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仙五則

  扶鸞之術,南方為盛,真偽不一,傳聞者伙矣。錄數則以助一粲。

  有狂生不信鸞仙者,適友家,見駢集多士開壇請仙,其誠肅之容,如對嚴師,如臨大祀,鹹端莊拱立,無敢出聲者。狂生大笑曰:「清平世界,敢以妖言惑眾,我將治之。」其友曰:「慎毋嘩,真仙在此,汝若不信,可作文字,固封以叩之,能直言其隱。豈我輩所妄托耶?」生曰:「果爾,請嘗試之,然公等所請者何仙?」友曰:「麻姑耳。」生又大笑,至密室,潛書一封擲壇上,曰:「請判!」鸞少息,生曰:「其技窮矣。」忽大書曰:「調寄《耍孩兒》,其詞曰:立似沙彌合掌,坐如蓮瓣微開。無知小子休弄乖,是你出身所在。」狂生失色而遁,眾開其封,大書一「屄」字也。(《正字通》曰:布非切,女子陰。)

  其年童子試,諸生群集請仙。鸞書曰;「今日上真皆赴元玄會,不暇降壇,命吾土地權攝,諸生何問?」眾曰:「明日小試,請問試官所命何題?」鸞曰:「題目在吾堂內,爾等自往尋之。」於是眾皆執香入土地祠堂,跪拜訖,遍覽一周,並無隻字。再禱之,鸞不動矣。皆腹誹土神謬。翌日赴試,題紙下「土地」二字,此神可謂現身說法。

  大比之年,有父子諸生,共叩鸞仙問得失。鸞書曰:「速往南行,路遇瘋僧,問之不已,可決前程。」父子大奔而去,其子年少足捷,果追及一僧。問之不應,牽袖苦纏不休。僧瞪目大罵曰:「入你娘的中!」生怒欲毆,經眾勸釋,是科其父高捷,始悟其言。

  有諸生群集鸞壇問功名者,鸞書曰:「趙酒鬼到。」眾皆詈曰:「我等請呂仙,野鬼何敢干預?行將請天師劍斬汝矣。」鸞乃止,而復作曰:「洞賓道人過此,請生何問?」眾皆肅容載拜,叩問科名,鸞書曰:「多研墨。」於是各分硯研之,頃刻盈碗,跪請所用。鸞曰:「諸生分飲之,聽查判斷。」眾乃分飲訖,鸞大書曰:「平時不讀書,臨時吃墨水,吾非呂祖師,依然趙酒鬼。」諸生大慚而毀其壇。

  有幕客於衙齋請仙,鸞大書;「浙紹星槎先生來此,汝曹有何領教?」眾訝其倨傲,問曰:「先生何仙?請示降壇詩。」鸞曰:「吾乃汝曹之大老前輩,昔在此署總理刑名錢谷大幕也。詩云:情淡封輕僅五錢,旁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子心苦,將謂偷閒樂少年。」眾皆笑曰:「此《千家詩》耳,人所共知,先生襲之,又連作別字,某等不解尊意。」鸞曰:「此正吾輩名幕套法巧奪古人處,汝曹學淺難解,吾為注之。敝居停進士公也,酸刻而好嬉戲,每傳班演劇,與優伶雜彩僅朱提五星。時有花柳二小優與吾甚暱,恆隨帶過前川堂,眾皆目逆而送之,曰「先生樂甚」。殊不知去其一月修金,正難與細君銷算之苦也,故詩云云。且吾輩辦案,無不套敘一切,留心套熟,則不犯駁飭。何也?上游幕客皆吾輩套中人耳。此等秘妙法訣,夜台無用,以贈諸公,無負老夫一片婆心也。」是後開鸞必至,所言皆卑鄙瑣陋,呶呶不休,皆厭惡之,而無可如何。一日,僕偶以稿案誤置壇上,忽大書曰:「此案難辦難辦。」而寂,眾視案卷,令君黏簽其上,應稟覆憲司者,無熟套可循,故鬼畏而遁。或曰:「此鬼在生,因作稟不妥而窘死者。」

  薌岸曰:前四則可謂夫人必自侮,然後鬼侮之。後一則套字誤盡天下蒼生,然憲司牧令相延,若輩惟命是從,此吏治之所以日壞也。安所得豪傑之士跳脫圈套,與賢有司共挽頹風哉。滔滔者不過步此庸鬼之後塵,以求生活也。噫!

《客窗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