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愁境時侵總不愁,何妨物外任遨遊。
世途成敗殘枰子,人事高低急水舟。
簞食幸無陳蔡厄,袍寧卻子方裘。
營名營利終何益,贏得斑斑白上頭。
話說侯化泰又追上房,在各處找不見有一人,自己想:「怪道!人說『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我侯化泰閱歷四方各處不少英雄,不想今日在獨龍口遭這樣戲耍,我必要找著他才是。」他在各處尋找,並不見一人。自己無奈,回到書房,又羞又氣。自己想:「我皆因愛說話,惹出這樣是非來。
人生喪家亡身,言語佔了八分。我要不說,焉有這樣呢!」越想越悔。張廣太說:「老俠義不必憂疑,這是過往游神亦未可定。天色不早了,你喝兩碗茶吧。」去叫漁童烹茶,樵叟去請李貴大哥、鄒二爺、高傑、姜玉等。
大家到書房,全都見過禮。侯化泰見眾人恭敬他,又和張廣太談論武藝,說些閒話。那侯化泰說到得意之處,自己想要吹,又怕窗外有人。張廣太派人伺候他在書房安歇,眾人各自去了。追風仙猿侯化泰乃當時人物,怕睡著了被人耍笑,自己思想:「張廣太他不認識別人,就便是有能人,我追不上的也少,這是我一生愛說之報應。大江大浪我經過無數,來此要現眼!」自己千思萬想,一夜無眠。次日起來,無面在這裡住,要告辭走。張廣太說:「不可。我知道老俠義無事,我還要領教領教。今日吃完了早飯,願意哪裡逛請去逛,我今日有事。老義士要定,是怕昨夜晚窗外說話之人?」侯化泰說:「既蒙見愛,不必『俠義』稱呼,我也脫俗。兄弟,你要依我之言,我就多住幾日;你要不依我之言,我這就告辭。」張廣太說:「很好!兄長言之有理。」派人擺飯,二人同桌共飲,各吐肺腑。
吃完飯,侯化泰要去訪訪這個窗外之人是誰。自己信步出了衙門,他看見那街市之上人煙甚密,知道這窗外說話之人,斷不能在街市之上閒遊,或幽雅之處,或寺院之內,亦未可定。
自己信步兒往西,方一出城,在閒鄉盡處,只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在那樹上拴套兒,那旁邊有三個籐圈、一個銅鑼。那老頭兒身高五尺,五短身材,面皮透白,四方臉,一部銀髯;身穿細毛藍布褂,藍布中衣,白襪,青雲鞋,在那裡口中直叫:「蒼天哪,蒼天!不想我死在這裡。我七十六歲的人,死在這獨龍口,家中也無人知道,我作了他鄉怨鬼,異地孤魂了。哎!
猴兒呀,你拋開的我好苦!」侯化泰一聽,看見這人甚慘,過去問道:「你為什麼哭啊?」那老頭兒說:「我是遠方人,來在這裡,以耍猴兒為業。我自幼兒買了一個猴兒,其性最靈,我教他練各種玩藝,無不精通。又會拳腳,又練十八般兵刃。
昨日我來在這大街玩耍,我一時間得了五弔錢。那總鎮張大人的跟人看我耍得好,叫我去衙門內去耍。那內宅人也有看見的,都給我那猴兒果子吃。我那猴兒貪圖著吃果子,他不肯跟我出來。好容易的我把猴兒帶出來,不想他扭斷繩兒跑了,我隨後追著,到了那總鎮衙門首,他跑進去不出來了。我和他們要,那門上人不講理,竟把我猴兒留下。老漢我這樣大年歲,不想我被人欺負。我別無能為,就指著一個猴兒,他若是走了,我就餓死了。我上吊一死!」侯化泰說:「不可,你跟我走吧,咱們到了總鎮衙門,我給你把那猴要出來就是。」那老頭兒跟隨在後,走了不遠,那老頭兒把鑼與籐圈都拾起來,追上侯化泰,望他脖子上一套,他手打銅鑼,說:「瞧耍猴兒的,來看耍猴兒的!」侯化泰氣往上衝,伸手要抓那個老頭兒。那老頭兒一閃身躲過去,說:「你要動手,你如何成?」
侯化泰見那老頭兒把眼一瞪,二目如電,自己心中一動,說:「老英雄,我錯了,你莫非是江蘇上海縣的鑽雲神吼朱天飛兄長?」那老頭兒說:「然也,我正是朱天飛。我要不然,我也不耍笑你。我看你昨日與那姜玉等動手,你也太無容人之量了!
你說那些大話算什麼?」說得侯化泰一語不發,愣了半晌,說:「兄長,我昨日也說過,只有一個人他是我對手,我耳中早就知道,兄台保雲南鏢,不能在此。兄長這是從哪裡來?」朱天飛見侯化泰這樣,自己倒後悔,說:「師弟,你我道藝相交。」把籐圈兒給摘下來,「我收你作個師弟。」侯化泰聽見,連忙請安,說:「師兄,你如何來至此處?」朱天飛說:「賢弟要問,這話可就長了。我自幼兒父母雙亡,留了我姐弟二人。我在外保鏢,來家之時,我姐丈已經故去了,留下一子名姜玉,我也教他跟我練些拳腳。他在家度日,我時常給捎帶銀兩。只因我在楚雄府臥病,一年之久,未能回家,及至病,好,又保鏢上了昭通府,住了一年,才回江蘇上海。我看我姐姐家中無人,一問鄰右人等,說我姐姐故去,我外甥跟一個張廣太去了,我也不知道張廣太哪裡去。我由去歲在平安莊拿花面魔王金四虎,路遇馬成龍,才知道姜玉在這獨龍口。我來此已一載有餘。我知道北五省有兄弟你這個人,作了些驚天動地之事。走吧,此處也不是說話之所,你我回衙門。」
正說著,只見正東高傑、姜玉、鄒忠、李貴四人來至這裡。
朱天飛給四人引見侯化泰,大家見禮已畢,一同回歸衙門。張廣太接見,到書房大家敘禮已畢,擺上酒筵,大家吃酒。自此侯化泰在這裡住下,每日談論些武藝,住了有半個月之久。這日外邊有人稟報:「外面來了一個姓王的,名叫天寵,特來拜訪。」張廣太說:「請。」不多時,從外面進來了王天寵。書中交代,王天寵是從哪裡來呢?只因那王天寵要給恩兄顧煥章報三釘之仇,誤走三岔山,遇見虯首龍楊永安,把女兒許配他為妻。有楊永安之弟楊永太,他現在天地會八卦教中為督糧會總,見了王天寵,提說自己在峨嵋山臥底之故:「你要殺吳恩,你去可不成。你訪能人上峨嵋山,我作為內應,探問顧煥章死於何人之手,我幫助他捉拿教匪。就是吳恩不好擒,他精通法術,有一宗法寶,名曰『陰陽八卦幡』,百發百中,前在襄陽與神力王打仗之時,連勝清營四十八陣。這宗東西須要留神,要能有人偷得此八卦幡到手,可去妖道一隻膀臂。還有一口太阿劍,乃是一口寶劍,能削銅鐵、剁純鋼,水斷蛟龍,陸斬犀象,迎風斷草,刻木如絲,殺人不帶血。要有能人盜得此物來,可以捉拿吳恩。還有一件,峨嵋山內有一個一字並肩忠勇王馬傑,此人乃俠義之人,要有人去探問他的口氣如何,他必知道顧煥章之生死。據我想,木板三釘之人未必準是顧煥章,這其中定有情節。」王天寵一聽,愣了半晌,說:「哎!
此時我顧大哥一死,我又是人家都認識的。要說英雄,我也不知哪裡有英雄。我先在江湖十數年間,並未遇見一二知己。我有兩個拜弟,是兄弟二人,武藝超群,一個叫笑面無常張大虎,一個叫笑面閻羅張二虎。他兄弟二人武藝雖然好,也不能出乎其類。張大虎他現在獨龍口兼管船隻,張二虎給我照應聚泉山。
我要把他二人找來,在二十四座海島之內,再請幾位豪傑,跟我破這峨嵋山也好。」楊永太說:「張家弟兄可以前來,那二十四海島頭領不必前來。你要去找張大虎,順便到獨龍口,這個地方是張廣太作總鎮,他妻韓氏是滄州雙俠韓成公的女兒,馬傑是大刀韓成公的拜弟,他們許有來往。張廣太也愛交朋友,許有幾位英雄在他手下,你不可不先見張廣太。」王天寵說:「也好,我明日起身。我這裡有金鏢一支,你帶去,日後有人拿我這樣的鏢見了你老人家,千萬照應就是了。我別無可囑。」
楊永安治酒款待再三,盡歡而散。
王天寵這日起身,一直順大路奔獨龍口。這日到了獨龍口總鎮衙門,在回事房一說,家人通稟進去。不多時,張廣太和姜玉、鄒忠、李貴四人迎接出來。張廣太身穿官服,笑嘻嘻緊行幾步,說:「王義士一向安好!」請了一個安,王天寵還禮。姜玉三人過來,彼此見禮已畢。張廣太說:「王兄裡面請坐。」讓至三堂後西院內,書房是座北向南的,四扇綠屏門,裡面是三間上房,前出廊後出廈的。院中雖小,有各種奇花時放。一看北面抱柱上有牌一塊,上寫「怡性仙館」四字。兩邊各有對聯,寫的是:花間酌酒邀明月,石上題詩掃綠苔。有兩個小童引路,讓進怡性仙館。這屋中甚是幽雅,靠北牆八仙桌一張,兩旁各有椅子。牆上掛著一軸橫披,上畫的是「虎溪三笑圖」,兩邊配兩條對聯,寫的是:美酒吃得微醉後,好花看待半開時。
東西兩個暗間,裡面安放圍屏床帳。讓王天寵在東邊椅子上落座,張廣太西面相陪。姜玉在東間把幔帳捲起來,鄒忠、李貴等屋中落座。書僮端上茶來。張廣太問道:「王兄這是從峨嵋山來?我聽說教匪勢派甚大,山不易破。馬成龍兄弟與我師兄都被穆將軍調去,這大營內上將惟有倭侯爺與王義士了。」
王天寵聽到這裡,說:「哎!你還不知嗎?倭侯爺探山被獲,我要替兄報仇,恨自己單絲不成線,我故來此和賢兄訪問,可有認識的英雄俠義無有?」方才說到這裡,只見簾子一起,從外面進來兩位俠義,共議捉拿吳恩。雙俠初探峨嵋山,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