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金順全聽了李廷玉說話發急,便道:「老人家休得著急,我當時話責劉四癩子,林巡撫在他汛地上失蹤,不能脫卸干係。劉四癩子答稱,前天早上,看風頭目回來稟稱,先見一怪漢在汛地上使展陸地飛行,向利國驛方面而去;等到半夜,又見那怪人背馱一人,在大道上飛奔。當時覺得可疑,便暗地在後追趕,見他向臨沂方面奔去。頭目追趕不上,正想回來報信,那時後面又來兩匹快馬,如飛而至,急向馬上人瞧看,先前一個是協衙差官周豹,後面便是張協鎮,當下頭目不敢追問,回來照實報告,當時還以為事有偶合,並不放在心上,現在想來,背上馱的必是林巡撫無疑了!」廷玉聽到這裡,欣然拱手道:「老人家!真不愧名捕,一經出馬,便能查到此等消息,如此卻有著落的了。原來林大人與協鎮張保仔素有嫌隙,此事必是張保仔所幹無疑。不過他既然下此毒手,必然防範周密,怎樣去營救大人出險呢!」順全答道:「營救更難於找尋了!若然張揚出去,他得了信息,只怕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大人害了,一時又到何處搜他的證據?若然暗地前去,又不知他將大人藏在何處?」廷玉到此,也沒了主意,連稱這便如何?依你老人家高見,應該怎樣著手營救,方為萬全?順全緩緩答道: 「照我愚見,明去是萬萬不行,只有暗中行事,或是派能人夜入張公館,將大人救出;或是派人混入張公館,探聽虛實,設法營救。不過以速為貴,現在案子已鬧得滿城風雨,只怕他畏罪滅跡,萬不能挨延時日了。」廷玉說道:「既然如此,只好待咱連夜親去援救。」順全就作別而行。
廷玉馬上換過夜行衣靠,外罩箭袍,隨帶截肘鐮刀,吩咐馬伕帶出坐騎,摘去鑾鈴,飛身上背,加鞭疾馳,向臨沂大道前進。奔了一程,日光西沒,虧得一天星斗,在康莊大道上,尚能飛馬而行;趕到臨沂,已過夜半,離鞍下馬,將馬匹帶入深林中繫住。虧得來過幾次,認得協鎮衙門,飛步奔到後衙,四顧無人,一聳身躍到界牆頂上,此時斜月東昇,下望一目瞭然,見是一座園林,就縱身及地,但見樓台亭閣,泉石花草,佈置得曲折非常。正在出神四顧,欲去尋找大人,忽聞呀的一聲門響,定神瞧望,只見一人推開園門,手執亮子,移步入園。
廷玉正想找人追究大人下落,就手掣鐮刀,一個騰步直躥到他面前,當胸一把擒住,嚇得那人面如土色,亮子落地,哀求饒命!廷玉把鋼刀架在他頸上,低聲喝問道:「你要活命,快把昨天劫來的林大人藏匿所在,說個明白。」那人嚇得愣愣地說道:「林,林大人委實到過此地,只,只是你老……老人家來遲了一步,見不得面了!」廷玉聽他如此說法,急得半身冰冷,只道大人已經遇害!急忙續問道:「你在那裡說什麼?難道大人已壞了不成?」那人接口道:「這卻並非,昨夜將大人劫來之後,禁在小洞密室之中,不久就被人救去了。今天張大人也接到母親故世的電訊,也請假奔喪去了。」廷玉又問道:「你是什麼樣人?」那人答道:「咱叫姜大,咱在此看公館的,這時因為肚子痛,打算到後園去出恭,老爺你若不信,請到上房一看,便知究竟。」廷玉著他引到上房,果然人影全無,方信 大人早已出險。當下放了姜大,由大門走出,回到深林中,解下絲韁,飛身上馬,取道回轉利國驛,按下慢表。
且說當時李彪將林公軟禁在山洞密室中,派把總史林恩看守;李彪專候張保仔回來,商量處置的方法。隔不多時,保仔同周豹回轉公館,正在和李彪等商量,整備架起乾柴,把林公活活燒死,偽稱失火,瞞過外人耳目。正在商議未決的當兒,忽然當差的進來稟報,本省提督將到臨沂,這是保仔的親臨上司,不得不到碼頭上去迎接的,就向周、李二人說道:「此事暫且擱過,待我回來再商量吧!」說著,更換衣冠,跨馬趕往碼頭迎候提督。那時消息遲緩,保仔在碼頭上直守到黃昏過後,方才接到消息,提督不到臨沂,已往濟南去了,他這才跨馬回轉公館。
且說林公軟禁在密室中,把總史林恩奉命看守。等到午飯時候,林恩背著人,親送飯菜到林公面前,隨手把密室門推閉。
林公問他這裡是否匪窟?林恩答稱是張保仔的公館,接著悄悄地問道:「恩公可認得咱史林恩嗎?」林公望了他一眼,答道:「不認得。」林恩說道:「恩公昔年路過雙溪鎮,家母因先父病倒招商店,命在呼吸間,囊空如洗,沿路賣刀,終日無人過問,幸遇恩公賜銀百兩,先父死後才得棺殮。小子受公深恩,故取名林恩,那時咱才得十一歲,見過恩公一面。以後每隔十天半月,家母必要提起,並問恩公面貌忘記沒有?咱就閉上目思量,一向牢記心頭。今天派咱來看守,初時還不知是恩公,及至瞧見了面貌,方才明白。」林公聽到這裡,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既是張保仔有心害我,若不及早離開此地,終難免遭他毒手,你可有甚方法救我出險?」林恩答道:「保仔此時不在公館,到碼頭上去迎接黃提督,一時不見得就會回來,日間耳目眾多,不便同恩公出走,待等到白日西沉的當兒,我就保著恩公逃遁,暗中容易躲閃,免得被他們追趕。恩公且請寬心用飯,停一回兒,就可安然逃出虎口。無論如何,小子總得設法救你出險。此時我要去密探他們動靜,倘有人送茶水或點心進來,切不可入口,以防他們下毒。」說罷,一溜煙奔出密室而去。林公本則食不下嚥,此時驚魂稍定,且知飯菜中必無毒藥,方敢隨意果腹。飯罷,坐在那裡思量,常言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昔年在雙溪鎮上,由楊彪帶著一賣刀難婦回寓,當時還刀贈銀,並不望什麼報答,不料史氏母子卻牢記心頭。我在虎口之中,巧遇史林恩看守,想來萬事莫非前定,今天既然遇見此人,定可逃出虎口。他一個人自思自想,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一聲門響,只見林恩推門入室,把茶水送給林公解渴,說道:「保仔還沒有回來,李彪、周豹諒因昨夜奔波勞碌,都在房間裡打中覺,略等一回,恩公便可跳出虎口了!」林公道:「你不用走開,只在這裡陪咱一會吧!」林恩一邊答應,一邊在下首坐下。林公問道:「你怎樣會到張保仔部下當差?」林恩答道:「這是由朋友介紹到此,先前當個小兵,後來捕盜緝私有功,才升了把總,來時咱不曉得保仔出身,直到今春兵士們偶然談起他是海盜張一的義子,還說他的太太就是張一的繼室,也就是他的義母,把義母當作妻子,此等人真是禽獸。咱聽得了他的本來面目,明知在他部下,非但不欲希圖上進,將來萬一發生事故,還免不了連累,早就想棄暗投明,苦於一時沒個去處,暫且敷衍下來。現在天從人願,得遇恩公,就有了出頭日子,家母曉得了,不知要快活得怎樣呢。」
林公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談了一回,林恩漸覺密室中暗黑了,便道:「待咱去看個動靜,就回來保護恩公出險。」說罷,飛步而出。隔了一會,回來把林公引出密室,到了僻靜之處,林恩就把林公馱在背上,三腳兩步奔出後園門,飛步前行,趕到相識的車行中,吩咐車伕超速備車,送到利國驛,重重有賞。車伕連忙帶牲口套車,林恩扶林公上車坐定,車伕馬上加鞭,取小道向利國驛而來。
林恩為防保仔追趕,不敢走大道,改由小道而行。不料這段是響馬蓬頭獅子張進的汛地,看風嘍兵瞥見深夜有驢車經過,飛報頭目賽武松倪祥。倪祥即帶一班嘍兵,各執傢伙過來攔截,相隔十幾步,先放一枝響箭。車伕正行間,瞥見響箭掠車而過,曉得有響馬來了,連忙跳下車來,招呼林公、林恩下車,向道旁垂手而立。這是綠林慣例,車伕也是老江湖,曉得逃遁不及,反而要連驢車劫去,還是憑他們搜檢,或者倒肯放行。說時遲,當時快,倪祥手執渾鐵棍,衝到車前,喝道:「趕腳的,你既是老江湖,快獻拜山禮敬來!」車伕答道:「這兩個車心子,都是光桿身體,車錢還待到地開發,請好漢行個方便,放我們過去吧!」倪祥聽說,大怒道:「好大的趕腳,膽敢包庇車心子。孩子們上前搜來。」一班嘍囉齊聲答應,蜂擁上前,把林公、林恩渾身搜檢,只在林恩身上搜得二三兩碎銀,很失望似的報告倪祥。倪祥因為銀兩太少,不肯放行,喝令把油子連驢車一起帶上山去。林恩便想出手相敵,林公說道:「不用動手,見了他們首領,再作道理。」說著,跟他們到盜窟中,東方早已日出。蓬頭獅子張進高坐聚義堂,嘍兵先把林公推上堂來。
林公見盜首生得面如鍋底,眼如銅鈴,在上面高聲喝問姓名,林公直對道:咱便是卸任東河總督,現任江蘇巡撫林則徐。張進很驚異的把林公面貌打量了一回,問道:「聞你已被張保仔在驛館中劫了去,怎麼又於深夜在小道上趕行呢?」
要知林公如何回答,張進何從曉得他被擄,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