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回 施賢臣假扮香客眾綠林群爭店房
話說施公與黃天霸、關小西、計全、何路通講話,忽聽廳外面有人大罵說:「店小二你這狗娘養的!明知太爺們來到,何不早去接駕?」說著要動手來打。店小二急忙跪下說:「太爺息怒,小人叫那上房人躲避就是。」那人說:「快去快去,你叫那香客即時讓過上房,否則殺將過去,性命不保。」小二連聲答應,抱頭鼠竄地去了;不進上房,竟自咕冬跑進內宅客堂,見了主人哽咽不止,放聲大哭,正不知所為何事。且說店主人姓劉名望山,祖居此地,幼讀詩書,稍知禮義;娶妻李氏亦能持家。當時見了小二慌張而來,慟哭不止,大家吃驚,連聲問道:「是誰難為與你?所因何事,如此悲慟?細細說來,我有主意。」小二見問,拭淚開言說道:「今有五位香客,俱有馬匹,讓在上房居住,豈不是一件好買賣?卻不想去年那伙惡霸,今天晚方才進店。被他一頓吆喝,罵個不了,硬要上房。我以好言答應說:上房早有香客住下。他立時抓住,拳打腳踢,鬧個不了,依舊不饒,立時要叫香客讓他上房。小人不才,請主人去作主。」劉望山聽這一段言詞,倒覺作難。且按劉望山之為人,縱有大難之事,彼自處之不甚難;其為人也慣於應酬,巧於機變,奔走趨承,隨高就低,因此有個綽號稱劉禱告,此時他同小二出了內宅不提。
且說施大人在上房中,雖然不知原委,卻是件件聽真,心中納悶。天霸亦自沉吟不語,何路通、計全滿心不悅。關小西忍耐不住,叫聲:「眾弟兄們都聽見嗎?天下那有這等無情無理之事?那有這等霸道行兇之人?我關某若不是保著總漕大人,定拿了他送到地方官處,鎖押正法,亦不為太過。」言還未盡,大人座上帶笑開言說:「眾位英雄不必如此。事情看冷暖,莫逞一朝之忿,方是遠大之謀。」正議論間,忽見一人走進房門,見了大人打躬行禮。眾人都帶笑謙讓。你道為何?一則康熙年間尚無頂戴之賜,二則大人與天霸諸人,俱是香客打扮。施大人是不知者不怪罪,故店主人一同對平常香客稱呼。當時行禮已畢,店主口尊:「列位爺台,小人有一事相商,不知肯容納否。」施大人故做不知,說是:「有話請講。」這劉禱告,果然名不虛傳,當時見問,說道:「十方香客爺們,我有一事,甚難出口。值此萬不得已,只得前來奉稟,准與不准,但求容申一言。外面採了幾個豪氣客官,甚是兇惡,不講禮義。去年香火之間,就住在這店裡,俱各騎跨大馬,身佩弓箭,好似凶神一般,還是硬要上房。望求爺們開恩,讓他一讓,小民舉家不敢忘恩。」話猶未了,那關小西早止不住,喊叫一聲,說是:「不好了,不好了!可氣死我了!常言說理有短長,事有先後,天下那有這樣不懂情理的人?你快快出去,叫他前來搶奪上房,我關某不怕他三頭六臂,定要見個勝敗輸贏。」店主聞聽這般言詞只是發愣,不敢作聲,癡呆呆站立一旁。不言店主遲疑不決,再說何路通見此光景,開言說道:「店家,像你這等沒主意的,如何辦得了事?你再回去細細看他什麼模樣,問他姓什名誰,或者是久闖江湖,聞名震耳,我們就讓他上房。他若是無名小姓,湊膽子欺壓平民的小輩,你叫他趕緊爬開,莫令老爺動怒,那時節玉石俱焚。快快出去問他。」且說劉店主,人稱禱告,到此時無所祈禱,無門控告,嘴甜也無濟事,心苦也無所施。事到其間,只得強忍,思用反間之計,或者腦袋可保,也未可定。只得同小二來到廂房,雙膝跪倒,口尊:「太爺容稟一聲。」那些人正等得著急,見了店主喊罵不絕,說:「狗娘養的!你有話快快說來。」劉望山口尊:「太爺不要動氣。不是小民怠慢,只因那上房住的香客,更加來得兇猛,出言不遜。他叫我問問爺們姓名,如果是天下馳名的,便可相讓;若是聲名不重⋯⋯小民就不敢說了。」只是磕頭不語。那人越發著急,舉起刀背打到肩上。店主好不疼痛,「嗐呀!」一聲,他見刀舉起,只得爬半步說:「小民說是了。」那人喝道:「快快說來!」店主說:「那人言道:『若是無名小姓的,休想要住上房,叫他早早溜了為上,若稍遲慢便打出房來,碎屍萬段,馬匹全都留下。』這是上房之人說的,小民一句也不敢虛言。」那人聽罷,說是:「你且起去,與你無干。你回去說:『太爺們本是江湖客,提起名來天下皆聞。你叫他一步一拜磕上房來,便就無事;不然殺進上房,一刀一個,盡奪他們行囊財物,那時後悔也就遲了』 。」店主聽罷,急轉上房,一句加兩句地訴說了一遍。施大人將始末根由思量,說:「此等必是綠林中人。眾夥計們不必與他較量,即讓了他上房,又有何妨,何須生此閒氣?不知你們意下如何。」小西聞聽大人一段言語,說:「我有一計可擒拿此輩,更無他慮。煩計大哥前去跟隨店東認他一認,果是江湖有名之人,其中必有認得的,那時便好晉接禮,不失義氣;倘若一位不識,必是無名小輩,土豪下流,那時再拿治罪,也不為遲。」施公聞言說:「此乃兩全之計,就煩神眼一往如何?」計全帶笑起身,隨著店主往外走不提。
且說店主劉禱告,此時心中一發疑惑,無所區處,想:「上房中這夥人的言語,也必不是好人,是我有眼無珠,不識好歹。虧得他們量寬,日後切不可想此外財。」正在胡思亂想,一抬頭時早聽得那個大人罵說:「這王八羔子!一去又是不來。」正罵時,隱隱似有兩人走進房來。店主旁邊一閃。後面計全抬頭舉目,看不真切,猛聽一人聲音甚是耳熟,忽然想起說道:「那不是公然李五爺嗎?」李昆聞言忙答道:「你是何人,知吾草字?店家再點些燈來。」及時又點一燈。計全已到公然身旁,兩下一看,李昆連忙問道:「老仁兄因何至此?這一向可好?今於此地相逢,真乃萬幸。不知有何貴幹,到了此地。」神眼見問,口呼:「賢弟,想咱們哥們自從任丘縣內見面,多虧賢弟助咱拿住了一枝桃。成功之後,扶保大人進京。聖上一見大喜,加封施公升為總漕之任,黃天霸升為副將,小西隨漕赴任,卻是參將。今日假滿出京,先派人天津理事。施大人扮作商人,暗暗訪查事情,今晚寓此店內。卻不想與賢弟相逢,真乃萬幸。不知賢弟因何到此。」李公然帶笑開言說:「愚弟此來,為別人事情。這天津每因糧船一到,必要爭幫打仗。愚弟應邀約情,意在助一陣,因此方來。既是施公與眾好漢大駕到此,煩仁兄回稟,在下願求一見,不知如何?」神眼聞聽,連道:「好好,賢弟略候半刻,我回去一提,天霸必然出來迎接,就好拜見。」公然連稱:「不敢,但求容我拜見,三生有幸。」
神眼回身轉入上房,未及開言,天霸忙問道:「看看卻是如何?」計全說:「你料量著是誰人?先猜上一猜。」天霸擺頭不知。計全說:「莫要性急,我給你一悶字,看你聰明如何。說起那屋裡,鬧的卻是個神。」天霸猛然省悟說:「莫不是神彈子李爺?」計全笑說:「正是此人。」天霸說:「既是公然,何不同來一見?」計全說:「他有此意,要求拜見大人,與賢弟們一會。因是許久不見,未敢造次,故遣計某前來回稟。」施公聞言說道:「李公然真異人也,自任丘縣拿謝虎的時節,和朱光祖助我成功,飄然而去,真是一塵不染。今於此地邂逅相逢,亦為有幸。黃副將理當出去接迎,前來一會。」話猶未了,只見天霸轉身出來,說:「李公然李五爺在那望?」李昆聞言說:「那不是黃老弟兄嗎?」你看兩相趨承,一團話笑,真是同聲相應,敘離別渴想之情。公然遂將同夥人一一指出,都與天霸敘禮已畢。二人即轉身同進上房,參見大人,說:「言語上冒犯尊顏,伏望包涵為幸。」施公連忙說:「壯士請起,休得太謙。前者拿捉謝虎,多虧壯士助我成功,未當面謝,時刻不忘大德。今於此地相逢,真乃三生有幸。」李昆復又曲背躬身,口尊:「大人,外面還有在下同類之人,共十九個,皆是久仰大人賢德,無由拜謁,不知肯容納否?」施公開言說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既與壯士相交,必然也是豪傑,請來一見,便有何妨?」李公然聞言告退出門,招呼朋友一同進了上房,見了施公一齊跪倒,高叫:「大人在上,我等都不是好人,俱在綠林為響馬。今晚得見欽差大人大駕,真乃萬幸。」大人說:「不必行禮,請坐。」眾寇聞聽,一齊起身,各按次序歸座。天霸又叫魚鷹子相見,各通姓名,敘了年庚,互相問好。店東在外聽得這等稱呼,不等吩咐,忙叫小二搭抹桌椅,設擺杯箸,立刻叫人備辦酒席,明燈高燭,不亞如肉山酒海,設擺數桌。眾人敬施公首座,然後挨次坐下。眾人斟酒讓菜,滿屋的大說大笑,各吐衷情,盡傾肺腑。正在喧嘩之間,猛聽外面連連敲門。不知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