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相國李太尉德裕抑退浮薄,獎拔孤寒。於時朝貴朋黨,掌武破之,由是結怨。而絕於附會,門無賓客。唯進士盧肇,宜春人,有奇才,每謁見,許脫衫從容。舊例禮部發榜,先稟朝廷,恐有親屬言薦。會昌三年,王相國起知舉,先白掌武。乃曰:「某不薦人,然奉賀今年榜中得一狀元也。」起未喻其旨,復進親吏於相門偵問,吏曰:「相公於舉子中獨有盧肇久接從容。」起相曰:「果在此也。」其年盧肇為狀頭及第。時論曰:盧雖受知於掌武,無妨主司之公道也。
唐相畢,吳鄉人,詞學器度冠於儕流。擢進士,未遂其志,嘗謁一受知朝士者,希為改名,以期亨達。此朝士譏其鹺賈之子。請改為字相國,忻然受而謝之。竟以此名登第,致位台輔。前之朝士漸悔交集也。
唐段相文昌家寓江陵。少以貧窶修進,常患口食不給,每聽曾口寺齋鍾動輒詣謁餐,為寺僧所厭。自此乃齋後扣鐘,冀其晚屆而不逮食也。後入登台座,連出大鎮,拜荊南節度,有詩《題曾口寺》云「曾遇黎飯後鍾」,蓋為此也。富貴後打金蓮花盆盛水濯足,徐相商致書規之,鄒平曰:「人生幾何,要酬平生不足也。」夏侯孜相國未偶,伶俜風塵,蹇驢無故墜井。每及朝士之門,捨逆旅之館,多有齟齬,時人號曰「不利市秀才」。後登將相。何先塞而後通也。
唐李固言生於鳳翔莊墅,雅性長厚,未習參謁。始應進士舉,捨於親表柳氏京第。諸柳昆仲率多戲謔,以相國不諳人事,俾習趨揖之儀。俟其磬折,密於鳥巾上帖文字云「此處有屋僦賃」。相國不覺,及出,朝士見而笑之。許孟容守常侍,朝中鄙此官,號曰「貂」,固不能為人延譽也。相國始以所業求知謀於諸柳,諸柳與導行捲去處,先令投謁許常侍。相國果詣騎省,高陽公慚謝曰:「某官緒極閒冷,不足發君子聲彩。」雖然,已藏之於心。又睹烏巾上文字,知其樸質無何。來年許公知禮闈,李相國居狀頭及第。是知柳氏之戲侮,足致隴西之速遇也。
杜公位極人臣,富貴無比。嘗與同列言平生不稱意有三:其一為澧州刺史,其二貶司農卿,其三自西川移鎮廣陵,舟次瞿塘,左右為駭浪所驚,呼喚不暇,渴甚,自潑湯茶吃也。鎮荊州日,諸院姊妹多在渚宮寄寓,貧困尤甚,相國未嘗拯濟。至於節臘,一無沾遺。有乘肩輿至衙門詬罵者,亦不省問之。凡蒞方鎮,不理獄訟。在鳳翔洎西川,系囚畢政,無輕無重,任其殍。人有從劍門拾得裹漆器文書,乃成都具獄案牘。略不垂愍,斯又何心載!
李太師光顏以大勳康國,品位穹崇。愛女未聘,幕僚謂其必選佳婿,因從容語次,盛譽一鄭秀才詞學門閥人韻風流異常,冀太師以子妻之。他日又言之,太師謝幕僚曰:「李光顏一健兒也,遭遇多難,偶立微功,豈可妄求名族,以掇流言乎某已選得一佳婿,諸賢未見。」乃召一客司小將指之曰:「此即某女之匹也。」超三五階軍職,厚與金帛而已。從事許當曰:「李太師建定難之勳,懷弓藏之慮。武寧保境,止務圖存。而欲結援名家,非其志也。與夫必娶高國,求婚王謝,何其遠哉!」
王文公凝清修重德,冠絕當時。每就寢息,必叉手而臥,慮夢寐中見先靈也。食乇面,不過十八片。曾典絳州,於時司空圖侍郎方應進士舉,自別墅到郡謁見,後更不訪,親知閽吏遽申司空秀才出郭矣。或入郭訪親知,即不造郡齋。琅琊知之,謂其專敬,愈重之。及知舉日,司空一捷列第四人登科,同年訝其名姓甚暗,成事太速,有鄙薄者號為「司徒空」。琅琊知有此說,因召一榜門生。開筵宣言於眾曰:「某叨忝文柄,今年榜帖全為司空先輩一人而已。」由是聲彩益振。爾後為御史分司。舊相盧公攜訪之,乃留詩曰:「氏族司空貴,官班御史雄。老夫如且在,未可歎途窮。」其為名德所重也如此。
唐相國劉公瞻,其先人諱景,本連州人。少為漢南鄭司徒掌箋,因題商山驛側泉石,滎陽奇之,勉以進修,俾前驛換麻衣執贄之。後致解薦,擢進士第,歷台省。瞻相孤貧有藝,雖登科第不預急流。任大理評事日粥不給,嘗於安國寺相識僧處謁餐,留所業文數軸置在僧幾。致仕劉軍容玄冀游寺,見此文卷,甚奇之。憐其貧窶,厚有濟恤。又知其連州人,朝無強援,謂僧曰:「某雖閒廢,能為此人致宰相。」爾後授河中少尹,幕僚有貴族浮薄者蔑視之。一旦有命徵入,蒲尹張筵而祖之。浮薄幕客呼相國為尹公,曰:「歸朝作何官職」相國對曰:「得路即作宰相。」此郎大笑之,在席亦有異其言者。自是以水部員外知制誥,相次入翰林,以至大拜也。
唐相國李公福河中永樂有宅,庭槐一本抽三枝,直過當捨屋脊,一枝不及。相國同堂昆弟三人,曰石、曰程,皆登宰執,唯福一人歷鎮使相而已。近者石晉朝趙令公瑩家庭有需棗,樹婆娑異常,四遠俱見。有望氣者詣其鄰里,問人云:「此家合有登宰輔者」裡叟曰:「無之。然趙令先德小字相之兒,得非此應乎」術士曰:「王氣方盛,不在身,當其子孫。」爾後中令由太原判官大拜,出將入相,則前言果效矣。凡士之宦達非止一途,或以才升,或以命遇,則盛衰之氣亦隨人而效之。向者槐棗異常,豈非王氣先集耶不然,何榮茂挺特拔聳之如是也
唐渤海王太尉高公駢鎮蜀日,因巡邊至資中郡,捨於刺史衙。對郡山頂有開元佛寺,是夜黃昏,僧徒禮讚螺唄間作。渤海命軍候悉擒械之,來晨笞背斥逐,召將吏而謂之曰:「僧徒禮念亦無罪過,但以此寺十年後當有禿丁數千作亂,我故以是厭之。」其后土人皆髡發執兵號大髡小髡,據此寺為寨,陵脅州將。果葉渤海之言。時稱駢好妖術,斯亦或然之驗與。
唐王中令鐸重德名家,位望崇顯,率由文雅,然非定亂之才。鎮渚宮為都統,以御黃巢寇兵漸近。先是,赴鎮以姬妾自隨,其內未行,本以妒忌。忽報夫人離京在道,中令謂從事曰:「黃巢,漸以南來,夫人又自北至。旦夕情味,何以安處」幕僚戲曰:「不如降黃巢。」公亦大笑之。洎荊州失守,復把潼關。黃巢差人傳語云:「令公儒生,非是我敵。請自退避,無辱鋒刃。」於是棄關隨僖皇播遷於蜀。再授都統,收復京都,大勳成,竟罹非命。時議曰:「黃巢過江,高太尉不能拒捍,豈王中令儒懦所能應變乎」落都統後有詩,其要云:「敕詔已聞來闕下,檄書猶未遍軍前。」亦志在其中也。
唐路侍中嚴,風貌之美為世所聞。鎮成都日,委執政於孔目吏邊鹹,日以妓樂自隨,宴於江津。都人士女懷擲果之羨,雖衛、潘岳不足為比。善巾裹,蜀人見必效之。後乃翦紗巾之腳以異於眾也。閭巷有玄服修容者,人必譏之曰:「爾非路侍中耶」嘗過鬻豚之肆,見儈豕者謂屠者曰:「此豚端正,路侍中不如。」用之比方,良可笑也。以官妓行雲等十人侍宴。移鎮渚宮日,於合江亭離筵贈行雲等《感恩多》詞,有「離魂何處斷,煙雨江南岸」,至今播於倡樓也。
薛能尚書鎮鄆州,見舉進士者必加異禮。李勳尚書先德為衙前將校,八座方為客司小子弟,亦負文藻,潛慕進修,因捨歸田里。未逾歲,服麻衣,執所業於元戎。左右具白其行止,不請引見。元戎曰:「此子慕善,才與不才,安可拒之某今自見其人質清秀,復覽其文卷,深器重之。」乃出郵巡職牒一通與八座先德,俾罷職司閒居,恐妨令子進。爾後果策名第,揚歷清顯,出為鄆州節度也。
唐鄭愚尚書,廣州人,雄才奧學,擢進士第,揚歷清顯,聲稱然。而性本好華,以錦為半臂。崔魏公鉉鎮荊南,滎陽除廣南節制,經過,魏公以常禮延遇。滎陽舉進士時未嘗以文章及魏公門,此日於客次換麻衣,先贄所業。魏公覽其卷首,尋已賞歎至三四,不覺曰:「真銷得錦半臂也。」又以魏公故相,合具軍儀廷參,不得已而受之。魏公曰:「文武之道備見之矣。」其欽服形於辭色也。或曰滎陽因醉眠,左右見一白豬。蓋杜征南蛇吐之類。
唐相國韋公宙善治生,江陵府東有別業,良田美產,最號膏腴,而積稻如坻,皆為滯穗。鹹通初,除廣州節度使。懿宗以番禺珠翠之地,垂貪泉之戒。京兆從容奏對曰:「江陵莊積穀尚有七千堆,固無所貪。」懿皇曰:「此可謂之足谷翁也。」
唐李當尚書鎮南梁日,境內多有朝士莊產,子孫僑寓其間,而不肖者相效為非。前政以其各有階緣,弗克禁止,閭巷苦之。八座嚴明有斷,處分寬織蔑籠,召其尤者,詰其家世譜第,在朝姻親。乃曰:「郎君籍如是地望,作如此行止,無乃辱於存亡乎今日所懲,賢親眷聞之,必賞老夫勉旃。」遽命盛以竹籠沉於漢江。由是其儕惕息,各務戢斂也。崔玨侍御家寄荊州,二子兇惡。節度使劉都尉判之曰:「崔氏二男,荊南三害,不免行刑也。」
唐吳行魯尚書,彭州人。少年事內官西門軍容,小心畏慎,每夜常溫溺器以奉之,深得中尉之意。或一日為洗足,中尉以腳下文理示之曰:「如此文理,爭教不作十軍容使。」行魯拜曰:「此亦無憑,某亦有之,何為常執廝僕之役。」乃脫屨呈之。中尉嗟歎謂曰:「汝但忠孝,我終為汝成之。」爾後假以軍職除彭州刺史,盧耽相公表為西川行軍司馬御蠻有功,歷東、西川、山南三鎮節旄。《除西川制》云:「為命代之英雄,作人中之祥瑞。」譏之也。歷圖南為西川副使,隨府罷職,行魯欲延辟之。圖南素薄行魯,聞之大笑曰:「不能翦頭刺面而趨侍健兒乎。」自使院乘馬不歸私第,直出北郭,家人遽結束而追之。張雲起居為成都少尹,常出輕言,為行魯殺之。
唐崔侍中安潛崇奉釋氏,鮮茹葷血。唯於刑辟常自躬親,雖僧人犯罪未嘗屈法。於廳事前慮囚必溫顏恤惻以盡其情,有大辟者俾先示以判語,賜以酒食,而付於法。鎮西川三年,唯多蔬食。宴諸司,以面及之類染作顏色,用象豚肩羊膾炙之屬,皆逼真也,時人比於梁武。而頻於宅使堂前弄傀儡子,軍人百姓穿宅觀看,一無禁止。而中壺預政,以玷盛德,惜哉!
唐劉舍人蛻,桐廬人。早以文學應進士舉,其先德戒之曰:「任汝進取,窮之與達,不望於汝。吾若沒後,慎勿祭祀。」乃乘扁舟以漁釣自娛,竟不知其所適。紫微歷登華貫,出典商於,霜露之思,於是乎止。臨終亦戒其子,如先考之命。蜀禮部尚書纂即其息也,嘗與同列言之。君子曰:名教之家重於喪祭。劉氏先德是何人斯苟同隱逸之流,何傷菽水之禮。紫微以儒而進,爵比通侯,遵乃父之緒言,紊先王之舊制,以時之敬能便廢乎大彭通人,抑有其說,時未喻也。
大中四年,進士馮涓登第,榜中文譽最高。是歲,新羅國起樓,厚繼金帛,奏請撰記,時人榮之。初除京兆府參軍,恩地即杜相審權也。杜有江西之拜,制書未行,先召長樂公密話,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箋奏任之,戒令勿洩。長樂公拜謝辭出宅,速鞭而歸於通衢。遇友人鄭,見其喜形於色,駐馬懇詰。長樂遽以恩地之辟告之,滎陽尋捧刺詣京兆門謁賀,具言得於馮先輩也。京兆嗟憤而鄙其淺露。洎制下開幕,馮不預焉。心緒憂疑,莫知所以。廉車發日,自霸橋乘肩輿,門生鹹在。長樂拜別,京兆公長揖馮曰:「勉旃。」由是囂浮之譽遍於紳,竟不通顯。中間有涉交通中貴,愈招清議,官止祠部郎中、眉州刺史,仕蜀至御史大夫。
唐鹹通中,荊州有書生號唐五經者,學識精博,實曰鴻儒。旨趣甚高,人所師仰,聚徒五百輩,以束自給,優遊卒歲,有西河濟南之風,幕寮多與之遊。常謂人曰:「不肖子弟有三變:第一變為蝗蟲,謂鬻莊而食也;第二變為蠹魚,謂鬻書而食也;第三變為大蟲,謂賣奴婢而食也。三食之輩,何代無之」
薛保遜,名家子,恃才與地,凡所評品,士子以之升降,時號為「浮薄相國」。夏侯孜尤惡之。其堂弟因名保厚以異之,由是不睦。內子盧氏與其良人操尚略同,因季父薛監來省,盧新婦出參。俟其去後,命水滌門閾。薛監知而大怒,經宰相疏之。保遜因謫授澧州司馬,凡七年不代。夏侯孜出鎮,魏相謨登庸,方有征拜而殞於郡。愚曾睹薛文數幅,其一云:「餞交親於灞上,止逆旅氏,見數物像人。詰之,口輒動,皆雲江淮嶺表州縣官也。嗚呼,天之生民,為此輩笞撻。」又《觀優》云:「緋胡折。莽轉而出。眾人皆笑,唯保遜不會。」其輕物皆此類也。盧虔灌罷夔州,以其為姊妹夫,逕至澧州慰省,回至郵亭,回望而笑曰:「豈意薛保遜一旦接軍事李判官,打《楊柳枝》乎!」
蜀之士子莫不酤酒,慕相如滌器之風也。陳會郎中家以當爐為業,為不掃街,官吏毆之。其母甚賢,勉以修進,不許歸鄉,以成名為期。每歲餱糧紙筆衣服僕馬皆自成都繼致。郎中業八韻,唯《螳螂賦》大行。大和元年及第,李相固言覽報狀,處分廂界,收下酒旆,闔其戶,家人猶拒之。逡巡賀登第,乃聖善獎訓之力也。後為白中令子婿,西川副使,連典彭、漢兩郡而終。
唐劉僕射崇龜以清儉自居,甚招物論。嘗召同列餐苦荬畢鑼,朝士有知其矯,乃潛問小蒼頭曰:「僕射晨餐何物」蒼頭曰:「潑生吃了也。」朝士聞而哂之。及鎮番禺,效吳隱之為人。京國親知貧乏者俟濡救,但畫荔枝圖,自作賦以遺之。後薨於嶺表。扶護靈櫬經渚宮,家人鬻海珍珠翠於市,時人譏之。
唐趙大夫崇凝重清介,門無雜賓,慕王、劉真長之風也。標格清峻不為文章,號曰無字碑。每遇轉官,舊例各舉一人自代,亞台未嘗舉人,云:「朝中無可代己也。」世亦以此少之。梁相張策嘗為僧,返俗應舉。亞台鄙之。或曰:「劉軻、蔡京得非僧乎」亞台曰:「劉、蔡輩雖作僧,未為人知,翻然貢藝,有何不可張策衣冠子弟,無故出家,不能參禪訪道,抗跡塵外,乃於御簾前進詩,希望恩澤。如此行止,豈掩人口。某十度知舉,十度斥之。」清河公乃東依梁主而求際會,蓋為天水拒棄,竟為梁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