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毒親夫血棉襖作證 哭兄長白孝衣見官
卻說小大死後,小白菜取出了二十塊錢,交給喻氏,托喻氏作主,承辦後事,喻氏因了小大做一個豆腐店夥計,那裡有如許之多的存積,雖說是小白菜做些活計,也不能積來如此容易,不覺對於小白菜的懷疑,又深了一層,只是不便明言。又加小大死在床上,辦後事要緊,便接過了錢,向體仁道:「這事得煩你晚爹哩,去購棺材衣裳吧。」體仁答應,把錢取了,自去購辦東西,喻氏又吩咐三姑,請了楊乃武鄰居王心培同王順山來,可以照顧一些。原來心培、順山二人,是敬天的堂妻弟,同小大也掛著親戚。三姑也忙忙的去了。不一時,心培到來,順山卻不在倉前。心培聽得小大已死,不禁很是悲傷,過去一看,卻見小大屍身渾身發青,只因這時喻氏同小白菜二人,已把小大面上血跡抹乾淨了,一件鮮血吐滿的棉襖亦脫去藏在一邊,只是身上卻滿佈青色。心培雖是有些懷疑,只是也不好相問,便問了喻氏幾句,小大是什麼病症死的?喻氏約略說了一遍,又托心培寫報條報喪約敬天堂弟葛文卿知道。葛文卿是小大堂弟,平時在餘杭縣中,教蒙為生。自小大圓房之後,尚沒來過。心培聽得即照樣寫了。喻氏又命三姑丈喚了五個僧人,做系唸經懺,又忙著做孝幔麻衣,忙得手腳無措。停了一回。體仁已購了一口棺材,同了衣裳等物回來,又叫了三個鼓手。共用去了十八塊多錢。三姑喚的僧人,也到了葛家,立即念起經懺,打起法器。小白菜忍不住又放聲大哭,哭得喻氏、心培、體仁都傷心不止。直到了申未西初,方才把小大殮入了棺木,一切座台牌位,也都就緒。小白菜哭得個死去活來,喻氏見事情完畢,即安慰了小白菜、三姑幾句,同體仁回去,心培也自歸家。鼓手僧人都由小白菜打發回去。又命三姑出去買銀箔紙錠燒化,自在小大柩旁守靈。
卻說喻氏臨行之時,因懷疑小大是被小白菜毒死,欲查一個水落石出,恐沒有證據,即把小大臨死穿的一件棉襖,吐得鮮血淋漓的帶回家去。小白菜這時已是哀哀欲絕,那裡顧的到這些。喻氏回到家中細細思想,覺的小大死後的形狀,實是中毒,方七竅流血,面色發青。小大在自己家中吃飯之時,還是好端端的,飯後只是腹痛嘔吐,如何回的家去,不上幾個鐘頭,竟這般死掉,越想越覺得不對,即暗暗打定主意,待小大堂弟文卿到來,同他商議。文卿是個讀書的人,總能知道是否毒死。文卿同小大雖是堂弟兄,平日不常往還,感情卻很不差。聽得小大被人毒死,定得抱打不平,總有些主張。當下也不明言,只命人去打探文卿可曾到來。知道方纔的報條,已托人帶到餘杭,說不定便得到來。一瞧鍾上,剛是六點過些。正在呆想,卻見體仁的兒子沈大走到裡面,說是外面有一個姓葛的到來,喻氏聽的,知道定是文卿,心中大喜,忙喚了進來。不多時早走進了一人,喻氏一看,不是文卿,還有何人。即問文卿:「如何來的這般的快?」文卿道:「我見了報條,立即動身。路上急得什麼似的,到這時方到。」原來文卿在餘杭縣內處館,教十餘個童子為生。今天起身之時,覺的有些心驚肉跳,心中很是奇怪,直到了下午四點多鐘,外面送進一張紙條,取著一看,卻是小大的報喪條兒,不由的吃了一驚,暗想從沒有聽的小大有病,自己同小大雖不常在一處,可是音信卻常常通問,如何一向沒有知道呢?忙放了學堂,帶了些夜用什物,忙忙動身。雇了一隻小船,到倉前鎮上。餘杭到倉前,只須一點鐘多些,不多時已到倉前鎮上,急匆匆地上了岸,三腳兩步地趕到小大家中。只見門口已是麻幡高掛,不由得一陣心酸,流下淚來。走進門去,見正中放著小大的靈台,忍不往放聲大哭起來。小白菜在幔內,早也大放悲聲。文卿即在靈前上香拜過,進幔同小白菜相見。問起小大得的什麼病症,小白菜說了一遍,文卿所了,心中也有些懷疑。只是覺得小白菜依實相告,不似有了虛心。可是七竅流血,不是中毒,不為如此,這事倒有些蹊蹺,倒得問過明白。暗想這事須得去問喻氏,定能知追究屬小大得的什麼病症。即回出孝幔,恰巧沈二奉了喻氏之命,來瞧文卿可曾到來,文卿聽說,忙同了沈二來到沈家,沈大方在門口,聽沈二說是姓葛的到了,要見喻氏,忙進來告知。喻氏見了文卿,又想起了小大,雙目之中,眼淚如珍珠般滾將下來,文卿也十分悲傷。嗚咽道:「嬸母,究竟如何,是得的什麼病症?死得這般可慘?」喻氏聽了,即命文卿到自己房內,悄悄他說:「小大死狀,似是中毒,同了以前小大住在乃武家中,曾經猜破了小白菜同乃武有了姦情,所以搬至太平巷居住,臨死的前半月,小大忽地不住在店中,每晚回去,怕不要又有什麼風聲聽了,所以防範,今天在這裡午飯,還是好端端的,飯後喚著腹痛,又嘔了一回,回到家中,吃了什麼桂圓湯同了肚痛湯藥,服下之後,不到半點鐘的時候,即行七竅流血死掉,面色週身,都變了青色,這分明是服毒而死的神色。我心中很是疑心,因此待你到來商議。」又取出了那件血染的棉襖,給文卿看了道:「這便是小大臨死所穿的衣服,噴的這般的鮮紅,好不可慘。倘真是被人害死,你可得給他伸冤呢?」說著痛哭不止。文卿聽了,把棉襖瞧了一回。知道這事甚是奇怪,小大定是服了毒物,方有這般現象,忍不住心中火發,嗚咽道:「嬸嬸放心,我定得給哥哥報仇。依侄兒看來,哥哥的死,定是服了毒藥,被人家害死。不是,那裡能七竅流血,滿身發青呢?侄兒今晚,立即回餘杭去,寫下狀子,上縣內告去,自能替哥哥報仇雪恨。可是哥哥的身後如何辦理呢?」喻氏道:「這事我越發有些疑心生姑。你哥哥每月的進款有限,便是日常生活也有些困難,如何積得起錢呢?就是生姑做些針線,也不過助些開支罷咧,決不能積下錢的,這一回生姑很輕易的取出二十塊錢來,又請了鼓手和尚,都得要錢,當然不止這些。生姑怎地有了這許多的錢呢?上一回圓房之時,曾經取出過二十五塊錢,當時我以為她的私蓄,後來方明白是姦夫給的,這次不要也是這樣,那就越發的可疑了。」文卿聽得,越覺得小大的死,定然被人害死,即向喻氏道:「既是如此,有侄兒在此,決不使哥哥冤沉海底,定得替哥哥報仇。事不宜遲,侄兒即便回轉餘杭,明天可以向衙門伸冤。這血棉襖,給侄兒帶去做個見證。」喻氏答應,即把棉襖交給文卿,吩咐文卿,一切小心,文卿答應一聲,即辭了喻氏,出了沈家,也不再回葛家,逕上船回餘杭去,連夜寫下狀子,準備告狀。
到了明天,文卿絕早起身,帶了血棉襖同狀子,走到餘杭縣衙門,在衙前等候。不一回餘杭縣知縣劉錫彤擊鼓坐堂,文卿忙進衙叫冤,自有人將文卿帶到堂上,跪在下面。劉錫彤向下面一望,見叫冤的是個二十餘歲的少年,便把醒堂木一拍,喝問了文卿姓名,又喝道:「葛文卿,有什麼冤枉,當堂訴來。」文卿忙將小大的事情,自圓房起,怎地瞧破同人家通姦,搬到太平巷居住起,直到昨天小大生病服毒身死,被嫂嫂葛畢氏串同姦夫,謀死丈夫——的訴說了一回。劉知縣聽得,卻是件因奸謀命毒斃親夫的人命重案,便問文卿可有狀子證物?文卿忙把狀子同血棉襖呈上。這也是天意如此,楊乃武合受這場冤枉,葛小大不致冤沉海底,因此文卿前來告狀。恰是劉子和不在衙中,到杭州遊玩去了。不然,劉錫彤知道了這事的緣由,決不會收受文卿的訴狀,也不會到倉前去相驗了,如今劉錫彤那裡知道,小大的死掉,是自己兒子串同了錢室生,暗下毒砒,把小大毒死。只道是尋常謀死親夫的案件,即收了狀子,命差人先將文卿押在監中,待捉到了小白菜,再行對質。自有差人們答應,把文卿押下。錫彤便在朱籤筒內,批下火籤,遣差人阮德、李禁,立即到倉前鎮去,提小白菜到案。阮李二人領了火籤,飛也似的去了。劉知縣見並無別的案件,即便退堂休息。
卻說阮、李二人趁了航舟,直到倉前,即到太平巷小白菜家中。這時小白菜正坐在靈台之旁摺錠,見走進兩個差人,手捧簽票鏈條,不禁一怔,只見那個差人走到小白菜面前,一抖鐵鏈,向小白菜頭上一套鎖了,叫道:「快走,快走,有人告你咧。」這一來,把個小白菜嚇得花容失色,只是莫名其妙,自己犯了什麼大罪,是誰把自己告了?可是平日聽得乃武說過,縣中差人最貪的是錢,沒有得到錢的時候,鐵青著臉,誰都不能說一言半語,只要有了好處,便是叫你晚爹都願意。今天既有人告了自己,不如化幾個錢,在差人口中探聽些影蹤,便向二人笑道:「二位大叔,且請放鬆一步,待我收拾了一些傢俬,吩咐家中的人幾句,也可放心。二位的好處,我總明白。」阮。李二人聽小白菜說話在行,便也笑著答應。小白菜忙叫三姑,到樓上取十塊錢下來。三姑這時早已嚇得如篩糠般亂抖,聽小白菜命他上樓取錢,忙奔到樓上,在小白菜抽屜內取了十元,走下樓來,交給小白菜。小白菜即分給阮、李二人道:「這一些些,送給二位買碗茶喝。」二人歡天喜地的收了,小白菜便吩咐三姑,好生看守門戶,又俏悄命三姑再取了些錢,藏在身旁,預備官司使用。又問阮、李二人,究竟是誰告下了自己?阮德便把葛文卿告她因奸謀死親夫葛小大,有血衣為證,細細的說了一遍,小白菜聽得,不覺呆了一呆,知道定是喻氏起下疑心,把血棉襖取去,命文卿在縣內告狀。只是自己於心無愧,並未毒死小大,便是到官也不妨事,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因此心中倒放下了心。當下吩咐了三姑一番,命她當心家內一切物件,別被人家偷去,自己即要回來。吩咐已畢,隨了兩個差人,竟投餘杭縣來。
到了縣衙之內,差人進去通知。劉錫彤立即坐堂,把小白菜押將進去。阮德上去消了火籤,小白菜跪在下面。劉錫彤把醒堂木拍得怪響,喝道:「葛畢氏,你堂弟葛文卿,告你因奸謀死親夫葛小大,快些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小白萊聽了這幾句言語,暗想小大的死,本是很不明白,自己已是冤苦非凡,葛文卿竟把自己告了因奸謀命,不禁悲從中來,嗚咽道:「大老爺,冤枉呀,小婦人同丈夫,一向十分恩愛,如何能下毒害死他呢?況且小婦人雖則貧苦也頗識三從四德,從未有過不端之事,鎮上人那個不知,怎說是小婦人因奸謀死親夫了呢?」劉錫彤聽得,冷笑一聲,把血衣摜下堂來,喝道:「你既不是謀斃親夫,那血衣是從那裡來的?」小白菜知道便是小大臨死穿的棉襖,確是吐得滿面血跡,可是小大的吐血,連自己也不知道怎樣吐的?忙哭著道:「這件血衣,是丈夫小大臨死時穿的,丈夫臨死噴了許多鮮血,連小婦人也不知怎樣吐的?倘真是謀死親夫,落下了痕跡,豈能落在他人手中,不先藏好之理。病人臨死吐血也不足為奇,如何能將一件血衣,便咬定小婦人謀死親夫呢?請大老爺明察,替小婦人伸這不白之冤。」劉錫彤聽得,覺得小白萊的言語,很合情理,又沒有真憑實據,怎能說她這定是謀斃丈夫呢?這事卻非細細查明不可,即吩咐差人,先把小白菜帶下收監。差人們答應,把小白菜帶了下去。劉錫彤卻命提文卿到堂上,把小白菜的言語,一一說給文卿聽了,血衣不能作為謀死親夫的真憑實證,文卿不禁沉吟一回,暗想小大的死狀,準是服毒無疑,只是憑空說小白菜謀斃親夫,非但小白菜定然不肯承認,便是官府也不相信,非得開棺相驗不可。倘是驗明是服毒而亡,那時小白菜還有什麼言語?倘是驗出是病故,那時自己很不方便。可是這是已是勢成騎虎,就是不開棺試驗,自己誣之罪,也不能逃掉,不如開棺相驗之後,若是並非服毒,自己坐了反坐,也是因了要替哥哥伸冤,方才至此,倒可以於心無愧,打定主意,便跪著道:「大老爺既說血衣不能為憑,小的情願開棺相驗,一個明白,可以替兄長伸冤,」劉錫彤聽得文卿願意相驗,不禁點頭道:「好,可是驗出並非服毒而死,如何辦法呢?」文卿把牙關一咬道:「倘是沒有中毒,小的願意反坐,定必看個明白,方才安心,」劉錫彤聽得,即命差人把文卿押下,隨著自己到倉前去開棺相驗。差人等應命,忙傳了忤作,隨著劉錫彤,出了衙門,向倉前去相驗。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