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情中鬼

卷三十二 情中鬼

趙七使

《夷堅志》:趙宋皇家宗室子弟趙子舉,字升之,中年喪妻,心裡戀戀不已。為表示對亡妻的無限悼念之情,他在房中裝飾了一所小室,對亡妻的偶像奉事一如生前。有一天夜裡,趙子舉獨宿在床,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人從那所小室裡開門出來。他驚恐地呼喊婢女。婢女答應後又睡下了。一會兒,那從室中走出的人已經來到了趙子舉的床前,牽起帳幔低聲說:「莫怕莫怕,我來了!」當此之時,趙子舉昏頭昏腦,不知死生之隔,欣喜地與亡妻共寢,其歡樂就像亡妻生前一樣。

從此,亡妻每天都來。趙子舉每次吃飯時,她都坐在對面,但家中的僕人婢妾竟一無所見。而食器中有被人動用過的跡象。如此纏綿日久,趙子舉昏昏憒憒,漸漸不想吃飯,走路說話都有氣無力起來。然而,他也從不對別人說什麼。這一天,有位道士來到趙家門前乞食,一見趙子舉的樣子,便歎息道:「您甘願與鬼相伴,怎麼不為自己的性命考慮考慮呢?我能施行天心正法,現在教授給您,努力去做吧!那鬼會不攻自退的。

」趙子舉聽後翻然醒悟,立即再三拜請道士傳授法術。

趙子舉拿著道士繪製的六甲六丁像,小心謹慎地齋戒奉事。但亡妻還是天天來,一如從前,只是她頗為不樂,時時長吁短歎,像是不得志似的。半年後,亡妻流著淚向他訣別道:「我久留在此,只恐損害你的身體。我走了!」從此,她再也沒有來。趙子舉得知法術神驗,從此他奉事法術甚為用心,為人治病也無不有神驗。

宋高宗建炎二年(公元年),我妻子娘家的張氏,因避難從京師南下,寓居在揚州龍興寺。先前,她有個祖姑母嫁給趙家,其夫做絳州太守,未到任,暫居太原,正好遇到金兵攻城,祖姑父被炮彈炸死;又有位八叔,被賊寇俘獲,竟碎屍萬段。這一年,我妻子娘家的祖母田氏生病,在病中彷彿見到上述兩位親眷來到窗外。趙子舉這時也住在寺中,我外舅將此事告訴給他了。趙子舉焚香禱告請神,折騰了好一陣子,這才說道:「田夫人所見到的是一個男子和一個婦女,他們都死於非命。然而他們都是做官人家的親屬,不宜加罪。應當用酒和錢來善意地打發他們離開這裡。家人們聽從了鄭子舉的話,田氏夫人的病於是就痊癒了。

鬼婚

徐泳《履園叢話》:有位姓蔣的洞庭湖漁民,其妻早死,留下一個四、五歲的兒子無人照顧。當時正好有個漁婦吳氏,新近喪夫,撫養一個四、五歲的女兒。於是媒人前來為蔣某說合。吳氏改嫁給蔣某。結婚不滿一月,蔣某突然生起重病來。

他忽見吳氏已故丈夫的鬼魂向他索命,甚是急迫,並大哭道:「我同你無仇無怨,你為什麼霸佔我的妻子,又霸佔我的女兒。

我決不饒恕你!」原來,蔣、吳兩人的子女已長大成人,也想互為婚姻,並已有此說法了。蔣某聽完鬼魂的話後非常恐懼,於是就對鬼魂說:「我故去的妻子某氏,與您的妻子年紀相仿。

我讓她與您做妻子,可以嗎?」鬼魂聽後大喜,歡跳而去。蔣某寫下一紙婚書,連同一些紙錢一塊焚燒。數日後,他的病便好了。以後也沒有什麼鬼魂前來作怪。按:張華《博物誌》,任昉《述異記》,都載有鬼神婚嫁之事。即至近代民間盛傳的五勝郎君之事,尤其令人感到怪異。

鬼頭王

《味蔗叢談》:明朝正統年間,金陵有位姓王的指揮使,無子。他督運糧食經過濟寧時,買了一個小妾,長得美麗,而且賢惠,深得王某宗族姻親們的敬愛。後來,這位小妾生下一個兒子。其夫與正妻相繼亡故,這位小妾擔起治家教子的重任,極有成效。其後,兒子長大成人,承襲了父親的官爵,督運糧食北上。臨行前,他向母親詢問外祖父家在何處。這位小妾只是說嫁給王某時年紀小,忘記了娘家的地址。小妾嫁到王家已有三十多年。每天早晨起床,必在幃帳裡梳洗一番,兒子和媳婦都站在門外,等她出來,才敢上前拜禮。她身邊有兩位婢女,也從來沒見她梳洗模樣。有一天早晨,小妾起得晚,那兩位婢女到床前站著,等候傳呼。忽而一陣風把幃帳吹開一角,兩位婢女看見裡面有一個無頭人,手持一顆髓髏頭放在膝蓋上,正在那兒梳洗妝飾。無頭人見被人發現,弄得措手不及,倉皇地把頭放回脖子上,但沒來得及放好,頓時身子和頭都倒在地上了。婢女們大驚失色,急呼少主人和少夫人進房,掀帳一看,果然是一具枯骨。於是,人們稱王家的這位少主人為「鬼頭王」。

你兩個好也

《夷堅志》:承信郎葉若谷,洪州人,為鑄錢司催綱官,官捨在虔州。葉若谷沒有帶家眷,獨自住在泉司簽廳。南宋高宗紹興十四年(公元年)正月十六日,沒到晚飯時分,有位女子推門而入。她長得意態閑雅,容貌美麗,主動上前找葉若谷說話。葉若谷起初認為她是出外觀燈,找錯了門,於是不便酬應她;恍惚間不禁睡意大發,進房上床。那女子也跟著進去。兩人並枕而臥。葉若谷用言語來挑逗她,她裝做羞避的樣子。但不一會兒,兩人就顛鸞倒鳳起來。儼然是個處女身。

他倆歡鬧了好一陣子。忽然,一位老婆婆闖進屋子。她手持錢篋,一屁股坐在胡床上,旁若無人似的;又逕自跑到床邊,揭開幃帳,用兩手拍著床席說:「你們兩個好快活啊!」葉若谷嚇了一跳,懷疑她肯定是床上女子的家人,恐懼得發抖起來。

那女子立即搖手,掩住葉若谷的嘴,讓他別講話。老婆婆只得退走了。女子一直等到午夜時分才離去。從此,或是連日,或是隔日一來。來了也只是呆上一會兒。葉若谷一直以為她是鄰居人家的女兒。來往快到兩個月,葉若谷漸漸感到身體不支,繼而生了病;病重,只得搬到別處就醫。於是,那女子再沒來了。葉若谷起初見那女子時,見她身著粉青衫,水紅的褲襦。

她從未換穿過別的衣服,卻總是日日如新。這真是件怪異之事。

章翰

《鬼董》:章翰,年少有志氣,在長安交遊豪俠,住在新書坊。他有個愛妾叫裴六郎,是個絕代佳人,住在崇仁裡。章翰經常與她相聚。不久,章翰因事到郊縣去了,數月後才回來。

而裴六郎已經病死。章翰甚是哀痛,深深思念追悼這位愛妾。

有一天日暮時分,章翰住宿在愛妾的房內。當時,愛妾的靈柩還沒有下葬,停放在屋角。章翰沒有了家室,不禁感慨萬端,想道:「平生之愛,恍如一場春夢!」他獨宿帳中。夜半時分,後庭月色浩然,章翰悲歎哀傷,夜不能寐。忽然,他看見屏風後有一怪物,探頭窺視,進退數次,忽而闖入庭中。那怪物有一丈多高,穿著豹皮褌,鋸牙利齒,披頭散髮。有三個鬼跟在它身後,它們拽著紅索,在月光下舞起來,並議論說:「拿那床上的貴人怎麼處置?」「他睡著了!」於是,這幫惡鬼跳上台階,進入房中,拆開那位愛妾的棺材,將其屍體扛到月光下,分割肢體,環坐在一塊,吃得津津有味。只見庭中滿地都是血,死者的衣物被撕扯得狼藉不堪。章翰十分恐懼,又十分沉痛。他心裡想:「這幫惡鬼稱我為貴人,我現在痛擊它們必無什麼損傷。」於是章翰偷偷拿起帳外放著的竹竿,在暗中向鬼群投擲,並大喊:「打鬼!」群鬼大為驚駭,落荒而逃。

章翰乘勢追擊到庭院的西北角。那幫鬼怪翻牆而逃,有一個鬼跑在最後,上不去,被章翰擊中,流著血,好不容易才翻過牆去。這時,家中人聽到聲響,紛紛起來看究竟。章翰向他們詳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他們正準備到庭中地上去收揀死者的余骸,一無所有;檢視死者的棺木及屍首,竟是儼然完好如故,也沒見有被那幫惡鬼啃吃的傷痕。章翰恍恍惚惚,以為是做了一場夢;及至到院牆邊察看,只見牆上的血跡猶存。大家竟不知其所以然。數年後,章翰果然大富大貴起來。

十八婆

《夷堅志》:葉審言樞密,還未成進士之前,與衢州士人馬民彝很友好。民彝素來清貧,後來續娶峽山徐氏為妻,陪嫁頗豐厚,因此,民彝也就一下富足起來。他稱妻子徐氏為十八婆。南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公元年),葉審言從西府奉祖祠回歸壽昌縣故居,稱為「社墈」。當時正值冬日,有兩名村夫用轎抬著一位老婦人來訪。老婦人自稱為馬先生的妻子。

葉審言讓女兒請那老人到中堂就坐。葉審言知道馬妻十八婆是個胖婦人,而眼前這位卻又乾又瘦,絕對不像是十八婆的樣子。

於是,他詢問那婦人為何昔肥今瘦。老婦人回答說:「年老事多,身體消瘦,無足為怪。」眾人還是懷疑。詢問那轎夫,他們說:「我們只見她是從店中出來的,讓我們抬她到這裡,也不知她從何方來的。」葉家有位叫徐欽鄰的客人,見這個老婦人面色枯黑,便感到她不像是人;又見其跟從來的小奴,攜帶衣裝匣子等物在手,卻都是用紙做的,業已破爛不堪,乃是送死時的冥器。於是,這位徐客人大聲喊叫著闖進中堂,說:「她是鬼,趕快把她攆走!」那婦老人作色大怒道:「你把人指作鬼,怎麼這樣無禮!」隨即走出門,離開了葉家。那老婦人又乘上轎,卻不從正道上走,向旁拐進山坳間,忽地不見了。

數日後,馬民彝到葉家拜訪。葉審言提起前事,民彝大為驚訝,說他的妻子十八婆最近並沒有出過門。

殯女惑人

《幽怪錄》:南朝宋代有位姓吳的書生,寓居城西的寺廟中。半夜裡,吳生聽到扣門聲,起來開門一看,乃是一位年輕漂亮、容服雅淡的女子。吳生問她從何而來,回答說是鄰居的女兒,並介紹道:「白天,我見你從我門前過,便喜歡上了你,很想和你做夫妻。今夜我是私奔前來表表衷腸。恐怕家裡人發覺,我還是先回去吧!」吳生此時已耐不住慾火,扯住這女子,不讓她走,強行留她住下。於是,兩人上床做愛。吳生興奮不已,暗自慶幸,以為遇上巫山神女,也不過如此。那女子從此後每晚亥時來,寅時離去,習以為常。數月後,寺中的曾人見吳生行跡可疑,便向他詰問。吳生起初不肯講,耐丕住僧人們的百端盤問,這才以實情相告。僧人們驚歎道:「從前,有一位官宦人家的女兒,才色艷麗,因充選宮女,病死途中,權且停放在本寺西廊房內,已有三年時間了。往日,這位女子的鬼魂常常出來迷惑來此借住的客人。你遇到的莫非就是這個女鬼吧?況且,我們寺廟鄰近人家的女兒,並沒有你所形容的那個樣子的啊!你如若不趕快離開這裡,大禍就要臨頭了!」吳生被那女鬼的愛所迷惑,猶自不肯離去。當天夜裡,吳生在窗下拾到一張詩箋,上面有詩一首:西湖著眼事應非,倚檻臨流吊落暉。

昔日燕鶯會共語,今宵鸞鳳歎孤飛。

死生有分愁侵骨,聚散無緣淚濕衣。

寄與吳郎休負我,為君消瘦十分跡

詩箋的顏色黑暗慘淡,不像生人所寫墨跡。吳生這才恐懼起來,第二天就逃離這裡了。

昭君

牛僧孺《周秦行紀》:唐德宗貞元年間,我被薦舉上京參加進士科考試,未被錄取,只得回到宛縣、葉縣(皆在今河南)去。走到伊闕縣(在今河南洛陽)南面的大道鳴皋山下,打算在附近大安村住宿一夜。正是黃昏,天漸黑了下來,我一時迷了路,沒能找到大安村。昏昏沉沉走了十多里地,忽然找見了一條路,甚是平坦易行。

這時,月出東山,光照大地。我忽然聞到異香氣味,朝前趕去,不知遠近。走了一會兒,見前面有燈火,我以為找到了莊戶人家,便渴切地跑去。來到一個大宅前,看其門庭佈局,像是一戶富豪之家。有個身穿黃色衣服的看門人見我這陌生人,便問:「郎君打從哪裡來?」我回答說:「在下名叫牛僧孺,上京應考進士,落第回家鄉。本來要到大安村百姓人家借住一宿,不料迷了路,到這裡來了。我只想在此借宿,沒有別的事情。」有位紮著小髻的婢女從門內出來,責問看門人說:「門外是誰?」看門人回答道:「是位客人。」看門人進去稟告,一會兒,出來對我說:「請郎君進去。」我問這是誰家宅院,看門人說:「只管進去,無須問這問那。」過了十多道門,來到一座大殿。該殿用珠簾遮蔽,有數百名身著朱衣、紫衣的高官及侍女,分站在台階上。見我來到,左右人員喝道:「拜殿下!」珠簾後面有聲音說:「我是漢文帝的母親薄太后。這兒是廟,郎君不當來此,怎敢有勞您貴足呢?」我說:「為臣我家在宛下,本想回家,途中卻迷失了道路。我擔心碰到豺狼虎豹,故而請求太后保佑我,讓我在此住上一夜。希望太后接受我的請求。」薄太后命侍女捲簾,避席行禮說:「妾身是故去的漢文帝的母親,而郎君您卻是唐朝名士。我們不同朝同代,沒有君臣關係。希望你別太多禮,隨便些,請上殿談談吧!」

薄太后身穿白色的熟羅衣,狀貌瑰偉,不甚妝飾。她慰勞我說:「一路上太辛苦了吧?」召我就坐。一會兒,殿內傳出做飯菜的聲響。太后說:「今夜月白風清,良辰美景,有兩位女伴來找我玩。況且又有嘉賓來到。我們不可不樂一陣子。」

隨即對侍女們喊道:「請兩位娘子出來見牛秀才。」一會兒,有兩位女子進殿來,跟從的人有數百人之多。前面站著的那位女子,窄腰長臉,烏髮飄逸,沒有化妝,身穿青衣,二十多歲年紀。太后介紹說:「這位是漢高祖的戚夫人。」我上前下拜,戚夫人也還拜。另有一位女子,圓圓的額角,皮膚柔嫩,身段穩重,貌舒態逸,光彩照人,時常喜歡蹙眉,身穿花繡綵衣,年紀比薄太后小些。太后指著她給我介紹道:「這位是漢元帝時的王嬙。」王培即王昭君。我也像先前對戚夫人那樣上前拜見,昭君也回拜。各人就坐。太后又對身穿紫衣的太監說:「去請楊家、潘家來。」過了許久,空中有五色彩雲降下,只聽到笑語聲漸近。太后說:「楊、潘二位到了!」忽然車聲、馬鳴聲、人聲混響,緩羅彩綺耀人眼目,令人目不暇接。有兩位女子從雲中下來,我趕快從座位上起身,站在一旁。只見前面一位纖腰修身,容顏潤澤,甚是閑雅,身穿黃衣,頭戴玉冠,年紀約有三十上下。太后對我介紹說:「這位是唐朝太真妃子。

」即是玄宗貴妃楊玉環。我立即伏在地上拜謁,如行臣子對君主的大禮。楊貴妃說:「妾身得罪先帝(先帝指唐肅宗),皇朝不把我算在后妃數中。您行此大禮,豈不有違名分嗎?我不敢接受。」禮讓再三。另有一位長得目光敏銳,身材嬌小,皮膚潔白,天生麗質,年紀最輕,身穿寬鬆的衣裙。太后給我介紹說:「這位是南齊潘淑妃。」我上前拜見,如同向王昭君所施禮節。潘淑妃也給我還禮回拜。介紹完畢,太后命下人開宴。

不一會兒,佳餚美味端上來,樣樣芳潔萬端,但不知其名稱。我當時腹中飢餓,一時只想吃個飽,不能樣樣都嘗個夠。

吃了一陣,上酒。酒器都是寶玉做的。太后對楊貴妃說:「為何你許久不來看我?」貴妃禮敬地回答說:「三郎(天寶年間,宮中人大多稱玄宗為三郎)經常臨幸華清宮,我要侍候他,沒空來了。」太后又問潘淑妃:「你也許久不來,為什麼?」潘淑妃只是笑個不停,沒回答。楊貴妃看了潘淑妃一眼,代她向太后回答道:「潘妃曾向我說過,她的東昏侯疏狂,終日出外打獵,故而不能時常來拜見。」太后轉而問我:「如今的天子是誰?」我回答說:「今皇帝名李適,是代宗皇帝的長子。」

楊貴妃笑道:「那個沈婆婆的兒子也做天子了?真是大大的奇事啊!」太后問我:「這位天子如何?」我回答說:「小臣不足以有資格評說君主的為人。」太后說:「沒關係的,你只管說吧!」我這才說道:「民間都傳說今皇帝英明聖武。」太后點了三四下頭,表示同意。

問完話,太后下令進酒加樂。樂妓都是些年少女子。酒杯環行敬了數周後,樂妓也退去了。太后請戚夫人彈琴。戚夫人將玉環戴在手指上,光閃閃的(《西京雜記》云:漢高祖賜給戚夫人一隻百煉金環,能照見指骨),彈奏起來,聲調甚是哀怨。太后說:「牛秀才碰巧到這裡借宿,諸位娘子又難得來訪,而今沒有什麼東西能了卻我們平生之歡了。牛秀才是位才子,我們何不各自賦詩言志呢?這難道不是一件痛快的事嗎?」

於是,讓每人拿取一份箋筆作詩。一會兒,詩都寫完了。太后的詩寫道:月寢花宮得奉君,至今猶愧管夫人。

漢家舊日笙歌地,煙草幾經秋又春。

王昭君的詩寫道:

雪裡穹廬不見春,漢衣雖舊淚長新。

如今猶恨毛延壽,愛把丹青錯畫人。

戚夫人的詩寫道:

自別漢宮休楚舞,不能妝粉恨君王。

無金豈得迎商叟,呂氏何曾畏木強。

楊貴妃的詩寫道:

金釵墮地別君王,紅淚流珠滿御床。

雲雨馬嵬分散後,驪官無復聽《霓裳》。

潘淑妃的詩寫道:

秋月春風幾度歸,江山猶是鄴宮非。

東昏舊作蓮花地,空想曾拖金縷衣。

眾人再三催促我也寫首詩,我推辭不掉,於是只得應命寫道:香風引到大羅天,月地雲階拜洞仙。

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另有一位會吹笛的女子,梳著短鬟,穿著飄動的衫服,長得美貌而多媚,是和潘淑妃一起來的。太后讓她坐在身邊座位上,時常讓她吹笛,往往也讓她喝酒。太后向我介紹說:「認得她嗎?她是石家綠珠啊!潘妃收她為妹,因此帶她來了。」

太后接著對綠珠說:「如此好興致,綠珠豈能沒有詩呢?」綠珠拜謝太后,只得應命作詩一首。其詩云:此地原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起王倫。

紅殘綠碎花樓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眾人吟詩完畢,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太后說:「牛秀才遠道而來,今夜哪位與他作伴?」戚夫人先起身推辭說:「如意兒已長大成人,我不可如此行事。況且也不宜如此非禮。」潘淑妃也推辭說:「東昏侯因為我而身死國除,我不可有負於他。

」綠珠推辭說:「石崇衛尉生性嚴厲忌刻,我擔心受罰,不可亂來的。」太后說:「楊貴妃乃現今皇朝先帝的人,也不可點她。」大後轉身看著王昭君說:「昭君起初嫁給呼韓單于,後又做了株累若鞮單于的妻子,本來就是能自己作主的。況且,那幫苦寒地域的胡鬼又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昭君就不要推辭了。」王昭君沒說什麼,低眉害羞起來。

眾人各自回去休息了。我被侍女們送進昭君院。天要亮時,侍婢進來催促起床。昭君流淚與我告別,拉著我的手,戀戀不捨。忽聽外面傳來太后的宣命,於是我出來見太后。太后說:「此處非郎君久留之地,宜急速回家去。我們告別吧!希望你不要忘記昨夜的歡樂。」隨即又命上酒。剛勸了一巡,戚夫人、潘淑妃和綠珠都傷心流淚,先行告辭而去。太后派身穿朱衣的太監及侍女,將我送往大安村,抵達西道時,送我的人忽地都不見了。這時天才亮了。我來到大安村,詢問村裡人。他們告訴我說:「離這十多里有座薄太后廟。」我回頭望去,只見那座廟宇,一片荒蕪毀敗的景象,荊棘叢生,根本難以進去;並非我昨夜所見的繁華場地。我衣服上面留存的香氣,歷經十多天也沒有散荊我也不知這其中的奧秘。

蔣通判女

《夷堅志》:錢符,字合夫,於南宋高宗紹興十三年(公元年)任職台州簽判。該年七月二十六日,錢符到寧海縣去斷案,住在妙相寺裡。他正憑案書寫,感到有人抽他手中的筆,回頭卻一無所見。當日夜裡,他睡醒過來,覺得床前彷彿有什麼東西,於是急呼僕卒起來查看,並點燈作誓念向空中詰問,那怪物便不見了。次日夜晚,那怪物又來到床前,立在原來的地方。錢符問道:「你若果然是鬼,就敲擊幾下屏風吧!

」話還未說完,就聽到自上至下敲打了數十下。錢符大為恐懼,命僕卒在床前點燃兩根大蠟燭,卻被一個大飛蛾撲滅了。那怪物踞坐在榻床上。背面不語,仔細一看,是個婦女。她戴著圓冠,穿著淡碧衫,繫著明黃裙,身材短小,在那裡久久不動。

錢符只得默念了好幾遍天蓬咒。那怪物掀開帳幕就衝將出去了。值班守衛的僕卒都大聲驚呼起來。錢符問是怎麼回事,僕卒回答說,有個婦女從屋內衝出,甚是急促,一路踐蹈僕卒們的臉就跑過去了。說到那婦女所穿的衣服,正好與錢符所見相符。

錢符以為那怪物已經跑了,而且夜已深,遷居不便,就又躺到床上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先前的怪物徑直登上床,枕著他的左肩躺下,體冷如冰石。那怪物自稱是蔣通判的女兒,因難產而死在這裡。她強迫錢符與她交合。錢符極力抗拒,掙扎間,夢醒了。第二天,錢符向在該寺寓居的郭元章詢問,郭元章也說他碰到此事,並詳細描述了一番,與錢符的經歷及所見模樣完全一致。錢符放床榻的地方正是那蔣通判之女的死所。

衛勞華

瞿佑《滕穆醉游聚景園記》:元仁宗延祐初年,永嘉(今浙江溫州)有位書生名叫滕穆,二十六歲,風流倜儻,年輕俊美,善於吟詩作賦,為眾人所推許。滕穆素來聽人說臨安(今杭州)山水很美,一直想前往遊玩一番。延祐元年(公元年),朝廷恢復了廢止多年的科舉考試,開科考試的詔書已經下達。滕穆由本鄉以書信推薦赴省城應試。到了臨安後,他借住在湧金門外,每天都要外出遊覽,往來於南北兩山及湖上諸廟剎,諸如靈隱寺、天竺寺、淨慈寺、寶石寺之類,以至玉泉、虎趵泉、天龍山、靈鷲峰、石屋洞、冷泉亭等勝景。幽澗深林,懸崖絕壁,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七月十五日,滕穆到西湖曲院賞蓮,當天便住宿在湖上船中,停泊在雷峰塔下。這天夜裡,月色如晝,荷香滿身。不時還能聽見湖水裡有大魚跳躍的聲響,以及岸邊宿鳥的飛嗚聲。

滕穆喝得大醉,夜不能寐,於是披衣而起,上岸繞堤觀望,走到聚景園,信步進入。當時離南宋滅亡已有四十年了,聚景園中的台館亭閣,諸如會芳殿、清輝閣、翠光亭等,都已頹廢破敗不堪,唯有瑤津西軒巋然獨存。滕穆來到軒下,憑欄稍作休息。只見一位美人帶著一個侍女從外面進來了。那美人風鬟霧鬢,綽約多姿,仿若天上神仙下凡。滕生躲在軒下屏住呼吸,觀察她究竟到這裡幹什麼。只聽那美人說道:「湖山如故,風景不殊,但時移世換,令人有《黍離》之悲啊!」她又走到園北太湖石畔,吟詠道:湖上園亭好,重來憶舊遊。

征歌調《玉樹》,閱舞按《梁州》。

徑狹花迎輦,池深柳拂舟。

昔人皆已歿,誰與話風流!

滕生乃是一個放達曠逸之人,起初見到這美人,便已情不自禁,魂不守舍;及至聽到這番吟詠,他便技癢起來,詩興大發,難以克制。於是,他就在軒下接著美人的詩韻吟誦道:湖上園亭好,相逢絕代人。

嫦娥辭月殿,織女下天津。

未領心中意,渾疑夢裡身。

願吹鄒子律,幽谷發陽春。

吟誦完畢,他急步朝那美人身邊趕去。美人也不驚訝,只是緩緩說道:「我本來就知道郎君在此,故而特來尋訪。」滕穆問她的名姓。美人答道:「我離開人間已有很久了,本想向你陳敘身世,只是擔心讓郎君受驚嚇。」滕穆聽後,猜到她肯定是鬼,也就無所懼怕了,於是再三請她陳訴。美人這才說道:「我叫衛芳華,是南宋理宗朝的宮女,年僅二十三歲就不幸去世,葬在這個園子的西側。今晚因往演福寺拜訪賈貴妃,蒙貴妃留我長聊,不覺回來遲些,致使讓郎君在此久等了。」隨即叫侍女,吩咐說:「翹翹,你到屋裡給我把茵席和酒果取來。

今夜月色美好,郎君又到,不可虛度時光。我們在這裡賞月吧!

」那個叫翹翹的侍女應命而去。不一會兒,翹翹就攜來紫氍毹(毛毯),擺設起白玉碾花樽和碧琉璃盞,醪醴(美酒)馨香,絕非人間所有。美人與滕穆談謔笑詠,詞旨清婉。她又命翹翹歌唱以助酒興。翹翹請求唱一曲柳耆卿(柳永)的《望海潮》詞。美人說道:「對新來客人不宜唱舊曲詞。」隨即,她就在座上作了一首《木蘭花慢》詞,命翹翹譜曲歌唱。其詞云:記前朝舊事,曾此地,會神仙。向月地雲階,重攜翠袖,來拾花鈿。繁華總隨流水,歎一場春夢杳難圓。廢港芙蕖滴露,斷堤楊柳垂煙。

兩峰南北只依然,輦路草芊芊。悵別館離宮,煙銷鳳蓋,波浸龍船。平時玉屏金屋,對漆燈無焰夜如年。落日牛羊垅上,西風燕雀林邊。

翹翹歌唱完畢,美人也潸然淚下。滕穆好言好語地勸慰開解,並稍微對她進行挑逗,等待她的反應。美人明白滕穆的心意,即刻起身拜謝道:「已死之人,久為塵土,若能服事郎君,我也就雖死不朽了。況且郎君剛才的詩句,已經應許我了。我願吹那鄒子的音律,而一發幽谷之春!」滕穆說:「剛才我吟的那首詩,也是率口而出,實本無意,豈料便成語讖了!」

兩人又暢談了許久,直到月兒西沉,夜已很晚了,美人才命翹翹撤去酒席。美人對滕穆說:「敝居僻陋不堪,不是郎君呆的地方。只有那瑤津西軒可以暫住。」說罷,兩人攜手走進西軒,在軒下安寢,交歡之事,一如人間。天快亮時,美人揮淚而別。到了白天,滕穆到園側尋訪,果然有宋宮人衛芳華之墓,墓的左旁有座小丘墳,即是翹翹的埋葬處。滕穆感歎了好半天。到了天黑時,滕穆又去西軒,則見那美人已先行來到。

她迎上前對滕穆說:「白天感謝郎君相訪。然而我只能夜間出來,白天不能見天日,因此不敢奉見你。數日之後,我就可以不論白天黑夜,都能與你相見了。」從此,兩人無夜而不歡會。

十天之後,美人在白天也能出來相見了。膝穆於是將她帶到寓所住下。

後來,滕穆考試不中,要往東回家去。美人願意跟隨他一道去。股穆問:「翹翹怎麼不一起走呢?」美人說:「我既已侍奉郎君,舊宅無人照看,留翹翹在這裡看守。」於是,滕穆偕美人同歸鄉里,見到親朋好友,只得騙說道:「這位夫人是我在杭州娶的。她是一位良家女子。」眾人見這位滕夫人舉止溫柔,言詞慧利,無不相信滕穆的話,並且十分喜歡這位從杭州來的女子。美人來到滕穆家,禮敬長輩,恩待婢僕,左右鄰里鄉親,都得到她的歡心;而且她又勤於治家,潔於守己,雖然是中門之外,也從不肯輕易出去。眾親鄰都祝賀滕穆得了個賢內助。

光陰在再,三年過去了,到了丁巳年(公元年)的初秋,滕穆又整裝將赴省城臨安考鄉試,行期已定。美人向滕穆請求說:「臨安是我的家鄉,我跟隨郎君來此,已有三年了。

而今我很想同你一塊去,以便看望翹翹。」滕穆應允了,於是僱船同行,直抵錢塘,租間屋子住下。第二天,正值七月半,美人對滕穆說:「三年前的今夜,正是我與郎君初會之時。遇此良宵,我想與郎君再到聚景園,重續舊遊,可以嗎?」滕穆順從了她,帶著酒菜而往。當晚,月上東牆,蓮開南浦,露柳煙竹,在堤岸上搖動,宛如舊時風景。二人走到聚景園前,翹翹已在路口迎拜,說:「娘子陪侍郎君,遨遊城廓,首尾已有三年時光,極盡人間之歡樂,獨獨不記念舊居嗎?」三人一同進入園中,來到瑤津西軒坐下。美人忽然流著眼淚對滕穆說道:「感謝郎君不棄之情,侍奉房帷,還沒享受更深的歡樂,我倆就要永別了!」滕穆問:「如何這麼說?」美人回答:「妾身本是幽陰之質,卻久在陽明之世生活,甚非所宜。只因與郎君有夙世之緣,因此我冒犯條律相從於你。今日緣分已盡,自當永別,辭別陽世。」滕穆驚問:「那你何時離開我?」美人回答:「就在今夜啊!」滕穆神情淒慘惶恐,萬般不忍分離。美人說:「我並非不願終身侍奉郎君,永享歡娛。然而程命有限,不可違越。若是再遲留人世,必定獲罪,不只將有損於我,也會有損於郎君。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越娘的鬼魂和楊舜俞相會的悲劇嗎?」滕穆聽後漸漸醒悟,然而仍就悲傷感愴,徹夜不寐。

待到山寺鐘鳴,水村雞唱,美人急速起身與滕穆告別,解下所戴的玉指環繫在他的衣帶上,並說:「以後見此玉環,不要忘記了我倆的舊情。」隨即扯開衣袂而離去,邊走邊頻頻回顧,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失。滕穆傷心大哭,只得回歸寓所。

第二天,膝穆帶著菜餚美酒,來到美人所葬埋的墳墓前,擺供物,焚燒紙錢,並作了一篇祭文來弔唁美人的亡靈。那祭文如下:惟靈生而淑美,出類超群。稟奇姿於仙聖,鍾秀氣於乾坤。

粲然如花之麗,粹然如玉之溫。達則天上之金屋,窮則路左之荒墳。托松楸而共處,對狐兔之群奔。落花流水,斷雨殘雲。

中原多事,故國無君。撫光陰之過隙,視日月之奔輪。然而精靈不泯,性識長存。不必仗少翁之奇術,自能返倩女之芳魂。

王匣驂鸞之扇,金泥簇蝶之裙。聲冷冷兮環珮,香靄靄兮蘭蓀。

方欲同歡以偕老,奈何既合而復分!步洛妃凌波之襪,赴王母瑤池之樽。即之而無所睹,扣之而不復聞。悵後會之莫續,傷前事之誰論!鎖楊柳春風之院,閉梨花夜雨之門。恩情斷兮天漠漠,哀怨結兮雲昏昏。音容杳而靡接,心緒亂而紛紓謹含哀而奉吊,庶有感於斯文!嗚呼哀哉,尚饗!

從此以後,那美人再也沒有消息。滕穆獨居旅店,如喪配偶。考試的日子到了,他也無心進考場,竟然惆悵而歸。親戚朋友詢問其中的原故,他這才詳細講述了與鬼女交往的前前後後之事。眾人都大為驚歎詫異。滕穆後來終身不再結婚,獨自跑到雁蕩山裡採藥,竟一去不復返。

亡妻乳兒

《鐵圍山叢談》:河中郡有戶姚姓人家,歷經十三代而從未分家生活,受到歷代王朝的旌表,號稱「義門姚家」。

有一年,姚家突然死亡殆盡,獨剩兄弟兩家尚存。正為父母守喪期間,弟婦又去世了。弟弟獨與小兒子同室而祝過了一百多天,姚家人忽然聽到姚氏弟房裡夜晚常傳出婦女的談笑聲。姚氏兄不相信家人的話,便在晚上親自前往弟弟房下探聽。

果然有弟弟與婦女的談笑聲。有一天,姚氏兄找來弟弟,厲聲責備他說:「我們姚家雖然驟然衰落,日曾世代號稱『義門』。

弟弟縱然喪偶,難道不能再等待等待嗎?方今喪服未除,你卻召進外面的女人作樂,恐怕就要辱沒我們姚家的門風了!你說該怎麼辦呢?」姚氏弟流著眼淚說:「事情並非像兄長所說的那樣。晚上與我談笑的女人,正是我亡故的妻子啊!」姚氏兄瞠目結舌,忙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其弟回答說:「我妻子死後一個多月的有天夜裡,有人叩門說:『我想起兒子沒有奶吃,因此前來餵奶。』我立刻開門,果然是我亡故的賢妻。她逕自登榻抱起兒子餵奶。當時,我十分恐懼。但她此後常來,和我說話交談,大抵與生前差不多,並無怪異之處。但這畢竟是件怪事,我一直不敢告訴兄長,是擔心嚇壞您啊!」姚氏兄心想:「我姚氏家族死喪殆盡,而今只有我們手足兄弟二人獨存。鬼魂來侵擾,看來是要害死我弟弟啊!弟弟是不忍心斷絕與那鬼魂的來往的,但我必須殺掉那鬼魂。」這天夜裡,姚氏兄手持大刀,埋伏在弟弟住房的門左,其弟對此並不知曉。一會兒,果然有人推門而進,姚氏兄呼地站起,盡力用刀刺去,那進來的人大聲喊叫著轉身逃走了。早晨起來一看,見滿地都是血,兄弟二人一塊尋著血跡找去。到了一座墳墓前,卻見弟弟妻子的屍體橫躺在墓外,是受傷過重而死的。弟弟妻子的娘家人得知消息前來,見此慘狀,便向官府起訴。官府下令挖開墳墓,開棺驗屍,棺材內卻是空空的。官府沒有誰能斷此案,只得將姚氏兄弟抓起來。不久,姚氏兄弟都死於獄中。姚家便絕了香火。

鄭婉娥

《涇林雜記》:明太祖洪武初年,吳江有個名叫沈韶的人,年方二十,相貌俊美。他的詩學的是元朝詩人薩天錫的風格,書法則是學邊伯京,其成就都受到當時人們的讚許。薩天錫曾寫過一首題為《過嘉興》的詩,沈韶和其詩韻作了一首《吳中懷古》。薩天錫的詩寫道:七澤三江通甫裡,楊柳芙蓉映湖水。

閶門過去是盤門,半卷珠簾畫樓裡。

蘼蕪生遍鴛鴦沙,東風落盡棠梨花。

館娃香徑走麋鹿,清夜鬼燈籠絳紗。

三高祠下東流續,真娘墓上風吹竹。

西施去後屧廊傾,歲歲春深燒痕綠。

沈韶的和詩寫道:

東南形勝繁華地,一片笙簫沸江水。

小姬白苧制春衫,桂揖蘭橈鏡裡花。

舞台歌榭臨鷗沙,粉牆半出櫻桃花。

采香蝴蝶飛不去,撲落輕盈團扇紗。

美歌子夜憑誰續,柳陰吹散柯亭竹。

花蠡扁舟去不回,惟有春波照人綠。

沈韶的其他詩作都與此類似。但他因家境富裕而無意於做官。人們瞭解這種情況,出自各人的不同動機,貪圖將來得好處,因此,或是要推舉他為孝廉,或是要保薦他做生員,眾說紛壇,弄得沈韶整天不得安寧。沈韶雖然不吝惜財物,卻實在是討厭這幫人的攪擾。於是,他和妻兄張氏商量,打算出外遠遊,以避開人們的騷擾。

沈韶拉上中表親陳生、梁生,乘條大船,帶上重資,去遨遊長江。到達九江府後,沈韶愛賞廬山的秀麗,飽覽彭蠡湖的清澈,流連於城郡,弔古尋幽,樂不知疲。他的行為不斷受到一些人的譏諷,他也無所顧忌。沈韶感歎道:「我輩有幸家境富足,人又年輕,粗通文墨,此次出遊,不過是想躲避那些人的攪擾。我們豈能像王戎之流那樣,拿著牙籌斤斤計較些小的利益呢?」於是,他們四處遊玩更加起勁了。

有一天,秋雨初晴,水天一色,沈韶偕同梁、陳二人,同游琵琶亭。他們吟誦著白居易《琵琶行》詩中「楓葉荻花秋瑟瑟」的詩句,想起那位京城女彈奏琵琶時「銀瓶乍破水漿進,鐵騎突出刀槍鳴」的神韻,舉目四望,徘徊良久。這時月明風細,夜深人靜。三人正取酒共酌,忽聽月夜裡彷彿有歌聲,忽遠忽近,或高或低。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驚訝至極。

梁生開玩笑說:「莫不是那位琵琶女又出現了?」沈韶說:「那時白司馬也要千呼萬喚,她才肯出來。今天她哪能輕易現身呢?」陳生說:「女人年老,琵琶哀怨,縱然讓她來此輕攏慢捻,也只會增添天涯淪落的淒涼之感,豈能讓我們一醉方休呢!

」沈韶說:「讓我們暫且靜靜地聽一會兒吧!」過了很久,那歌聲才消失。三人喝完酒,回到船上,竟一直不明白那歌聲是怎麼回事。

別人都不以為然,獨有沈韶是個放逸豪宕、好事多情之人。

第二天晚上,沈韶一個人又去昨晚飲酒處,想把事情弄個明白。

可他在那裡徘徊了許久,卻什麼也沒發現。他既掃興又疲倦,正打算回去,忽然聞到蔥鬱的奇香,縹渺飄來。沈韶很驚異,就停下腳步等待。大約喝杯茶的工夫,只見一位穿戴著鮮艷的宮中服飾、貌似天仙的麗人,在兩名侍女的導引下,緩緩地登上台階。那兩名侍女,一人手持黃金吊爐,一人抱著紫羅繡褥。

沈韶猜測這必定是富貴人家的眷屬,前來此處賞玩,於是便隱藏到壁後,侍女在庭心鋪好褥子,那位麗人席地而坐,看著侍女說道:「怎麼有陌生人的氣息,莫不是昨晚的狂浪遊客還在這裡嗎?」沈韶害怕她們搜查,急忙從壁後出來拜見,並為自己的唐突行為而道歉。麗人說:「朝代不同,又無名分,哪有什麼唐突可言?只是你們幾位昨晚來此談笑,把我當作長安老女、浮梁商婦,不是太過份了嗎?」沈韶一時尷尬得無言以對。

麗人叫他一同坐在褥子上,他再三辭讓;麗人執意要他坐,他這才坐下來。沈韶詢問麗人的姓氏與身份,麗人回答道:「我本想說出事情的本末,但怕你受到驚嚇。然而我並非禍害生命的人,請你不要害怕。我是從前偽漢陳王的婕妤,名叫鄭婉娥,死時二十歲,就葬埋在這亭子附近。兩個侍女,一名鈿蟬,一名金雁,都是當時為我殉葬的。」沈韶素來膽大,而且很多情,對此並不感到怪異。麗人說:「我獨居愁悶,無處可以排遣;只是每每來此吟詩彈唱,聊抒幽懷。沒想到昨夜被你們佔據了亭子,我十分掃興,只得浩歌而返。今夜有幸遇此良宵,又得佳客,足以補償我昨夜的遺憾了!」隨即便吩咐侍女鈿蟬回去取來酒餚,在亭中對飲起來。麗人一邊飲酒,一邊唱起一首自作的歌曲,並對沈韶說:「你還記得這支歌嗎?這就是昨晚我唱的《念奴嬌》啊!」歌中唱道:離離禾黍,歎江山似舊,英雄塵土。石馬鋼駝荊棘裡,閱遍幾番寒暑。劍戟灰飛,旌旗烏散,底處尋樓艫。喑嗚叱吒,只今猶說西楚。憔悴玉帳虞兮,燈前掩面,淚交飛紅雨。鳳輦羊車行不返,丸曲愁腸慢苦。梅瓣凝妝,楊花翻曲,回首成終古。翠螺青黛,絳仙慵畫眉嫵。

歌唱完畢,麗人又勸沈韶盡興飲酒。幾杯下肚,沈韶豪興大發,議論風生,與麗人暢談元朝末年群雄興滅爭戰之事,彷彿歷歷在目。沈韶問起當年漢王陳友諒的詳細情況,麗人淒然淚下如雨。哭了好一會兒,她才收住淚說:「我們只談風月,不必深究吧!否則,徒然讓人傷懷作惡啊!」說完,她順口吟了一首詩。詩云:鳳艦龍舟事已空,銀屏金屋夢魂中。

黃蘆晚日空殘壘,碧草家煙鎖故宮。

隧道魚燈油欲盡,妝台鸞鏡匣長封。

憑君莫話興亡事,淚濕胭脂損舊容。

麗人吟誦完畢,請沈韶和詩。沈韶便依韻和詩一首作答。

詩云:

結綺臨春萬戶空,幾番揮淚夕陽中。

唐環不見新留襪,漢燕猶余舊守宮。

別苑秋深黃葉墜,寢園春盡碧苔封。

自慚不是牛僧孺,也向雲階拜玉容。

麗人聽了,嘖嘖稱讚道:「知音!真是我的知音啊!」於是二人促膝暢飲,就在庭中共宿,相與媾歡,一如人世,與常人無異。不久,小鳥啼鳴,城頭更鼓停歌,夜色漸漸褪去。兩人攜手相扶而起。麗人說:「今晚該回到屋裡,謀劃長久之計。

像這樣睡在露天,會讓那些庸俗的傢伙譏笑的。」沈韶表示贊同。二人分別。沈韶急忙返回客店,陳、梁二人正急等他回來好開船。沈韶向二人謊稱道:「昨天接到家信,催我火速回去,必定家中有什麼變故。因此我不能與你們同行了!」二人相信了他的話,握手告別而去。當天晚上,沈韶又到亭上,侍女金雁已先行在此等候。金雁領著沈韶在亭北的竹林中走了半里多路,來到一座朱門白牆。燈燭交輝的大宅院。進到堂中,麗人含笑相迎。麗人拿出紫玉杯給沈韶斟酒,並勸道:「這杯是我主陳王御用之物,今天拿來給你飲酒,我待你的情意不算薄吧?」沈韶在這裡留宿了一個多月,與麗人如膠似漆。

一天晚間,麗人對沈韶說:「我死時,偽漢正強盛一時,漢主對我又非常寵愛,所以玉匣珠襦之類的陪葬物品極多,極盡一時的富貴;幽宮墓道都是按朝中一品大員的規格修建的,可謂享盡一時之威儀。正因如此,我的身體依然完好,三魂依然無損。先前,盧君的愛女南極夫人偶然來此遊玩,教給我太陰煉形之術。我習煉了許久,已經與活人沒什麼兩樣了。夜出晝藏,逍遙自在。你最好到市上去找半杯青羊乳來,經常滴在我的眼中。滴完半杯後,我的眼睛就完全能睜開了,白天裡我也能起來活動了。」沈韶依言弄來青羊乳,每天滴麗人的雙眼。

到了第三十天的時候,麗人果真能在白天出來走路了。從此,這對情侶或是攜手同行,在墓道中漫遊;或是並肩在亭子上歌吟嬉笑。沈韶對麗人的迷戀之情已經不能自拔,對家鄉的思念反倒一天天淡薄了。這樣秋去春來,不知不覺地在此度過了四年的時光。

這年初冬的一天,麗人忽然好端地潸然淚下,悲不自勝。

沈韶感到奇怪,於是詢問其中的因由。麗人開始時隱忍不說,繼而放聲大哭起來。沈韶萬般撫慰勸解,她這才開口說道:「我與你在冥間相聚的日子,只有明天一天的時間了。所以我不覺悲從中來,傷心至極!」沈韶聽後,淒淒惶惶地也有些感悟了。他不忍陰陽隔世,兩相分離,竟當即要在墓道裡上吊自荊麗人不許,阻擋他,說道:「你的陽壽未終,我的陰質未化。

倘若我沉溺於陽世情緣中,致使讓你死於非命,必定招致冥司的重罰。況且這也是定數,誰也逃脫不掉。縱然你捨生就我,也是白白一死啊!」沈韶只得打消自縊的念頭。金雁、鈿蟬二人也是依依不捨,不忍從此分離。於是眾人一起準備飲食物品,為沈韶送行。到了晚間,麗人奉上一雙赤金條和一對明珠步搖,贈送給沈韶,說:「這也是聊表我的一片誠意,日後好讓你睹物思人啊!再會無期,望你多加珍重。」隨即親自送沈韶到大門外,以袖掩面,悲哭而還。沈韶也悲不自己,淚水盈眶。轉眼之間,麗人一行就不見了。沈韶只好重新回到原先住過的客店,收拾行李回家鄉去了。

數月後,梁生從襄陽回來,陳生卻已死在房縣。梁生責怪沈韶負約。沈韶把自己的遭遇悄悄地告訴給他聽。梁生不相信。

沈韶只得拿出麗人贈與的金條、步搖給他看。梁生這才大驚失色地說:「這些物件都不是塵世間的東西,都是奇寶啊!你的確是遇到仙人了!」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梁生一人。所以梁生後來作有《琵琶佳遇》一詩。詩中寫道:憶昔少年日,加冠禮初成。

春衣紫羅帶,白馬紅繁纓。

吳中自昔稱繁華,迴環十里皆荷花。

窺紅瞷綠謝遊冶,與余共泛星河槎。

星槎留連汾浦邊,空亭醉訪琵琶弦。

銀簪擊節不堪問,錦襪生塵殊可憐。

廬山月下猶未去,娉婷玉貌湖邊通。

追隨鈿雁雙嬌嬈,直入金屏最深處。

春風東來綻牡丹,洞庭香霧滃椒蘭。

含情慣作雲雨夢,鴛枕生愁清夜闌。

前朝佳麗誇環燕,圖出千人萬人羨。

太真顏色起姬膚,繡帳懸燈幾回見。

情緣忽斷兩分飛,歸來如夢還如癡。

縹囊留得萬金贈,妻涼忍看徒傷悲。

徒傷悲,難再得。

當初若悟有分離,此生何用逢傾國。

沈韶從此不復再娶。他後來拜道士周玄初為師,學得了五雷斬勘的法術,往來於兩浙間,為百姓驅邪治病,禱雨祈晴,多數都有靈驗,以後忽然不知去向了。近來有人在終南山及嵩山等地見到過他。大概他已經得道成仙了。

竇玉

鄭哲才(鬼記):唐憲宗元和年間,有個叫王夷勝的書生,前往同州應試。當時,各家旅店都已客滿。他只得借住在該郡功曹王翥的府第,準備考試事宜。府內屋子都住滿了客人,只有正堂無人住,但堂屋大門卻被用草繩繫住了。王生從窗縫向屋內窺視,見裡面有張床,床上有套粗布縫製的被褥,床北有一隻破箱子,此外沒有別的東西。王生向鄰居打聽此屋是誰住,鄰人回答說:「是位處士,名叫竇玉,人稱竇三郎。」王生嫌西廂房太窄,就想和這位竇三郎同居一屋,況且他沒有帶什麼姬妾僕人。王生對此感到放心。

直到傍晚時分,那位竇處士騎著驢,帶著僕人,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了。王生連忙上前拜見,並說:「我來此應考,因旅店喧鬧,因此借居於此。主人安排我住在西廂房,但那裡實在太窄了。您既然沒帶姬妾僕人,又是方外閒散之人,不知能否允許我與您同住一屋,以便安心準備考試?」竇處士堅決拒絕,回答得十分傲慢。

當天深夜,王生正要安睡,忽然聞到一種奇異的香氣。他急忙起來尋查,到了竇處士住的堂屋外。王生向內窺視,見屋內已垂下簾幃,傳出陣陣的喧笑聲。他很感疑心,猛然闖進屋內,一下呆住了:只見四面屏幃遮擋,奇香撲鼻,佳餚珍膳,應有盡有,不可名狀;有位十八九歲的女子,長得嬌麗無比,正與竇處士對坐進食;周圍有十多名侍婢,個個端妙美麗,侍候得十分周到;銀爐上的茶已煮好。見有人闖入,那位女子連忙起身躲入西廂帷幕裡,侍婢們也跟著進去了。那女子朝外說道:「是哪裡來的男人,怎敢夜闖民宅?」此時,竇處士面色如土,端坐無語。王生不知所措,無言以對,匆匆喝了一杯香茶就退出來了。剛走下台階,就聽到身後大門一下給關上了。

接著聽到屋內傳出女子的聲音:「這麼瘋狂不知禮的男人!怎麼也住在這裡?古人說要選擇好鄰居,所謂擇鄰而居,的確沒錯啊!」竇處士解釋道:「這屋不是我所有,難以拒絕別的客人到這裡來祝如果你真的擔心再受攪擾輕侮,我就去找別的房子好了!」隨即歡笑聲重新響起。

天明時分,王生又到堂屋窺視,卻見裡面一切照舊,只有竇處士一個人獨自睡在那粗布被褥中。竇處士擦擦眼起了床。

王生詰問他昨夜之事,他竟不回答。王生說:「你白天是個布衣平民模樣,晚上卻在屋內大宴公侯,如果不是妖幻,怎麼能勾來那些美貌的女子呢?你若不以實情相告,我就去上告官府治你罪。」竇處士說:「這本來是件隱秘的事情,既然被你看破,說出來也沒有什麼關係。不久前,我到太原遊玩,晚上從冷泉出發,準備到前面的孝義縣投宿。但沒走多遠,天色忽地陰暗下來,我迷失了道路,闖入了一座宅院裡,我向僕人打聽主人的名姓,他告訴我說:『這是汾州崔司馬的莊院。』我請這個僕人進去為我通報一聲。後來那僕人出來請我進去。我走進客廳,見到了那位崔司馬。他約有五十多歲,身穿大紅色衣服,生得儀表堂堂,令人肅然起敬,其神情又極慈愛。崔司馬問起我的先祖、家父及伯叔兄弟的名姓,以及其他各位親戚朋友的情況。發現我與他竟有親戚關係。原來,他竟是我的表丈。

我自幼聽說過這位表丈,但不知他做的什麼官。崔司馬對我問寒問暖,關懷備至,情深意重。他令僕人去報知夫人,說:『竇秀才乃是右衛將軍七兄之子,是我的重表侄。夫人是他的表丈母,不妨出來相見。我到外地做官,親戚之間,消息阻隔,若不是竇秀才出門遊歷,我們哪能在此相逢呢?請夫人快些出來相見。』不一會兒,一名女僕出來說:『有請三郎到裡面相見。』我跟著進去,見見面陳設十分奢華,不亞於王侯之家。

桌上盤中的食物珍奇罕見,美味佳餚,世間少有。美餐一頓之後,崔表丈對我說:『表侄今番遊歷,有什麼打算沒有?』我回答:『我只希望籌措一筆錢。』表文問:『你家在何處?』我回答:『我沒有家,到處飄遊。』表丈歎道:『可憐你如此淪落,身世飄零,沒著沒落的。像這樣四處流浪,無根無基,最終還是落得白白奔波,兩手空空啊!我有個女兒,快長成大人了。我現在把她許配給你。讓她奉事你終身。從今以後,你可萬事不求於人,衣食花費,全有著落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連忙起身拜謝,滿口應允。夫人歡歡喜喜地說:『今晚是個好日子,又有為祭禮而準備的豐盛餚饌。既是親戚結親,也就沒必要大宴賓客了。吉禮既已準備好,今夜就把婚事辦了吧!

』我又起身拜謝,仍就坐下。又開家宴。家宴完畢,我被帶到西廳休息。沐浴更衣後,僕人將崔司馬的三位同事請人。這三人都是聰明之士:一位姓王,是郡法曹;一位姓裴,是戶曹;一位姓韋,是郡督郵。我和他們彼此讓禮,坐了下來。一會兒,婚禮與香車都已準備停當。我在花燭引導下,從西廳走到中門,行過各種結婚儀式。接著又繞莊院一周,從南門進入中堂。此時堂中已掛起帳幔飾物。婚禮完畢,已到初三更時分。妻子告訴我說:『這裡不是人間,乃是墳墓。所謂汾州,指的是陰間的汾州,和人間是兩碼事。剛才陪你的那三個人,都是陰間的冥官。我與郎君前世有宿緣,合當結為夫婦,因此能在此相遇。

但是,人神異路,此非郎君久留之地。請郎君速速離開這裡。

』我說:『既然人神異路,又怎能配為夫妻呢?已經結為夫妻,就該長相隨、永相知,怎能只作一夕之歡而從此離別呢?』妻子說:『我隨時可以侍奉郎君,無遠近之分。但郎君是陽世之人,不合在此久祝請郎君快離開這裡。我會常讓你的箱子中總有滿滿的百匹絹,用不完的。郎君所到之處,必須找間安靜無人的屋子居祝只要你一想念我,我即刻就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十年過後,我便可以與郎君相伴同行;但如今只能白天分離,夜裡相會。』我聽從妻子的話,去向崔司馬告別。崔司馬說:『陰陽雖然有別,人與鬼神卻無二致。小女得以常伴賢侄身旁,也是你們前世的緣分。你千萬不要把小女當作異類看待,以致妄加猜疑鄙薄她。此事也不可告訴其他人知曉。不過,如果公堂上審問,說出實情也無妨的。』說罷,送給我百匹絹作今後的開銷。我告別而去。從那以後,我每夜必獨宿一室,只要稍動思念,妻子就立刻來與我相會。所用帳幔臥具、食器佳餚,都是妻子隨身帶來的。如此情形,已經持續五年了。」

竇處士講完這番離奇的經歷後,怕王生還不相信,就讓王生打開箱子查驗,裡面果然裝有一百匹絹。竇處士贈給王生三十匹,請求他嚴守這件秘密。隨後,竇處士神秘地離去,再也沒有看見他的蹤影了。

繡女吟

《處州府志》:有位隱逸之士外出,途經蔣家嶺時,天陰下起雨來。他不禁吟誦道:「山前山後雨濛濛。」忽聽路旁小宅內有位女子的聲音續吟道:「才入桃源路便通。」這位隱士定睛看去,原來屋帝內有位女子正在刺繡。隱士又吟道:「偶向堂前逢繡女。」那繡女也接著續吟道:「豈知簾外有詩翁。

」隱士吟道:「三春楊柳家家綠。」繡女續吟道:「二月桃花處處紅。」隱士吟道:「欲問今宵端的事。」繡女續吟道:「想來只是夢魂中。」隱士突然驚問道:「你是鬼吧?」那繡女及屋子一下都不見了。只有一座荊棘環繞的孤墳靜躺在如晦的陰雨裡。

陸花冠家女

李紹聞(雲間雜誌):明世宗嘉靖壬午年(公元年),上海有位姓顧的書生上京赴試,所乘之船停泊在唐家墳。霏霏細雨中,顧生看見有位長得極為娉婷美貌的年輕女子,在岸邊匆匆而過,直往西去。顧生凝眸注視許久,那女子也回頭看他。

顧生扣問她到哪裡去,回答說:「去拜訪外大母,一會兒就回來。」到了晚上,那女子果然回來了,願意留宿在船中。顧生欣然接納。女子脫掉衣服,獨獨留下左襦不脫。天還未亮,女子要離去,臨走前對顧生交代說:「希望你到陸花冠家去找我。

」後來,顧生果然去陸家拜訪,見到一幅畫像,是陸家女兒的。

陸家人介紹說,女兒因左足受傷,夫家悔婚,女兒悲憤而死。

唐家墳側,是女兒的外大母葬埋之處。顧生聽後驚駭不已。

隋縣主

《異聞錄》:唐代貞元年間,河南一位名叫獨孤穆的公子,啟程前往淮南,準備當晚趕到大義縣投宿。剛走出十多里路,就見一位年輕的女僕,生得十分俏麗,正騎馬從一旁經過。獨孤穆上前搭訕,女子應付自如,談吐活潑有趣,行不多遠,有一輛車往北而去,女子緊隨其後。獨孤穆急忙說道:「剛才你還高高興興地答應,說是要好好地接待我,此時怎麼又撇下我,不管不顧呢?」女子笑道:「這種事情倒也不值得羞愧。不過我家娘子年;獨居,品性極為端正,恐怕難以相許。」獨孤穆便探問娘子的姓氏,家中都有些什麼親友。女僕只說「娘子姓楊,排行第六』對其餘問題並不作答。兩人邊說邊行,不覺又走出好幾里;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一幢華麗的樓館前,門庭極其安靜、整肅。女僕翻身下馬,逕自入內。過了許久,女僕才出來將獨孤穆迎入,並領他住進客房內;只見屋裡燭火通明,臥榻之上,被褥齊全。女僕沉默了半晌,忽然問道:「公子莫非是隋朝大將獨孤盛的後裔?」獨孤穆承認自己正是獨孤盛的第八代子孫。那位女僕說「果然如此,那麼娘子與郎君可以說是故交了。」獨孤穆追問由,女僕卻答:「我地位低下,不知底細,我家娘子自會告訴的。」說罷,她在屋內擺下酒菜,其中山珍海味,樣樣俱全。吃過飯後,有幾十名年輕女僕開道,通報說:「縣主到了。」只見一位女子,年齡約在十三四歲左右,生得姿容艷麗,非「沉魚雁、閉月羞花」所能形容得荊獨孤穆慌忙起身拜見。女縣主令賜坐,並對獨孤穆說道:「住在荒郊野嶺,很是寂寞;這裡一向門庭冷落,想不到今日公子能夠惠顧。雖然如此,我與公子子一段舊情,卻未敢讓女僕貿然說出,萬望公子不要見笑。」獨孤穆接口道:「羈旅之人,能被接納並賜酒食,心中已十分感戴,何況您還要親自相見,並與我敘舊呢!我生平從未離開過京都洛陽,因此江淮一帶的親戚故友,我大多不知道。很願意聽您為我介紹。」女縣主道:「我很想暢所欲言,又擔心會驚動已處黃泉日那些長輩。算起來,我離開人世已有二百年,公子又如何能夠識我呢?」獨孤穆起先聽說她姓楊,等她自稱為縣主時,心中有些懷疑。如今聽她說出這番話來,才知她是鬼神,心中倒不沾麼害怕。這時,女縣主說:「我因你是獨孤將軍的後人,你家代忠烈,所以我想和你結秦晉之好,請你千萬不要因為我是鬼而猜忌。」穆答道:「我的祖先,是隋朝的忠臣,縣主想必是認我身上有先祖遺風所以才相托於我,這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我能有什麼猜忌呢?」縣主說:「談起往事,怎不叫人倍覺酸楚!我的父親齊王,是隋帝的第二個兒子。隋亡時,皇帝及我父親同時遇害。

文官武將,紛紛倒戈,只有公子的先輩獨孤將軍,孤軍奮戰,抵抗叛軍。我當時雖說年幼,卻一直跟在他的左右,親眼目睹了當時發生的一切。後來亂兵入宮,一個賊子強要我嫁給他,我不肯相從,大聲辱罵他,竟被他殺害了。」說到此,縣主已嗚咽不能成聲。獨孤穆便詢問當時的許多人事,以及隋朝將亡時的情形,所答與隋史所載大致相同。兩人談了許久,縣主命婢女擺上酒菜,兩人邊飲邊聊,縣主常常聲淚俱下。藉著酒興,縣主作了一首詩,送給獨孤穆:江都昔喪亂,闕下多構兵。

豺虎恣吞噬,於戈日縱橫。

逆徒自外至,半夜開重城。

膏血浸宮殿,九槍倚簷楹。

今知從逆者,乃是公與卿。

白刃污黃屋,邦家遂因傾。

疾風表勁草,世亂識忠臣。

哀哀獨孤公,臨死乃結纓。

天地既板蕩,雲雨時未亨。

今者二百載,幽懷猶未平。

山河風月古,陵寢露煙青。

君子秉恆德,方垂忠烈名。

華軒一惠顧,土室以為榮。

丈夫立志操,存沒感其情。

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

獨孤穆讀罷,大為讚歎,認為班婕婷也作不出這種好詩。

他接著詢問縣主平時寫一些什麼作品。縣主說:「我本無才思,只是喜歡讀些古代詩文而已。後來知道東晉的謝道韞、南朝的鮑令暉等女子,都能寫出極好的詩文,心中十分羨慕。加上父皇也很喜歡詩詞歌賦,時常讓我吟詩作賦。那時,薛道衡在國內極富詩名,而我每次讀到他的詩文,心中總是十分鄙薄他。

為什麼呢?感情應當發自肺腑,而他只是用華麗的詞藻鋪敘場景或事件。這有什麼可稱道的?」獨孤穆說:「縣主天生富有才情,詩作可與建安七子相比,道衡哪裡比得上呢?」說罷,也賦詩一首,作為回贈:皇天昔降禍,隋室如綴旒。

患難在雙闕,干戈連九州。

出門皆凶豎,所向多逆謀。

白日忽然暮,頹波不可收。

望夷既結釁,宗社亦貽羞。

溫室兵始合,宮闈血已流。

憫哉吹簫子,悲啼下鳳樓。

霜刃徒見逼,玉笄不可求。

羅襦遺侍者,粉黛成仇讎。

邦國已淪覆,餘生誓不留。

英英將軍祖,獨以社稷憂。

丹血濺黼扆,豐肌染戈矛。

令來見禾黍,盡日悲宗周。

玉樹深寂寞,泉台千萬秋。

感茲一顧重,願以死節酬。

幽顯倘不昧,終焉結綢繆。

縣主吟誦好幾遍,不禁又悲從中來,頗難自持。不一會兒,女僕們每人手中都拿一種樂器,靜靜在旁守候。其中一人上前對縣主說:「總是談論往事,難免使人悲切傷感。而且獨孤公子剛到不久,怎麼好徹夜相對啼哭呢?我請求充當使者,請耒家娘子前來作陪。」縣主答應了,並告訴獨孤穆:「將要來的是大將軍護兒的歌妓,也是那時候被害的,就葬在近旁。」片刻工夫,耒家娘子被請來,長得也頗有姿色。於是大家一起奏樂,眾人邊飲便唱,十分歡娛。耒氏唱了好幾支曲子,獨孤穆只記得其中一首歌詞是:平陽縣中樹,久作廣陵塵。

不意何郎至,黃泉重見春。

耒氏歌罷,沉吟良久,說:「我與縣主在此居住了二百多年,想不到今天還會有這麼令人高興的事。」縣主說:「我只是因為獨孤公子出自忠義節烈之家,所以才想見他一面,以慰我幽冥之中鬱積二百年之久的憂憤情懷。我如今早已化為塵土,怎麼可以讓獨孤公子受委屈呢?獨孤穆聽罷,便誦縣主所作詩中最後一句:「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縣主微笑道:「君子真是好記性。」獨孤穆接著唱了一支曲子:金閨久無主,羅袂坐生塵。

願作吹蕭伴,同為騎鳳人。

縣主也唱一首作答:

朱軒下長路,青草啟孤墳。

猶勝陽台上,空看朝暮雲。

耒氏道:「過去蕭皇后曾打算將縣主許配給皇后哥哥的兒子,恰逢江都之亂,此事便耽擱下來。獨孤家族也稱得上豪門望族,又是忠義節烈之家,如今獨孤公子與縣主在一起,正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獨孤穆便問縣主受封之地在何處,縣主答道:「我生於仁壽四年,當時皇帝駕幸仁壽宮,因此得名『壽兒』。第二年,太子即位,封我為清河縣主。以後皇上移駕到江都,又改封我為臨安縣主。不過,因為皇后特別寵愛我,我便時常被留在宮中。」這時,耒氏插話道:「夜已深了,請獨孤公子早早成禮,我到東閣奉候,天亮後再來拜賀。」於是,眾女僕一起動手安排,眾人飲酒調笑,所有儀式都與人間毫無二致。獨孤穆喜滋滋進入洞房,卻發現帳中縣主氣息奄奄,週身冰冷。縣主傷心道:「我是死過之人,早已化為灰塵,幸虧與你有這段前世姻緣,因此得以死而不朽。」兩人便又將耒氏請回。眾人又一起像先前那樣飲酒作樂。縣主問獨孤穆:「聽說公子正打算去江都,不知何日能回?我有一事想拜託你,未知可否?」獨孤穆說:「我死都不在乎了,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呢?」縣主道:「煬帝已經改葬,而我卻獨居於此。如今近旁有座惡王之墓,此鬼時常上門搗亂,要強行聘我為姬妾。我出身在帝王之家,自然不能讓凶鬼玷污。當初迫切想要見君子一面,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君子將下江南,途中必然要經過這位惡王之墓;因為我的緣故,這位凶鬼必定會加害於你。淮南街市上有個道士王善交,他畫的符,可以制鬼神。你若求得一張,便可逢凶化吉。」又說道:「我久居於此,心中終究不得安寧。君子從江南回來時,如能將我的屍骨帶上,葬於洛陽北面的山坡之上,使我的魂靈能夠經常與你親近,永遠有所依托,那是再生之恩了。」獨孤穆聽了,一一答應下來,並說:「遷葬之事,本來就是我分內之事。」三人繼續飲酒,漸漸意興勃發,縣主便依偎在獨孤穆懷中,唱道:露草芊芊,頹塋未遷。

自我居此,於今幾年。

與君先祖,疇昔恩波。

死生契闊,忽此相過。

誰謂佳期,尋當別離。

俟君之北,攜手同歸。

歌罷,淚如雨下,衣襟竟被淚水打濕。耒氏也禁不住落下淚來,對獨孤穆說:「獨孤公子,請千萬別辜負了縣主這一番深情厚誼呀!」獨孤穆於是唱了一支曲子,回答她們:伊彼維揚,在天一方。

驅馬悠悠,忽來異鄉。

情通幽顯,獲此相見。

義感疇昔,言存繾綣。

清江桂舟,可以遨遊。

惟子之故,不遑留淹。

縣主聽罷,含淚道謝。獨孤穆說:「謹以此曲相贈,作為我們永遠相愛的見證。」不久,天色漸明,縣主又潸然淚下,獨孤穆也與她一起流淚。在座的耒氏及眾女僕,紛紛上前向獨孤穆辭別。

獨孤穆出得門來,回頭看時,卻見身後空無所有。地面極其平坦,也看不見墳墓的痕跡。獨孤穆當時仍恍恍惚惚,還沒有從夜間經歷的場景中掙脫出來。他在原地發了半天呆,最後終於清醒過來,當即將一株小柳樹移植於此,作為標記。這時節,獨孤家中正焦急地尋找他。過了幾天,獨孤穆來到淮南集市,果然遇見一位名叫王善交的道士,便向他討了一張符。後來經過那位惡王的墓前時,果然有旋風席捲而來,對他襲擊了好幾次,直到他拿出王道士所贈之符,旋風才停止了。原先獨孤穆並不相信有鬼神存在,到了這時才相信了,並私下將此事說給自己所親近的人聽。第二年正月,獨孤穆從江南折回時,找到那棵柳樹,就地挖掘,挖到幾尺深,果然看到一具屍骨,外面只裹了幾件衣服。獨孤穆知她死於亂世,葬禮必定不會完備周到。回到洛陽後,他便大興葬喪之禮,親自寫悼詞祭奠她,並將她安葬在安喜門外。葬禮之後的一天,獨孤穆在城外村莊內獨宿時,縣主又出現了。如對獨孤說:「遷葬之德,萬古不忘。我在幽冥之中,很久沒有得到這般厚待了。萬望公子永遠銘記你我之間的情誼,使我在新居永享安寧。」獨孤穆仔細端詳,見她所乘之車及左右隨從,個光鮮奪目。縣主謝道:「這都是公子送給我的。請耐心等待,已卯年間,我們便可相見了。

」當夜她便留下與獨孤穆同宿,天亮後才離去。

獨孤穆自數千里之外為楊氏遷葬,又四處宣揚這事,因此似的親朋舊友,無人不知此事。貞元十五年,一天早晨,獨孤穆起床後,正準備出門,爾見幾個人來到他家門前,說:「縣主有請。」獨孤穆自語道:「莫非真到了相見之日?」當夜,獨孤穆突然去世。家人將他與楊氏合葬在一處。

李陶

常沂《靈鬼志》:唐玄宗天寶年(公元 ̄年)中期隴西人李陶,寓居河南新鄭縣。有一天,李陶在房中睡覺,感另有人搖晃他,不禁大驚而起。只見一個婢女站在床前,衣著容猊甚是美艷。李陶問道:「你從何而來,怎麼這麼突然?」

婢女說「鄭氏女郎要來與你相見。」不一會兒,便聞到芬馥的異香。從西北角牆壁中出來一位美女,走到床前拜見。李陶心知是鬼,起初不跟她說話,這位鬼婦只得羞愧退下。鬼婢氣得一再責罵李闊道:「你這村夫俗子,該這樣對待人嗎?讓我家小姐白白受你羞辱。」李陶愛悅鬼婦的美色,於是哄騙鬼婢說:「你家小姐在哪裡?我沒看見,可再喊她出來。」鬼婢說:「我家小姐很重視和你的這段緣分,一會就要再來,你不要像剛才那樣冷淡她,對她慇勤些。」一會兒,鬼婦又出來了,李陶趕快下床致敬,扶她坐在一塊。片刻間,兩人就親親密密,同床共枕起來。

鬼婦容顏美麗,是個絕代佳人,李陶對她深戀不已。留連十多天。竟足不出戶。李陶的母親屢屢使人前來傳呼,而且親自前來窺探。李陶恐怕母親勸阻自己,所以乾脆不理睬。鬼婦說:「你家叫你前去為何不理會?你可別替我惹下麻煩!」李陶這才去見母親。母親流著淚說道:「你是李家後代,莫非你現在有了鬼婦吧?」李陶以實情相告。此後半年,李陶一直留連新鄭,與鬼婦廝守不去。後來,他要前去上都長安參選,只得與鬼婦依依惜別。

後來,李陶在長安患了重玻鬼婦在新鄭已經知曉。她同鬼婢商量道:「李郎如今病重,怎麼辦?我倆一同去探望他吧!

」於是踏上去長安的路途。走至潼關時,被鬼關司所阻攔,過不去。正巧李陶的堂兄也是前去赴選經過這裡,鬼婦鬼婢才得以隨之過關。晚上,她們到達了李陶住處,相見歡悅無比。李陶問鬼婦道:「你們怎麼來了?」鬼婦回答:「得知郎君病重,故而前來探視。」鬼婦取出平素煉就的妙藥,和在一起端給李陶喝下。李陶很快便痊癒了。這一年,李陶被選為臨津縣尉。

他與鬼婦一同回到客舍。數日後,李陶將赴任,鬼婦推辭不往。

問其原由,鬼婦回答:「我倆緣分已盡,不能在一塊兒了。」

說罷,淒愴而別。從此,李陶再也沒有見到鬼婦。

張雲容

《薛昭傳》:唐憲宗元和末年,薛昭做平陸(今山西平陸)縣尉。他平素以豪俠仗義自負,非常欽慕郭子儀和李邕二位名公的為人處事。有天夜裡,薛昭在監獄值班,得知有名囚犯是因替母復仇而殺人,竟然慷慨以金相贈放其逃走了。縣令將此事上告主管該監獄的觀察使,觀察使又上奏朝廷,將薛昭削職為民,貶往海康(今黃海沿岸一帶)。敕令剛到,薛昭全不以家產為念,凜凜然技戴刑具而行。平陸地面有位自稱田山叟的神秘人物,有人說他年屆數百歲。這位老臾平素與薛昭最要好,眼見相知朋友獲罪遠行,便攔道擺酒,聊作餞別。席間,田山叟說:「恭君是俠義之士。脫人之禍而自己承擔責任,你真算是荊軻、聶政一類的人物。我請求跟你一塊走。」薛昭開始不應許,抵不過老友的一再請求,只得同意了。行至三鄉驛(今河南宜陽縣西),夜深時分,田山文當衣買酒,把押解的人灌得大醉,乘機對薛昭說:「現在你可以逃走。」兩人攜手溜出驛站,跑到荒郊。田山臾贈給薛昭一粒藥,說是喝下它,不但可以消除疾病,還可斷絕飲食。又告誡薛昭道:「此去不遠,路北有片繁茂的樹林,你暫且可到那裡藏一下。不僅能逃過災難,而且能得一美女。」

薛昭辭別田山裡而行,果然來到一處古木修竹密密掩映著的宮殿,這裡即是當年唐玄宗、楊貴妃住過的蘭昌宮。薛昭翻牆而入,藏到左殿的西間房裡。此時追捕的兵丁也來到了。他們東奔西走,四處尋找,也沒見薛昭的蹤跡,只得掃興地離去了。入夜,月白風清,古殿靜寂無聲。忽然。薛昭聽到窗外傳來笑語聲,一看,殿階前來了三個美女。只見她們歡聲笑語,坐到花墊上,手持名貴的犀杯,飲酒作樂。打頭的一位美女以酒酹地道:「吉利!吉利!好人相逢,惡人相避。」第二個女子說:「如此良宵宴會,雖然有好人,又怎能容易碰到呢?」

薛昭在窗內聽得明白,回想起田山叟對他說過的話,便毅然跳將而出,喊道:「剛才聽見你們說好人難逢。我薛昭雖不才,暫願充作好人之數。」三位美女大吃一驚,愕然許久才說:「你是何人,因何藏在此處?」薛昭以實情相告。於是,三美女請他坐到花墊南邊飲酒。薛昭詢問三人姓氏。年長的答道:「我叫張雲容。」第二位回答:「我名蕭鳳台。」第三位說:「我名劉蘭翹。」四人喝得痛快。酣醉之時,蘭翹提議擲骰賭彩為戲。她對兩姐妹說:「今夜佳賓相會,須有匹偶。我們擲骰子,誰勝了誰就與薛歡寢。」於是三人擲過一遍,雲容獲勝。

蘭翹便拉薛昭坐到雲容身邊,並敬了兩杯酒道:「這才真是交杯酒呢!」薛昭再拜,深表謝意,又轉而問雲容:「夫人是何許人?為何到了這裡?」雲容答道:「我乃是開元年間楊貴妃的侍女。貴妃娘娘對我甚為愛憐,常常命我在繡嶺宮中獨舞《霓裳羽衣曲》,還贈給我一首詩道: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葉裊裊秋煙裡。

輕雲嶺山舞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

詩成後,玄宗皇帝也有和詩,只是記不起來了。娘娘還賜給我雙金扼臂。在眾侍女中,我最受寵幸。那時,玄宗皇帝常與申天師(申元之)談道法,我有幸與貴妃娘娘在一旁竊聽。

我也多次侍奉天師茶藥。天師對我也很憐愛,沒人時我曾向他叩頭求藥,天師道:「我並非吝惜,只是你無福消受。你將不久人世,該如何是好呢?」我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天師這才給我一粒絳雪丹,並對我說:「你服了這粒仙丹,死而不壞,只是應注意:棺木要大,墓穴要寬;口含真玉,疏落通風,使魂不蕩空,魄不沉寂,有物拘制,陶出陰陽之所。此後百年,得遇活人交接,精氣接通,或許能獲得再生,那時便可做地仙。」我在蘭昌宮臨死時,別人將天師的一番囑咐奏明瞭貴妃娘娘。娘娘憐我,便命太監陳玄造主待安葬,盡按天師的話去辦理我的喪事。如今已有百年了,仙師的預兆,莫不是應驗在今宵吧?這也是緣分,決非偶然。

聽完雲容的一番交代,薛昭順便問起申天師的相貌,竟與田山更的長相吻合。薛昭大驚道:「山叟即是天師,否則何以能委婉曲折地讓我前來應驗昔日的預示呢?」他又詢問蘭翹與鳳台二人的身世,雲容答道:「她倆也是當時有姿色的宮女。

遭到九仙媛的忌妒,不幸被毒死,葬在我的墓側。她倆與我交遊玩好,也非一朝一夕了。」此時,鳳台敬請擊席而歌,為昭、容二人飲酒助興。鳳台歌唱道:臉花不綻幾含幽,今夕陽春獨換秋。

我守孤燈無白日,寒雲壟上更添愁。

蘭翹和唱道:

幽谷啼鶯整羽翰,犀沉玉冷自長歎。

月華不忍扃泉戶,露滴松枝一夜寒。

雲容也和唱道:

韶光不見分成塵,曾餌金丹忽有神。

不意薜生攜舊律,獨開幽谷一枝春。

薛昭也和歌一首道:

誤入宮牆漏網人,月華清洗玉階塵。

自疑飛到蓬萊頂,瓊艷三枝半夜春。

歌唱完畢,聽到雞也叫了,知天將曉。三女子說:「我們可以回房去了。」薛昭撩起衣超然而行。起初疑慮殿中的門戶太小,難以走過,等到了門前,輕身而入,也無妨礙。蘭翹、鳳台告辭往別處去了。薛昭與雲容攜手進臥室。但見燈燭熒熒,侍婢凝立,帳幄皆是綺繡,富麗豪華,如同貴戚家的擺設。昭、容二人同入羅帳歡會。薛昭甚是欣喜,如此連宿數夜,不知昏旦。雲容說:「現今我的身體已復甦了。只是衣服破爛,需要更換新衣才能起床。我有金扼臂,你可用它到鄰縣給我換些衣裳。」薛昭有些害怕,不敢前去,說是擔心被州縣當局抓祝雲容便說:「不用害怕!你把我的白綃巾拿去,一旦事急,用它蒙住臉,別人就看不見你了。」薛昭以為然。於是他走出三鄉之地,賣掉金扼臂,為雲容買了衣物。夜裡回來時,雲容已在殿門口迎接,並高興地對薛昭說:「你只管挖開棺木,我當起身離開墓穴。」薛昭按她所說的挖開棺木,果然看雲容從棺中復甦過來。回顧四周,帷帳不見了,只是一個大墓穴,到處擺置著冥器、服玩、金玉。薛昭只取一些寶器帶出墓穴,攜雲容一同回金陵(今南京)隱居,至今尚在,容鬢不衰,大概是因為服了天師靈藥的緣故吧!

劉子昂

(夷堅志):南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劉子昂任和州知州。

當時淮上之亂剛被平定。劉子昂獨身在外為官,未帶家眷。有一天,他看到一位美婦人在官捨中出入,便被迷惑住了。於是招那美婦人同宿,極盡男女之歡。如此歷經數月之久。劉子昂因到天慶觀朝拜,遇見一位老道士。老道士問他:「大人在外為官,沒帶家眷。然而神色枯槁,面容幽黑,似有妖氣。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劉子昂起初隱瞞不答。老道士再三懇問,他這才說買了一名侍妾。老道士立即指出:「那她肯定不是人!

您的病情即將惡化不可治了。現在,我給您兩張符,到晚上,您把它們懸掛在屋外,那鬼怪必不敢擅入。」劉子昂帶著符回到官衙,依老道士之言,將符懸掛停當。半夜時分,美婦人來到,怒罵道:「我待你如夫婦情深,何方道士如此作惡。我去就去罷了,只是你不要憶念我!」劉子昂不能割愛,急忙起身扯下屋外懸掛的符,毀掉了。他始終也不明白這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怕那兩張符。美婦人又留下了,兩人和好如初。

數日後,老道士特地來到州府詢問情況,望見劉子昂的模樣,十分吃驚而又惋惜地說:「您這是不想活了!真是沒辦法,沒辦法啊!但即使如此,我也要請您親眼看看真情。」於是,叫人取來幾十擔水,潑到府堂地上。有一塊五六尺見方的地面,水至即干。老道士讓人在此處挖掘,見一具碩大的屍首躺在土裡,沒有棺材及衣裳。屍首僵硬而沒受損。劉子昂近前審視,正是和他夜夜同床共枕的美婦人。他立刻厭惡不已。但沒過十天,劉子昂就死了。

《古今情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