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待月樓奮鵬護駕尋芳市老虎喪身
話說聖天子賞了二千兩銀子與地方官,在揚州府建一烈女祠,以受貞魂。受聖朝恩澤,又賞一千兩銀子與林標,並記名實授把總之職,候其弓馬一熟,即行擢用。就在柴家莊發密旨一道,與了林豹。又吩咐唐卿,公事一完,可即回京見劉大學士,封汝為協鎮之銜,遇缺即補。唐卿叩謝天恩,前往伯制軍處去了。聖天子與日青二人離了柴家莊,來到了一處地方,人煙稠密,熱鬧非常,正是尋芳市地面。行至午刻,便入了一個酒樓。酒樓起造得十分幽靜,掛著名人寫的招牌,上寫「待月樓」三個金字。聖天子與日青揀一處坐下,小二獻茶已罷,聖天子即吩咐酒保辦了四色鮮菜。俄而酒菜搬上,日青側坐陪酌,酒未數杯,忽聽得樓下喧嚷起來,未知所因何事,但聽得說:「光棍,你吃了酒不肯還錢,還是你有理麼?」光棍說:「我賽金剛常常如此,登慣四季帳。」再問時,便手起腳踢的亂打,乃惹動街鄰行人滿路,擁擠不開。那光棍越逞惡氣,越惹得人多,便在身上掣出了一對十數斤重的竹葉板刀來,亂劈亂舞,店內人人逃走而去。後來街上的人又不走開,光棍亦難以走出。那光棍帶有一個後生,師弟欲揮刀砍去,又恐傷了眾人,那時定難走出,乃掄起什物亂敲亂打,激得那週日青忍耐不住,只在欄杆上一跳,早已落地下來,不言不語便將那土棍抓住就打。那惡棍見有人動手,即大喝道:「你這人不識時務,敢在老虎頭上尋虱麼?苦要性命,快走!」也罷,日青聞言,火上加油,與他對敵,未有兵器,乃順手搶了店內兩把大板刀,戰有十來個回合.誰料日青氣力不加,看看有些手慢了。天子見了,飛身從樓而下,將他兩人隔開,乃問道:「去,你這光棍由何處來?如何青天白日為此不法?不怕王法官刑麼?」光棍將天子一看,見他一表斯文,料非對手,便喝道:「你這瘦骨書生,不將你打破頭顱,斬去腳骨,不知老子的本事!此處尋芳市,誰個不識我賽金剛?」梁海師弟是鐵臂子,李蛟原來是尋芳市一個光棍遊方老虎,素來無忌,市上人人都怕他。聖天子先禮後兵,便道:「你不算酒錢也罷,何定要恃勇欺人,不若就此而去罷了。自後不可恃強欺負人,不然王法無情,倘若真是不聽,那時身入官衙,從重究治,悔之不及!」那賽金剛不聽猶可,聽了這一席話,乃圓睜怪眼,舉刀向聖天子當頭便砍。聖天子不慌不忙,將左手用個托山之勢,將他隔住,右手即順手拿一把大秤做棍棒,同其惡戰起來。但見:棍點處如金龍抓老樹,掃來似黑蟒攬青山。左則蛟騰宇宙,右則虯反江河;前乃金蛇纏頸,後乃烏龍臂肩。刀起來乃雪花蓋頂,刺到處是秋月斜腰,左揮則霞光罩目,右砍則冷氣侵人。金蛟剪架住烏龍,寶尖峰分開墨怪。即此亡命之徒,乃與萬乘共門,是謂賤人而貴敵也。誰料聖天子正在肚饑,飲了幾杯空心酒,且又眼倦,精神不加,有些抵敵不住。日青看了,上前來幫。那鐵臂子見日青上前相幫,他又拔出雙鞭接住廝殺,四人斗在一堆。看看日青敵李蛟不過,乘勢賣個破綻,向人頭上飛身走了。李蛟見他走了,又不追趕,幫著師兄把聖天子戰得渾身是汗,上下左右回顧不及。一雙手不能顧得四條臂膊,正在危急之際,欲乘便退走,無奈街上看的人擁擠不開,難以便走,心中十分焦躁,正是:真命天子自有百靈扶助,那跟隨的神將、當方的土地,見如此危急,即去喚救星到來。
話說那尋芳市西去五十里,有所忠信村,村內有少年十數人,終日以拳棒為業。雖稱無賴,從來不生事端,不做打家劫舍行為,專一以英雄自負,村中富戶亦得其便,到夜間不用打更,不用保家的看守。逢年逢節,各家送些薪水與他便了。官兵紳士見他不生事端,亦不理他。為首的是蘇州人,姓李名奮鵬,有事與母兄共留於此,極其孝悌,溫厚恭慎,因此起他一個美名叫做生彌陀。一日早飯後,與眾朋友來尋芳市閒遊,才入市來,便聽得來來往往行人傳說,今日待月樓梁老虎師弟兄兩個又在鬧市欺人,食了酒不還錢,又將一個斯文人打得不開交。於是生彌陀一行人來到了待月樓前,雙手撥開眾人,用目一看,見那外路人生得一表非俗,及見其手段,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棍之力。李奮鵬素知那梁老虎慣常欺人,乃搶將上去,將他二人隔開,說:「請列位住手。」於是三人住了手。奮鵬說:「請問因何事打鬥如此?必有個緣故。你傷了他不好,他傷你也不好。依小弟愚見,大家散了也罷,免至阻滯生意,並礙行人。縱然要打,分清皂白再打未遲。」梁老虎說:「我有我事,關你何事?」奮鵬說:「雖不關我事.我勸三位息事而已。」梁老虎說:「本市上千餘鋪店並四方街巷,誰人不識我梁海?我與酒店相鬧,這不怕死的亡命狂徒,乃膽敢相幫,與我對敵。本地多少強人,尚且懼我,何況這外來的亡命!你不用勸我,快快去罷,待老子將他送了性命,正算知道我梁老虎的手段!」遂與聖天子復戰。生彌陀見那外路人戰梁老虎不過,忍不住怒髮衝冠,拔出雙鞭,向梁老虎頭上劈將下來,好似兩條猛烏龍一般,勢不可當。老虎喝聲:「好傢伙!」刀架鞭來,二人接住大戰,正是刀來鞭去,好似落葉隨風;左遮右隔,猶如飛花遇雨,真乃是猛金剛通強鐵漢,揭地虎遇飛天鵬。他二人戰至數十餘合,街上的人看得呆了,看他越戰越精神。李蛟見師兄戰李奮鵬不下,急上前動手相幫,被聖天子接住廝殺,那梁海敵奮鵬不住,乃將身一側,賣個破綻,轉回身攔腰一刀砍去,卻被奮鵬眼快看見,將身閃避,轉過對面。梁海又回身一縱,往下雙刀一掃,奮鵬雙足一跳,左手將鞭隔開,右手將鞭當頭打來,太山蓋頂一般。梁海躲閃不及,被奮鵬連頭帶腦打去半邊,復加一鞭,結果了性命。李蛟見師兄已死,心內慌張,手略一鬆,被聖天子一棍點正咽喉,跌了數尺,嗚呼一命,也往陰司去了。看的齊聲喝彩,漸漸散去。天又近晚,於是數人到裡邊坐下。店東謝稱不已,獻茶罷。便請問:「二位高姓大名,不知貴府何處?今日雖然替小店出了氣,究竟有二人屍首在此,如何了事?恐怕鬧起官司來似是不便。」聖天子說:「吾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賜,適來此處探友,與捨親週日青同伴到來。今不知何處去了。說猶未完,日青恰好來到。店東又獻了茶。聖天子道:「訪問店東高姓尊名?貴鄉何處?來此營生幾時了?」店東答道:「小人是浙江人氏,姓區名問,與眾同鄉到此開這酒樓,不過三四個月。請問這位高姓大名,如此英雄出眾?」李奮鵬說:「我乃本市西去五十里忠信村居住,姓李名奮鵬,混號生彌陀。因與眾伴同閒遊至此。」於是店東又請眾人齊入店中坐下。茶罷,各道了姓名。大家商議:「此二人屍首如何安置?此或請官來相驗。」聖天子說:「不用驚慌。本府太爺系與我至交,可以了結此事,不怕有礙。」即、上樓寫了密旨,交日青速往本處投遞。
且說本府是湖南人,姓黃名忠存,系由捐班出身,極其清正。聖天子亦頗知其為官正直,並有才能,故將此事說明:「不容認真,待朕回朝自行陛賞,可即詳了此案,即詳即銷。」日青投書之後,返回店中,同眾人入席。酒罷,聖天子問奮鵬道:「李兄現今作何事業?」奮鵬說:「小弟家貧無以謀生,只得日日習些粗淺功夫餬口。每每欲與眾兄弟投軍與王家出力,以圖上進,無奈不知何處入手,又無薦引,方今天下太平,武將不甚擢用,是以悠悠忽忽虛度韶光也。」聖天子說:「此易事耳,本省提台李公與我有些瓜葛,如仁兄肯去,即與我同去,見了提台,即在營中候用,如何?若有缺擢用,那時便可圖個出身。」奮鵬大喜,即叩頭說:「多得高老爺如此提拔,感恩不淺。為是家母在堂,回家稟過再來,如何?」天子道:「此也應該,但我今夜要往別處,難以等你。我今修書一封,你見了提台大人,便道我已往別處去了。」即提筆暗寫了一道旨意,封好,交與李奮鵬去了。真是:時來魚躍天門外,運蹇龍潛陷阱中。
話說天子見李奮鵬去了,即辭了店東,就在尋芳市客店過夜。明日,黃知府來店尋聖上,不知何處去了。乃依旨辦理,回衙銷了此事,不提。
且說李奮鵬歡天喜地回至家中,對母親說知:「兒今日與眾人偶至尋芳市,遇著一個外路人在待月樓與那梁老虎共鬥,被我把梁老虎打死。他與本府至交,完了此案。那人系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賜,又與本省提台是親戚,今薦我至提台處做一個遇缺即補的美缺,今特稟知母親,明日便去授書叩見,大約必准無疑。」奮鵬之兄奮彪是義氣深重之人,武藝亦熟,還未及其弟,擬待弟有好處,便同去效力。於是李奮鵬尋至提台衙門,求守門人傳入此書。提台命人喚入,便請奮鵬坐下。奮鵬說:「大人在上,小的何敢坐?」提台說:「仁兄所見,乃當今聖上,你尚不知!」奮鵬聞言,方知高天賜乃當今天子,好不歡喜,提合排開香案,開讀詔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聯今南遊至此,知卿力為國家,極其有勇有謀,可謂棟樑也。又遇得李奮鵬,乃忠勇雙全之人,故命他在部下,約可有三四品之職缺,可即著李奮鵬補了。待朕回朝,另行召用。卿見此,亦不容見,且朕即日又往別處遊玩也。無違朕意!欽此。
詔書讀罷,山呼向北謝恩已畢,使喚當值官來查過單,有一都府之缺,立即著李奮鵬補了。於是奮鵬拜謝起身,領了文憑,辭別去了。後來回京,更有調用陛遷。暫且不提。
且說聖天子與日青來至一處,乃是本府城南一個村落,十分幽雅,雞犬相聞,煙花不斷。但見:蒼松百樹,翠竹千竿,四野青雲,一灣流水。鶯歌宛轉以迎人,燕語呢喃而避客,柳眼窺人似是情。香惜玉,桃腮笑容,都緣粉膩脂澱。正是三春美景,日日風光,萬卉爭妍,時時吐艷。說不盡嫣紅奼紫,嫩綠妃青。
卻說聖天子正與日青看得細處,忽聽得一聲響亮,好似天崩地裂之勢,嚇得聖天子與日青一驚。不知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