕,漫將亡國咎纖腰。
伯符公瑾開江左,未必娉婷沒二喬。
《息夫人》云:
懊惱強鄰肆楚歌,包羞頓棄舊絲羅。
可憐一國魚軒貴,不及民間謝小娥。
《卓文君》云:
幾年黃鵠也無儔,底是憐才賦好逑。
一曲琴心違禮法,芳名終古誤風流。
《盂姜女》云:
萬里城邊萬骨枯,始皇枉作萬年圖。
千秋青史紛紛論,只有齊人善哭夫。
《王昭君》云:
黃沙白草望無邊,絕塞琵琶絕可憐。
自是官家多薄倖,非關圖畫誤嬋娟。
《虞美人》云:
四面聞歌顧影顰,紅顏不惜委飛塵。
江東從渡知多少,拔劍殉君一美人。
《孫夫人》云:
信有人間作婿難,劍光如雪洞房寒。
蘆花江上私歸去,節孝原來不並看。
《蔡文妊》云:
忍恥胡中十二年,餘生重睹漢朝天。
惜他一樣儒家女,獨讓班昭耀史編。
《梁綠珠》云:
拚向朱樓墜此身,貞心俠骨付灰塵。
季倫果是奇男子,焉肯遺殃到美人。
《楊貴妃》云:
雨淋鈴曲作秋聲,正好仙山賦定情。
天上夫妻能久住,莫來人世誤長生。
又看題是《夏蟲十二詠》五絕十二首。
《蜻蜓》云:
亭亭去復回,雙飛點水急。
中庭微雨晴,美人花外立。
《知了》云:
嘈喵夕陽西,深深萬柳堤。
居高聲聞遠,也解擇枝棲。
《蜘蛛》云:
滿腹是經綸,寄人矮簷下。
結成一面網,閒看自投者。
《蝸牛》云:
獨具清涼致,常依水石間。
何如息蠻觸,高處寄身閒。
《螳螂》云:
聳距捕鳴蟬,緣枝附高樹。
白鳴得意間,能無黃雀懼。
《蚱蜢》云:
趯趯隴邊飛,田原草正肥。
是誰翻畫譜,刺繡上羅衣。
《螢》云:
向夕頻招扇,何年照讀書。
院涼人坐久,花底一星初。
《蟻》云:
行磨歎無已,穿珠智若何。
南柯休喚醒,富貴夢中多。
《蛾》云:
艷魄雲曾化,修眉或人纖。
微軀非不愛,何事若趨炎。
《蠅》云:
鑽營果何謂,揮去復飛來。
逐臭不知醜,揚揚拜賀回。
《蚊》云:
利嘴善迎人,嗜膚為飲血。
長喙能幾時,反掌身俱滅。
《蛙》云:
攪夢六更亂,驚人兩部聲。
偶然潛井底,休作不平鳴。
孫靜峰看了,佩服之至。朗山道:「所詠十美,各有議論,俱韋超妙。所詠夏蟲,別有寄托,俱極精深。大人必於此道用過工夫。」安大人道:「工夫不敢說有。我夙昔愛散體,不愛試帖,愛今體,不愛古體。非不愛古體也,五筆力,無氣魄,所以古體不能工,究是薄弱之故。我於前輩最拜服者如陳白沙、王漁洋、查初白、厲樊榭諸公,皆可追蹤唐宋。至於時下袁、趙、程、蔣,亦可以步後塵。「 朗山點頭道東:「大人所論極是,俟刻校土錄之時,可將此二十二首詩刻在前頭。」靜峰道:「大人也必有稿子,暇時定當借觀。」安大人搖頭道:「小弟斷不敢刻稿。現時名卿巨公不管是何出身,到晚年必有一部詩集,前面必列著許多序與題詞,後面必有跋語,可厭之至。」朗山道:「前些日子,我無心在書架上看見大人的試帖稿子,被我竊去,正值大人往鄧家莊去的時候。我在公館無事,已經細細捧讀了,擬於異日恭校,代為刻板。」靜峰道:「明日可賜我一觀。」朗山道:「其中佳句甚多,如《天是鶴家鄉》之『容如島佛,清夢醒坡仙。低飲銀河水,高沖玉宇煙。揚州曾到否,一笑解腰纏』。又《雨放一村新筍梢》之『雨催先後筍,林放短長梢。疏難搖月碎,嫩不受風敲』,《村舍新添燕亦多》之『幾家流水住深巷,夕陽落葉滿階紅』,《不掃》之『紅殘慵不掃,碧落恨無涯』,《鴉點凌寒剩燕支色佳焚香告天》之『檀心溫宿火,鐵面冷秋霜』,皆可傳之作。我尚有忘了的。」安大人道:「二位讚的未免太過,使我適增顏汗。文事今為不急之需,咱們還是講武備罷。清水寨之役不可遲延,後日即須起兵。可命褚一爺為帥,趙鵬為先鋒,陸葆安為後應,郝、謝為左右翼,魏永福、孫祥安為中軍護衛,帶五百人馬,仍是改裝而往,不可張揚於外,使彼遠揚。」顧朗山道:「如此甚好,就是這樣,可命人傳出話去。」
褚一官等遵令料理行裝,後日動身。至後日清早,大家改扮了,用過早點心,辭過了大人、師爺,請了訓示,各帶隨身傢伙,扎束停當,其行李在後。褚一官又叮囑了馮小江等幾句,就命帶過了坐騎,眾英雄各自上馬。褚、陸、趙、郝、謝五人先行,帶了精壯兵丁,並自己從人。五位都是客商打扮,馬上拴著包裹,離了省城,往太平濱一路而來。路上說說笑笑,頗不寂寞。只是天氣炎熱,正在中伏,太陽猶如火炭一般。走了五十里,將近未牌時候,方才有了鎮市。眾人又渴又餓,而且汗已週身濕透,口內出火。看見一家酒店,各人紛紛下馬。褚一官道:「天氣甚熱,我們後面天棚底下坐罷,可以涼快些。」郝金剛說:「不錯。」大家進去,酒保連忙打臉水、泡茶,謝標又要了一大碗冰,擺在桌上。褚一官吩咐:「酒菜揀好的拿來,我們從人都叫他們外面吃罷。」不多時,酒來了十壺,菜擺滿一桌。眾英雄略為推讓,就喝起酒來。
褚一官一面喝酒,一面現看屋內。只見靠窗戶一張桌子坐著一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多歲,生得濃眉大目,巨口闊腮。身材雄壯。下面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十分眼熟,似乎認識,卻像個伴當模樣。二人都赤著膊,窗檻上搭著衣衫。主僕兩個時刻瞧著這邊五人,交頭接耳,好似做眉做眼的評論。陸葆安湊到一官面前,輕輕的說:「一爺,你看下手這個三十多歲的,好像石敢當的相貌。」褚一官點了點頭。又好一會,倒是那個年紀大的忍不住了,向著郝金剛道:「兄台莫非姓郝麼?我看著面善得很。」郝金剛猛然想起,拱手道:「石大哥,你這些年可好呀?咱們總沒有見了。這時候在哪裡發財呢?」那人剛要答言,那二十多歲的與他使眼色,不教他說的意思那姓石的含糊道:「現在沒事,白閒著呢。」說罷,扭過頭去了。二人即算過酒錢,匆匆的出了店,也有牲口,騎上走了。褚一官等遂忙著還了酒賬,從人也都齊備,各自上馬出店,跟下來了。恰好同路晚上恰巧與那二人同住一店。褚一官悄悄告訴郝金剛,叫他盤問姓石的,必瞞過了那二十多歲的方行。謝標說:「他是石敢當的哥哥,我也認識他。」這店叫順隆店,夥計迎接眾英雄進店,住在五間大上房,倒也寬敞。一切吃酒洗臉,不必繁絮。
姓石的二人住西小院上房兩間。此眾人飯後,正在脫衣乘涼見姓石的由西小院出來。郝金剛趕過去,兩人一談,甚是親密,因問:「石大,你同走那人是誰?」石大悄悄說道:「我告訴你,可別說呀。他姓蔣名和。他曾販私鹽,後來作海盜,現投在清水寨。因上月搶了糧船,故此叫他來省,探聽安大人那裡發兵不發兵。」郝金剛問道:「有人要破清水寨,容易不容易」道:「我到清水寨不久,卻知之甚切。若破此寨,倒有些棘手。那寨周圍都是水,若無船,不能過去。在中起一片平陽之地,而且港漢極多,四面皆有蘆葦,水的深淺不同。若道路不熟,就是有船,也過不去。及至到了岸上,都是小路,東一條,西一條,兩邊沒頭沒腦的蘆葦,望不見前面去處。有路就好走,有路就不通。若進了寨,路徑更雜,非深通水性、本領高強者,不能成功。」石大又道:「你們此來並沒有船隻,到了清水寨,誰給你們預備船?此是要緊之件。」謝標也趕過去行過禮,就說道:「此事莫若就求石大哥,給咱們僱船,可以行不可以行呢?石大哥千萬念舊日之情,況且破寨第一功。」石犬低頭不語,一會子說:「我瞧瞧他去,時候太大,他要疑心。」三人散了。郝、謝回至上房,說起石大似有允意,倒是好機會。褚一官道:「過會子,俟那人睡熟,你再找石大,將話說明。」果然待至更深,郝、謝與石大定妥一切,且說了暗號。次早各散,各走各的。一日到了清水寨,離寨十四五里之遙,投店歇下。店門口貼了暗記,叫魏永福等好找。
再說趙鵬到晚間,俟席散後,拉了陸葆安到冷靜所在,說:「我曾與一個姓唐的,一個姓袁的交好。他二人也是清水寨兩員大將,今晚我與你私去走遭。若說降唐、袁二將,則破寨不難矣。豈不是奇功一件?你我臉上多少光彩!」陸葆安聽了大喜。到二更以後,俟眾人睡熟,趙、陸各帶兵刃,悄悄出來。走不多時,已到灘邊,但見一片大水,又望見對面黑森森一座大寨柵,只得咕咚咕咚鑽入水內,泅著水來到對岸。只見水葦內搖出兩隻小船來,趙鵬等伏在水邊,等他船過去,就從這條港進去。約走了半里,趙鵬透出水面一看,兩旁都是葦子,並無道路。趙鵬道:「我們錯走了路了。」陸葆安道:「我同你回去,再找路罷!」二人重新出來,在水底摸著行走。那知走來走去,都是淺灘,並無出路,才慌張起來。
趙鵬又出主意,望著黑森森的莊子走去,必定到了寨子門。二人議定,就愣向水葦裡走。無奈實在難走,水倒甚淺,泥卻很深。及至勉強爬上岸來,弄得遺體淤泥,葦葉好比利刃,劃了滿面血痕。那知到了岸上,更不好了,東尋西找,並無路徑。雖有夜行術,亦難施展。此時進退兩難,二人後悔。好容易得了路,直奔過去,忽聽一聲響,一齊跌人陷坑。旁邊林內出來兩人,一聲喊,說:「拿奸細!」立刻奔來二十多個莊丁,都用撓鉤飛抓,望坑內亂丟,將趙、陸二人橫拖倒曳,捉了上來。眾莊丁七手八腳,用麻繩四馬攢蹄,把二人捆了個結實,帶進寨裡來。
是晚正是袁聲萬、唐振聲二人巡更下夜,聽說在東柳灣陷坑內捉住了奸細二人,忙忙來瞧。及至看了兩人奸細滿臉泥痕血痕,好似活鬼一般。袁聲萬走下來拉住辮發,將臉面細認,不覺「 哎喲」一聲。唐振聲拉了他一把,袁聲萬就不言語了。於是對莊丁說:「天太晚了,將奸細存在我們前寨,俟明天清早,我們同你等去見寨主,再審他們不遲。」莊丁脫了干係,豈有不願意之理。袁、唐俟莊丁去後,這才命人將趙鵬放了。趙鵬見是袁、唐,更喜歡不盡,把陸葆安為人也說明白了,遂即放起來問明來意。趙、陸將實話說了。袁、唐背著趙、陸計議一番,想:「跟著海盜,終無出頭之日.,不如歸屬安大人,煩趙、陸引進,可以得了官職,以後還有升騰之日。」主意已定,即向趙、陸二人說明。二人大喜。四人定計,用薰香將二歐薰透,劫到店中,用言苦勸,大家央求,大約不能不從。那時豈不功勞更大?袁聲萬道:「你別把事太看易了。即使兩個寨主都易勸說,那後寨二位夫人、二位小姐,亦不易辦。」趙鵬道:「勸寨主在我等身上,勸後寨在你等二位身上,如何?」袁、唐應了。趙、陸二人假作歸降。袁、唐次日引見二歐,即派趙、陸在寨中為將,信而不疑。按下不表。
再說店中褚一官等,次日清早,魏永福二人領眾兵將都到了,一找趙田、陸葆安,並無蹤影,他二人兵器全都不見。褚一官就頓足道:「這兩個呆子,准偷著進了清水寨,必然弄出不好來。此時不見回轉,不消說,是被人家拿住了。」郝金剛道:「不要慌。事已如此,只好想法救他們。且等今夜我先去探個虛實,見機而行。」褚一官道:「你要去,可小心為是。你再不回來,就剩了我與老謝了。」謝標笑道:「他不能不回來。」因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一官點頭道:「是呀,我忘了有那個道理了。」郝金剛收拾妥當,笑著就去了。
是夜正是中元鬼節,水村都要放河燈,十分熱鬧。天有二更,外面傳進話來,說:「田大人到了。」褚一官吃了一驚,不知田大人為何到此,連忙齊隊出迎,接進中軍入座,褚一官率領眾兵將參謁已畢,田大人就問目下軍中事情如何。褚一官把現時情形細說二遍。田大人皺眉道:「顧師爺叫我趕忙來此,說是我到了這裡,你們這裡事情就成功了。叫我帶了要犯進省,必得許多將才,藉此可以破天目山。此時安大人已同顧師爺大家往天目山駐紮去了,我們一同起身。還叫得了信,急去報捷。我今聽你這話,離成功甚遠,何以此次顧師爺話不靈了?」褚一官也猜疑了半天。本來先來的五人,倒失陷了兩個,又去了一個,不知怎樣。船隻無有,道路生疏。初來乍到,未打一仗,誠然離成功太遠。此時田大人到營,就近三更,吃飯歇息談講,不覺天已大亮。外面報進來說:「陸葆安、趙鵬、郝金剛一齊回營候令,並帶著降將五名,拿獲賊首惡犯二名。」田大人、褚一官聽了,又驚又喜。
原來歐鵬自從西關被救之後,留他師父同上清水寨。他二位師父就私下與歐鵬說:「清水寨雖好,不可久戀,宜早回頭。」歐鵬並未介意,回寨後,法明因承福寺有事,忙回了藏空島。歐鵬與歐鶴商量,積買糧米,四外發商,島中又出來時常劫奪漕糧。這一回劫的最多,知安大人訪拿,各盜恐其有事,就叫蔣和去探聽,總未回來,又叫小夥計石大去找。不一日,蔣和、石大回來說:「已經派人來了,人不多。」歐鶴等也未在意。這晚報東柳灣拿著奸細。次早唐振聲來說奸細投降,人才出眾,寨主禮宜陪待周到。歐鶴允了。袁聲萬同了陸葆安、趙鵬來到,二寨主降階相迎,拜了大寨主之後,大家相見,擺酒款接。趙鵬與袁、唐等四人已經打成一路。不料是晚郝金剛找來。那郝金剛與石大在顧隆店定好約會,蔣和已說通,情願歸降安欽差,故此郝金剛來到江邊,一棵柳樹底下已停著船相待。遞了暗號,老郝跳上船去,船上有二人解纜,扳動飛槳,望對港斜行到寨外。船上的人告訴老郝,旱道不管寬窄,遇著松柏順手轉彎,遇著楊柳左手轉彎,若無樹木,就可直走,再也不錯。走了半天,誰知石大怕是他來,自己來迎,把他帶進蔣和的住處,引見了,彼此講得投機。也把許奮、齊明找來,一同定計談心。許奮與鮑國思最相好,又與齊明是親戚。他們久已存心,見安欽差待人寬厚,且知賊盜不能久長,都商量要改邪歸正。今趙鵬、陸葆安投降,便知是假,而有郝金剛和九人已通消息,只有瞞著侯蒙與二歐。今夜正值七月十五日,清水寨講究過中元節,夜裡放河燈焰口施食,甚為熱鬧。趙鵬與這邊五人計議,用少許蒙汗藥酒,將二歐百般歡飲灌醉,並用薰香蕉醉,將二歐偷出寨來,即用石大的船渡過岸去。在船上才把二歐捆住,郝金剛背著歐鶴,趙鵬背著歐鵬,並帶領五個投降之人,來到轅門。
褚一官聽了,驚喜非常,忙進後營回察田大人。與田大人計議一番,傳趙鵬等三人進了,慰勞了數語,帶降將進來相見。褚一官謙和,降階相迎,待以賓禮,即帶他等見過田大人。田大人見了投降五人,溫諭一遍,並叫他五人勸說二歐投降。唐振聲稟道:「寨主勸之不易,須示以威,後待以思,大費周折,方能有濟。」田大人點頭,吩咐:「明早大家起身回省,二歐他的家眷及清水寨嘍囉,並所有糧米一概不管,且自由他。」眾人答應。
且說二歐被人背人大營,尚不知覺,及至日出,漸漸有些轉動,因昨日酒多,醒得遲。歐鵬先嘟嚷道:「口渴得緊,快拿茶來。」此時趙鵬、唐振聲等都在旁環繞,郝金剛即送過茶去。歐鵬二目朦朧,道:「再喝些。」伴當急又取來。喝了,猛然睜開二目,看見趙鵬等在旁,便道:「我昨日酒太多了。」說著話,復又往左右一看,見地方生疏,不是水寨的樣,大為詫異,忙要站起,才知捆著呢。又看見歐鶴,亦是捆著。他哥哥才動轉,始醒悟過來,大聲喊道:「哥哥,你還不知咱們叫人家暗算了,總粗心無見識之過。」歐鶴驚醒,道:「哎喲!這是那裡?」趙鵬等剛要答,二歐齊聲道:「不用說了,事情已到此,該殺該剮,由你們辦,別的話不用說了。」趙鵬望著唐振聲等,不好用言安慰。正在為難,只見魏永福進來道:「田大人有令,將要犯牢牢捆著,不可疏虞,俟到省再為發落。」說罷去了。趙鵬又叫人預備點心茶水,都叫擺上,勸二歐略為用些。歐鵬等搖頭道:「我二人是要犯,不收拾我們足矣,無須酬應。老爺們請便!」趙鵬等無法,只得叫伴當在此伺候,大家走開。至次日早起程,一路都是趙鵬等供應二歐,樣樣周道。進省入獄,發兵看守,惟二歐單住兩間潔淨房子,床帳桌椅,擺設停當。須臾,送進鋪蓋,酒饌豐盛已極。又有人傳話,叫禁子等好好伺候。趙鵬等每日輪流來看,又把手銬腳鐐開了。這天晚間,趙鵬等三人,唐振聲等五人,一齊進監來看,並擺著極好的筵席,極美的酒來談心。二歐原是豪傑,胸中又不肯露出愁悶,故此大喝大吃。席間每人一杯,奉上勸二歐。歐鵬笑道:「諸位又照那晚勸酒,又把我等如何計算!」歐鶴亦笑道:「怎麼又喝酒麼?我弟兄若再醉了,又把我們弄到哪裡去?」眾人忙道:「二位哥哥不必作耍,要寬恕弟等之罪。」說著一齊跪下。二歐忙一齊拉起,眾人不肯,齊道:「弟等有話:二位哥哥若肯應聲,弟等才敢起來。」歐鵬先道:「眾位請說罷!」眾人於是細細將勸降之話,說了一番。二歐始而不肯,後來大家跪著不起來。正說著,人報田大人來了。二歐始以為他來查監,誰知田大人從外面嚷道:「著我來奉勸二位歐將軍一杯!」說著進來,大家站起,兩旁侍立。田大人即向二歐作揖,二歐還禮。田大人即讓二歐上坐,二歐再三不肯,讓之至再,這才坐了。田大人又讓趙鵬等人席,大家談論,十分暢快。說到投降;二歐不好再不允了,即向田大人投降。當晚飲至三更方散。田大人本欲請二歐往他署中去,二歐又不肯。還是陸葆安道:「大人須先稟知中丞,再寄稟到安大人營中,然後再請歐兄們出監,方是道理。」田大人笑道:「說的是,是我太性急了。」大家陸續別去不提。
且說二歐安心在監,不受委曲,比在公館舒服,惟惦記家眷。一日午飯後,禁子進來稟道:「二位歐將軍家眷到了,要進監探望。」二歐齊道:「叫他們進來!」原來中元節第二天,碧氏妯娌在後寨不見二歐進來,尚未介意,只因丫環交頭接耳,說寨主不見了,方查問起來,命人往前廳尋找。外面侯蒙也正尋找。侯蒙心中明白,這才急急報人後寨。碧氏姊妹定了定神,又叫侯蒙到外面問問唐、袁、許、齊、蔣五人,方知也無蹤跡。又向各處尋問了多時,回進來說:「眾位爺們也不見了。」碧姊妹一想:「營兵來到,寨主及手下五將都不見了,只有侯蒙濟得什麼事哪!」正在驚慌,侯蒙又進來稟道:「小將向外查問,昨夜寨主被大家拿去,袁、唐五人已經投降,裡應外合,一同去了,大約寨主凶多吉少。」碧氏道:「你再去細細打聽打聽。」侯蒙去了。此時後寨大亂,依碧氏要自盡,依水仙、海蟾要迫殺前去,搶奪他父親回來。
正議論不決,侯蒙說道:「二位夫人與二位小姐不必愁煩,小將打聽得實在,寨主決無妨礙。現時唐、袁等五人俱已投降,與他們那裡的人待寨主甚好,寨主毫不受屈。」碧氏母女四人略為放心,才定了主意,將傢俬都交與侯蒙,叫他看守。母女四人輕裝簡從,追至省城。若寨主無事,就等見了寨主再說;若寨主有個好歹,即同死在一處。於是忙忙收拾細軟,哭了一回,離了清水寨,往省城而去。半路遇見一武職官,帶了許多從人,年紀三旬以外,氣象威武,同住一店。他住在上房,不多時,打發人送過二十兩程儀。碧氏不肯收,來人道:「我們褚大人與你家實有交情,千萬收下,到省再見。」說畢,匆匆而去。次日進省一詢問,二歐尚在監中,有人帶著到了監裡,相見大笑。二歐告知:「現已投降,毫無苦楚,你等放心。」正說著,田大人打發人來說:「現已稟明中丞衛大人,可速搬人田大人衙門。」二歐即日出監。田大人打轎來接。到了衙門,田大人命女眷把碧氏母女接進去,遂親身出迎二歐,讓到書房暢談,比前更為親熱。正在說得痛快,人報褚大人由軍營回來。不知褚一官為著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