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聞御狀誤入護國寺 拜義父朝房告國泰

  鴉片大煙甚興,拿著當作一能。

  吸上幾口神氣清,那管久後受病。

  就著有錢能買,無錢想吸不能。

  癮若來了身難動,究竟斷送性命。

  閒言少敘,話說這一座大寺院,乃是護國寺。廟內住持阿阿彌大喇嘛,原是雍正皇爺替身。這左連城疑這護國寺是金鑾殿午門外,跪在廟門口喊冤,廟內眾喇嘛出來一看,見是個莊戶小孩子跪在那裡喊冤枉,口稱:「萬歲爺作主罷。」內中有一個喇嘛僧好玩笑,用手一指,叫聲:「頑童,你狀告何人?你可說明,我給你作主。」左連城口呼:「萬歲,小民告的是山東巡撫國泰。」眾喇嘛聞言,皆咋舌咧嘴說:「這事告的太大,稟與咱師傅得知罷。」有管事的喇嘛轉身入內,進了禪堂,跪稟:「師傅得知,寺外來了一個外鄉十二三歲小孩,跪在寺門前口呼萬歲,小民冤枉。問他告誰,他說告山東巡撫國泰,特稟師傅得知。」

  大喇嘛聞言,下了禪床,竟奔山門而來,眾喇嘛迎接。左連城抬頭一看,見這一位頭戴一頂黃登登大帽,身穿一件肥肥黃蟒衣,腰繫黃絨絲絛,足蹬粉底官靴,手拄龍頭枴杖。看罷,心中自思:「那些人都是皇上使喚人,這才是真朝廷出來咧!」

  大喇嘛說:「小阿哥我不是皇上,我是喇嘛。」左連城問:「喇嘛是什麼物件?」大喇嘛喝道:「我恕你年幼無知,說話不知好歹。我本是出家之人。我且問你,家住哪裡?姓字名誰?有何冤枉?狀告何人?要你講明,我好與你作主。」左連城聞言,暗想:「此必是侍候皇上的一位大紅人,我將冤枉訴明,他必代我轉奏皇上,也是有的。」想罷叩頭,口呼:「大師傅,小人家住山東東昌府恩縣城西八里左家澱,小人姓左名連城,因我父替百姓求情,怒惱山東巡撫國泰,將我父梟首示眾,故此來京告狀。」大喇嘛聞言一愣,心中說道:「這小孽畜膽子也不小,竟敢告皇親國戚!這國泰又是我正山主,我不知此事則可,我既知之,焉能放過!我且將這小孽畜誆進寺來,再作道理。」

  主意已定,遂呼:「小阿哥,這山門之外不是講話之處,隨我且到禪堂訴說明白,方可伸你之冤。」左連城聞言,站起身形,手提包裹進了寺院。大喇嘛一使眼色,向山門努嘴,眾喇嘛就明白了,遂將山門關閉。左連城作夢一般,哪知喇嘛心起歹意,便隨著眾喇嘛越過三層大殿,來到禪堂。

  只見大喇嘛進禪堂坐在金交椅上,眾多喇嘛列在兩邊,有在禪堂內,亦有在禪堂外站立者。自己不敢怠慢,走進禪堂,雙膝跪倒,望上叩頭,口呼:「小民冤枉。」大喇嘛不愛聽此一句,用手一指喝道:「好一個小孽障!你這十二三歲的頑童,竟敢上京告巡撫國泰,你再長幾歲,就得告皇上了!」遂吩咐眾徒弟「將這頑童吊在馬棚,」眾喇嘛遵命,近前將左連城抓起,推推擁擁,推到馬棚內,用繩將左連城四馬攢蹄高吊懸起。

  只見大喇嘛手提皮鞭走入馬棚,舉起皮鞭,照著左連城唰唰亂打,只打得左連城渾身青紫,忍不住嚎啕,哭聲不止。口口聲聲求師傅:「佛心慈悲,恕過小子無知,從今永不敢告巡撫國泰了。」大喇嘛一聞此言,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回手抄過一把沙魚綠鞘刀亮出刀來,要殺左連城。

  這本寺土地神著忙,急差鬼卒把左連城的聲音捧著,一直送到後禪堂二喇嘛的耳根上。這二喇嘛忽聞小兒哭聲,心裡埋怨,師兄脾氣不好,徒弟們有些須不是,就是棍打棒棰。忽又聞哭聲太緊,只得站起身來,順著聲音走至馬棚,見馬棚樑上吊著一幼童,只見師兄持刀欲殺此子,心中納悶,急呼:「師兄,且慢動手。」大喇嘛聞言,停刀一看,乃是師弟前來。二喇嘛問:「因何欲害此子。」大喇嘛從頭至尾訴說一遍。二喇嘛聞言不悅,口呼:「師兄,你錯了。想當初國泰在山東為巡撫,蒙君作弊,坑害百姓,黎民告了御狀,萬歲爺動怒,將國泰調進京,科其罪,發到南京藍靛廠充當巡兵。那時吏部尚書劉山主連上三本,將國泰官復原職,二次赴山東巡撫任,劉吏部送國泰赴任,在蘆溝橋餞行,敬他三杯酒,懇求他關照我劉墉的鄉親,諄諄托咐,孰料他反倒苦苦害那山東百姓,辜負劉吏部一片心。師兄反倒護庇國泰,莫非這孩子與師兄有仇有恨?」

  大喇嘛說:「無仇無恨。」二喇嘛說:「一來與他無仇,二來與他無恨,你為何苦苦害這小兒,是何道理?快將此子放下來。」

  大喇嘛聞言,面帶嗔怒說:「這事由不得你。」二喇嘛大怒說:「好好好!」近前一把手抓住大喇嘛之衣說:「咱二人一同進朝面君,誰是誰非,金鑾殿分辯!走走走,快走呀!」

  大喇嘛見此光景,暗說:「不好,吾師弟從來未有這傲上的脾氣,今日若同他面君奏明此事,我的錯處大了。」遂面帶笑容說:「師弟休要如此,我將此子交付與你,任你辦理,休傷了師兄師弟和氣。」言罷,回禪堂去了。

  二喇嘛遂吩咐徒弟們,將這孩子放下。眾小喇嘛七手八腳把左連城放下,躺在地上緩了一緩。令小喇嘛將左連城搭到後禪堂炕上,歇了一時,緩上氣來。二喇嘛問:「小阿哥,你家住哪裡?姓什名誰?因何進京告狀?」左連城遂將家鄉、姓名以及父親被害的情由,訴說一遍,口呼:「師傅,可憐小子家有八十二歲祖父,七十九歲祖母,孤孀之母,小子年幼,求師傅慈悲超生。不然我左門絕後,斷了香煙。」言罷,痛哭不止。

  二喇嘛聞言,不由讚歎不已,說道:「可惜我與你一不親,二不故,我焉能給你報仇雪恨?」左連城聞言,一咕碌爬起來跪在二喇嘛面前,口呼:「義父在上,乾兒給你老叩頭了。」遂大拜了四拜。二喇嘛心中大悅,探身攙起左連城,吩咐小喇嘛:「令廚夫給我幹兒做飯充飢。」小喇嘛領命而去。二喇嘛又將止疼藥拿出來,令左連城服下。候不多時,菜飯已到,左連城飽餐一頓,天色已晚,掌上燈燭,用茶已畢,這才安寢。一夜無話。

  天交五鼓,二喇嘛翻身爬起,喚醒左連城說:「乾兒快起來,隨著乾爹進朝去告狀。」又吩咐小喇嘛套轎車。不大的工夫,將十三太保的轎車套畢,二喇嘛並左連城一同出了護國寺。

  左連城見門外停著一輛轎車甚闊,乃是四六檔紫檀木,以紅油漆的前後掛包,金式件繡花卉的車圍,車內是綠綢掛裡,外鑲哦登絨,兩邊玻璃窗,四個駕轅的是栗子色的走騾,金嚼環,黃絨扯手。爺兒倆上了轎車,小喇嘛掌鞭,吆喝聲聲,車行如雷,霎時進了外西華門,又到了內西華門外停車,爺兒倆下車。

  左連城跟隨二喇嘛向內而行,偷眼窺見,兩旁擺列槍刀架,大紗燈,許多帶刀護衛,弓上弦、刀出鞘,真乃威風。不多時來至朝房,二喇嘛領著左連城,不入東朝房,竟入西朝房,剛落坐。只見從外來了一位大員,前面一對大紗燈,燈上寫:「太后御兒乾殿下吏部尚書劉。」在東朝房外下轎,借燈光一看,頭戴亮紅頂子一品朝帽,雙眼花翎,身穿金蟒朝服,外罩黃馬褂,胸前掛著朝珠,足蹬朝靴,走進東朝房內去了。二喇嘛口喚:「乾兒,你看進了東朝房的那位就是你的鄉親劉吏部,闔朝文武數他第一,你還不去告國泰去麼?撐住了膽量,休要害怕,有乾爹我與你作主。」左連城聞言,走出西朝房,來到東朝房外跪倒,向內連聲喊嚷:「小人冤枉!」

  劉吏部剛剛坐定,忽聞朝房外有小兒之聲喊冤,不由一驚,吩咐劉安、張成:「將喊冤之人帶進來。」劉安、張成遵命,遂將左連城帶進朝房。左連城跪倒,向上叩頭,口呼「冤枉。」

  劉老大人打量喊冤的小兒,年在十二三歲,頭戴一頂素絨帽盔,疙瘩紅穗。粗藍布袍,皂布馬褂,白標布襪皂,布鞋,天庭滿、地閣圓,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不像莊農之子,定是讀書人家之子弟。心中暗想:「此子既來朝房喊冤,定然有人將他帶至朝房,在我案下喊冤告狀。」遂假裝帶怒,用手一指喝道:「好一頑童,竟敢來至朝房喊冤,你再長幾歲就得上八寶九龍廷去告狀去了,真乃人小膽大,快將他逐出朝房。」話未落音,只見從朝房外走進一人,劉吏部抬頭一看,見是護國寺二喇嘛,隨即讓坐,二人謙讓已畢,方才落坐,二喇嘛說:「劉山主,久聞劉山主素日作官盡忠保國,不貪贓,不受賄,愛民如子。

  常言說:『為官不與民作主,枉受皇家爵祿封。』」劉吏部一聞此言,就知為那頑童告狀被逐而來。劉吏部說:「二喇嘛,你之口中所言,莫非因那告狀頑童而來下說詞否?非是本部堂不准狀,將他逐出朝房,皆因他是十一二歲頑童,竟敢闖朝房喊冤告狀,一則大聲喊嚷,若驚了聖駕,何人敢擔?二則他是一頑童,告進朝房,若再大幾歲,就得闖進九龍廷去告狀了。年紀不大,膽量不小。」二喇嘛說:「劉山主息怒,這左連城是我初認的乾兒,是劉山主的鄉親,多多海涵罷。」劉吏部說:「既然如此,令頑童呈上狀來。」左連城見問呈狀慌忙扯開底襟,取出呈狀向上跪遞。劉安接來鋪在桌案上,劉老大人從頭至尾閱了一遍,說道:「國泰仗著根子硬,在山東竟敢任性胡行。」

  二喇嘛在一旁聞他自言國泰依仗根子硬,任性胡行之話,就知劉吏部有退悔不管,不准狀之心。遂說:「劉山主,見呈狀自言自語,見告的是山東巡撫國泰,你就默默不語,看你這光景,有些嫌國泰根底硬,是呀不是?我特意令我乾兒在你案下告國泰所為,你可能抵得過國泰的硬根,怎麼呢?你劉家坐官清廉,為國盡忠,昔日你父誰不知三朝元老劉統勳。」不知二喇嘛又說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劉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