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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日,粘罕使人召帝至帳下,升階東坐,有吏持文書名案牘者示粘罕。階下刀斧簇一紫衣貴人,帝視之,乃宗正士侃也。粘罕使人謂士侃曰:「今命汝入城,可說與你南國宰相,於趙姓族屬中選擇一人有名望賢德者,同你及合朝大臣保名密地申奏,以準備金國皇帝聖旨到來,別立賢君。」言訖,揮使退去。又擁一皂衣人至階下。粘罕使人謂曰:「汝於東京城內,擇一寬廣寺院可作宮室者,欲於其中作二主宮,宜速置辦!」

  言訖,指揮退去。帝起白粘罕曰:「所指揮事,一一從命。容某入城視太上安否,以報平安,使得盡人子孝道,實元帥之賜也。」粘罕首肯,促左右進酒。帳下有伶人作樂,唱言奉粘罕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曰:「太公、伊尹,古聖人也,吾安繼其萬一」觀其人而語帝曰:「這幾個樂人,是大宋人,今日煞好公事!」笑而止曰:「來日教陛下入京城安撫上皇。五七日間,北國皇帝詔到來,請陛下到軍前,不可相推。」良久,遣左右送帝歸幕。

  至十七日早,有綠衣者來謂帝曰:「元帥有命,令陛下還宮。」良久進食,有數人引帝出幕,至軍門,遙見禁衛列於外。

  車駕入城,金人摽掠尤甚,小民號泣,夜以繼日,凡七日。帝往擷芳園見太上,父子相持泣涕,及太后鄭氏同坐,帝奏太上曰:「臣不孝不道,上貽君父之憂,下罹百姓之毒,殺身不足以塞責。今北兵見迫,日以擇賢為君,臣與陛下,吉凶共之,且以弟康王為主,不失祖宗社稷,幸之大也。」時韋妃侍側,即康王母也,言曰:「二宮令許以康王繼位,而中興可待;然外鎮須假主盟,陛下可作詔書召四方兵赴京師。金人狡計,必未止於擇賢,禍有不可勝言者,二宮必不肯留於京師。惟陛下熟計之!」

  三月初四日,粘罕遣人持書,一詣太上皇,一詣帝前曰:「今日北國皇帝所有施行事件,請車駕詣軍前聽候指揮。」至日中,又遣人促帝及太上皇並至軍前議事。至晚遣人不絕,又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請帝先至。」初五日,車駕出幸虜營,至帳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國皇帝不從汝請,別立異姓為王。」遣人持詔書示帝,遙遠不復可辯。使人降自北道,入小門,至一室,籬落路缺,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至暮,番奴持食肉一盤,酒一瓶,於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復顧矣!」番奴曰:「父母旦夕與汝相見矣!」其夜無床席可寢,但有木凳二條而已,亦無燈燭。窗外數聞兵甲聲。時天氣寒凜,帝達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視之,見戎衣數十人,引太上由傍門小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勝其哀。後有毛麾因過龍德故宮有感而賦詩一首,詩曰:

  萬里鑾輿去不還,故宮風物尚依然。

  四圍錦繡山河地,一片雲霞洞府天。

  空有遺愁生落日,可無佳氣起非煙。

  古來國破皆如此,誰唸經營二百年!

  初四日至十五日,皇族后妃諸王纍纍至軍中,日夜不絕。

  上皇與帝異居,后妃諸王皆不得相見,惟鄭後、朱後相從。十六日,上皇方得與少帝相見,共居一室。時風寒衣宿竹簟,侍御人取茅及黍穰作焰,與二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左右將青袍迫二帝易服,以常服服之。逼二後易服。李若水是時從少帝扈駕至北,因抗言力爭,罵虜不屈,虜殺之。粘罕謂群胡曰:「大遼之亡,死節之臣甚眾;南朝惟有李侍郎一人而已!」

  及葬,得一詩於衣襟,詩曰:

  胡馬南來久不歸,山河殘破一身微。

  功名誤我等雲過,歲月驚人還雲飛。

  每事恐貽千古恨,此身甘與眾人違。

  艱難重有君親念,血淚班班滿客衣。

  自此以後,二帝、二後每日惟得一食一飲而已。

《大宋宣和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