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經學,到了康有為,已經發展到了頂點,正統的考證學派(古文派),到章太炎也可告一段落,過此以後,人們都採用新工具、新材料來研究中國古文化了。
完全採用新觀點來整理國故,是從「五四」以後開始的。「五四」以後與「五四」以前的異點,在於批判精神的充分不充分。康、章二氏對於流俗之見雖然敢於批評,終於不敢徹底推翻傳統的偶像,比方康氏要依傍孔子而傳播民主政治的思想,章氏則始終不肯逾越漢朝古文經學家的範圍(他談文字學,以許氏《說文》為絕對可靠,反對旁人根據甲骨文、鐘鼎文以批評許氏之說)。
「五四」以後,胡適、梁啟超、顧頡剛諸氏的整理國故,是沒有絲毫偶像觀念的。胡適曾說新思潮的運動對於中國舊有學術的思想,採取評判的態度,分開來說,第一,反對盲從;第二,反對調和;第三,主張整理國故。他解釋第三點說,整理是從亂七八糟裡面尋出一個條理脈絡來;從無頭無腦裡面尋出一個前因後果來;從胡說謬解裡尋出一個真意義來;從武斷迷信裡面尋出一個真價值來。第一步是條理系統的整理;第二步要尋出每種學術思想怎樣發生,發生之後有什麼影響效果;第三步要用科學的方法,作精確的考證,把古人的意義弄得明白清楚。
胡氏又說前人研究古書,很少具有歷史進化的眼光(以上所引,均見《新思潮的意義》一文)。這一點尤其足以區別今人與前人研究國學的精神。現在一般學者都有歷史進化的眼光,所以再沒有人硬派孔子做民主主義者,也不因為他的反民主思想而謾罵他。《新青年》雜誌及《吳虞文錄》上面的評孔文章,雖然不免缺乏歷史觀念(因為它們不大分析孔家思想的社會背景),但是它們的主旨在於反對不合現代生活的傳統思想,並不是根本否定孔子之道在歷史上的價值。自顧頡剛著《古史辨》以來,許多學者應用社會進化史的理論來整理中國古代史,考古學方面,也有若干創獲,整理國故的工作在社會學幫助之下更開闢一新的道路,而清代學者支離破碎的毛病是決不會再犯的了。