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活人命得知消息救恩官暗探吉凶
話說黃天霸、關小西在回子營,告辭了丁太保,要趕緊進城。出村正遇天降大霧,不辨東西南北。行走之間,馬不前進,四躥亂蹦,往後直退。天霸知這馬的毛病,估量著前途必有忿事,就不緊催了,連忙下馬。關小西忙問道:「此馬不往前走,是什麼緣故?」天霸說:「關哥,你不知道,我這馬有個賤恙,慢慢再告訴你。」言罷,將雙鐙連在馬鞍之上,將韉撩起繫好。叫聲:「關哥拉著這馬,只管前走,頭裡等我,我隨後就來。若是工夫大了,你只管進城去。」小西只得拉著天霸的馬,從西北繞道而行,不表。
且說黃天霸見小西去後,把皮襖襟掖起,大踏步緊往前走,眼內四下觀看。但見路旁霧罩罩的,細看是一攢大樹林。好漢剛走過去,忽聽背後有腳步響聲;回頭一看,卻是一人手舉棍子,照著好漢的腿要下絕情。好漢雙足一蹦,蹦起有三尺多高。那人打了個空,舉棍又照頂門要打。天霸瞧著棍離不遠,將身一閃,伸手抓那人的棍,往懷中一拽,復又往外一搡。只聽「咕冬」一聲,把那人栽了個仰八叉。天霸趕上,踩了一腳,叫脫皮襖。賊人心裡暗說:「我若不脫皮襖,他把棍子一按,我就死咧!不如暫且脫下,然後再調人來,將他拿住,以報此仇。就只是見了眾夥計,我面上無光。」賊人正打主意,只聽好漢一聲說:「你再不言語,我也要動手了!」賊人見好漢動怒,連忙哀告說:「老爺息怒,且莫動手,放我起來,我脫就是了。」好漢聞聽,放起賊人,令他把皮襖脫下。天霸肩扛木棍,挑著皮襖往前走,見前面樹上隱隱約約似乎有人。好漢暗說:「這樹上不像個人嗎!此乃隆冬之時,這人在樹上作什麼呢?莫非是要上吊?」英雄想罷,連忙緊走幾步,相離不遠,看了看,是在樹上捆著呢!渾身精光,臉如白紙,二目雙合。好漢就知是被賊所害。賊把衣裳剝去,便不管草死苗活。暗說:「我有心搭救此人性命,又恐耽誤了工夫,待要不管,那有見死不救之理?也罷,我先看看還有救沒有。」好漢於是把棍子、皮襖放在地下,上前伸手摸一摸那人的心口,突突亂跳,還滾熱呢。又摸口鼻尚有熱氣。好漢說:「有音兒,合該咱倆有緣。」言罷把繩鬆開,放倒他在地。回手又將大皮襖拿過來,叫聲:「老兄啊!這是我乾兒子孝順我的,幫了你吧。」說著給那人披在身上,又將那人的嘴撬開,瞧了瞧,塞著一口棉花。好漢與他伸手掏出。猛見那邊塵土飛空,像有許多人來。相離不遠,但見七八個人趕來,盡都是彪形大漢,惡眉凶眼,來勢正勇。猛見好漢舉棍把旁邊石台打碎,忽又上樹如貓,那些人暗暗驚慌,把雄心退了一半——就知此人是個英雄。互相觀望,不敢前進。
內中惱了一人,混逞好漢,大叫:「哥們且後,待我拿他!」言罷手舉鐵尺,撩衣前進。天霸在樹上早把鏢擎在手中,照準賊人手打去。只聽唰的一聲,「哎喲!」咕冬栽倒在地。且說眾人見夥計鐵尺落地,仰天平身栽倒,眾賊還不知那來這東西,俱都怔仲忡地發呆。好漢在樹上大喝一聲說:「賊寇聽著!你祖宗的寶貝,有一百多支,任憑你有多少人,只管快上來。叫你們來一對,死一雙。快來吧!」眾賊聽見這話,叫聲:「第七的,我們可顧不得你咧!」言罷,撒腿就跑。好漢在樹上躥將下來。那人嚇得直叫:「爺爺饒命!只當個買鳥放生。家中還有年老父母,無人侍奉。今日饒了我的命,你就是個老祖宗。」好漢聞聽,就勢把鏢拔出來,抹了抹那血跡收起來,大踏步往前追趕。走不多時,猛見有個土坡兒,孤孤零零有座破廟。天霸暗說:「那伙狗男女,大略去了不遠。這座破廟必是他們巢窠。」想罷邁步徑奔破廟。走至眼前,聽見裡面有人說話。這個叫:「老四呀!方纔那個小子好厲害傢伙,一棍把塊祭台石打碎了。幸虧咱們跑得快,若被他打一棍,管把豆腐漿砸出來。」好漢在外聽著,不由得暗笑。正聽著,忽有一人大言說:「何必給別人貼金,傷咱們的人?我們該報仇雪恨!皆因沒本領,只得吃虧。就讓那人有法術。常言說:『能人背後有能人。』」天霸一聽,心中大怒,一腳把隔扇踢開,就倒了一扇。好漢站住,往裡觀瞧,但見裡面漆黑,比外面陰昏霧罩。細看了會子,才瞧出當地下有一池兒活火,幾個人圍著烤火呢。猛見有人把隔扇踢倒一扇,眾賊剛要喝問是誰,忽見好漢堵門而立,嚇得眾賊手忙腳亂,無處藏躲,一齊跪倒在地,叫聲:「我的佛爺!小人沒敢說什麼,休要見怪。」天霸聞聽,一聲大喝說:「少要胡說!我只問你們那樹上捆的是什麼人?是你們害的不是?如有虛言,我又祭起寶貝了。」眾賊知道厲害,抖戰說:「別祭寶貝,神仙老爺,我們情願實說。皆因小人們為窮所使,才把那人如此。不料並無什麼值錢東西,只有一件破褥套,還有身穿一件破襖。老爺若要,小人願送還。」好漢說:「既然如此,都跟我來。」
眾賊答應。天霸登時將眾賊帶到樹下,將受捆的那人,並那名賊寇,叫眾賊抬至廟內。天霸吩咐把那人放在火池旁邊亂草上躺下。可巧有丁彪送的伏姜,好漢拿了一塊,用滾水泡開,灌在那人口內,叫他慢慢甦醒。好漢又盤問眾寇說:「你等有多少夥伴?現在那裡窩藏?頭目是誰?不許隱瞞。」眾寇聞聽,齊說:「小的們實回太爺。我們並無什麼頭目,也無別的夥伴。」天霸說:「既如此,快把此人衣服財物等項一齊拿來,你們各自散去。」眾寇答應,忙把褥套取來,放在地上。又有一人望著好漢叫聲:「太爺,這皮襖賞與小人,他的棉襖,小人穿著呢。」天霸說:「那麼著你倆就換了吧,不必多說,快些散去。」賊人不敢遲延,千恩萬謝,出廟四散,不表。且說地下被害的那人,猛然腹內一陣汨汨作響,一連出了幾次恭,姜趕寒散。好漢一見,心中大悅。只見他甦醒多時,把眼一張,翻身起來,四下觀看,兩眼發赤,口內只是哼哼。好漢知他心中納悶,把以往情由對他說了一遍。那人如夢方醒,站起來,慌忙跪倒,叩頭謝恩。好漢一見,說:「不必如此,快收拾回家去吧。」那人細把天霸上下打量了一番,說:「小人瞧爺很面善,就只不敢講。」天霸說:「只管講。」那人說:「小人家住德州。只因來了個欽差施大人將本州莊頭黃隆基、家丁喬三,一併抄拿。小人到州衙瞧看審案,故比認識大爺尊顏,知是跟欽差的。」天霸說:「不錯。」那人說:「還有一件事情,大爺請聽:小人姓宋,叫宋保。只因我姨家住獨虎營,給羅宅作僕婦。今日我看我姨去,見有個相面的先生,細瞧很像欽差大人,被羅宅拿住。」好漢聞宋保之言,不由失驚,忙追問下情說:「此話真嗎!我們老爺身居欽差,那裡有工夫去私訪?」宋保說:「大爺,小人不敢撒謊,我把欽差面貌記得很真;一見相面的先生,就有些疑心。又聽羅宅的家人,糾糾亂嚷說:『那相面的先生是施不全假扮私訪。』小人越發信真了。我倒替他老捏把汗兒,怎麼說呢?羅宅現是黃隆基骨肉至親,他要替親戚報仇,還肯輕放嗎?」天霸聞聽,雖然心內擔驚,面上卻不露出來,故意笑道:「傻朋友,別滿嘴胡說咧!我們大人現在館驛之內,這就是你認錯了。我且問你,此處離燭虎營還有多遠?」宋保說:「還有十數里地,這是背道,要打景州城裡去,不過四五里。」好漢問:「這羅宅是個什麼人家咧?」宋保說:『若說他家,彷彿一路諸侯。家有內監——他哥哥是千歲宮首領,京裡有銀樓、當鋪七八座。羅老叔外號叫惡閻王,獨霸此方,倚財仗勢,連此地官府還怕他三分。」好漢聽罷,恐賢臣遭害,也不便往下再回。叫聲:「朋友,我還有事,不能久在此敘話。你也及早回家去吧。」言罷,宋保拿起行李,同好漢出廟,千恩萬謝,告辭而去,不表。且說黃天霸瞧了瞧霧散天晴。此時正逢冬至,日短夜長,不覺天已晌午,心內著急,邁步緊走,要去搭救欽差。往前正走,只見遠遠一座村莊,村頭有磨磚大門。好漢暗說:「這一定是惡人住的村莊。我再打聽打聽,好行事。」可巧一問就問著頭裡老爺喫茶的那座小鋪兒。舉步進內坐下,只見旁邊座兒上一人站起,欲要招呼。天霸瞧了瞧,乃是小西,連忙望著他擠了擠眼。關小西也就明白了,復又坐下,一語不發。仍然兩人故裝不認識似的。各吃完東西,天霸先起身,會錢出鋪;小西隨後,也會了帳,連忙出去,追趕天霸。二人走到無人之處,這才開言講話。黃天霸說:「關哥,你到此為何?」小西見問說:「老弟只顧咱倆分手,愚兄到驛館等你,不見回程。誰知大人改扮行裝,私訪出城。臨走囑咐施安,不許聲張,因此我先到此處探聽音信。但不知老弟如何來到此處?」天霸見問,就把路遇賊人,救了人一命,因而得一音信,說了一遍。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