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昇平橋義俠贈劍
話說漢朝有一世宦,洛陽縣人,姓郝名鸞,字跨鳳。他父親在日,曾做鎮殿將軍,母親誥命夫人。不料父母雙亡,又無兄妹。這郝鸞生來面如重棗,兩道濃眉,身長七尺有餘,腰寬背闊,勇力過人。又兼詩詞歌賦,件件皆精,生平性格超凡。
將父母所留百萬家資,專結交天下豪傑,而且揮金如土,扶危濟困。不上幾年,家業蕩盡,房屋又遭天火而焚。家人奴僕各自散去,只有一個老家人相隨,思想再造房屋,無有銀錢,雖有些相好捐資,郝鸞不肯受人分文,只與家人住在祠堂之中,每日演習武藝而已。光陰迅速,不覺一年有餘,時至隆冬,大雪紛紛,適有朋友請至城中飲酒賞雪。至晚出城回祠堂,雪風更大,望見房舍如銀裝砌一般。這郝鸞冒雪而行,剛到昇平橋邊,上橋行走,耳內聽到賣劍之聲,那時郝鸞聽了「賣劍」二字,他便住了腳,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道者,頭戴鐵冠,身穿元色道袍,手捧三口劍。這郝鸞走向道者面前,將手一拱言道:「道翁寶劍可請與我觀否?」那道者把郝鸞上下一看,便說:「壯士你要看貧道的寶劍麼?」郝鸞道:「正是。」道者說:「這等大雪紛紛,卻怎好看,不如到背雪之處去看。」郝鸞道;「此處離我所居不遠,請道翁一走何如?」道者道;「怎敢造府?」當下二人踏雪到祠堂,見禮坐下。郝鸞問:「道翁仙居何處?此劍何名?」道者笑言:「貧道游於四方,遍訪天下好漢,姓司馬,名傲,別號梟梟子。壯士可是郝跨鳳?」跨鳳聞言說:「弟子眼內無珠,多多得罪。」郝鸞與道者又重見禮坐下,司馬傲說:「公子請看寶劍。」遂雙手遞與郝跨鳳,跨鳳接過劍來,掣出劍鞘,只見那劍光華奪目,霞彩動人,遂摘一根頭髮,放在劍口上,便吹口氣,那發即兩段,真乃吹毛利刃之寶。三口寶劍,郝鸞一一看過,愛之不荊言道:「弟子不識三口寶劍何名,請問仙長指教。」司馬傲道:「公子不必相問,只看劍靶上三個字,便知其名。」郝鸞復又掣劍出鞘,看三口劍上字,甚是明白,一名龍泉劍;一名攢鹿劍;一名誅虎劍。看畢便問:「仙長,每口價銀多少?」司馬傲道:「每口要赤金一千兩。」
郝鸞道:「弟子手內乏鈔,買不起。」司馬傲道:「公子此言差矣,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說『買不起』三字,貧道看公子品貌超群,日後必有大富大貴,古人云:寶劍贈與烈士,紅粉送與佳人,若公子有愛劍之心,貧道三口寶劍俱送公子何如?」郝鸞道:「仙長是取笑小生了。」司馬傲道:「怎敢取笑公子,但公子終身富貴在此劍上,只是公子只用一口,那兩口另有英雄用,貧道煩公子訪尋好漢,若有比公子強些的,便可贈他,日後做成一番事業。」郝鸞道:「蒙仙師指教,又贈寶劍與弟子,但不知英雄出於何處?」司馬傲道:「此處無人,可去河南開封府尋訪,那時自然遇見奇異之人。貧道理當奉陪前去才是,奈貧道還有些正事。」言畢起身就走,那郝鸞謝之不盡,又留他不住,那司馬傲臨別之時,說道:「公子千萬莫負貧道這三口劍。」郝鸞點頭相洫,言道:「弟子謹依師命。」拱手而別。
只見司馬傲是個高人,卻也不敢違他吩咐。就與老家人商議,由此去河南,奈路程遙遠,盤川俱無,怎生去得?老家人道:「大爺慮得極是,且把今歲過了,到明春再作區處,待老奴慢慢作法。」郝鸞依言。光陰似箭,不覺又到歲暮,除夕已過,正是:詩曰爆竹一聲催臘去,梅花幾點送春來。
郝鸞過了元宵佳節,又對老家人說:「正月將終,我要行走,起身出門,你是怎樣替我作法?」老家人道:「為今之計,只得與那些受過大爺恩惠的,與他們借些盤費、衣服行李才了。」郝鸞道:「怎與他們啟齒?」老家人道:「相公不必開言,等我與他們說便了。」郝鸞道:「你可就去請他們來。」那老家人去不多時,請到四十多位人來祠堂中,與郝鸞見禮已完,依次坐下。只見眾人齊道:「大爺呼喚有何吩咐?」郝鸞只不開口,老家人在旁說道:「我家大爺請列位到此,並無別事,只因要到河南開封府去,有一親眷,幾年未曾探望,前日有信到此,請大爺前去走走,奈路途遙遠,欠缺盤費、行李衣服。思來想去,並無別處設法,然後老奴思想到列位身上,大家量力幫助,日後加利奉還,所以請列位來一同商議。」那眾人道:「我等蒙大爺天高地厚之恩,尚且無以可報。」內有一個說道:「我的父母承大爺多少恩情。」又有一人說道:「我們有了官司,要大爺救出來,大恩未報。」眾人又說道:「我們的家資情願與大爺分用。」郝鸞道:「列位若出此言,我就當受不起,連幫我盤費都不敢領了。」眾人見郝鸞如此,便道:「小弟說話,一時唐突,大爺休怪。」眾人們又說道:「我們等大爺動身,告辭,小弟們權且告退,明日即當送上。」郝鸞道:「真真承情。」送眾人出門長揖而別。
且說眾人到一個僻靜所在,相同商議,說郝兄乃大丈夫,來日是他出門,況且向眾人說過借貸的話。今日我等大家開了名字,一一湊出程儀。有送二兩的,有送一兩五錢的,一時寫了六十多兩銀子,還有未曾開寫者,眾人各自散去。到次日總湊一堆,俱到郝家祠:「眾人蒙大爺吩咐,小弟們不敢違命,遂將名字同銀子,放在桌上。」郝鸞道:「我實不過意,蒙各位厚情。」眾人道:「大爺何出此言?少表寸心。」大家朝上一揖,躬身而散。郝鸞的家人把銀子單帖收了。次日,還有些朋友,聽得郝鸞要往開封府,齊齊捐資,郝鸞一一收了,共有二百多金。叫家人去備了行李衣服。又得幾個牲口,郝鸞又謝了眾人。
擇二月初二日起程,眾人備酒送行。前一日郝鸞買了三牲,拜辭宗祠,又到墳前拜辭父母,當晚用了夜飯,又取幾兩銀子,與老家人。又拜託各朋友,照看老家人。次日天明用過早飯,吩咐老家人:「我去之後,用心照管門戶,多則半年,少則兩三月就回。」老家人說:「不須大爺吩咐,自然曉得。只是大爺路上須要小心。」便把行李牲口,備得停當。郝鸞將銀子收在身上,腰中掛了龍泉劍,那兩口劍收在行李內,跨上牲口,主僕灑淚而別,投河南開封府。
一路曉行夜宿,那日到了河南開封府,進得城來,尋了下處,進了客房,便叫人搬行李進店。小二拿了一壺茶說;「相公恐未用飯?」郝鸞道:「取來。」小二取了酒飯,郝鸞用過,小二收去。一宵已過。到了次日,郝鸞來到街坊尋訪英雄。雖有幾人,入眼不上。又訪幾日,並無一人。一日站在店門口,便問小二道:「這裡果有熱鬧所在,玩玩否?」小二道:「相公要玩玩,出了西門不上二里路,有一爭春園。百花開放,何不去飲酒散悶?」郝鸞聽了,便將房門鎖上,出了店門,奔爭春園而來。一路見玩的人,三三兩兩而去,郝鸞隨了眾人行走。
有一里路,遠遠望見園林,掛著一面白色的招牌,上寫「爭春園」三個字。園裡共三十多座亭台,兩邊數不盡的樓間。亭中有一小亭,上寫「四賢亭三字。郝鸞便走上亭來,亭中放張八仙桌子,八張椅子。郝鸞就在椅上座下,只見一個小童掃地,過來放了幕,在爐上泡了一蓋碗細茶,捧到郝生面前,叫聲:「爺喫茶。」郝生認是園內到來的茶,一飲而盡,將碗放桌上。
那書僮又到面前:「爺還是吃酒,還是遊玩?」郝生道:「是來遊玩。」小童依舊掃地,不一時那書跪下說到:「家爺來了,請爺速行。」郝鸞因他照會過的,立起身要走,那位長者早已近來。頭帶金線方巾,身穿大紅,足下綾襪珠履,滿口鬍鬚,年在五十以上。後隨一位書生,頭帶片玉,身穿天藍,足下珠履綾襪。後跟二名管家,擔了食盒。那老翁見郝生頭帶紅巾,抹額,淡紅,箭衣,獵皮靴子,面如重棗,兩道濃眉,氣象昂昂,威風凜凜,那老翁愛之不盡,想道:天下有這等英雄,笑嘻嘻拱手上前說:「老夫欲與兄敘。」一手挽住,郝身欠身說:「晚生驚駕,大人怒罪。」二人到亭子上,見禮坐下,小童獻茶。
那老翁道:「足下不是開封府人,貴處何方?」晚生乃洛陽人氏。」老翁道:「兄是洛陽人,老夫有一相知,兄可認得?」郝生道:「不知大人相知是何人?」老翁道:「老夫相知之人,聲名浩大,此人結交四方朋友,名叫跨鳳。他父在日,曾與我同盟又同僚,兄可知否?」郝生聞言道:「小侄有眼不識,望您恕罪。」老翁驚道:「原來跨鳳賢侄。」重見一禮。郝生道:「老伯貴姓大名?」老翁道:「姓鳳名竹字名山。曾做太常寺少卿,因有病辭職。」又指那書生道:「此是小婿,姓孫名佩字玉琢。他父親是做武昌府,亦與令尊同盟。」郝鸞道:「先父在日,曾向小全主過,不知老伯駕臨。小侄孤身路遠,少來與老伯孫世兄候安。」孫佩道:「真乃幸遇,望兄恕罪。」郝生起身,辭道:「小侄失陪。」鳳公與孫佩道:今日幸會,連請也請不至,怎出此言?郝鸞道:怎好叨擾。」那鳳公道:「請坐」不上一會,擺下酒席,那鳳公請郝生首坐。郝生道:「老伯請上坐,小侄怎敢上坐。」孫佩道:「郝兄是客,家岳是主,那有主人替坐之禮。」鳳公又道:「小婿言之有禮。」謙遜一會,郝生只得告坐,鳳公對坐,孫佩橫坐。家人送酒上來,吃了幾杯。只見兩乘大轎到來,跟隨僕婦們,直奔四賢亭而來。家人向鳳公道:「夫人小姐到了。」鳳公道:「請他們到浮山亭去,此處有孫姑爺在此不便。」家人領命,叫那轎夫抬到浮山亭,轉彎抹角去了。
郝鸞道:「小侄有屈老伯母世妹了,今日禮該拜見,恐其不恭,唐突不便,明日到府去見禮。」風公道:「到明日,自然奉請。」
又敬了幾杯,孫佩談些詩文,郝鸞談些武藝,正是投機,鳳公大悅。正談得高興,下面又到了一起人。先一位頭帶方巾,身穿大紅,面麻鬍鬚,足穿烏靴。左者一人,面麻有須,儒巾儒服打扮。右者一人,不上三尺,也是一樣,儒巾儒服,後跟有二十多名管家。鳳公、孫佩吃了一驚。不知這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