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他男女三人,不容分說,把忠良扯,往墳外就走,要到高大人的衙門去講。忠良一見,說:「這還了得!擅揪命臣,反咧,反咧!」朱秀才聞聽大人之言,說:「既是命臣,越當講理。無緣無故地硬刨墳開棺相驗,死人又無傷痕,請問尊駕:這種事,大人也有不是無有?」
劉爺還未開言,忽見人群中擠進一人來,高聲喊,說:「朱亮!你打抱不平,我還要打個抱不平呢!」壞肉聞聽,只當是他手下的壬雜子、艮崽子,連說:「快來呀!咱們大家揪著他上高大人的衙門!」那人說:「揪誰呀?祖宗來揪你這個狗養出來的、這個酸卵子日的!」朱亮聞聽,說:「你怎麼罵起來咧?」那人說:「光罵敢自便宜你,我還要教導你呢!」兩下裡說著,趕上前去,一伸手,將狂生壞肉揪住咧,說:「你過來罷!」往懷裡一帶,帶得狂生幾乎跌倒。且說陳大勇等也就上前,將他男女二人拉開。清官得便,連忙又坐在公位之上,說:「真乃可惡!」一邊說著話,舉目觀瞧揪朱亮的那個人,今日又掛了畫來咧:頭戴一頂氈帽,穿一件自來破先溺的青縐綢棉袍子,外帶著一身油泥,裡邊並無襯衣,可是打過膛兒,無帶子,繫著一根單錢串,腳上是白布夾襪,雙飛燕的緞鞋,一雙星星眼,這就是大人昨日酒鋪中見的那個吳二匪。忠良看罷,心中暗想:他今日來出頭,這件事倒有了輾轉咧,本府看他怎麼樣。
且說吳二匪一手揪住狂生,說:「我把你這個姑子養的野種,你和舉人通同一氣謀害人命,凌辱官長,你哪知這件事我目睹眼見的!爽利告訴你罷:老爺子是個夜貓子,那一日照顧他們家去咧,我在窗外站著,把窗戶紙舔破,向屋裡一看——那不就是那個小女人,和南邊站著這個男人,他們嘁嘁喳喳,說了幾句話,我在窗外也聽不真。說完了話,那個女人就把床上躺著的那男子的脖子摟住咧,手裡還拿著一根三尺多長的有核桃粗的木棍子,南邊站著那個男人遞過個瓷瓶子,卻被他們倆身子把我擋住咧,我可沒有看見是怎麼樣害死的。這是我親眼見的,你竟欺官,我做個見證咧!」
且說吳仁叔嫂一聞此言,魂都嚇冒。
只聽吳二前後話,嚇壞叔嫂兩個人。吳仁暗暗說「不好,此事倒要得留神。若被這人說破了,我倆殘生定要坑。」想罷連忙往上走,眼望吳二把話云:「原來你是賊鼠輩,暗暗溜到我家門。偷看我等或者有,摟著病人卻是真。我遞瓷瓶原不假,那是藥材裡邊存。你就誤把這些話,將無作有訛詐人!」吳仁言詞還未盡,狂生壞肉把話云:「你必然,素與吳宅有舊恨,今日當堂誣賴人。咱們這裡不用講,去到那,撫台衙門把理分!」狂生越說越得勁,吳二聞聽大動嗔,追上壞肉就要打,劉爺聞言把話雲。
且說吳二聞聽朱亮之言,濁氣攻心,趕上前去就要講打。
劉太爺一見,連說:「不可動手!本府自有道理。」復又說:「那人鬆手,你過來,我有話問你。」吳二聞聽,這才鬆了狂生,走至劉爺跟前站住,眾公差一齊斷喝,說:「跪下,跪下!」
大人一見,說:「不要威唬於他。」「是。」公差答應,退閃不提。再說劉爺眼望吳二匪,講話說:「你可認得我麼?」吳二 聞聽,說:「小的不認得老爺。」大人說:「你再仔細瞧來。」
吳二復又留神,把大人尊容端詳了一會,口內說:「呵呵呵,是咧。」說:「小的看著老爺好像昨日酒鋪子裡賣硬面餑餑的那位大哥。」劉大人說:「好眼力,不錯咧!」吳二聞聽劉大人之言,直唬了一跳!
列公,你說他怕在那一塊兒?皆因他昨日在酒鋪中,他把劉爺真當作賣硬面餑餑的咧!拿著大人玩笑,他又要和大人圓房,鬧了個難!吃了一個硬面餑餑還是賒著。這會兒他才明白咧,原來是此處的知府,假扮的賣硬面餑餑的,你叫他如何不怕?書裡講明。
且說吳二聽大人之言,不敢怠慢,一回 手,打腰裡掏出了有一百多錢,原來是一根棉花線的錢串穿著,忙忙撂下六個老錢來,說:「小的昨日還該老爺個餑餑錢呢!」劉大人聞聽,說:「什麼大意思,擾了我就是咧。」兩邊書吏見大人這宗勁,一個個抿嘴兒笑。劉爺又問,說:「本府問你,吳宅這件事情,你果然看真咧嗎?」吳二匪說:「這也撒得謊?我的賣硬面餑餑的老爺子!」大人聞聽,腹內暗笑,說:「好一個粗魯之人!」
忠良又說:「你既然看真,為何方才本府相驗,又無破綻?再者,你說瓷瓶,想來必是毒藥。既是毒藥害死,為何死鬼七竅內又不見綠紅,通身也不發紫,這是何故?」吳二聞聽,說:「我知道嗎?要不然,拿刀子把死鬼這個撈毛相分的肚子挑開,再看看也可以,是他媽個死不中用的人罷咧!」劉爺聞聽吳二之言,猛然省悟。
清官聞聽前後話,提醒諸城縣內人:「哎呀我的主意錯,刷屍而驗外五形,內中萬一有緣故,本府如何斷得清?
吳二之言真有理,少不得如此這般行!」大人想罷忙吩咐:「吳仁、趙氏與狂生,本府既來刨墳驗,必有緣故在其中。你們想:劉某本是中堂後,大清國律豈不明?刨墳開棺非為己,皆因為,聖主親點理民情。不用你們發急躁,眼下立刻見分明。死屍真若無緣故,我劉某,情願丟官領罪名!」大人說罷一扭項:「仵作留神要你聽:快將那,死屍肚腹豁開看,便曉其中這段情。」
大人說:「今日要明此案,必須用刀將死人肚腹豁開,方能明白。」劉爺言還未盡,忽聽男女三人一齊嚷起來咧,說:「好一個貪官!擅自將墳刨開,開棺材相驗,把死人拉出來,硬刷了一水,好呀,索性要開膛咧!」又聽趙氏哭著說:「該我男人犯了什麼罪過,死後翻屍搗骨,還要開膛?」他裝得那宗腔調兒,哭喊不止。且說大人吩咐仵作李五:「將死屍肚腹用刀挑開,仔細相驗。」仵作答應,不敢怠慢,轉身而走,又到死屍的跟前站住。你說墳外那些觀看熱鬧的百姓,一齊亂嚷,說:「瞧呀,瞧呀,豁肚子咧!要開膛咧!遲一會還要大卸八塊呢!」哄齊都往上擁擠。大人一見,吩咐青衣:「告訴他們,不可擁擠喊叫。」公差答應,向墳外開言,說:「大人吩咐咧,不叫擁擠喊叫,那一個不聽,先就拿他試刀咧!」眾人聞聽,這才不敢喧嘩。
且說仵作一回 手,將解手尖刀拔出,向靴底兒上扛了一扛,貓腰用刀將死人肚腹「哧嘍」一聲挑開——這才受聞呢!麻木涼香苦辣酸甜全有!說罷,用手掰開肚腹,將五臟拉出,放在蘆席上面,細細驗看多時,並無緣故。驗罷,轉身來到大人跟前打了一個千兒,說:「小的回大人,五臟驗明,實在的無傷。」
這劉大人聞聽,這一驚非小。
清官聞聽仵作話,肺腑著忙吃一驚。大人的羅鍋直了一半,暗說「此事了不成。內外五形全驗過,並無破綻與傷痕,眼下真若無緣故,叫我怎樣對人云?洗屍開腹來相驗,白鬧半天無隱情,又把吳仁革了舉,本府一定耽考成。
丟官罷職卻是小事,有玷先父劉氏門。想當初,我父當朝為宰相,轟轟烈烈在朝中。目今到了劉某我,深感當今主聖明。我的父,一怒之間翻了臉,二位兄長喪殘生!劉某多虧皇太后,保舉一本救劉墉,將我認作乾殿下,乾隆佛爺主准情。又將我,御筆欽點江寧府,浩蕩皇恩別當輕。
劉某丹心無二意,也不過,臣子知恩好盡忠。蒼天怎不遂人願?江寧遇見怪事情!件件樁樁皆有證,到歸齊,畫餅充飢竟落空!此事叫我如何辦?就是神仙也不能。」大人越思越著窄,如坐針氈一般同,急得通身出躁汗,思前想後好不明。大人為難時多會,眼望著,吳二開言把話明。
大人思想這件事,實無頭緒,心內著急,低頭暗想,想夠多時,抬頭眼望吳二講話,說:「本府方才令人將死屍肚腹用刀挑開,驗看五臟,也並無緣故。這可如何?」吳二聞聽,說:「這就難辦咧!驗又無傷,明明的我看見的,此事就是那個婦人的身子擋住咧,無得看見他怎樣害死的。嗐!這都是我這個王八命的嘴快,愛管閒事,才叫大人跟著受累!」復又說:「大人不必為難,我倒有個主意。」劉爺說:「什麼主意?」吳二說:「大人如今拿我扎個法子,問我一個誣賴好人之罪,把大人摘出,我和這一起子狗日的滾上就是了!」劉爺聞聽吳二之言,腹內說:「真好個直腸漢!」想罷,將手一擺:「使不得,使不得。」吳二說:「使不得,這可怎麼樣呢?」
不言吳二也替大人為難,且說吳仁叔嫂和狂生壞肉,男女三人見劉爺命人將死鬼屍身肚腹割開,取出五臟相驗,又聽說無傷,亦發不依咧!一齊喊嚷,叫道說:「好貪官!你是一府尊父之公祖,這樣的胡為,豈不有負當今爵祿?可惜了的這個知府給你!」大人聞聽,又是氣又是著急。忽聽吳二匪開言說:「好奇怪!驗呢,又驗不出來;拿水刷呢,又刷不出來;取出五臟瞧,又瞧不出來。難道說把腸子翻個過看看不成?」你說吳二一句無心話,倒把個劉爺提醒,說:「是呀!此事再不是毒藥,必是什麼東西吃在腹中,先到肚子裡邊,然後才變糞歸腸,往下行去。何用翻腸子?把肚子翻過,便見明白。」大人思想,高聲吩咐。
清官想罷高聲叫:「仵作留神你是聽:快把肚子豁開了看,定有緣故在其中!」仵作聞聽不怠慢,又把尖刀手中擎,低頭仔細席上看,認準拿在手中存。尖刀上面只一挑,只聽「吱嘍」響一聲,刀割肚子分兩下,留神看:倒把仵作吃一驚!復又向地只一抖,把一個,毒物東西抖在塵。
且說仵作用刀豁開肚子,向地下一抖,噴鼻氣味難聞,將糞袋那一宗毒物,抖在塵埃。大家一瞧,齊聲大嚷:「有咧,有咧!敢則是個東西,怎麼進去呢?真奇怪!」
不言眾人閒談,再說劉爺聞聽說「有咧」這麼一句話,大人連忙走至跟前一看:原來是一尺多長的一條菜花蛇死在糞內!
列公想理:這個東西怎麼進去的?真是萬人想不到的巧計!諸公細聽。
且說大人一見,說:「好奸計!巧毒計!」說罷,轉身歸公位坐下,吩咐:「帶男女三人,預備刑具!」手下人答應,將帶來的刑具夾棍、拶指等,都放在公案以前。左右登時帶過男女三人,他們見有了贓證咧,立刻魂都嚇冒,這才一齊跪下。
劉大人一見,吩咐手下:「先將這萬惡的囚徒吳仁夾起來,然後再將無恥的淫婦趙氏拶上!」這公差齊聲答應,立刻把他叔嫂二人俱各上刑。大人吩咐攏繩,下面答應,將繩一攏,吳仁、趙氏背過氣去。用涼水噴醒,劉爺這才問話:「你們還有什麼分辯?從實招來!但有虛言,管叫你們狗命難逃!」劉大人這夾棍、拶指,乃五刑之祖,他雖然心毒意狠,到底是細皮嫩肉,如何禁受?聞聽大人之言,說:「招了,招了!」趙氏先就講話,說:「大人在上,因犯婦的男人吳祥,娶奴過門,未有三個月,他就貿易上北京而去,有五年的光景,總不見歸家。奴與小叔吳仁,曠夫怨女,勾引成奸,將有四載。忽然上月奴的夫主吳祥自京回家,誰知又得了縮陽不舉之症,竟成了廢物!奴與小叔商議,要將吳祥謀害。先前小叔不允,後來從之。無物可害。這一天,奴在花園之中閒遊,猛見花棵底下,有一條小長蟲盤繞。犯婦一見,得了主意,連忙用瓷瓶將他裝起。這是九月十一日,奴家終日餵養其蛇,難以下手。等到了昨日,二十七日,天有二更以後,奴的夫主大醉而歸,進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奴家一見,忙叫小叔吳仁進房,將瓷瓶遞與小婦人,幫著奴摟住吳祥的脖子,用小小的二尺多長的竹筒,將長蛇裝在竹筒裡邊,那頭兒插在醉漢的嘴內,這頭兒,再用鞭桿子香尖一根,順著竹筒向長蛇尾巴上一燒,其蛇疼痛難禁,自然向那頭逃生,所以才鑽入醉漢的咽喉,直入五臟,外邊又不能見傷,就是這樣害死的。」大人聞聽趙氏之言,氣得眉上生煙。
清官聞聽趙氏話,將牙銼碎把話云:「世間少有這惡婦,碎剮凌遲還算輕!」大人又把吳仁問:「可是這樣害殘生?」囚徒下面頭碰地,說道是:「趙氏言詞是真情。」
忠良聞聽提起筆,判斷奇冤案一宗:舉人吳仁真禽獸,與嫂通姦謀害兄,有壞五倫非人類,當問立斬頃冒紅。趙氏傷天行萬惡,罪應凌遲萬剮身。秀才朱亮多管事,行文革退去衣巾,然後再打三十板,枷號倆月再開刑。吳二雖然系偷盜,並未犯事到官中。可喜他,心直口快最相熱,敢做敢當報不平,官賞白銀五十兩,從今後,棄卻偷盜做經營。劉公判斷刨墳案,轟動金陵這座城。事畢的,忠良上轎回衙轉;忽聽得,「冤枉,冤哉!大人施恩救小的!」
這件事應當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