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諱
古今避諱之事,雜見諸書,今漫集數條於此,以備考覽。
蓋殷以前,尚質不諱名,至周始諱,然猶不盡諱。如穆王名滿,定王時有王孫滿之類。至秦始皇諱政,乃呼正月為征月,《史記·年表》作端月。盧生曰:「不敢端言其過。」秦頒端正法度日「端直」。皆避政字。
漢高祖諱邦,舊史以邦為國。惠帝諱盈,《史記》以萬盈數作滿數。文帝諱恆,以恆山為常山。景帝諱啟,《史記》微子啟作微子開,《漢書》啟母石作開母石。武帝諱徹,以徹侯為通侯,蒯徹為蒯通。宣帝諱詢,以荀卿為孫卿。元帝諱,以氏為盛氏。光武諱秀,以秀才為茂才。明帝諱莊,以老、莊為老、嚴,莊助為嚴助,卞莊為卞嚴。殤帝諱隆,以隆慮為林慮。安帝父諱慶,以慶氏為賀氏。
魏武帝諱操,以杜操為杜度。蜀後主諱宗,以孟宗為孟仁。晉景帝諱師,以師保為保傅,京師為京都。文帝諱昭,以昭穆為韶穆,昭君為明君,《三國誌》韋昭為韋耀。愍帝諱業,以建業為建康。康帝諱岳,以鄧岳為鄧岱,山嶽為山岱。齊太祖諱道成,師道淵但言師淵。梁武帝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白絹。隋文帝父諱忠,凡郎中皆去中字,侍中為侍內,中書為內史,殿中侍御為殿內侍御,置侍郎不置侍中,置御史大夫不置中丞,以侍書御史代之,中廬為次廬。至唐又避太子諱,亦以中郎為旅賁郎將,中書舍人為內舍人。煬帝諱廣,以廣樂為長樂,廣陵為江都。
唐世祖諱丙,故以景字代之,如景科、景令,景子之類,是也。唐祖諱虎,凡言虎,率改為猛獸,或為武,如武賁、武林之類。李延壽作《南北史》,易石虎為石季龍,韓擒虎為韓擒。高祖諱淵,趙文淵為文深,凡淵字盡改為泉。劉淵為元海,戴淵為戴若思。太宗諱世民,《唐史》凡言世,皆曰「代」,民,皆曰「人」,如人、治人、生人、富人侯之類。民部曰「戶部」。高宗諱治,凡言治皆曰「理」,如「至理之主,不代出者」,章懷避當時諱也。陸贄曰:「與理同道罔不興」,「脅從罔理」。韓文《策問》:「堯、舜垂衣裳而天下理」,又「無為而理者,其舜也歟」。睿宗諱旦,張仁改仁願。玄宗諱隆基,太一君基、臣基,並改為其字。隆州為閬中,隆康為普康,隆龕為崇龕,隆山郡為仁壽郡。代宗諱豫,以豫章為鍾陵,蘇預改名源明,以薯蕷為薯及山藥。德宗諱適,改括州為處州。憲宗諱純,淳州改為欒州,韋純改名貫之,之純改名處厚,王純改名紹,陸純改名質,柳淳改名灌,嚴純改名休復,李行純改名行諶,崔純亮改名行范,程純改名弘,馮純敏改名約。穆宗諱恆,以恆山為常山。敬宗諱弘,徐弘敏改名有功。鄭涵避文宗舊諱,改名。武宗諱炎,賈炎改名嵩。宣宗諱忱,韋諶改名損,穆諶改名仁裕。
梁太祖父烈祖名誠,遂改城曰「牆」。晉高祖諱敬塘,析敬字為文氏、苟氏,至漢乃復舊。至本朝避翼祖諱,復析為文、為苟。
本朝高宗諱構,避嫌名者,仍其字更其音者,勾濤是也;加金字,鉤光祖是也;加絲字,句紡是也;加草頭者,苟諶是也;改為句字者,句思是也;增勾龍者,如淵是也;勾龍去上一字者,大淵是也。已上,皆臣下避君諱也。
吳太子諱和,以和興為嘉興。唐高宗太子弘,為武後所鴆,追尊為孝敬帝,廟曰義宗,弘文館改為昭文,弘農縣為恆農,韋弘機但為機。李含光本姓弘,易為李,曲阿弘氏易為洪,溫彥弘遂以大雅字行。晉以毗陵封東海王世子毗,以毗陵為晉陵。唐避章懷太子賢諱,改集賢為崇文館之類,皆避太子之諱也。
呂後諱雉,《封禪書》謂「野雞夜」。武後諱(音照),以詔書為制書,鮑照為鮑昭。改懿德太子重照為重潤,劉思照為思昭。簡文鄭後諱阿春,以《春秋》為《陽秋》,富春為富陽,蘄春為蘄陽。此避後諱也。
元後父諱禁,以禁中為省中。武後父諱華,以華州為太州。韋仁約避武後家諱,改名元忠。竇懷貞避韋後家諱,而以字行。劉穆之避王后家諱,以憲祖字行,後復避桓溫母諱,遂稱小字武生。虞茂避穆後母諱,改名預。本朝章憲太后父諱通,嘗改通直郎為同直郎,通州為崇州,通判為同判,通進司為承進司,通奉為中奉,通事舍人為宣事舍人。至明道間,遂復舊。此則避後家諱也。
錢王Α,以石榴為金櫻,改劉氏為金氏。楊行密據揚州,州人呼蜜為蜂糖。趙避石勒諱,以羅勒為蘭香。高祖父名誠,以武成王為武明王,武成縣為武義縣。羊祜為荊州,州人呼戶曹為辭曹之類,皆避國主、諸侯諱也。
《詩》、《書》則不諱。若文王諱昌,而箕子陳《洪範》曰:「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厲王諱胡,而宣王時,《詩》曰:「胡不相畏」,「胡為虺蜴」,「胡然厲矣」。《周禮》有「昌本之俎」,《詩》有「發之詠。」《大誥》「弗棄基」,不諱後稷棄字。孔子父叔梁紇,而《春秋》書臧孫紇。成王諱誦,而「吉甫作誦」之句,正在其時,是也。
廟中則不諱。《周頌》祀文、武之樂歌,《雍》曰:「克昌厥後」,《噫嘻》曰:「駿發爾私」,是也。
臨文則不諱。魯莊公名同,而《春秋》書同盟。襄公名午,而書陳侯午卒。僖公名申,書戊申。定公名宋,書宋人、宋仲幾。
《漢書·紀》,元封詔書有啟母石之言。《刑法志》:「建三典以刑邦國」與「萬邦作孚」。韋孟詩:「總齊群邦」,皆不避高祖諱。
魏太祖名操,而陳思王有「造日」之句。曹志,植之子,奏議云:「干植不強。」
三國吳時,有「言功以權成」,蓋斥孫權之名。《南史》有「寧逢五虎」及「虎視」之語,則虎字亦不盡避。
韓文公《潮州上表》云:「朝廷治平日久。」曰:「政治少懈。」曰:「巍巍治功。」曰:「君臣相戒,以致至治。」《舉張行素》曰:「文學治行眾所推。」亦不避高宗之諱。又《袁州上表》曰:「顯榮頻煩。」《舉韋頭》曰:「顯映班序。」柳文《樂曲》曰:「羲和顯耀乘清芬。」皆不盡避中宗之諱。韓《賀即位表》曰:「以和萬民。」亦不諱民字,如此類甚多。
胡翼之侍講延英日,講《乾卦》元、亨、利、貞,上為動色,徐曰:「臨文不諱。」伊川講南容三復白圭,內侍告曰:「容字,上舊名也。」不聽。講畢曰:「昔仁宗時,宮嬪謂正月為初月,餅之蒸者為炊,天下以為非。嫌名、舊名,請勿諱。」
邦、國有不諱者。襄王名鄭,而鄭不改封。至於出居其國,使者告於秦、晉曰:「鄙在鄭地。」受晉文公朝,而鄭伯傳。漢和帝名肇,而郡有京兆,是也。
嫌名則有避有不避者。韓退之《辯諱》:「桓公名白,傳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腎腸為腎修。漢武名徹,不聞諱車轍之轍。」然《史記·天官書》:「謂之車通」,此非諱車轍之轍乎?若晉康帝名岳,鄧岳改名為岳,此則不諱嫌名也。
二名不偏諱。唐太宗名世民,在位日,戴胄、唐儉為民部尚書,虞世南、李世皆不避。至高宗時,改民部為戶部。世南已卒,世去世字。或云:「卒哭乃諱。」
避諱而易字者。按《東觀漢記》云:「惠帝諱盈之字,曰滿;文帝諱恆之字,曰常;光武諱秀之字,曰茂」云云。蓋當時避諱,改為某字,之者變也。如卦變爻曰之也。
本朝真宗諱恆,音胡登切。若闕其下畫,則為恆,又犯徽宗旁諱。後遂並恆字不用,而易為常,正用前例也。
淮南王安,避父諱長,故淮南書,凡言長悉曰修。王羲之父諱正,故每書正月為初月,或作一月,余則以政字代之。王舒除會稽內史,以祖諱會,以會稽為鄶稽。司馬遷以父諱談,《史記》中,趙談為趙同子,張孟談為孟同。范嘩父名泰,《後漢書》,郭泰為郭太。李翱祖父名楚今,故為文皆以今為茲。杜甫父名閒,故杜詩無閒字。蘇子瞻祖名序,故以序為敘,或改作引。曾魯公父名會,故避之者,以勘會為勘當。蔡京父名准,改平准務為平貨務。此皆士大夫自避家諱也。
《史記·李斯傳》言「宦者韓談」,則談字不能盡避。《漢書·爰盎傳》有「上益莊」之文,《鄭當時傳》有「鄭莊千里不繼糧」之類。此不能盡避也。
范曄為太子詹事,以父名泰,固辭,朝議不許。唐竇曾授中書舍人,以父名至忠,不受。議者以音同字別,乃就職。韋聿遷秘書郎,以父嫌名,換司議郎。柳公綽遷吏部尚書,以祖諱,換左丞。李涵父名少康,為太子少傅,呂渭劾之。本朝呂希純,以父名公著,而辭著作郎。富鄭公父名言,而不辭右正言。韓億絳、縝,家諱保樞,皆為樞密而不避。此除官有避、不避也。
至若後唐,郭崇韜父名弘,以弘文館為崇文館。建隆間,慕容彥釗、吳廷祚,皆拜使相。而釗父名章,廷祚父名璋,制麻中為改「同為中書門下平章事」為「二品」。紹興中,沈守約、湯進之二丞相,父皆名舉,於是改提舉書局為提領。此則朝廷為臣下避家諱也。
元稹以陽城驛與楊道州名同,更之曰避賢驛,且作詩以記之,白樂天和之云:「荊人愛羊祜,戶曹改為詞,一字不忍道,況兼姓呼之。」是也。鄭誠過郢州浩然亭,謂賢者名不可斥,更名孟亭。歙有任寺、任村,以任所游之地故也。虞藩為刺史日,更為任公寺、任公村。此則後人避前賢名也。
至有君臣同名者。襄王名鄭,衛成公與之同時,亦名鄭。衛侯諱惡,其臣有石惡。宋武帝名裕,褚叔度、王敬弘,皆名裕之;謝景仁、張茂度皆名裕。宋明帝名,王景文亦名。唐玄宗名隆基,劉子玄名知幾。
又有父子、祖孫同名者。周康王名釗,生子瑕是為昭王。宋明帝名,其子後廢帝亦名昱。魏獻文名弘,其子孝文名宏。聲雖相近,而字猶異也。若周厲王名胡,而僖王名胡齊。蔡文侯、昭侯,相去五世,皆名中。魏安同父名屈,同之子亦名屈。襄陽有《處士羅君墓誌》曰:「君諱靖,父靖,學優不仕。」此尤為可罪也。
若桓玄,呼父溫曰清,此不足責。若韓愈,不避仲卿,又何耶?
朱溫之父名誠,以其類戌字,司天監上言,請改戊己之戊為武字,此全無義理。如揚都士人名審,沈氏與書,名而不姓,皆諛之者過耳。又如梁謝舉聞家諱必哭,近世如趙南仲亦然,此亦不失為孝。
若唐裴德融父諱皋,高鍇為禮部侍郎,典貢舉。德融入試,鍇曰:「伊父諱皋,而某下就試,與及第,困一生事。」後除屯田員外郎,與同除一人參右丞盧簡。盧先屈前一人,使驅使官傳語曰:「員外是何人下及第?偶有事,不得奉見。」裴倉遽而去。李賀以父名晉肅,終身不赴進士舉,抑又甚焉。
崔殷夢知舉,吏部尚書歸仁晦托弟仁澤,殷夢唯唯,至於三四。殷夢僉色端笏曰:「某見進表,讓此官矣。」仁晦始悟己姓乃殷夢家諱龜從故也。
後唐天成中,盧文紀為工部尚書,郎中於鄴參,文紀以父名嗣業,與同音,竟不見。鄴憂畏太過,一夕,雉經而死。
楊行密父名Κ,與夫同音,改文散諸大夫為大卿,御史大夫為御史大卿。至有《興唐寺鍾題志》云:「金紫光祿大,兼御史大,乃銀青光祿大。」皆直去夫字,尤為可怪。
國朝劉溫叟,父名樂,終身不聽絲竹,不游岱嵩。徐績父名石,平生不用石器,遇石不踐,遇橋則令人負之而過。此皆避諱不近人情者也。
至如唐憲宗時,戎昱有詩名,京兆尹李鸞擬以女嫁之,令改其姓,昱辭焉。
五代有石昂者,讀書好學,不求仕進。節度使符習高其行,召為臨淄令。習入朝,監軍楊彥朗知留後。昂以公事上謁,贊者以彥朗家諱石,遂更其姓曰右昂。昂趨於庭,責彥朗曰:「內侍奈何以私害公?昂姓石,非右也。」彥朗大怒,昂即解官去。語其子曰:「吾本不欲仕亂世,果為刑人所辱。」
宣和中,徐申干臣,自諱其名,知常州,一邑宰白事,言「已三狀申府,未施行」。徐怒形於色,責之曰:「君為縣宰,豈不知長吏名,乃作意相侮。」宰亦好犯上者,即大聲曰:「今此事申府不報,便當申監司,否則申戶部,申台,申省,申來申去,直待身死即休。」語罷,長揖而退。徐雖怒,然無以罪之。三人者,皆不肯避權貴之諱以自系其姓名。
若北齊熊安生者,將通名見徐之才、和士開,二人相對。以之才諱雄,士開諱安,乃稱觸觸生,群公哂之。
蔡京在相位日,權勢甚盛,內外官司公移皆避其名,如京東、京西並改為畿左、畿右之類。蔡門下昂避之尤謹,並禁其家人,犯者有笞責。昂嘗自誤及之,家人以為言,乃舉手自擊其口。蔡經國聞京閩音,稱京為經,乃奏乞改名純臣。此尤可笑。
紹聖間,安為從官,章為相,安見之,但稱享而已。
近世方巨山名岳。或謗其為南仲丞相幕客,趙父名方,乃改姓為萬。既而又為邱山甫端明屬,邱名岳,於是復改名為方山,遂指以為過焉。
善乎胡康侯之論曰:「後世不明《春秋》之義,有以諱易人姓者,易人名者。愚者迷禮以為孝;諂者獻佞以為忠。忌諱繁,名實亂,而《春秋》之法不行矣。」
○方巨山爭體統
賈師憲淳己酉歲為湖廣總領。時方岳巨山知南康軍。一日,總所綱運經從星江。押綱軍卒,驕悍繹騷,市民橫遭其禍者甚眾。巨山大不能堪,遂擒數輩斷治之。賈公聞之,移文詰問,且追本軍都吏,巨山於是就判公牒云:「總領雖大,湖廣之尊;南康雖微,江東列郡。當職奉天子命來牧是邦,初非總領之幕客,亦非湖廣之屬郡。軍無紀律,騷動吾民,國有常刑,合從斷遣,此守臣職也,於都吏何與焉!牒報。」賈公得牒,不勝其憤,遂申朝廷,乞行按劾,於是朝廷俾岳易邵武以避之。去郡日,有士人作大旗,書一詩以送之,曰:「秋秋壑兩般秋,湖廣、江東事不侔。直到南康論體統,江西自隔兩三州。」
○曝日
袁安臥負暄,令兒搔背,曰:「甚快人意。」趙勝負暄風簷,候樵牧之歸。故杜詩云「負暄侯樵牧」,又云「負暄近牆壁」。又《西閣曝日》云:「凜冽倦元冬,負暄嗜飛閣。」又云:「毛髮且自和,肌膚潛沃若。太陽信深仁,衰氣有托。欹傾煩注眼,容易收病腳。」樂天《負日》詩云:「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此皆深知負暄之味者也。
冬日可愛,真若可持獻者。晁端仁嘗得冷疾,無藥可治,惟日中炙背乃愈。周邦彥嘗有詩云:「冬曦如村釀,奇溫止須臾,行行正須此,戀戀忽已無。」
余嘗於南榮作小日閣,名之曰獻日軒。幕以白油絹,通明虛白,盎然終日,四體融暢,不止須臾而已。適有客戲余曰:「此所謂天下都綿襖者。」相與一笑。後見何斯舉《黃綿襖子歌》,序曰:「正月大雨雪,十日不已。既晴,鄰舍相呼負日,曰:『黃綿襖子出矣。』」乃知古已有此語。然王立之亦嘗名日窗為大裘軒。謝無逸為賦詩曰:「小人拙生事,三冬臥無帳,忍寒東窗底,坐待朝曦上。徐徐晨光熙,稍稍血氣暢,薰然四體和,恍若醉春釀。此法秘勿傳,不易車百輛,君胡得此法,開軒亦東向。蘇公名大裘,意豈在萬丈,但觀名軒心,人人如挾纊。」
陶隱居《清異錄》載開元時,高太素隱商山,起六逍遙館,各制一銘。其三日《冬日初出》,銘曰:「折膠墮指,夢想負背,金鑼騰空,映簷白醉。」樓攻愧嘗取白醉二字以名閣,陳進道為賦詩,攻愧次之云:「處世難獨醒,時作映簷醉。年少足裘馬,安知老夫味。天梳與日帽,且復供酒事。謫居幸三適,得此更慚愧。向來六逍遙,特書見清異。君家老希夷,相求諒同氣。曲身成直身,朝寒俄失記。醉中知其天,不飲乃同意。書生暫寄溫,難語純綿麗。」(洪駒父亦有《大襄軒》詩。)
○經驗方
喉閉之疾,極速而烈。前輩傳帳帶散,惟白礬一味,然或時不盡驗。辛丑歲,余侍親自福建還,沿途多此證,至有闔家十餘口,一夕並命者。道路蕭然,行旅惴惴。及抵南浦,有老醫教以用鴨嘴、膽礬研細,以釅醋調灌,歸途恃以無恐,然亦未知其果神也。及先子守臨汀日,鈐下一老兵素願謹,忽垂泣請告曰:「老妻苦喉閉,絕水粒者三日,命垂殆矣。」偶藥笈有少許,即授之,俾如法用。次日,喜拜庭下云:「藥甫下嚥,即大吐,去膠痰凡數升,即瘥。」其後凡治數人,莫不立驗。然膽礬難有真者,養生之家,不可不預儲以備用也。
熊膽善辟塵。試之之法,以淨水一器,塵冪其上,投膽粟許,則凝塵豁然而開。以之治目障翳,極驗。每以少許淨水略調開,盡去筋膜塵土,入冰腦一二片,或淚癢,則加生薑粉些少,時以銀筋點之,絕奇。赤眼亦可用,余家二老婢,俱以此奏效。
辛酉夏,余足瘍發於外臁,初甚微,其後浸淫。涉秋徂冬,不良於行。凡敷糝膏濯之劑,嘗試略遍,痛癢雜作,大妨應酬。一日,友人俞和父見過,怪其蹣跚,舉以告之。和父笑曰:「吾能三日已此疾。法當先以淡齏水滌瘡口,干;次用局方駐車丸研極細,加乳香少許,干糝之,無不立效。」遂如其說用之,數日良愈。蓋駐車丸本治血痢滯下,而此瘡亦由氣血凝注所成。醫者,意也。古人處方治疾,其出人意表如此丸。其後莫子山傳治痢社僧丸,亦止是一味藥,用有奇驗,亦此意也。
○用事切當
淳熙中,孝宗及皇太子朝上皇於德壽宮,置酒賦詩為樂,從臣皆和。周益公詩云:「一丁扶火德,三合鞏皇基。」蓋高宗生於大觀丁亥,孝宗生於建炎丁未,光宗生於紹興丁卯故也。陰陽家以亥、卯、未為三合,一時用事,可謂切當。
其後楊誠齋為光宗宮僚,時寧宗已在平陽邸,其《賀壽》詩云:「祖堯父舜真千載,禹子湯孫更一家。」又云:「天意分明昌火德,誕辰三世總丁年。」蓋祖益公語也。
嘉熙己亥四月,誕皇子,告廟祀文,學士李、劉功甫當筆,內用四柱作一聯云:「亥年巳月,無長蛇封豕之虞;午日丑時,有歸馬放牛之喜。」蓋時方有蜀擾。其用事可謂中的,然或者則謂失之俳耳。
○楊府水渠
楊和王居殿巖日,建第清湖洪福橋,規制甚廣。自居其中,旁列諸子四捨,皆極宏麗。落成之日,縱外人遊觀。一僧善相宅,云:「此龜形也,得水則吉,失水則凶。」時和王方被殊眷,從容聞奏,欲引湖水以環其居。思陵首肯曰:「朕無不可,第恐外庭有語,宜密速為之。」退即督濠寨兵數百,且多募民夫,夜以繼晝。入自五房院,出自惠利井,蜿蜒縈繞,凡數。百丈,三晝夜即竣事。
未幾,台臣果有疏言擅灌湖水入私第,以擬宮禁者。上曉之曰:「朕南渡之初,金人退而群盜起。遂用議者羈縻之策,刻印盡封之。所有者,止淮、浙數郡耳。會諸將盡平群盜,朕因自誓,除土地外,凡府庫金帛,俱置不問。故諸將有餘力以給泉池園圃之費。若以平盜之功言之,雖盡以西湖賜之,曾不為過。況此役已成,惟卿容之。」言者遂止。
既而復建傑閣,藏思陵御札,且揭上賜「風雲慶會」四大字於上。蓋取大龜昂首下視西湖之象,以成僧說。自此百餘年間,無復火災,人皆神之。至辛巳歲,其家捨閣於佑聖觀,識者謂龜失其首,疑為不祥。次年五月,竟毀延燎潭,潭數百楹,不數刻而盡,益驗毀閣之禍雲。
○潘庭堅王實之
庚子辛丑歲,先君子佐閩漕幕時,方壺山大琮為漕,瞿軒王邁實之與方為年家,氣誼相好。用此,實之留富沙之日多,而壺山資給亦良厚,然亦僅資一時飲博之費耳。籍中有吳宜者,王所狎也。一日,三司燕集,大合樂於公廳。吳方舞遍,實之被酒,直造舞筵,攜之徑去,旁若無人,一座為之愕然。壺山起謝曰:「此吾狂友王實之也。」時以為奇事。
實之,莆人。登甲科,甚有文名,落魄不羈。為正字日,因輪對,及故相擅權。理宗宣諭曰:「姑置衛王之事。」邁即抗聲曰:「陛下一則曰衛王,二則曰衛王,何容保之至耶?」上怒不答,逕轉御屏,曰:「此狂生也。」邁後歸鄉里,自稱「敕賜狂生」。嘗有詩云:「未知死所先期死,自笑狂生老更狂。」又賦《沁園春》曰:「狂如此,更狂狂不已。」押赴瓊。
同時富沙人紫巖潘方庭堅,亦以豪俠聞,與實之不相下。庭堅初名公筠,後以紹歲乞靈南台神,夢有持方牛首與之,遂易名為方。殿試第三人,跌宕不羈,傲侮一世。為福建帥司機宜文字日,醉騎黃犢,歌《離騷》於市,人以為仙。嘗約同社友劇飲於南雪亭梅花下,衣皆白。既而盡去寬衣,脫帽呼嘯。酒酣客散,則衣間各濃墨大書一詩於上矣。眾皆不能堪。居無何,同社復置酒瀑泉亭。行令曰:「有能以瀑泉灌頂,而吟不絕口者,眾拜之。」庭堅被酒豪甚,竟脫巾髻,裸立流泉之沖,且高唱《濯纓》之章。眾因謬為驚歎,羅拜以為不可及,且舉詩禪問答以困之,潘氣略不懾,應對如流,然寒氣已深入經絡間矣。歸即臥病而殂。既不得年,又以戲笑作孽,不自貴重,聞者惜之。庭堅才高氣勁,讀書五行俱下,終身不忘。作文未嘗視草,尤長於古樂府。年六、七歲時,嘗和人詩云:「竹才生便直,梅到死猶香。」識者已知其不永。其論巴陵一疏,至今人能誦之,以此終身坎壇焉。劉潛夫志其墓云:「公論如元氣兮,入人之肝脾。有一時之榮辱兮,有千載之是非。昔在有周兮,觀孟津之師。於扣馬之諫兮,曰抉而去之。彼八百國之同兮,不能止一士之異。嗚呼!此所謂世教兮,所謂民彝。」正謂此也。
余少侍先君子,皆嘗識之,轉眼今五十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