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拚死命救人為識英雄
詞曰:
肉眼無知肉食鄙,昂藏英雄,認作駑駘比;不是虛縛拘其體,定是苛文致其死。自分奇才今已矣,豈料臨刑,突爾逢知己。拔起邊庭成大功,始知國事能如此。
調寄《蝶戀花》
話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接了聖旨,隨即會同定了審期,在公衙門提出侯孝來同審。這日,適值鐵公子因有事到京中來省親,問道:「母親,父親因為什麼公務出門?」
石夫人道:「為審一員失機該殺的大將,這件事已審過一番,今奉旨典刑,不敢耽延,大清晨就去了。」鐵公子道:「孩兒聽得邊關連日有警,正在用人之際,為何反殺大將?父親莫要沒主意,待孩兒去看看。」石夫人道:「看看也好,只是此乃朝廷大事,不可多嘴。」鐵公子應諾,因叫長班領到三法司衙門去看。只見那大將侯孝,已奉旨失機該斬,綁了出去,只待午時三刻,便要行刑。鐵公子因分開眾人,將那大將一看,只見那人年紀只有三十上下,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十分精悍。心下暗驚道:「此將才也,為何遭此!」因上前問道:「我看將軍堂堂凜凜,自是英傑中人,為何殺人不過,失了事機?」那大將聽見說他殺人不過,不禁暴聲如雷道:「大丈夫視死如歸,便死便殺,也不為大事。只是我侯孝兩臂有千斤之力,一身有十八般本事,怎的說殺人不過,失了什麼事?」鐵公子道:「既不失機,為何獲此大罪?請道其詳。」那大將道:「罷了,事到如今,說也無益。」鐵公子道:「不說也罷。只是目今邊庭正需人用,將軍還能戰否?」那人道:「斬將搴旗,本是分內事,有甚不能?」
鐵公子聽了,便不再問,竟氣忿忿直衝進三法司堂上來,大聲說道:「三位老大人乃朝廷卿貳大臣,宜真心為國!為何當此邊庭緊急之秋,國家無人之日,乃循案牘具文而殺大將,誤國不淺!請問還是為公乎,為私乎?竊為三大人不取也!」
刑部侍郎王洪與大理寺卿陳善、都察院鐵英三人,因過學士本上有「先正典刑」之言,聖上准了,便不敢十分辯駁。雖同擬了一個斬字,請下旨來,心下卻總有幾分不安。忽見有人嚷上堂來,不覺又驚又喜又怒,再細看時,卻認得是鐵公子。刑部與大理寺不好作威,倒是鐵都院先拍案怒罵道:「好大膽的小畜生,這是朝廷的三法司,乃王章國憲森嚴之地,三大臣奉旨在此審獄決因。你一介書生,怎敢到此狂言。法不私親,快與我拿下!」
鐵公子大叫道:「大人差矣!朝廷懸登聞鼓於國門,凡有利弊,尚許諸人直言無隱,怎出生入死之地,不容人伸冤。」
鐵都院道:「你是侯孝甚人,為他伸冤?」鐵公子道:「孩兒素不識侯孝,怎為他伸冤?但念人材難得,乃為朝廷大將伸冤。」
鐵都院道:「朝廷大將,生殺自在朝廷,關你何事,卻如此胡為?快與我拿下!」衙役見都院吩咐,只得上前來拿。
刑部與大理寺都搖頭道:「且慢!」因將鐵公子喚到公座前,好言撫慰道:「賢契熱腸直性,雖未為不是,但國有國法,官有官體,獄有獄例,自難一味鹵莽而行。就是這侯孝失機一案,已系獄經年,水居一兵部又為他謫戍,則當時論其非而議其過者,不只一人矣。豈至今日過犯尚存,罪章猶在,而問官突然辨其無罪,此國法、官體、獄情之所必無也。設有議輕之奏,尚不敢擅滅重條,況過學士彈章請斬,而聖旨明已依擬,則問官誰敢立異為之請命哉?勢不可也」鐵公子聽了,怫然長歎道:「二位大人之言,皆庸碌之臣貪位慕祿保身家之言也,豈真心王室,以國事為家事者所忍出哉?倘國法、官體、獄情必應如此,則一下吏為之有餘,何必老大人為股肱腹心耶?且請問古稱堯曰宥之三,皋陶曰執之三,此何意也?若果如此言,則今日所為,大非盛世君臣矣。」
王洪、陳善聽了,俱默默無言。鐵都院因說道:「癡兒子,無多言,這侯孝一死不能免矣。」鐵公子忿然曰:「英雄豪傑,天生實難,大人奈何不惜?若必斬侯孝,請先斬我鐵中玉。」
鐵都院道:「侯孝前之失機,已有明據,斬之不過一駑駘耳,何足為怪?」鐵公子道:「人不易知,知人不易。侯孝氣骨昂昂,以之守邊,乃萬里長城也。一時將帥,恐無其比。」鐵都院道:「縱使有才,其如有罪何?」鐵公子道:「自古之英雄,往往有罪朝廷,所以有戴罪立功之條,正此意也。」王洪道:「用他必須人保,你敢力保麼?」鐵公子道:「倘赦侯孝,使之復將,不能成功,先斬我鐵中玉之頭,以謝輕言之罪。」
王洪、陳善因對鐵都院道:「此乃眾人屬目之地,既是令公子肯挺身力保,則此番舉動,料不能隱瞞也。若定然不聽,我三人只合據實奏聞,請旨定奪。」鐵都院到此地步,也無可奈何,只得聽從。王洪因喚轉侯孝,依舊下獄,就叫鐵公子面寫一張保狀,著差人事帶起,然後三人寫了一本,登時達上。
此時邊庭正緊急,拜本上去,只隔一日,就御批下來道:邊關需人正急,鐵英子鐵中玉既盛稱侯孝有才,可御邊患,朕豈不惜?今暫赦前罪,假借原銜,外賜劍一口,凡邊庭有警之處,俱著即日領兵救援破敵,倘能成功,另行升賞,如再失機,即著梟示九邊,以儆無能。水居一前薦,鐵中玉後保,俱照侯孝功罪,一體定其功罪。嗚呼,使其過正,以勖其功,朕所望也。死於法何如死於敵,爾其懋哉!欽此。
聖旨下了,報到獄中,侯孝謝過聖恩,出了獄,且不去料理軍務,先騎著一匹馬,一徑來拜謝鐵公子。二人相見,英雄識英雄,彼此愛慕至極。鐵公子留飯,侯孝也不推辭,說一回劍術,談一回兵機,二人痛飲了一日,方才別去。到第二日,兵部因邊庭乏人,又見期限緊急,一面料理兵馬,一面就催促起身。侯孝這番到邊,雖說帶罪,卻是御批,更加賜劍,邊帥無人敢與他作梗,故得任意施展。不半年,報了五捷,邊境一時肅清。天子大悅,即升總兵。水居一先復了侍郎之職,後因屢捷,加升尚書。鐵中玉力保有功,特授翰林院待詔。鐵中玉上疏辭免,願就制科。過學士自覺無顏,只得告病不出。正是:冤家初結時,只道佔便宜。
不料多翻復,臨頭悔是遲。卻說水居一升了尚書,欽詔回京,何等榮耀。那些衛所管轄之官,並上司武弁,前為過學士出力作惡者,盡皆慌了,無不自縛俯首請罪,水尚書肚皮寬大,俱不與他較量,到了京中,見過聖上,謝了恩,聞知鐵公子在三法司堂上,以死力保侯孝,侯孝方能成功,又訪知他前曾打入大夬候養閒堂,救出了韓願妻女,既感其恩,又慕其豪傑,到了尚書的任,即用兩個名帖,來拜鐵都院父子。鐵都院接見,略敘寒溫,水尚書即欲請鐵公子來相見。鐵都院道:「今秋大比,他在西山藏修,故有失迎候。」水尚書道:「我學生此來,雖欲拜謝賢契喬梓提拔之恩,然實慕令公子少年許多英雄作用,欲求一見,以慰平生,奈何無緣,卻又不遇!」
鐵都院道:「狂妄小子,浪得虛名,我學生正以為憂,屢屢戒飭,怎老先生轉過為垂譽,何敢當也!」水尚書道:「令公子俠烈非狂,真誠無妄,學生非慕其名,正慕其實,故殷殷願見也。」鐵都院道:「下學小子,既蒙援引,誠厚幸也,自當遣其上謁。」水尚書道:「倘蒙賜顧,乞先示知,以便掃門恭候。」
再三懇約,方才別去。正是:
驅馬明所好,溯洄願言清。
慇勤胡若此,總是為伊人。鐵都院本意原不欲兒子交接,因水尚書投帖來拜,又再三要見,不可十分過辭,只得差人到西山,報與鐵公子知道,就叫他進城來回拜。鐵公子聞知,因想道:「他來拜我,只不過為我保了侯總兵,連他都帶升了,感謝之意,何必面見?」因吩咐來役道:「你可稟上太爺,就說我說,既要山中讀書,長安城中,乃冠蓋往來之地,哪裡應酬得許多?求老爺一概謝絕為妙。」
來役領命回復鐵都院。鐵都院點頭道:「這也說得是。」
因自來答拜。見了水尚書,即回說道:「小兒聞老先生賜教,即要趨承領訓,不期臥病山中,不能如願,獲罪殊深,故我學生特先代為請荊,稍可步履,即當走叩。」水尚書道:「古之高人,只許人聞其名,不許人識其面,正今日令公子之謂也,愈令我學生景仰不荊」說罷,鐵都院辭了出來。
水尚書因暗想道:「我女兒冰心,才貌出眾,聰慧絕倫,我常慮尋不出一個佳婿來配她。今日看起這鐵公子來,舉動行事,大有可為,況聞他尚未婚娶,又與我有恩,若捨此人不求,真可謂當面錯過矣。但不知人物生得如何,必須見面,方可決疑。」主意定了,即差人去細細訪問,鐵公子可在西山讀書否?
差人回報,果在西山讀書。水尚書因瞞著人,到第二日,起個絕早,竟是便服,只自騎了一匹馬,帶了三四個貼身伏侍的長班,悄悄到西山來拜鐵公子。
此時鐵公子朝飯初罷,見差役報知水尚書來拜,他打動了水小姐之念,正在那裡癡想道:「天下事奇奇怪怪,最料不定,再不料無心中救侯孝,倒像有心去救水尚書的一般。設使當日不在縣堂之上,遇見水小姐。今日與水尚書有此機緣,若求他女兒為婚,未必不允,但既有了這番嫌疑,莫說我不便去求他,就是他來求我,我也不便應承,有傷名教。想將起來,有情轉是無情,有恩轉是無恩,有緣轉是無緣,老天何倒若此!」
正沉吟思索,忽見一個長髯老者,方巾野服,走進方丈中來,到了面前,叫一聲:「鐵兄,何會面之難也,不怕令人想煞!」鐵公子倉猝中不知是誰,因信口答道:「我鐵中玉面皮最冷,定是不曾面會,今既會了,只怕又未必想了。」因迎下來施禮。那老者還禮畢,因執著鐵公子的手,細細端詳道:「未見鐵兄還是虛想,今既見鐵兄,實實要想了。我學生一還京,即登堂拜謝,不期止謁見尊公,而未得親睹台顏,悵然而返。後蒙尊公許我一會,又慎重自持,不肯賜顧。我學生萬不得已,故今悄地而來,幸勿罪其唐突也。」
鐵公子聽了,驚訝道:「這等說來,卻就是水先生了。」
水尚書道:「正是學生水居一。」因叫長班送上名帖。鐵公子道:「晚生後學,偶爾憐才,實不曾為青天而掃浮雲,何敢當老先生如此鄭重?」水尚書道:「我學生此來,實不為一身一官而謝提拔,乃慕長兄青年,有此明眼定識,熱腸壯氣,誠當今不易得之英雄,故願一識荊州耳。」鐵公子因連連打恭道:「原來老先生天空海闊,別具千秋,晚生失言矣。」因請坐奉茶,一面叫人備酒留飯,與水尚書對飲。
水尚書原有意選才,故諄諄問訊。鐵公子見水尚書遠道而來,破格相待,以為遇了知己,便傾蓋而談。談一會經史文章;又談一會孫、吳韜略,論倫常則名教真傳,論治化則經綸實際,莫不津津有味,鑿鑿可行。談了許久,喜得水尚書頭如水點,笑如花開,不住口的讚羨道:「鐵兄高才,殆天授也!」
又談了半晌,水尚書忍不住,因對鐵公子道:「我學生有一心事,本不當與兄面言,因我與兄相遇在牝牡驪黃之外,故不復忌諱耳。」鐵公子道:「晚生忝居子侄,老先生有言進而面教之,甚盛心也。」水尚書道:「我學生無子,只生一女,今年一十八歲。若認姿容,不敢誇天下無二;若論她聰慧多才,只怕四海之內,除了長兄,也無人堪與作對。此乃學生自誇之言,長兄也未必深信。幸兄因我學生之言,而留心一訪,或果了然不謬,許結絲蘿,應使百輛三星無愧色,而鐘鼓琴瑟有正音也。婚姻大事,草草言之,幸長兄勿哂。」
鐵公子聽了,竟呆了半晌,方歎一口氣道:「老天,老天,既生此美對,何又作此惡緣?奈何,奈何!」水尚書見鐵公子沉吟嗟歎,因問道:「長兄莫非已諧佳偶?」鐵公子連連搖頭道:「四海求凰,常鄙文君非淑女,何處覓相如之配?」水尚書道:「既未結縭,莫非疑小女醜陋?」鐵公子道:「有美一人,舉國皆知為孟光,但恨曲徑相逢,非河洲大道,鳩巢鵲奪,恐遣名教羞耳。坐失好逑,已抱終身大恨,今復蒙老先生議及婚姻,更使人遣恨於千秋也。」水尚書聽見鐵公子說話,隱隱約約,不明不白,因說道:「長兄快士,有何隱衷,不妨直述,何故作此微詞?」鐵公子道:「非微詞也,實至情也,老先生歸而詢之,自得其詳矣。」
水尚書因離家日久,全未通音信,不知女兒近作何狀,又見鐵公子說話,鶻鶻突突,終有曖昧,不可明言,遂不復問。
又說些閒話,吃了飯,方別了回去。正是:來因看衛,去為問羅敷。
欲遂室家願,多勞父母圖水尚書別了回來,一路上暗想道:「這鐵公子果然是個風流英俊,我女兒的婚姻,斷乎放他不得。但他說話模糊,似推又似就,似喜又是怨,不知何故。
莫非疑我女兒有甚不端?但我知女兒的端正靜貞,出於性成,非矯強為之,料沒有非禮之事。只怕還是過學士因求親不遂,布散流言,這都不要管他。我回去且與他父親定了婚姻之約,任是風波,便不能搖動矣。」
主意定了,到私衙,擇個好日,即央個相好同僚,與鐵都院道達其意。鐵都院因過學士前參水尚書,知是為過公子求親不遂,起的釁端,由此得知水小姐是出類撥萃的多才女子,正想為鐵公子擇配,忽見水尚書央人來議親,正合其意,不勝歡喜,遂滿口應承。水尚書見鐵都院應承,恐怕有變,遂連忙交拜請酒,又央請同僚催促鐵都院下定。
鐵都院與石夫人商量道:「中玉年也不小,若聽他自擇,擇到幾時?況我聞這水小姐,不獨人品端莊,又兼聰慧絕倫。
過學士的兒子,百般用計求她,她有本事百般拒絕。又是個女中豪傑,正好與中玉作配。今水尚書又來催定,乃是一段良緣,萬萬不可錯過。」石夫人道:「這水小姐既聞她如此賢慧,老爺便拿定主意,竟自為他定了,也不必去問兒子,若去問他,他定然又有許多推辭的話。」鐵都院道:「我也是這等想。」
老夫妻商量停當,遂不通知鐵公子,竟自打點禮物,擇個吉日,央同僚為媒,下了定後,方著人去與鐵公子賀喜。
鐵公子聞知,吃了一驚,連忙入城來見父母道:「婚姻大事,名教攸關,欲後正其終,必先正其始。若不慎其初,草草貪圖才貌,留嫌隙與人談論,便是終身之玷。」鐵都院道:「我且問你,這水小姐想是容貌不美麼?」鐵公子道:「若論水小姐的容貌,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誰說她不美?」鐵都院道:「容貌既美,想是才智不佳?」鐵公子道:「若論水小姐的才智,真是不動聲色,而有神鬼不測之機,誰說她不佳?」
鐵都院道:「既有才智,想是為人不端?」鐵公子道:「若論水小姐為人,真可謂不愧鬼神,不欺暗室,誰說她不端?」鐵都院與石夫人聽了,俱笑將起來道:「這水小姐既為人如此,今又是父母明婚正娶,有甚嫌隙,怕人談論?」
鐵公子道:「二大人跟前,孩兒不敢隱瞞。若論這水小姐的分明窈窕,孩兒雖寤寐求之,猶恐不得。今天從人願,何敢矯情?但恨孩兒與水小姐無緣,遇之於患難之中,而相見不以禮,接之於嫌疑之際,而貞烈每自矢。今日到底能成全,則前日之義俠,皆屬有心,故寧失閨閣之佳偶,不敢作名教之罪人。」
遂將前日遊學山東,怎生遇見過公子搶劫水小姐,怎生縣堂上救回水小姐,自己又怎生害病,又怎生接去養病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鐵都院夫妻聽了,愈加歡喜道:「據你這等說起來,則你與水小姐正是有恩有義之俠烈好逑矣。事既大昭於耳目,心又無愧於夢寐。始患難則患難為之,終以正則以正為之,有何嫌疑之可避?若今必避嫌疑,則昔之嫌疑,終洗不清矣。此事經權常變,按之悉合,吾兒無多慮也。快去安心讀書,以俟大小登科,娛我父母之晚景。」
鐵公子見父母主意已定,料一時不能挽回,又暗想道:「此事我也不消苦辭,就是我從了,想來水小姐亦不從,且到臨時,再作區處。」因辭了父母,依舊往西山讀書去了。正是:君子喜從名教樂,淑人遠避禽獸聲。
守貞月老難為主,持正風流是罪人。
按下鐵公子為婚事躊躇不提。卻說水尚書為女兒受了鐵公子之定,以為擇婿得人,甚是歡喜。因念離家日久,又見宦途危險,遂上本告病,辭了回去。朝廷因憐他被謫,受了苦難,再三不允。水尚書一連上了三疏,聖旨方准他暫假一年,馳驛還鄉,假滿復任。水尚書得了旨,滿心歡喜,便忙忙收拾回去。
這番是奉旨馳驛,甚是榮耀。早有報人報到歷城縣,報人寫了大紅條子到水府來。初報復侍郎之職;次報升尚書;今又報欽假馳驛還鄉。水小姐初聞,恐又是奸人之計,還不深信,後見府俱縣差人來報,雖信是真,但不知是甚緣故,終有幾分疑慮。
過了兩日,忽水運走來獻功道:「賢侄女,你道哥哥的官,是怎生樣復任的?」冰心小姐道:「正為不知,在此疑慮。」
水運道:「原來就是鐵公子保奏的。。」冰心小姐笑道:「此話一發荒唐。鐵公子又不是朝廷大臣,一個書生,怎生保奏?」
水運道:「也不是他特保哥哥的。只因哥哥貶官,原為舉薦了一員大將,那大將失了機,故帶累哥哥貶謫。前日過公子要娶你,因你苦以無父命推辭,他急了,只得求他的父親過學士,寫書差人到邊上去求哥哥。不料哥哥又是個不允,過學士就記了恨。又見邊關有警,他遂上了一本,說邊關失事,皆因舉薦非人之罪輕了,因乃請旨要斬哥哥與這員大將,聖旨准了。這日三法司正綁那員大將去斬,恰好鐵公子撞見,看定那員大將是個英雄,因嚷到三法司堂上,以死保他。三法司不得已,只得具疏請命。朝廷准了,就遣那大將到邊,帶罪征伐,不期那員大將果然是個英雄,一到邊上,便將敵兵殺退,成了大功。
朝廷大喜,道你父親舉薦得人,故召還復任,又加升尚書。推起根由,豈不是鐵公子保救的?」
冰心小姐聽了道:「此話是誰說的,只恐怕不真。」水運道:「怎麼不真,現有邸報。」冰心小姐因笑說道:「若果是真,他一個做拐子的,敢大膽嚷到三法司堂上去?叔叔就該告他謀反了。」水運聽了,知道是侄女譏誚他,然亦不敢認真,只得認著沒趣,笑說道:「再莫講起,都是這班呆公子帶累我,我如今再不理他們了。」說罷,抱慚而去。
冰心小姐暗想道:「這鐵公子與我緣分甚奇,我在陌路中,虧他救了,事已奇,還說中事有湊巧。怎麼爹爹貶謫邊庭,與他風馬牛不相及,又無意中為他救了,不更奇了!」又想道:「奇則奇矣,只可惜奇得無謂,空有感激之心,斷無合和之理。
天心有在,雖不可知,而人事舛錯已如此矣!」寸心中日夕思慮。正是:烈烈者真性,殷殷者柔情。
調乎情與性,名與教方成。水小姐在家佇望,又過了些時,忽報水尚到了。因是欽賜馳驛,府縣官俱出郭郊迎。水運也驅馬離城迎接。熱熱鬧鬧,直到日午,方才到家。冰心小姐迎接進去,父女相見,先述別離愁,後言重見面,不勝之悲,又不勝之喜。只因這一見,有分教,喜非常喜,情不近情。不知水尚書與冰心小姐說了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