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謂事勢舛戾而決裂者曰糟。糟義甚古,《大戴禮記.少間第七十六》云:「糟者猶糟,實者猶實,玉者猶玉,血者猶血,酒者猶酒。」註:「糟以諭惡,實以諭善,玉者諭善人,血憂色也,酒以諭樂,猶憂其可憂,而樂其所樂。」
烏程張秋水《冬青館詩》,《山塘感舊》句云:「東風西月燈船散,愁絕空江孛相人。」孛相,吳語,今訛為「白相」也。
富陽董文恪少時,以優貢留滯京師,寓武林會館。資盡,無以給饔飧,館人藐之甚。不復可忍,乃徙於逆旅,益復不見容,窘迫無所歸。有劉媼者,自號精風鑒,奇其貌,謂必不長貧賤也。屬假館余屋,善視之。俾俟京兆試,董日夕孟晉,冀博一第自振拔,且副媼厚期。榜發,仍落第,恚甚,恥復詣媼。徘徊衢市,饑且疲。道左一高門,惘然倚而立,不知時之久暫也。俄有人啟門,問為誰,董以實告。其人色然喜,延入。少憩,出紅箋,屬書謝柬,署名則侍郎某也。書畢,持以入,須臾出,殷懃具雞黍,食次,通款曲,則侍郎司閽僕,以薦初至,適書謝柬,主人亟獎許,因請留董代筆,薄酬資斧。董方失路,欣然諾之。自是一切書牘,悉出董手,往往當意。僕輒掠美以自固,日見信任,不與他僕伍。居頃之,侍郎有密事,召僕至書室,命擬稿。僕惶窘,良久,不能成一字。侍郎窮詰,得實,大駭。亟具衣冠出廳事,延董入見,且謝曰:「辱高賢久圂廝養,某之罪也。」因請為記室,相得甚歡。侍郎夫人有細直婢,性慧敏,略通詞翰,及笄矣,將嫁之,婢不可。強之,則曰:「身雖賤,匹輿隸,非所堪,乃所願,必如董先生,又安可得,寧終侍夫人耳。」侍郎聞之,昕然曰:「癡婢,董先生躡雲驥
家,指顧騰上,寧妻婢者?」會中秋,侍郎與董飲月下,酒酣,從容述婢言,且願作小紅之贈,勸納為簉室。董慨然曰:「鯫生落魄,盡京師,不獲一青睞。見拔於明公,殊非望。彼弱女子能憐才,甚非錄錄者,焉敢妾之?正位也可。」侍郎益重之,謀於夫人,女婢而婿董焉。逾年,董連捷成進士,官至禮部尚書,生子即富陽相國。相國登庸時,太夫人猶健在。知其事者,傳為彤管美談雲。
湘陰郭筠仙侍郎學問賅博,明於古今治亂升降之故,尤詳究海外各國形勢。咸豐朝,隨郡王僧格林沁籌防津沽,王於兩岸築炮台,綿數里,博數丈。輦炮三千具以填之,大者逾萬斤,小者亦二三千斤。又伐巨木,列柵海口,沉以鐵錨,格以鐵ㄌ。無何,敵艦至,遺書為媾,王不許。嵩燾曰:「戰未必勝,不如姑與之和,徐圖自強。」王不聽。嵩燾知邊禍且亟,言之再四,至於涕
涕,王執不聽。越日,敵以書來曰:「亟撤爾柵,我將以某日時至。」屆期,王率將佐登台望之,敵以三艦來,距柵里許,自相旋繞。頃之,柵皆浮起,王大驚,急發巨炮,彈如雨雹,海水沸騰,竟沉其艦。敵引去。明年復來,遂有北塘之敗。嵩燾家居時,好危言激論。攸縣龍汝霖作《聞蟬》詩規之曰:
商氣滿天地,金飆生汝涼。撩人秋意聒,忤夢怨聲長。
畏濕悉霜露,知時熟稻粱。隱情良自惜,莫忘有螂螳。
嵩燾和曰:
飽諳蟬意味,坐對日蒼涼。天地一聲肅,樓台萬柳長。
杳冥通碧落,慘淡夢黃粱。吟嘯耽高潔,無勞引臂螂。
又:
樹木千章暑,山河一雨涼。蔭濃棲影悄,風急咽聲長。
秋氣霑微物,天心飫早粱。居高空自遠,塵世轉蜣螂。
後十餘年,邊事日棘,嵩燾以禮部侍郎出使英吉利國,至倫敦,上書李文忠,論列中外得失利病,準時度勢,洞見癥結,凡所謀畫,皆簡而易行。其論當時洋務,謂佩蘅相國能見其大,丁禹生能致其精,沈幼丹次之,亦稍能盡其實。又自言平生學問皆在虛處,無致實之功,其距幼丹尚遠,皆克知灼見,閱歷有得之言。全書四千二百餘言,茲不具錄。
揚子江中泠水,世所稱第一泉,其質輕清,非他水所及。然或運致遠方,舟車顛頓,則色味不免稍變,可以他處泉水洗之。其法以大器貯水,鍥志分寸,而入他水攪之。攪定,則濁皆下沉,而上浮之水,色味復故矣。其沉與浮也,其重與輕為之也,挹而注之,不差累黍。以水洗水之法,世鮮知之。
和珅當國時,京朝官望風承指,趨蹌恐後。襜帷所至,俊彩星馳,織文鳥章,夾道鵠立,此補子胡衕所由名也。無名氏《詠補子胡衕》云:
繡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彎彎路不差。
莫笑此間街道窄,有門能達相公家。
道光壬寅,粵海戒嚴,果勇侯楊芳為參贊,懾敵艦炮利,下令收糞桶及諸穢物,為厭勝計。和議成,不果用。有無名氏作詩嘲之曰:
楊枝無力愛南風,參贊如何用此公。
糞桶當年施妙計,穢聲長播粵城中。
咸豐庚申,車駕幸熱河,變起倉卒,警衛不周,從官、宮人,極流離困瘁之狀,詔天下勤王,訖無應者。漢陽黃文琛《秋駕》詩云:
「秋駕崑崙疾景斜,盤空輦道莽風沙。
檀車好馬諸王宅,翠褥團龍上相家。
剩有殘磷流憤血,寂無哀淚落高牙。
玉珂聲斷城西路,槐柳荒涼怨暮鴉。
此詩聲情激越,骨幹堅蒼,置之老杜集中,駸駸不復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