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乾坤似海,昭昭日月如梭。福善禍淫報難脫,人當知非改過。貴賤前生已定,有無空自奔波。從今安分養天和,吉人自有長樂。
——《西江月》話說這一曲《西江月》,引出我國一部奇書新聞故事來。
康熙佛爺自登基以來,河清海晏,五穀豐登,萬民歡樂,國泰民安。在崇文門東單牌樓頭條胡同,住著一位名士,乃四川成都府駐防旗人,姓彭名定求,更名彭朋,字友仁,乃鑲紅旗滿洲五甲喇人氏。父德壽,作京官,早喪。母姚氏已故。娶妻馬氏,甚賢慧。自己奮志讀書,家道小康。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進士,散館之後,特授三河縣知縣。這一日,報喜人至宅上叩喜。家人彭安稟明老爺說:「有報喜人至宅,給老爺叩喜。」彭公賞了報喜人二兩紋銀,然後拜老師、拜同年,忙了幾天。
這日諸事已畢,至家中把老管家彭安叫至面前說:「彭安,你年近七旬,身體康健,我今要上任去,留你在家中照管家務,裡外事件,你多留心照應。明天我祭了墳塋家祠,拜別祖先,定於後日起程,你把我的該帶行囊,給我收拾收拾。我自帶彭興一人,別人不用。你叫他來。」彭安出去,把彭興叫進來,站在面前說:「奴才給老爺叩喜。」彭公說:「你收拾行囊,明天跟我上任去。」彭興答應說:「奴才知道。」彭安說:「你去買辦祭品。」興兒答應說:「是。」兩個人下去。彭公又至夫人房中說:「我蒙聖恩授三河縣令,乃是苦缺,我不能帶你同去,家中內事,全仗你分心辦理。我到任之後,再派人接你。」馬氏夫人頗知三從四德,七貞九烈,一聽彭老爺吩咐,說:「老爺請放寬心,妾也不能隨老爺去的,現時懷中有孕,候降生之後,給老爺帶喜信就是。」言罷,侍女秋香說:「晚飯已好了,老爺在哪裡吃?」彭公說:「就在這裡罷,與夫人同吃。」僕婦劉氏與秋香把飯擺上。夫婦用飯已畢,晚景無話。
次日天明,彭興兒進來說:「奴才已將祭品買來,請老爺上墳!」彭公用完了早飯,帶領彭興兒出了書房,到大門外上車。彭興打著引馬,出了城,到了墳塋。看墳之人迎接老爺,給老爺請安叩喜。彭公下車一瞧,各處樹木齊整,擺上祭品,焚香禱告,心中說:「先祖在上,我彭朋仰賴祖宗庇庥,蒙聖上恩德,身授三河縣令,今特前來拜祖辭行。」言罷,拜了八拜。禮畢,看墳之人過來說:「奴才給老爺在陽宅預備茶,請老爺喫茶。」彭公至陽宅落座,把看墳的叫來說:「我今要上任去,你好好照看墳墓,修治樹木。」來順說:「奴才遵命。」彭公賞了來順八兩紋銀,然後上車回家。至宅下車,來到書房,彭安來說:「回老爺,今有吏部員外郎瑞三老爺同薩大老爺,來給老爺道喜送行,留下茶葉點心等物,說明天一早還來送行。」
彭公說:「知道了。」自己又一想:「瑞三弟是我知己的一個朋友,我正想要見他,托他照料家事。我一到任,必要為國盡忠,與民除害,上報君恩,下安民業,剪惡安良。男子漢大丈夫生於世間,必要轟轟烈烈作一場事業,落個流芳千古,方稱一件美事!」思念之間,天色已晚,回房安歇。次日起來,家人來報說:「瑞明老爺來了,現在書房坐著,候老爺呢。」彭公說:「知道了。」自己來至書房一瞧:瑞明身穿官服,更見威嚴,身高七尺,年近三旬,四方臉,長眉帶秀,二目有神,鼻直口方,身穿藍寧綢褲褂,團龍單袍兒,外罩宮綢紅青褂子,五品職官,頭戴官帽,足登粉底緞靴。一見彭公站起來,二人對請了安,說:「大哥榮任三河,弟特來道喜。」彭公說:「昨承厚賜,未能面謝,今正欲拜府,又承仁兄光顧,你我知己之交,不敘套言,我本欲今日起身,奈首尾事未能辦完。我還有一事相托,家務之事,望賢弟時常照應。我起身也不坐家內車,雇兩個順便驢兒就行了。」瑞明知道彭公為人清廉,家中又不富足,送了二十兩程儀。彭公也不推辭。二人用完了飯,那瑞明告辭起身。
次日彭公帶了文憑,收拾行裝,先雇一輛車,出朝陽門,興兒雇了兩匹驢,給了車錢,把行李放在驢上,主僕騎驢順大路往前行走。行了二十餘里,到了三間房,見路北有一酒鋪,高挑酒旗並茶牌子,正北是上房五間,前頭搭著天棚。主僕二人下了驢,興兒把驢拴上,跟老爺到茶館裡面落座。茶博士拿過茶壺茶碗來,說:「二位才來,有茶葉沒有?」興兒說:「有。」由口袋內掇出茶葉來,放在壺內,泡了一壺茶。彭興先給老爺斟了一碗。正喝著茶,忽見二人在門前下馬,進來要喝茶。前頭那個人,年約二十有餘,身穿藍綢褲褂,薄底青緞快靴,手拿打馬鞭子,在棚下西邊桌上落座,說:「夥計快拿茶來,我二人吃了茶還要進齊化門內,買辦物件。」小夥計連忙帶笑說:「二位大爺才來呀?」連忙送過一大茶壺來,說:「方纔泡好,請用吧!」那二人一連喝了兩碗,說:「我們走了。」小夥計說:「二位爺走呵!」彭興說:「夥計,他怎麼不給茶錢,你還那樣小心伺候。」夥計說:「朋友你不知道,那二位是香河縣武家疃的管家。提起他家主人,在東八縣大有名頭,無人不曉,乃是神力王府包衣旗人,姓武名奎,別號人稱飛天豹武七韃子。家中有良田二百頃,練得一身好功夫,長拳短打,刀槍棍棒樣樣精通,收了無數的門徒,就是一樣不好,專好結交綠林英雄。
今年五月初五日,是張家灣裡江寺娘娘廟大會,武七太爺在那裡請客逛廟,方纔那二人叫武興、武壽,是兩個家人。那武七太爺是仗義疏財的英雄,今年廟上很熱鬧,二位老爺何不逛逛去?「彭公說:」我們正要去逛廟。「還了茶錢,與興兒上驢,順著大路,來到通州下驢,給了腳錢,找飯鋪吃了飯,主僕二人順路出南門,興兒扛著行李,彭公跟著。過了張家灣,來至裡江寺村口一瞧:趕廟的買賣不少,鑼鼓喧天,各樣玩藝也有,跑馬戲的,也有變戲法的,也有唱大書的,醫卜星相、三教九流之人,各樣生意,圍繞的人甚多。正往前走,見路南有一個茶館,是席搭的,棚內有六七張八仙桌兒,坐著喫茶的人有二十多位,俱是逛廟瞧會之人,老少不等。彭公口渴,進了茶館兒落座,要了一壺茶。主僕二人歇著喫茶,聽那邊一位喝茶的人說:」今天戲可好,就是不能聽,人太多。「又有一位老翁:」這裡江寺可是千百年的香火,就是今年要鬧出亂子來。「內有位少年人說:」武家疃武七太爺在這裡逛廟,還同好些朋友,那武七韃子雖說是好人,就是手下人亂的厲害,還有夏店的左白臉左莊頭,他是裕王府的皇糧莊頭,今日帶著好些人在北邊跑馬。他有個遠族的侄兒左奎,外號人稱左青龍,帶著些匪人鬧的更凶,竟搶人家少婦長女。如今咱們這個廟會有三個縣的人,有香河縣的、通州的。「那位老翁聽罷,說:」三河縣的老爺,是被左青龍給壞的嗎?「老丈說:」賢弟少說這些是非,常言說得好,『無益言語休開口,不關己事少當頭。自求各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廟上人是多的,你想我這話是不是?「彭公主僕二人正聽到得意之時,那少年人被老丈說了兩句,就不說了。彭公給了茶錢,主僕二人出了茶館。對面來了一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圓,身穿一件白紗長衫,內襯藍夏布汗褂褲,藍綢子中衣,白襪青雲頭鞋,手拿一把翎扇,濃眉闊目,兩目有神,四方口,面帶兇惡之相。跟隨有二十多人,都是凶眉惡眼,怪肉橫生,身穿紫花布褲褂,青布薄底快靴,不像安善良民,隨那少年人進廟。彭公主僕二人隨在背後,見對面來了一個青春少婦,約二十餘歲,身長六尺,光梳油頭,戴幾枝赤金簪環,斜插一枝海棠花,耳墜金環,面如桃花,柳眉杏眼,皓齒朱唇。身穿一件雪青宮紗的褂兒,上面鑲著各樣的條子,淡青紗的襯衣,粉紅色的中衣。金蓮瘦小,穿著南紅緞子花鞋,上繡著蝴蝶兒,挑梁四季花。手拉著一個八九歲小孩子,梳著歪辮兒,圓臉膛,身穿寶藍縐褂青中衣,足穿青緞子薄底鞋子,手拿著小團扇,笑嘻嘻的跟著那婦人,走動透些風流,真正是:淡淡梨花面,輕輕楊柳腰。朱唇一點貌兒嬌,果然風流俊俏。
那一夥人見婦人長得這樣風流,你擁我擠往前湊。那婦人說:「別擠啦,撞著人。」那穿白紗長衫的少年人,帶一群惡棍,故意向前擁擠那婦人。彭公主僕二人看著心想:「婦人也不學道理,這樣打扮,就是少教訓。也無怪男子跟隨,被這一夥人擠在一處,成什麼樣子。」那一夥內有一人,姓張名宏,外號人稱探花郎小蝴蝶,乃是三河縣夏店左青龍左奎的管家,帶著手下人來逛廟。同他來的有一個胎裡壞胡鐵釘,瞧見婦人長得俊俏出奇,他們就倚仗主人之勢,橫行霸道,欺壓良善,搶擄婦女,姦淫邪道,無所不為。一見這個婦人,他們大家過去一擠。那婦人說:「你們別擠!」說話嬌聲嫩語,令人可愛。胎裡壞胡黑狗說:「合字調瓢兒昭路把哈,果衫頭盤兒尖尺寸,念孫衫架著入神,湊字訓訓,萬架著急付流扯活。」那探花郎小蝴蝶張宏一聽,說:「訓訓垞岔窯在那。」彭公主僕二人一聽這夥人所說之話,一概不懂。這乃是江湖中黑話:「合字」是他們一夥之人,「調瓢兒昭路把哈」是回頭瞧瞧,「盤兒尖尺寸」是說這婦人長得好、年紀小,「念孫衫架著」是沒有男人跟著,「訓訓垞岔窯」是問他家在哪裡住。張宏聽那婦人說擠她,就說:「怕擠,在家內別上廟來,這裡人是多的,又如何能不擠哪!」彭公一聽,在後面說:「人也要自尊自貴,誰家沒有少婦長女,作事要存天理,出言要順人心。」張宏一聽,說:「那婦人是你什麼人?」彭公說:「我並不認識此人,我勸你不要擠。」
張宏一聽,說:「放狗屁!張大爺不用你說,來人給我把他捆上,帶回莊中發落!」嚇得興兒戰戰兢兢。一夥惡棍上前,不知彭公該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