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代主伸冤
甌寧縣八角樓下有一積年叫化,乃建陽同由橋頭方池。只因好賭傾家,游手好閒,酗酒忘返,遂為鄉人所賤,難討飯吃,乃為乞丐多年,羞愧盡忘。乃買一猴教之,搬演作戲,人家去討錢米。教猴熟了,遂別了家鄉,往府八角樓下去住,日日街上弄猴。過卻數年,間遂積有空銀十三四兩,年已將老。
一日,思到家去訪親眷、故人,求個結果,乃到葉坊驛鋪中借歇。晚間買酒露出白來,被府中一民壯謝能看見,遂起歹心,買酒來與此弄猴者同吃,假認亦是建陽人氏,在府前居住。那方池見是同縣,一發放心吃酒,將大甌一連飲了數甌,不覺醉倒,就連衣服上床睡了。謝能見他睡得熟,即解下牽猴之索把方池勒死,腰上銀子,解將去訖。
猴見謝能勒死方池,乃跳起把謝能滿面抓破,跳在屋上去了。謝能待至夜靜無人,開了店門,把方池背去丟在深潭之中。不想猴在屋上,望得分明。謝能見天未明,亦不待炊飯,即望府去訖。店家起來開店,看昨晚借宿並弄猴者俱不見影,止見猴在屋上悲鳴,似有告訴之意。店主亦不解其意。店主呼猴下來將飯與它吃,其猴兩眼垂淚,丟飯不食,一直出門走向樹上高坐。
店主心下正在躊躇,忽報郭爺、邵武查盤訖,從此回府,在驛打中。大猴在樹上見郭爺轎到,即跳下樹,攀住轎槓叫號不已。皂隸不敢下去,回報郭爺。郭爺叫猴問:「爾曾有主人否?」猴即點頭前行。郭爺帶猴入驛中坐定,只見猴跪在案前,悲號垂淚,若似告狀形象。郭爺曰:「爾有冤來告乎?」猴即點頭。「爾有冤在何處?我差皂隸與你拿來。」猴即踴躍前導。即差兩個皂隸,隨猴同去。行至前面水邊深潭之中,用手指住水中叫號。皂隸隨猴到一店中,手扯主人,皂隸即帶店主人到驛。郭爺問曰:「你是何處人氏?在此開店?昨夜什麼人在你店歇?」店主訴曰:「小的系本府臨江門人,姓徐名殿,在此開店十數餘年,只是平易討吃。昨晚有一弄猴叫化在此借歇買酒吃,後有一民壯來,說是與他鄉里,亦買酒與他兩個痛飲,後即還了小的店錢,因此未曾起來看。只聽得五更早,民壯叫我一聲而去。小的天明起來,只見其猴坐在小的屋上,小的呼它下來吃飯,它悲鳴而不肯食,跳到樹上去了。今日在爺爺台下告狀,想必那叫化是民壯謀死了。」郭爺曰:「你叫兩個會游水的來。」徐殿即叫得兩個拿魚人來見郭爺。郭爺叫皂隸同猴俱到深潭邊。猴向水中一指,拿魚的下至水中,撈起丐子上來。猴扯住屍身,叫號不已。郭爺亦為惻然。徐殿曰:「昨夜正是此人。」郭爺細驗過了,叫地方取棺木收貯,停在溪畔,發落地方諸人回去。思想民壯既是府中,不難問出。乃帶猴藏於轎內,回府中,將猴收入私衙。
次日坐廳,乃言衙內有一坐椅,善能說話,知得人間休咎,凡城中但有不平之事,可都來問,椅自能替爾報出。一時喧哄,城內城外,不問貧賤貴介、衙門廝役,俱來看郭爺坐椅。郭爺將椅子把錦被蒙住,抬在月台上,三推六問叫它說話,大開衙門,人都相挨而進。郭爺私叫皂隸負猴於肩上,可在人叢中往來行走。猴在人肩上遍尋不見,行到二門,只見那民壯亦來看椅,那猴遂跳在那人身上,緊緊楂住不放。皂隸即扭進見郭爺。其猴楂住猶不肯捨,將那人耳鼻俱咬爛。郭爺叫猴且放手,那猴遂伏在一邊悲號。郭爺曰:「我椅已對我說,此民壯謀人,但爾眾人未曾聽得,可都散去。」郭爺曰:「將刑具過來,先把謝能打三十,仍將夾棍夾起,敲下一百。」
謝能見猴在面前,又見郭爺呼他名字,遂自招曰:「小的在鄉間去催糧,回到葉坊投店,不合見叫化方池腰露白銀一十四兩,遂將酒灌醉,背沉深水,惟猴脫走。今遇爺爺電燭,不敢一毫隱瞞,所供是實。」郭爺問:「前銀還有許多在?」謝能曰:「銀尚在身未動。」郭爺即吩咐承行的,將此銀把四兩與方池造墳,其餘十兩,行文書到縣,叫方池親人來領去作祭祀。謝能問抵償,其猴釋放歸山。
猴見郭爺決斷明白,磕頭拜謝,遂大叫數聲,撞階而死。郭爺見猴有義,亦命同葬方池墓中,立一個義猴石碑,以旌節。郭爺為之立案,以垂後世。遂判之曰:
垂韁濕草,犬馬尚能戀生;跪乳返哺,鴉羊亦全孝恩。謝能何以人而不如禽獸乎?方池弄猴生意,其銀積之甚艱。葉坊露白,其亦防閒少密。謝以民壯徵糧,素懷狼貪虎顧。見財動意,即謀醉死沉屍。豈知猴不忘主,則必不肯釋仇。扳轎訴冤,椅言捉賊。發銀四兩,營葬方池;余銀十兩,親人領去作祭祀。謝能秋後處決,猴則建節表揚。立案刑館,用昭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